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元:“……”
他?觉得眼前的武威王跟刚进京时的那位朝姑娘给?人?的印象当真完全不同,叫他?心?中充满感慨。
早知她?是?这样的性格,先帝当初恐怕不会轻易写下圣旨,反而一定会觉得这个小姑娘别?有所图。
可惜对方将时机跟行?动把握得恰到好处,等旁人?意识到她?不简单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朝轻岫缓缓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此事已经拖得太?久,继续下去,恐怕会让国中动荡。”
司徒元瞧一眼朝轻岫,倒也不反对抓紧时间册立新君的意见,只是?:“若是?二十二郎登基,那么十三娘、十九娘还有二十一郎如何安置?”
朝轻岫:“我初来乍到,不懂朝中之事,司徒大人?说如何便如何。相信以大人?的本事,一定能?好生保护皇嗣们的安全,只是?郑贵人?临终前托我照顾十九娘,我会额外派人?到她?身边。”
司徒元其实一直明白一件事,只要朝轻岫的宗室身份得到承认,理论上她?同样有继承皇位的可能?。
然而无论朝轻岫的身份是?真是?假,都改变不了她?是?半路才认祖归宗的事实,就算朝廷写了明旨昭告天下,这个身份也难以立刻被?定康诸世家亲贵所承认,她?当真非要登基,恐怕会引得天下非议,而且无人?支持。
毕竟大夏还有不在定康的宗室,若是?京城出?现问题,外面的宗室自然有理由高?举义旗,就算无法成功夺位,起?码能?给?朝廷添堵。
司徒元只希望朝轻岫不要被?权势迷了眼睛,想着偷偷干掉先帝所有儿女,自己便能?成为天子。
所以他?心?中一直有些?忧虑,好在从朝轻岫今日的表现看,对方显然很明白眼下形势。
朝轻岫有救驾之功,再加上拥立新君的功劳,若借此谋求摄政之位,是?条很平稳而且收益也很高?的道路。
只是?司徒元心?中仍然不安。
——对方的态度越平和理智,他?反而越觉得事情?超乎预料。普通人?登上高?位后,都会想着再进一步,何况是?朝轻岫。对方现下如此温和好说话,或许只是?以退为进,想要徐徐图之。
朝轻岫目光在司徒元脸上扫过?,施施然起?身,和和气气道:“司徒大人?公务繁忙,在下不多耽误,这就先告辞了。”
等客人?离开后,司徒元召来手下,略有些?疲惫地问道:“卓大人?那边有消息了不曾,她?何时回来?”
朝轻岫出?门时,含着水汽的风从长街上吹过?,天上正好下起?了小雨。
一柄淡黄色的纸伞在她?头顶上撑开。
朝轻岫本来以为撑伞的人?是?查四玉,可查四玉轻功虽好,却没到自己听不见脚步声的地步,侧头一看,立刻笑道:“李少侠终于肯来见我了?”
当日李归弦中毒虽深,好在他?功力也深,就算不服解药,过?上三五日,毒性也能?自然清除,何况朝轻岫事后还帮着认真诊脉,并开了四种不同的药方尝试解毒。
不过?对李归弦而言,解毒虽然不是?问题,但解完毒理智归来后如何面对现实是?一个问题。
李归弦想,他?中毒时有一点好,就是?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怎么跟别?人?说过?话,仅仅交谈过?数语的居天肴也早就变成了死去的居天肴。
可他?说过?最多话的人?偏偏是?朝轻岫……
身旁,朝轻岫一本正经:“若再看不到李少侠,我都要担心?你其实已经悄悄返回江南,打算对岑兄不利。”
李归弦抿了抿唇:“岑门主是?朝姑娘好友,李某岂敢冒犯。”
朝轻岫也正色道:“是?,岑兄是?我好友,所以还希望少侠放下成见,千万不要与他?为难。”
若有不知内情?的路人?听见两人?对话,或许会觉得岑照阙实在倒霉,在被?许多金兰之交背叛过?后,居然又?遭到了结义弟弟的嫌弃。
朝轻岫看李归弦不说话,又?笑道:“李少侠不是?说我待岑兄很好么?只要你不找他?报仇,我待少侠,一定会像待岑兄一样好。”
她?说话的语气格外真诚。
李归弦看了朝轻岫一眼,倒并不怀疑她?能?做到这一点。
毕竟朝轻岫对岑照阙和对李归弦的态度绝对能?够保持一致,从任何角度都挑不出?毛病。
看着朝轻岫面上的笑意,李归弦不知为何,忽然道:“其实那位岑门主待姑娘不够好,就算姑娘待岑门主坏一些?,也无妨。”
他?说话时稍稍偏过?脸,细碎的雨珠落在他?鬓边的零碎发丝上。
朝轻岫眨了下眼:“岑门主以基业相托,又?常外出?护卫我的安全,还有不够好之处么?”
李归弦:“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
朝轻岫忍不住笑:“少侠对结义兄长的要求倒是?很严格。”
李归弦护送朝轻岫登上马车,本来早该过?去给?门主撑伞的查四玉看着提前自己一步过?去接人?的李归弦,又?闭上了眼睛,假装什么也没瞧见。
对查四玉而言,作为一派之主,给?人?做护卫不是?太?好的出?路,但给?朝轻岫做护卫例外,毕竟现在连问悲门前任门主,都在用实际行?动积极争取自己现在这份工作,可见武林人?士就业之艰难。
皇帝身亡半个月后, 朝中终于传来了新帝登基的消息。
观庆侯,武威王、威定公等大臣因为拥立之功,得到的封赏最厚,小皇帝下旨, 以威定公为丞相, 武威王与观庆侯特进参知政事?, 其?中?观庆侯还被额外拜为太傅。
事?后武威王还上奏,表示观庆侯是宗室忠臣, 应当嘉其?忠勇, 盛其?爵位。
如今新帝还未满三岁, 显然无法处理?奏章,朝轻岫这样做,只是表达自己支持观庆侯封王的态度。
司徒元早就知道这件事?, 目前的态度是虽不赞成?, 却也不那么反对。
虽说封王是要紧事?,不过朝上已经有看一位亲王, 再有第?二位, 旁人接受起来相对容易。
目前最让司徒元头疼的,还是孙侞近死后,朝堂直接陷入了半瘫痪状态。
这也是朝轻岫跟观庆侯两人为什么能?迅速得到参知政事?职衔的缘故——剪除孙侞近的党羽后, 朝中?要职自然空了不少出来, 还有一些大臣虽然不算孙侞近心腹, 但身在朝中?,平日难免与丞相有些关系,目前也处在戴罪状态, 无法正常办公。
唯一让司徒元庆幸的,是禁军这边暂无异动。
朝轻岫有节制定康兵权的圣旨在身, 干脆地给出了解决方案,表示瞻天等军虽然大都跟随过孙侞近,但如今作?为首恶的四个指挥使都已经中?毒身亡,余下将士除非有明?确证据证明?曾经参与谋逆,否则概不追究。
至于指挥使的缺位,等她空下来后,自然会跟司徒元等人商议着定下的,目前就暂时交由公孙卫跟原本拏云跟击星两部指挥使监管。
朝轻岫没有处理?朝政的经验,幸亏她往日当惯了门主?,也打理?过门内事?务,自己又颇有悟性,且肯下功夫学习,目前勉强能?给司徒元打个下手。
宫城内。
眼下是是先帝丧期,宫中?多用素色,远远看起,倒也颇有种凄凉之?意。
朝轻岫正靠在椅子上批折子,抬目瞧见司徒元面有忧色,大略也知道对方在为什么事?情烦心,于是道:“若是想不出如何处置,不如暂缓一二。眼下朝廷尚有外?敌在侧,既然首恶已除,又何必牵连太广?就算是逆贼门人,也不妨先降职留用,以观后效。免得逼迫太甚,反而逼得人铤而走险。”
司徒元蹙眉:“武威王说得是,但十三殿下不肯同意,坚持要从重处置。她一开口,宗室那边自然支持。”
死去的先帝到底殷十三娘的亲爹,无论?生前两人的感情好不好,相处的时间多不多,至少她发难的理?由很充分,也符合忠孝大节。
朝轻岫微笑:“往日看十三殿下性情温平,没想到还有如此刚烈果?敢的一面。”
司徒元明?白朝轻岫的意思——殷十三性格软弱,轻易不会与人起争执,她这样做,很可能?是出于旁人授意。
至于授意之?人是谁也不难猜测,司徒元心中?明?白,那多半是观庆侯希望自己早点?同意封他为王,才会施压逼迫。
只要观庆侯能?够得偿所愿,殷十三那边也会恰到好处地被“说服”,表现?出自己体谅朝廷大臣的一面。
朝轻岫的视线从司徒元面上扫过,微微一笑,没再多言,继续帮着批阅起了奏章。
她已经开府称王,干脆将徐非曲名正言顺地编入道王府官吏名单当中?,目前递交上来的所有奏疏,会交到中?书省中?,她自己看一遍,徐非曲看一遍,最后再请司徒元那边的人过一过目,才会将事?情定下,交由尚书省执行。
司徒元见朝轻岫日日如此,忌惮之?余,也觉得朝轻岫工作?态度不错,且一天比一天进步明?显,而且有大局观,确实具备摄政的潜力。
就在此时,外?头有小吏来回报,说卓希声不日就要回京。
朝轻岫闻言,精神?微振,仿佛一个连轴转了大半个月的打工人终于遇见了能?分担加班重任的同事?:
“卓大人总算回来了!”
司徒元听见老友回京,心情也颇为不错,难得微笑问道:“武威王如此惦记卓大人,莫非以前与她也有交往?”
朝轻岫:“我久闻大名,一直盼着能?与卓大人相识的一日。”又道,“等卓大人回京后,还请司徒大人一定为我引荐她。”
卓希声本来是特封的御前一品神?捕,也是御史台大夫,不过因为大夏存在江湖的缘故,卓希声主?要工作?内容还是调查各类要紧案件,御史台的职责则大多交给副手处置。
先帝之?前觉得北边有异动,就把卓希声派了出去,配合端木老盟主?那边查了些军中?的事?情,结果?事?情刚刚告一段落,卓希声还没来得及按流程回来述职,就听到了上司去世的消息。
正在往定康赶的卓希声:“……”
她虽是皇帝拔擢的,但跟对方的关系也一般,但面对着皇帝驾崩后自己陡增的工作?任务,卓希声还是由衷感到了一丝悲伤。
皇帝驾崩,举国皆知,卓希声昼夜兼程赶回京城,如同之?前预料的一般,她刚刚回朝,就领到了司徒元暗中?交付的新任务。
司徒元分派下来的工作?主?要有三件,分别是调查先帝驾崩之?事?,朝轻岫与殷宣明?之?间的关系,还有观庆侯暗中?的谋划。
卓希声表情略显麻木:“……威定公若是不欢迎下官回来,大可以直言。”
司徒元安抚:“事?关重大,旁人我都放心不下,只能?交托于你。”
卓希声叹了口气,还是无可奈何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之?前孙侞近排挤卓希声,是将她连人带着整个团队都排挤到了北地,也就导致了卓希声的心腹下属们基本未曾牵涉到谋反之?中?,反而最大限度地保存到了现?在。
卓希声接了任务后后,立刻投入到新的工作?当中?,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带着新鲜出炉的结论?再度登门拜访司徒元。
“先帝驾崩之?事?,可以确定是孙侞近谋划的,至于郑贵人那边,可能?察觉到了一点?,不过没有明?确证据证明?,加上相关人员都已亡故,只好就此搁置。”
卓希声:“至于殷宣明?殿下的死亡原因,目前能?查到的很少,而且许多内容都被强行抹去,从痕迹上看,极有可能?是出自先帝的授意。不过从眼下调查得到的结果?看,她应该的确不是病逝,而是在得封皇储之?前,被人谋害。”
司徒元在得知当初的许多内容都被强行抹去后,就知道此事?很难真正水落石出,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朝轻岫至少说了真话,或者说了一部分真话。
“那么那位武威王……”
卓希声干脆道:“我完全查不到她的来历,目前只能?知道,她自两年前出现?在江南,刚开始似乎十分落魄,不过谈吐文雅,且胸中?颇有谋略。”又道,“现?在咱们只能?推测,朝轻岫是在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长大的,她在成?为帮主?之?后,态度从容,面对旁人没有丝毫胆怯之?气,可见早就习惯了如此,这样看,她年幼时在家?中?的地位必然不低。”
司徒元轻声:“倒也对得上。”
卓希声:“朝轻岫天资不错,但刚出现?时,却表现?得有些不学无术,连一些寻常经典文章都十分生疏,可能?是家?中?大人没有加以约束的缘故。”
司徒元:“也可能?是家?中?长辈早已身死,没法管束她的行为。”
查到这里?,司徒元已经有三四分相信朝轻岫所言为真。
卓希声无所谓地笑笑:“既然查不出破绽,先帝遗诏上也认了她的身份,那咱们遵旨而行便是。”
司徒元点?了下头。
到了这一步,两人算是达成?一致,不打算再耗费人力物力去调查朝轻岫的身份,当然司徒元之?所以会轻易放下,除了故事?对得上之?外?,也是因为朝轻岫没有直接谋求皇位,威胁性不那么大。
卓希声看司徒元表情轻松,咳嗽了一声,道:“司徒大人不要放松太早,我虽没查出那位朝姑娘的底细,却发现?观庆侯有些不对。”
司徒元蹙眉:“观庆侯……说起来近来朝中?宗亲的确声势颇大,应该是他暗中?串联的结果?。”
先帝驾崩,观庆侯想要借机谋求更多权力,倒是丝毫不让人觉得奇怪。
卓希声:“不止如此,观庆侯似乎对那位武威王有很深的敌意。”
司徒元略有些讶异。
毕竟在他看来,现?阶段朝轻岫跟观庆侯两人之?间没有根本性的利益冲突。
卓希声淡淡道:“观庆侯好似想证明?,武威王并?非殷宣明?殿下的后人,我发现?他派了不少人出去,暗中?调查冉州一带的情况,似乎想证明?武威王并?未在冉州生活过。”
司徒元愈发不解:“冉州在北地,武威王何时在北边生活过?”
起码朝轻岫交给他看的证据上,半点?没有提及此事?。
卓希声摇头:“或许只是栽赃陷害。武威王也是殷氏宗亲,与先帝的关系比观庆侯更近,还有江湖势力相助,假以时日,等武威王在朝中?站稳脚跟,那么观庆侯的影响力难免会大不如前。”
司徒元面色微沉。
知道观庆侯想?除掉朝轻岫后, 他?难免感到一丝疲惫——大夏正值多事之秋,内忧外患,实在不该再因争权夺利之事继续起内乱,若是因观庆侯想?谋夺权位之事, 使得朝臣与亲贵宗室产生冲突, 说不定又是一场战争。
卓希声还想说些什么, 忽然住口,往外看去。
司徒元也听见了外头传来的脚步声, 他?正在跟卓希声谈事, 下?属等?闲不会过来打搅, 此刻前来,定然有事。
片刻后,一位属吏走进门来, 对司徒元道:“黄羊公公从宫中过来了。”
卓希声略觉诧异, 确认道:“是羊中官亲自来,不是派人过来?”
捕头:“正是他?老人家?亲自前来。”
黄羊公?公?武功高?, 资历也深, 虽然护驾失败,到底在平叛一事中出了很大力气,如今依旧留在宫中, 保护新帝的安全。
他?与春大姑一样, 代表的都是亲近皇室的高?手势力, 司徒元虽是辅政大臣,也不能无视对方的存在。
黄羊公?公?笑呵呵地走近,三人彼此见过礼, 随后黄羊公?公?才让小内侍送上带来的糕点。
“武威王今日在宫中陪官家?说话,提到二位大人劳苦功高?, 官家?心中感佩,差我送些茶点过来给二位大人。”
卓希声目光忽然动?了一下?,视线看向?司徒元。
黄羊公?公?言辞很谦和,然而话里的意思却格外分明——小皇帝今年还不到三岁,能把?话说清楚就算难得,所以今天?的糕点并不是官家?送的,而是朝轻岫送的。
朝轻岫表现出送点心的意思,而黄羊公?公?居然就按着她的想?法跑了一趟。
司徒元与卓希声同时意识到,眼?前这位服侍过三朝天?子的老内官,已经悄悄站到了朝轻岫那边。
卓希声笑一声:“多谢官家?美意,下?官过两日一定去宫中问安。”
黄羊公?公?:“茶点而已,又不是正式赏赐,卓大人过谦了。”
卓希声跟司徒元都是聪明人,黄羊公?公?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简单问候两句,就带着人客客气气地离开。
目送黄羊公?公?离开后,卓希声开口:“司徒兄,你说在下?这两日,是不是应该去武威王府上拜访?”
司徒元点头:“武威王也是断案熟手,你与她多走动?走动?也好。”
距离新帝登基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朝中大小事务已经趋向?于平稳——最近这些天?,中书省已经开始商议该给观庆侯拟一个什么样的亲王封号,然而就在此时,朝中传来一道令人惊骇之极的消息。
卓希声亲自带着大小捕头与一众花鸟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观庆侯捉拿下?狱,用的理由是观庆侯暗中与人串联并罗织罪名,想?要陷害武威王。
因为事情还在预谋阶段,所以一开始观庆侯只是遭到了软禁,然而事后卓希声调查观庆侯府邸时,又发现他?与北臷那边有些来往,可能牵扯到之前的谋逆大案当中。
其实正常情况下?,观庆侯不该如此简单地束手就擒,不过根据传言,事发当时,观庆侯似乎正在黄羊公?公?的私苑内饮酒,因为醉后无力,于是三招之内便被卓希声拿下?。
武威王府内。
这座府邸原本属于孙侞近那边的一位尚书,之前的主人被捉拿下?狱后,府邸就被抄没?归官,给朝轻岫封王后,朝廷随意将这座尚书府跟附近的几?座空宅打通后,一块赏给了新鲜出炉的武威王。
朝轻岫刚知道自己未来的居住地位于何?处时,有些庆幸她提前从江南调了数百人过来,足够充实宅院,否则以王府的面积,她多半只能默默看着府邸长满野草。
没?过多久,宫中那边大约也是反应过来朝轻岫手上没?啥余财,家?中也没?有仆役,于是紧急送了些宫人过来,帮着洒扫庭院,虽说其中多半有些旁的势力安插的探子,但考虑到朝轻岫本人日常生活相对简朴,探子们目前还没?有发挥的空间。
殷二十二顺利登基后,朝轻岫比以前忙碌了数倍不止,常常值宿禁中,除了抽空回?来给起居处改了个“闭门斋”的名字外,整座宅子基本保持着原有格局。
在观庆侯落网那天?,朝轻岫难得有空,没?待在空中,而是与徐非曲等?人在家?里喝茶下?棋。
第四局棋已经接近尾声,徐非曲看了棋盘片刻,选择放弃,又道:“黄羊公?公?那边传来消息,说六扇门已经查到观庆侯与北臷人的来往。”又道,“门主好似并不奇怪。”
朝轻岫笑:“先帝对北臷态度柔和,观庆侯是他?心爱的臣子,与北臷间难免有些来往,以前不过是视而不见罢了,当真想?要查,又怎么会查不出痕迹。”
对朝轻岫而言,陷害自己这件事,只是一个抓观庆侯的引子。她早知道此人很有野心,以前甚至还在孙侞近那边安插人手,自然明白观庆侯绝对是个经不起调查的人。
现在新帝已立,朝轻岫无所谓地想?,自己是时候将多余的棋子自棋盘上彻底清除。
卓希声的工作能力很强,软禁观庆侯后,派花鸟使接手了他?的府邸,很快查出不少?事情,除了跟北臷相关的以外,还有人密告,说观庆侯事前其实知道孙侞近有谋逆的打算,却没?有及时告诉先帝知道。
事涉先帝之死,自然按照谋逆论处,卓希声公?布调查结果后,朝臣们大多哗然,虽然有些人平日与之交好,但事关重大,也不敢帮着说情,最后还是武威王出面求情,希望官家?能看在观庆侯宗室出身,又有册立之功的份上,给他?留一个全尸。
三岁的小皇帝根本没?办法顺利理解眼?前这一切,只是呆呆地点了下?头,又从袖子里摸了一只布做的小狗玩耍。
大内监牢中。
监牢中的环境一贯阴冷肮脏,然而眼?下?这件牢房却被打扫得很整洁,地上摆了桌案,桌上更有纸笔,甚至还点了熏香
观庆侯静静坐在桌前看书,忽然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他?抬头,看到数位内官正引着一位穿着朱红色亲王服的年轻人过来。
为首的内官是黄羊公?公?,他?垂着头,一副格外恭敬顺从的模样。
跟在年轻人后面的一位宫人似乎姓春,是春大姑的某位弟子——由于以前得罪过朝轻岫,春大姑不怎么在这位武威王身边露面,只派了弟子服侍,尽量挽回?一点印象分。
观庆侯的目光在黄羊公?公?身上看了两眼?,又望向?后面的朝轻岫,末了将视线停在小内官手中的酒壶跟白绫上,过了好一会终于开口:“今日二位是来为我送行的?”
黄羊公?公?弯下?腰,道:“官家?仁厚,说君侯乃宗室出身,许你全尸而葬。”
观庆侯沉默许久,开口:“为什么?”
黄羊公?公?没?有说话。
朝轻岫对身边的老内监温声道:“羊中官,我与观庆侯也算相识一场,可否容我与他?单独说几?句话?”
黄羊公?公?深施一礼:“谨遵殿下?之命。”又道,“臣去外面候着,殿下?有事,招呼一声便好。”
他?带着其余人很快离开,将空间留给观庆侯与朝轻岫两人。
观庆侯一挑眉:“原来黄羊公?公?一直听你吩咐,难怪当日我会大败亏输。”又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会有今日的下?场,根源还是太过贪心,居然相信你当真愿意以亲王之位相酬。”
朝轻岫微笑:“这件事上我倒不曾欺骗君侯。”又和和气气道,“君侯并非贪心,是自觉手中有我把?柄,所以放松警惕。”其实
观庆侯豁然抬头,略有些晦暗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衣冠整洁、一身清贵之气的年轻人。
仅仅一门之隔,原本的两名重臣,一个已经成为阶下?之囚,一个仍然高?踞云端。
朝轻岫垂下?目光:“我本来以为君侯不会那么早选择发难,君侯实在太过心急了一些。”
观庆侯心中忽然动?了一下?:“……所以你不是冉州人?”
朝轻岫平静道:“我不是冉州人,也从未说过自己来自冉州。”
观庆侯瞳孔猛地一缩。
朝轻岫笑了一下?,柔声道:“卢大夫对君侯当真忠心耿耿,从我这里打探到了什么消息,都肯告诉你一声。”
观庆侯喃喃:“卢悠容……”
朝轻岫:“若是在下?没?有猜错,那位卢大夫是君侯的人罢。听你号令的下?属固然不像听从孙相的人那样多,却更加隐蔽分散,也更不容易让人察觉,许多时候能起到奇兵之效。”
观庆侯淡淡:“再不容易被察觉,也叫你知道了。”
朝轻岫柔声:“但凡行动?,总会有破绽,其实卢大夫要是什么都不做,在下?也发现不了他?的身份。”
观庆侯:“可否请问一句,他?究竟露出了什么破绽,才引得你怀疑?”
朝轻岫笑:“你猜?”
观庆侯:“……”
他?想?了想?,道:“是华家?别苑的事么?”
朝轻岫微笑不语。
对方说得没?错,她会发现卢悠容有问题,根源正是华家?别苑的那个案子。
第323章
当初朝轻岫早就确定了谁是杀害七皇子的凶手, 所以在知道耿百重身亡的消息后,立刻明白?那是齐如酌在杀人灭口。
之后她?去?案发现?场查看,正好看见破碎的大花瓶跟满地积水。
朝轻岫当时说给众人的推理有一部分是正确的,比如凶手最开始在地?上泼水, 其实是想?模糊案发时间, 让人以为凶手是在下雨时才进入的接天阁。
然而接天阁中的水实在太多了, 仔细想?想?,由于雨一定是斜着飘进窗户的, 那么凶手其实只要?在门窗附近泼上水就可以。
齐如酌刚布置现?场时, 并没有料到后面?的事, 他考虑的只是接天阁本就少有人来,位置足够隐蔽,所以在他原本的计划中?, 凶手应该是从正门进入, 所以就把水泼在了靠近大门的位置。
然而等齐如酌离开后,接天阁附近又发生?了一件意外。
护卫华大不小心摔断了腿, 无法长?时间行?走, 只好转移到畸来坪中?休养。
畸来坪能看到从山脚到接天阁的山路上有哪些人经过,有了华大跟华二的监视,基本可以排除“下雨时有人从正门进入接天阁”的可能。
如此一来, 调查者发现?门口有水时, 难免会猜测那些水渍是否是凶手在下雨前刻意布置的。
齐如酌担心暴露, 所以在知道华大的事情后,又悄悄去?了接天阁一趟,重新布置现?场。
在刚刚看到口供的时候, 朝轻岫就意识到,华大的监视其实存在一个空档。
因为华大摔断的是腿, 所以在他刚被转移到接天阁的那段时间,自然会保持静卧不动的姿势。
既然静卧不动,华大的视角就一定有限。
齐如酌完全可以趁华大平躺养伤的空档,悄悄回?到接天阁内,收拾之前留下的痕迹。
按照朝轻岫当时的推理,倘若凶手只是为了假装下雨时开窗入内,那泼点水在地?上就好,完全用不着打碎大花瓶,齐如酌第一次也只是取了一些水泼在地?上而已,打碎花瓶应该是第二次上山时发生?的事,齐如酌之所以这样做,是想?用更多的水,掩盖住地?上靠近大门的水渍。
朝轻岫在意识到齐如酌可能二次返回?时,立刻联想?到一件事。
——华大摔断腿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太多人知道。
朝轻岫清楚记得,华二当初觉得在畸来坪内暂住一天的事情解释起来太麻烦,所以在跟别的侍卫说?的时候,就只提到华大摔断腿的事情,没具体说?明华大准备在什么地?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