杨见善当时也在,随后就明?白了师思玄为什么?要?磨练心境。
毕竟她这?样的脾气不修行,很容易直接起义。
不过也正因此,杨见善与师思玄变得更加熟悉了一些,他偶尔会像叔父一样,来贝藏居中看书并做些杂活,顺带磨砺自己的体魄与胆识。
贝藏居虽是武林门派,却也对普通人开放,甚至还有求签业务,平常过来烧香的香客不少,那些人拜过神后,还会绕到后院那边,买一点居内弟子种?出来的蔬菜。
杨见善先给菜地里?浇水,然后又用暗器帮着青菜除虫,他发现贝藏居的弟子跟红叶寺那边不大一样,会将发现的害虫直接干掉。
就在杨见善忙碌的时候,他正好看到了在附近锄地的一位年轻人。
那是少居主师思玄。
师思玄不会一直待在重?明?书院,偶尔也得返回贝藏居接受师长的教诲。
杨见善向人问过好,又谈起近来的一些遭遇:“师姑娘,我去郜方府办案时遇到了自拙帮的朝帮主。”
师思玄了然,询问:“所?以?案子最后是谁破的?”
杨见善:“……是朝帮主。”又道,“师姑娘与朝帮主相熟?”
他是直到不久前?才晓得朝轻岫擅长破案,不过看师思玄的模样,明?显早有了解。
师思玄:“相处过一些时日,我记得她甚是好学。”
同舍那段时间,她发现朝轻岫学习态度相当认真,哪怕很多时候跟不上老师讲课的进度,也会坚持完成功课,用自己的作业内容来挑战重?明?书院老师的接受底线。
杨见善了然地点点头——连成绩出色的师思玄都夸朝轻岫用功好学,这?位自拙帮的帮主定?然文采斐然。
第68章
杨见善还想说些什么, 却见师思玄忽然抬头望向天空,片刻后,他听到一阵有?飞鸟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一只?白鸽轻巧地落在杨见善的右臂上,然后矜持地抬起了绑有?竹管的鸟腿。
杨见善取下竹管, 又赶紧给辛苦传信的白鸽掏了一把豆子, 之后才从竹管中倒出蜡丸并将之剥开。
他在阅读前, 先感受了一下纸张上的纹路,确认是正品——六扇门内记录消息的纸张是特?制的, 在阳光下会泛着花鸟形状的暗纹。
师思玄并非朝廷中人, 当?下移开视线, 不去?关注身边的情况。
杨见善迅速读完纸条上的内容,面色微微凝重,道:“出了事情, 我马上就要告辞。”
师思玄瞧了他一眼, 看目光显然不像是在挽留。
杨见善:“师姑娘?”
师思玄摇头:“无事,你自便。”
她?觉得杨见善方才虽说还是略显着急, 却着急得很克制, 放在以前,对方遇见案子时的情绪不会那么容易就冷静下来。以杨见善的性格,许多时候不但未必能够平息事端, 反而容易激化冲突。
花鸟使遇见急务是常事, 师思玄跟杨见善也没熟到会开口留客的地步, 点点头就算告别。
杨见善此次前来贝藏居没带多少行李,回屋把衣服卷进包袱皮里?就准备出门,走到山门附近时, 余光瞥见放在一边的签筒以及不知什么时候坐到签摊后面的师思玄,脚步微顿:
“远行在即, 在下可否抽上一签?”
师思玄:“二百文一签。”
面对有?品级的朝廷官吏,师思玄临时调整了下抽签的价格——贝藏居的签一般是五文一抽,有?时还会免费。
杨见善:“……好。”
他拿起签筒,不轻不重地晃了晃,掣出一支后先瞧了眼,随后皱眉:“签文是‘何用?不臧’。”
师思玄简单道:“大凶。”
她?没再多说,毕竟贝藏居不是花钱买平安的寻常禅院,杨见善在此只?能花钱,完全买不到平安。
杨见善:“‘何用?不臧’不是一切都能顺利的意思?”
师思玄淡定:“你不能只?看表面。”或许是看在两?百文的面子上,额外加了句注解,“这句签文还有?上半句,意思是只?有?规范自己的德行,谨慎行事,才能一切顺利。”
简而言之,如果?品行跟行事风格不过关,下场就会是签文的反义?词。
杨见善对贝藏居的待客之道本就没什么期待,从付钱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指望抽到太好的签,只?道:“我能不能替旁人抽?”
师思玄:“不能。”又道,“五百文的话可以试试。”
杨见善:“……”
果?然,修行之地,不代表人家不能生财有?道。
他抽了第二支签,木签上写的是“风雨如晦”四字。
杨见善用?自己的文学素养理解了一下,猜测:“……也不是好签?”
他怀疑贝藏居的签文是不是与别的地方不一样,被人为写满了难以预料的坎坷。
师思玄却道:“未必。”顿了下,补充,“此签因人而异。”
杨见善其实不信神鬼之说,所谓抽签不过是玩笑而已?,等他离开贝藏居,抵达山脚与同僚们汇合到一起之后,就已?经?将签文上的内容忘到了脑后。
两?日后。
花鸟使抵达奉乡城,正式接手耿遂安一事。
不二斋的耿大掌柜虽然是溺水身亡,然而其落水的缘由到底与帮会冲突有?关,花鸟使此次前往,并非是准备调查死因,更多是为了借机压制地方帮派势力。
奉乡城。
徐非曲替朝轻岫写了一封帖子,客客气气地投到了耿遂安的府上。
朝轻岫对着看门人拱手道:“在下来自郜方府,想进来吊唁。”
虽然来人态度温和?,然而在听到“郜方府”三字时,看门人还是面色微变,一言不发地转身入门。
朝轻岫并未催促。
在她?们等待期间还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基本都被其他仆役给带进了门,只?有?朝轻岫与徐非曲两?人,始终在门口罚站。
两?人赶着卯时末刻上的门,等了半个时辰后,天空开始飘雨。
徐非曲从边上的马车上取了一柄油纸伞撑开。
天地间灰蒙蒙的,沉闷的潮湿感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当?中。
朝轻岫忽然转过身,随后对徐非曲说:“有?快马。”
她?说完,抬眼望向街道尽头。
濛濛细雨中,数骑人马的身影愈来愈近,也愈来愈鲜明,对方的外袍上用?银线绣了鲜花和?飞鸟的图案,正是六扇门中花鸟使,为首的骑士面貌俊朗,乃是朝轻岫曾经?见过的杨见善。
在朝轻岫看到杨见善之后,杨见善也看到了站在耿宅门口的人
青色的石板上,淡黄的油纸伞下,有?一位澹然孤秀的白袍人立在那里?,那人抬眼时的目光清明深静,仅仅一望之间,就像是拂尽了这一街的雨意。
杨见善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他的情绪忽然有?些微妙。
办案多年,他当?然能看出耿宅的人是故意将朝轻岫两?人晾在门外,此情此景,杨见善总觉得直接进去?不大合适,掉头就走则显得更加古怪。
……朝轻岫都进不去?门,旁人何德何能,可以直接入内?
杨见善向身边下属递了个眼风,那位捕快随即上前叩门。
耿宅的人会刻意忽视朝轻岫,却必定不会拦着六扇门成?员。
听到外面的消息,一位管家模样的圆脸妇人很快走了出来,朝来客行礼:“小人耿金,见过各位大人。”
杨见善:“六扇门杨见善。”然后向着朝轻岫拱手为礼,道,“朝帮主也是过来吊唁的么?”
耿金:“……?”
她?很纳闷,不知这位六扇门的捕头是在替自己叫门,还是在替朝轻岫叫门?
朝轻岫一笑,道:“正是。”
既然身份已?被点破,耿金不好再忽视朝徐二人,只?得开口:“既然都是前来吊唁的客人,还请随小人一道入内。”
耿金在斜前方带路时,心中颇为疑惑。
她?久闻花鸟使的大名?,也知道这些人对武林势力,尤其是武林中的帮派势力不大友善,杨见善此人更是对江湖人士尤为不假辞色的一位,此刻面对朝轻岫时,态度居然意外的客气。
作为不二斋掌柜的管家,耿金忍不住怀疑杨见善是不是欠了朝轻岫的钱。
朝轻岫送了奠仪后,去?停灵的大堂内亲手上了一炷香。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房中有?些闷热,此刻虽是白天,堂内依旧灯烛通明,而且点的都是未曾添加香料的白蜡,整个大堂内只?能闻到淡淡的线香气味。
耿遂安生前交游之人非富即贵,周围人来人往,一位管事模样的人正在与耿宅中的人说话,不知怎的身子一歪,眼见就要撞到棺木上。就在此时,朝轻岫向前迈了一步,她?的步法并不如何神妙,却已?恰好出现在那人的身侧,她?白色袍袖轻轻一拂,那位管事身不由己地往棺木反方向退了两?步,旋即站定。
朝轻岫虽然腰佩短剑,最擅长的功夫却是掌法,她?此刻将掌法化入袖功当?中,动作甚是轻描淡写,几乎不带丝毫烟火之气,离的稍远的人,几乎瞧不出刚刚有?人差点摔倒,又被重新扶起。
徐非曲的视线在那个管事身上停了一瞬,又与朝轻岫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总觉得那人是想借机查探棺木中的情况。
徐非曲其实是也有?此意,耿遂安之事牵扯太大,若是可以的话,她?也想看看对方的尸身。
朝轻岫注意到徐非曲的神色,向她?不动神色地摇了下头。
双方共事时日已?经?不浅,徐非曲一望之下,立刻明白帮主的意思——朝轻岫是想告诉她?,耿遂安尸身压根不在棺木当?中。
上完香后,朝轻岫走到厅堂边缘,负手看着堂外的雨,又向之前的耿金温声道:“请问?这里?如今由谁主事,在下想要求见。”
或许是受到花鸟使态度的影响,耿金此时只?是犹豫一瞬,便老实道:“二位且去?偏厅坐一坐,容小人先去?请示一二。”
这次仅仅隔了不到盏茶功夫,内宅那边就捎来了口信。
“曹掌柜请朝帮主、徐香主去?后堂会面。”
自从耿遂安落水身亡后,另一位大掌柜曹鸣竹便暂时搬来此地主持大局。
宅邸的富贵气象因为耿遂安逝去?而显得异常苍白与空浮,后堂与热闹的前堂不同,安静到近乎冷寂的地步。
忽如其来的细雨未能驱散空气中的闷热感,然而这栋失去?主人的住宅,却像是张开一张无形的巨口,将所有?热气吞噬殆尽,让徐非曲感到了一股莫可名?状的阴冷之意。
深色的瓦片,雪白的墙壁,与墙壁同色的灯笼悬挂在屋檐下,在风中微微晃动。
在朝、徐两?人到来前,花鸟使已?经?先一步抵达,被迎到后堂喝茶吃点心。
此刻堂中除了他们以外,还坐着一个穿着素衣,神色略显严肃的中年人。
此人正是曹鸣竹。
曹鸣竹拱手:“朝帮主。”
朝轻岫还礼:“曹大掌柜。”又道,“在下此来一为悼念,其次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能看一眼耿掌柜的遗容。”
曹鸣竹端起茶盏:“久闻朝帮主大名?。朝帮主乃是江湖大豪,在下还以为尊驾若想看尸身,会直接去?掀开堂上棺材。”
她?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
耿遂安之事涉及到的三方势力,其中不二斋不必这么做,朝轻岫确定自己并没派人对棺材做手脚,那么剩下的可疑人选已?然不多了——白河帮那边,也曾想要过来打探消息,方才差点撞到棺材的管家,可能就与他们有?关。
朝轻岫面色不动,只?道:“曹大掌柜说笑了。”
曹鸣竹忽然对杨见善道:“杨捕头过来,自然也是要瞧一瞧耿掌柜的遗体的,那依照杨捕头的意思,要不要让朝帮主也看看?”
杨见善没怎么思考,就道:“也好。”
自从绿波庄的事件后,杨见善对朝轻岫在查案方面的本事就有?了深刻的了解,如果?连他都能看,总觉得没什么立场反对对方也过来看看。
况且耿遂安的死并非小事,让朝轻岫过去?检查一番情况,才能更加安心。
曹鸣竹扫了杨见善一眼,目光里?多少有?些诧异。
她?这么问?,主要是想把责任甩到六扇门头上,甚至已?经?做好了回答“既然花鸟使不许朝帮主看尸体,在下也无可奈何”的准备。
曹鸣竹想,杨见善此人的性格,倒是与她?之前听说的有?些不同。
当?然出现此类偏差,根本原因并非曹鸣竹打探江湖情报的能力不足,主要是杨见善的处事作风,其实也是刚刚才因为某人而产生了一点微小的变化……
第69章
不过曹鸣竹的态度本来就在两可之间, 既然六扇门没有?开口反对,她也不是一定要做恶人不可,于是开口:“老耿的尸身并不在堂上,而被我暂放在了冰室当中。”看向?朝轻岫, 神色间带出些探究, “朝帮主……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她的所在?”
曹鸣竹总觉得, 旁边那?个年轻人身上有着一种笃定的从容。
朝轻岫实话实说:“算是猜到了一点。”发现曹鸣竹的视线依旧看着自己,就多解释了两句, “今日天气略显闷热, 大堂中对棺椁的守护又不算严密。”
耿遂安去世已经好些天了, 尸体必然会逐渐腐烂,并?散发出异味,而朝轻岫在进入大堂时, 并?未察觉到温度上的变化, 周围香料的气味也不明显——以不二斋的财力,不至于连冰盆都舍不得用。
曹鸣竹点头:“了不起, 难怪颜开先那?些人竟肯认你做老大。”
朝轻岫这个年纪的人, 很难成为第?一流的武功高手,不过以她的心细缜密,统领一个寻常帮会也不算说不过去?的事情。
曹鸣竹站起身?, 道:“诸位这边请。”
耿遂安生前是一个非常喜欢享受的人, 曾花费重金在宅邸中建了冰室以供夏季使用, 她溺水而亡后?,尸体就被存放在了此地?。
朝轻岫留意到,耿宅后?院中有?不少侍卫。
她曾经听颜开先说过, 不二斋虽以商贸为主,不过为了保证内部人员的安全, 每年都会花费重金聘请江湖高手当做护卫,连她也接到过邀约。
从这个角度看,跟不二斋打好?关系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毕竟这里提供了大量的武林高手再就业渠道。
这些护卫将冰室入口守得密不透风,朝轻岫目光扫过,发现站在冰室门口的人一个个目蕴精光,不少人的太阳穴还微微向?外隆起,竟然都是通晓内家?心法的好?手。
朝轻岫感觉到了金钱的力量。
这些人的衣服上绣着?代表不二斋的花纹,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衣角上额外绣了一个“耿”字,还有?四分之一的人,绣的则是“曹”字。
护卫们将冰室入口守得密不透风,连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他们当然认得曹鸣竹,不过即使看到对方,神色也没有?放松,直到曹鸣竹说了跟着?自己一块来的乃是在江南巡查的花鸟使后?,护卫们的神色才略略放松了一些。
一位护卫弯下腰,道:“既然是花鸟使亲自驾临,各位大人还请自便。”
确认完众人身?份后?,曹鸣竹拿出钥匙亲自开了门。
冰室中光线昏暗,大门边有?一个小小石台,上面放着?数枚火折子、蜡烛还有?灯台等物。
曹鸣竹拿了一枚点亮,火光倏然亮起,朦胧的光芒柔和地?铺洒开来,然而这件冰室却因此被衬托得更加阴森。
或许是因为水汽充沛的缘故,此地?的门槛、墙角等处,都长了不少青苔。
冰室通常有?数道门关,一层更比一层寒冷,众人此刻站在大门后?,第?二层门关之前,越往深处靠近,温度就会越低。
最?外的门厅左右两侧都靠墙打着?木制的大立柜,全部为黄花木所制。黄花木价格昂贵,而且产量有?限,然而在这里不过是存放杂物的物品。
耿遂安的财富,由此可见一斑。
进到冰室中后?,徐非曲肩头轻轻颤了一下。
曹鸣竹留意到徐非曲的模样,出言致歉:“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
她打开右手第?二个大立柜,柜子里乱七八糟地?团放着?许多厚实的披风,曹鸣竹挑选了下,拽出件厚实的披风递给徐非曲,又问旁人:“诸位可还需要?要不然一人披一件罢?”
徐非曲练武时间尚短,虽然有?灵药辅助,然而她每天需要处置的事情太多,又没有?像朝轻岫那?样闭过长关,早年甚至还因为疾病所苦,此刻难免有?些畏寒。
好?在披风质量不错,触手温暖,有?效驱散了寒意。
朝轻岫替徐非曲系上披风的带子,感觉披风表面有?些阴凉的潮气,伸手按了下后?者的脉门,用《清心诀》的功法,慢慢送了一些真气过去?。
她修炼的内功并?非至刚至阳那?一路,只能帮着?徐非曲稳定状态,在保暖方面就不大令人满意了。
杨见善功夫深厚,见状摇头:“在下不必披风。”
其他人也都说不用。
朝轻岫看了徐非曲一眼,又向?曹鸣竹道:“周围有?些暗,我可否拿个火折子?”
曹鸣竹:“朝帮主随意。”
等所有?人准备好?后?,曹鸣竹才带着?众人走?进冰窖。
耿宅内的冰窖是一个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的特殊建筑,徐非曲沿途没看到窗户,却不显得憋闷。
她此刻正走?在一道阶梯上,阶梯是通往地?下的,越往下行,四周的寒气就越浓。
曹鸣竹走?在最?前方,替众人引路,遇到一个岔路口后?向?右走?,一直走?了第?三个岔路口,才对其他人道:“再往右边走?一段路,耿掌柜就在此地?。”
耿遂安遗体所在的房间大门上,写?着?“瓜果间”三字,从位置上看,此地?也是冰室最?靠右的一处建筑。
朝轻岫将视线从“瓜果间”三字上移开,其他人都很有?眼色地?没去?深究房间本来的用途。
曹鸣竹打开门,随后?让开道路。
瓜果间内堆得满满都是冰块,几乎没留下可以走?路的空隙,众人小心翼翼地?冰块的夹缝中绕了过去?,靠近耿遂安的灵床所在。
朝轻岫觉得大家?都还挺客气,没有?一纵身?便落到棺材旁边。
曹鸣竹:“为了保存老耿的尸体,我多堆了点冰块过来。”
杨见善借着?火光,率先上前看了一眼。
虽然无论是自拙帮还是花鸟使,在接到讯息后?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然而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技术远远无法跟现代相比,等六扇门抵达的时候,耿遂安已经死了四天有?余。
曹鸣竹与耿遂安共事多年,虽然神色一直淡淡,此刻看着?同僚的尸体,面上也浮出了一丝感慨,只道:“耿掌柜被捞起来后?,就直接被带来了此地?,我叫了护卫昼夜看管,直到诸位过来,都没有?外人动过。”
杨见善凑近了仔细查验。
冰块中间是一个样式与大堂中棺椁类似的棺材,耿遂安尸体就在其中,周围则放着?些草药包。
此刻尸体上已经出现了腐败的痕迹,不过因为放在冰窖中,大体还保持着?最?初的状态。
耿遂安的面庞跟双手都十分白净,带着?长期养尊处优之人特有?的富态,她的鞋子、衣服以及披帛上,都用金丝银线绣着?各种漂亮的图案,还镶嵌了不少宝石,衣衫的里侧用的则是柔软的绸缎,保证了穿着?时的舒适性。
简单看过后?,杨见善退后?半步,在随从的下属中叫了一位女性捕快出来进一步检查。
耿遂安缺乏武学方面的造诣,自然不会随身?携带武器,捕快将死者的荷包解了下来,又翻开对方袖中的暗袋还有?前襟,将所有?带着?的东西都一一取出。
手巾、十来枚铜钱,碎银子,三粒软塌塌的香丸,四块如今已被水泡烂的杏脯、一枚私人印章、一大团皱在一起的纸,还有?一盒面脂、一根炭笔。
都是些符合耿遂安身?份的正常遗物。
大夏立朝已久,风气日渐奢靡,上至朝堂公卿,下至平民百姓,簪花敷粉者大有?人在,耿遂安长在富贵乡中,也颇爱此道。
捕快询问:“我能可否进一步查验尸体?”
曹鸣竹:“只能简单查探,不可损坏耿掌柜的遗体。”
她的话语并?不眼里,却透着?不容商量的坚决意味。
不二斋家?大业大,又是受害方,捕快只得依从,她查完口鼻后?,对在场的其他人道:“确实是溺水身?亡。”
朝轻岫:“在下想去?瞧瞧那?些纸团。”
杨见善向?那?位捕快点了下头。
捕快小心地?将那?些因为泡了水而皱在一起的纸团打开。
她的手必须非常稳,才能保证遗物不会被意外撕裂。
杨见善见状,也让其他跟着?进来的捕快们过去?帮忙。
经过众人的努力,纸张的原貌很快显现于众人眼前。
原本应该是被裁好?的纸条,大小有?些像是现代社会的便签,但比便签长一些。
那?团纸条上只有?一部分写?有?字迹,另一部分只是因为离得近又浸了水,才因此沾上了墨渍。
朝轻岫沉吟:“这些字……”看向?徐非曲,“你能看懂么?”
徐非曲摇头。
朝轻岫表示明白。
看来她之所以无法辨认,并?非是因为字体狂野,纯属是分辨率不行。
杨见善:“对于眼下这些字条,曹掌柜是否知?晓些什么?”
曹鸣竹:“不二斋的人习惯于使用文书,让一切事务都能有?迹可循,所以耿掌柜手中常用字条。”又补充了一句,“她学的是利相的书法,下过不少苦工,若是不在不二斋内干活,选择仕途也一定大有?前程。”
徐非曲闻言再度看了一遍,虽然此刻纸条上的字迹全都模糊无法辨认,然而轮廓间却依旧残留着?三分英飒脱略的痕迹,于是道:“这样说来,确实有?些像。”
朝轻岫也跟着?观察片刻,随后?……
机智地?决定把判断权限完完全全交给徐非曲。
作?为一个无法预知?自己会穿越的普通人,朝轻岫以前能学过点楷书,就已经算是她重视修身?养性。
火折子的光芒映照在周围的冰块山, 折射出一种朦胧而流丽的光泽。
朝轻岫向着棺材的方向靠近了一步,负责检查尸体?的捕快小心瞧了她一眼,下意识放慢了动作,好让朝轻岫能够瞧得更加清楚。
或许是因为低温, 尸体?有着覆了霜般的苍白, 冰室内潮气大?, 耿遂安的衣服没能全干,贴挂在她的身体上, 显得?有些?褶皱。
在其他人检查尸体?的期间, 曹鸣竹一直平静地站在一旁, 她耐着性子等六扇门结束了第一次查验,才开口:“诸位可有所收获?”
杨见善先抱了下拳:“多谢曹掌柜允许咱们查验尸体?,在下稍后将方才查得?的信息归档, 等?到梳理?完线索后, 会将结论告知不二斋。”
说完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后,杨见善又对?身边的人道:“不知朝帮主有没有什么想法?”
曹鸣竹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思考了一下才确定, 面前的人是自拙帮新任帮主, 而非六扇门邀请的客卿。
既然如?此,杨见善为何需要请教朝轻岫的意见?
曹鸣竹微微有些?恍惚。
朝轻岫闻言侧过头,清澹的目光落在杨见善的脸上。
杨见善不解:“……朝帮主?”
朝轻岫收回?目光, 微微笑了一下:“确实有些?想法。”
有本土的专业人士在场, 她原先不想自己宣布结果, 不过刚刚观察了一会,觉得?从?杨见善方才的表现?来看,对?方可?能并非想藏拙, 而是真的暂时没有发现?。
果然,六扇门在花鸟使的选择上, 主要考虑的还是他们的战斗素养。
朝轻岫:“在下以为,耿掌柜之死并非意外。”
曹鸣竹豁然转身,视线一霎不霎地落在朝轻岫身上,过了片刻才道:“尊驾为何如?此言语?”又道,“连花鸟使都尚未有什么异议,却不料朝帮主竟这般……别具慧眼。”
杨见善其实能理?解曹鸣竹的反应。
耿遂安身故之事,原本跟自拙帮与白河帮大?有关联,朝轻岫此刻提出耿遂安之死并非意外的假设,有些?像是在甩锅。
倘若耿遂安的死并非意外,不二斋这边就不好责备为什么自拙帮跟白河帮吵架时不看地点?。
与此同时,杨见善也明白了方才朝轻岫看自己眼神的含义?。
作为六扇门成员,杨见善才是那个应该提出准确意见的人。
他微微有些?惭愧。
其实单以破案方面的能力来看,杨见善是高?于六扇门捕头的平均水准的,然而自从?绿波庄一事后,他已经深刻地意识到,就算将自己花鸟使中同僚捆一块,解决案件的效率都未必够人家朝帮主单打独斗的,只要有对?方在,自己这边就需要保持谦逊。
所以他虽然一时半会看不明白遗体?有什么特别之处,却深知应当帮着朝轻岫安抚曹鸣竹,于是道:“曹掌柜莫急,咱们可?以先听听朝帮主的想法。”
曹鸣竹此刻也恢复了一开始的肃穆神色,淡淡道:“既然朝帮主有高?见,在下就洗耳恭听。”
朝轻岫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诸位请看,耿掌柜的手指并不脏,然而没经过训练之人,一旦落水,求救时必会挥动手脚,尤其是耿掌柜当日落水之处的水质十分浑浊,泥沙容易夹在指甲当中。
“此外还有一点?特别,就是她身上的披帛。
“披帛平日悬挂在臂弯当中,落水后非常容易掉落,然而从?耿掌柜跌下船,再到她被人捞起,披帛却始终好好待在她身上,此事未免与情理?不合。可?能性最大?的答案是,她落水之后,就一直没怎么挥动过手臂。”
杨见善思考片刻,道:“在下曾听人说过,不会游泳的人一旦落水,最好不要乱动,耿掌柜许是性格冷静,所以才没有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