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准备午膳,夫人有伤在身,膳食清淡些就好。”夫差又叮嘱道。
“奴才知道的,这就去准备。”寺人渠恭敬应道,又离开。
没一会儿,膳房就做好了膳食送在了桌案之上,只见桌上有莲子头羹、人参鸽子汤、三色水晶丝、间笋蒸鹅、冬瓜鲊、莼菜笋、还有几样清淡的小菜。
“你瘦了这么多,该补补。”夫差坐在我身旁,盛了一碗泛着热气的鸽子汤,又亲自吹了吹,汤勺送置我的唇边,“快尝尝。”
我望着夫差希冀的眼神,微微张了张口,吞咽了下去。
夫差见我配合,轻笑一声,就着汤勺自己亦是又重新喝了一口,戏谑又对我笑道:“这汤真甜。”
我看着他这般,只觉喉间发紧,过往的每一次回忆涌上心头,都带来一股深深的苦涩与懊悔,像是一口难以下咽的苦果,那份苦涩像是一片暗淡的阴影,笼罩在心灵的每一个角落,让我无法摆脱。
“寡人知你喜欢清静,往后这宫中的规矩便都免了,你若不愿见人,便不见,也不必守着规矩每日去给王后问安。”饭吃了一半,夫差又突然开口道,提及姬月瑶又似是有意的瞧了我一眼。
“这怎么行,大王可不能因为西施一人,坏了宫中的规矩。”我却是打断了他,轻笑道:“王后作为一宫之主,妾自然是要拜见的,明日一早,西施便去给王后请安。”
夫差闻言惊诧得看了我一眼,缓缓才道:“一切随你心意。”
一时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听寺人渠说,季夫人昨夜身子似是不适,大王不去再看看?”我试探道,也有送客之意。
夫差听我提及季夫人,望着我眸色一痛,“西施,寡人是……”
“怀孕的女人总是多愁善感的,季夫人初来乍到,大王该多陪陪才是。”我打断了他未完的话,望着他的眸子,笑颜道。
夫差盯着看了我许久,最终长叹一声,“罢了,寡人这就走。”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我需要让他这份愧疚延迟得久些,才能让他今后对我的怜惜更多一分,我紧紧闭上眼,从未想过我们之间会走到这一步,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171章 恨意绝(二)
“夫人,大王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待夫差离开,夏荷又重新回了屋中,一边收拾着桌上的膳食,一边不解道,“方才瞧见大王脸色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轻轻摇了摇头,却是不知该怎么答她。
“夫人,有句话奴婢不知该不该说,您好不容易重新恢复了位分,多少双眼睛盯着您了,在这宫中,唯有大王的宠爱才能生存,您可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与大王生分了啊。”夏荷望着我,又发自肺腑小声劝解道。
“我都明白。”我看着一脸关切的夏荷,语气决然又坚定,“我不会再让你们跟着我受苦的。”
“夫人……”夏荷闻言,一时哽咽,望着我,眸中隐隐含了几分泪意。
午后时分——
日光树影疏疏落落地交错浮动着,铺满了一地的光辉,我轻轻靠在榻上,耷拉着眼皮,终于有了一丝困意。
一刹那,我仿佛掉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一片雾蒙蒙的,我努力睁开眼,却是什么也看不清,我痛苦地挣扎着,场景一变,只见郑旦浑身是血,身前插着一根羽箭对着我含泪道:“西施,答应我,要好好活着。”
“不,不要!”我猛地惊醒,坐起身喘着粗气,瞳孔微缩,眼前似乎还残留着梦中那真实而骇人的场景,惊魂未定。
“夫人,你怎么了,出了这么多汗?”夏荷焦急的声音传来,终于将我拉进了现实,我紧紧地拽着衣角,蜷缩着身子,眉头皱成了一团,只觉心口绞痛不已,郑旦曾说西施本有心痛病,但早已被范蠡治好,想来这是旧病又重新复发了。
“不过梦魇罢了。”我缓了好一会儿,半阖下眉眼,对着夏荷摇了摇头。
“夫人脸色这么白,不,奴婢现在就去请太医!”夏荷看了我的脸色一眼,担忧道。
“不必了!”我制止住夏荷急促向外的脚步,轻声开口道:“我躺一会儿就好了,我这是心病,太医也治不好的,我渴了,夏荷,去给我倒杯水来。”
“是。”夏荷迟疑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又去给我倒了杯热茶,碍着我双手不能灵活,又贴心将茶送至我唇边喝了下去。
一杯热茶下肚,我只觉身子暖暖的,总算好受了些。
“夫人,可还要睡会儿?”夏荷又细心替我整理了矮榻上的靠枕,对着我轻声询道。
我摇了摇头,只觉浑身疲累得紧,又向夏荷低声询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方过申时。”夏荷回道。
“我竟睡了这么久么?”我摸了摸发沉的脑袋,站起身,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夏荷,有件事,我需要你帮我去做。”我敛下眸子,偏过头对着夏荷正色道。
“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夏荷见我这般认真神色,低头道。
“我想让你暗中打听,我在姑苏台的这段时间,宫中发生的一切事,尤其是王后身边的事。”我不在宫中已久,若想对付如今已贵为王后的姬月瑶,以我一己之力自是艰难,我需要思量拉拢自己的势力。
“是。”夏荷抬头望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应声回道。
第172章 恨意绝(三)
第二日,黎明的曙光慢慢揭去黑夜的面纱,东方泛白,晨曦微露,一轮旭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简单食过早膳,夏荷替我换上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散落肩旁的青丝用玉簪挽起梳成飞星逐月髻,耳垂上戴着一对祁连山白玉团蝠倒挂珠缀,一荡一荡,皓腕上戴上一对独山透水的碧绿翡翠镯子。
只是一双手还因着伤口缠着白色的纱布有些扎眼。
自被夫差贬为罪奴,我已许久没有这般盛装打扮,看着瘦削的脸映在铜镜中,眸光流转的淡淡阴影下,如幽幽谷底的雪白兰花,从骨子散发出疏离寂寞,又隐藏着一丝忧郁。
“夫人,您还是这样美。”夏荷在身旁,望着镜中的我惊叹道。
“好了,咱们该去给王后请安了。”我敛下眸子,在夏荷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了身,径直向坤泽宫中前去。
这将是我第一次以容夫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不知见了宫中故人,又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一路坐着车辇,很快便到了坤泽宫,我长久地注视着宫殿上方的牌匾,眼神遥远而迷离,往事如潮水般涌出,想起了第一次来见先王后的场景,这座熟悉的宫殿,如今却是换了主人。
“西施!”一声迟疑的呼唤声传来,我缓缓转过身来,来人竟是许久未见的吕夫人,只见她一身紫霞裙,外披秋香色绣海棠花缎袍,见了我眉头微蹙,神色几番变换,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最终开口道:“听说大王册封了一位容夫人,没想到竟真的是你。”
“吕夫人。”我矮下身子,对她轻轻行了一礼。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吕夫人又望了我许久,带着一抹深刻的思虑之色,浓重如雾,几乎要将我包围起来,最终唇边叹息低语,“大王,当真是良苦用心。”
我看着吕夫人这般,轻轻对她点了点头,也不知再该说些什么,就算夫差给我换了新的身份,却依旧只是自欺欺人,在她们心中,我或许终身摆脱不了敌国之女的身份,又怎会再与我推心置腹。
只是,吕夫人出身将门,在这宫中地位举足轻重,膝下又有公子鸿,想要扳倒姬月瑶,她却是我不得不拉拢的对象,而吕夫人向来明哲保身,不参与争宠斗争,除非姬月瑶触碰了她的底线,否则想要与她结成同盟,却是难上加难,只能慢慢图谋。
“夫人,也是来给王后请安的?”思绪渐渐拉回现实,我又对着吕夫人轻问出声。
“嗯。”吕夫人点了点头,瞧了主殿一眼,又带着一丝凝重与担忧的目光望着我,终究长叹一声,“走吧,一道进去吧!”
她这是怕姬月瑶为难于我?想来在她心中,之前暂住在毓秀宫的情义,还是有一丝残留的,心中又有了些许动容。
我缓缓跟在吕夫人的身后,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离姬月瑶愈近,心中复仇的火苗也愈燃愈高,终于踏进了殿中,站定。
只见主殿中已有几位宫嫔落座,陈美人亦在其中,众人看见了我皆面色大变,有惊诧、有嫉妒、有看戏、也有期待,小声议论着,脸上都洋溢着窥破秘密的变幻之色。
我迎视着众人神色复杂的目光,似乎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里的重量,我敛下眸子,只作未曾看到。
“王后到!”正在这时,只听得一声高呼,我攥紧掌心,挺直了身子,眸中闪烁着如利剑般的寒光刺向此时一袭凤袍加身,贵不可言的姬月瑶。
第173章 恨意绝(四)
“参见王后!”众人见姬月瑶前来,皆纷纷站起身来,整齐排列向她请安。
“都起身吧!”只见姬月瑶指上戴着寒玉所致的护甲,镶嵌着几颗鸽血红宝石,雕刻成曼珠沙华的形状,头上插上了两支赤金掐丝暖玉火凤含珠钗,对着众人慵懒道。
只是目光和我的视线相撞时,两个瞳仁几乎要跳出来,目光好似刀子一般,泛着逼人的寒意与无法遏制的怨恨,又渐渐透出一股子掩饰不住的杀机。
然而这目光只是一瞬,我们彼此都恢复了波澜不惊,神色如常的眸子,仿若刚才的眼神对峙不曾存在。
“还有谁没有到的?”姬月瑶佯作随意向身边的侍女问道。
“回王后,卫夫人与季夫人身体不适,皆已派了侍女前来告假。”姬月瑶身边的侍女在她身旁恭敬回道。
只见姬月瑶眉头微蹙,“卫夫人这是老毛病了,季夫人怀有身孕,自是马虎不得,一会儿让人送些安胎的补品给季夫人送去。”
“诺。”那侍女应声回道。
“都坐吧!”姬月瑶吩咐完,又对着众人道。
我随意寻了座位坐下,众人纷纷落座后,姬月瑶仿若忽视了我这个“新人”,对着众人又道:“前些日,宋国送来了一批新茶,汤色清亮,香气馥郁,各宫姐妹来一起尝尝。”
说罢,又使了眼色吩咐侍女给各宫的夫人上茶,不一会儿,只见侍女带着人端着茶上来,给各宫夫人身旁的案几之上每人一杯,唯独到了我时,那侍女似是瞧了王后一眼,径直略过了我,又向身旁的夫差姬妾送茶。
我心底一笑,姬月瑶这是什么意思?
在众人面前给我一个下马威?
还是说她要告诉众人,我这个从天而降的容夫人她并未放在眼里,或者说根本就未承认。
而众位妃嫔似乎都佯作未察觉到这一幕,吕夫人喝完茶后,对着姬月瑶笑道:“这茶黄绿润泽,茶汤鲜而厚重,清香纯和,回味甘甜,当真是好茶。”
姬月瑶闻言一笑,“妹妹喜欢就好。”
过了一会儿,见姬月瑶依旧对我只字不提,我环顾此时说说笑笑的众人,站起身对着姬月瑶径直开口道:“妾身不才,也想向王后讨杯茶喝。”
众人说笑的声音一时寂静了下来。
一阵沉默之后,姬月瑶轻飘飘的眸子这才向我看来,轻笑道:“哦?这位妹妹,倒是眼生得紧了。”
我心底冷笑一下,陪着她演戏道:“大王前日册封了妾身,今日,妾身特意来正式拜见王后。”
我走向众人面前,蹲下身对着姬月瑶行礼,我需要这个身份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光明正大的与她分庭抗礼。
姬月瑶并未让我立刻起身,我蹲得腿脚有些麻了,身子有些僵硬之时,她才轻飘飘的点了点头,“本宫想起来了,采薇,去给容夫人上茶。”
“诺。”不一会儿,茶便端在了我的身前,我正要伸手去接,却不想她端茶的手收得太快,我还未接稳,只听“砰!”得一声,茶杯落地,碎片四飞,茶水肆意流在了地上。
众人惊吓的唏嘘声同时传来。
“你是怎么做事的!连茶杯都端不稳!”还未等我回神,姬月瑶含沙射影,满含怒气的对着采薇疾声斥道。
“娘娘恕罪,奴婢知错!”采薇跪在了地上,又挪动身子向我凄声告饶道:“还请容夫人饶恕。”
我看着主仆俩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低垂着睫毛,笑意渐深,嘴角划过犹如刀锋一般的冰冷弧线,又扬起丝缕的嘲讽,“看来王后娘娘这茶,妾身是喝不到了。”
“容妹妹说笑了,你若想喝,再续一杯就是。”说着,她又对采薇斥道:“还不赶紧收拾了再给夫人上茶!”
“不必了。”我站起身,扬起冷眉,笑道:“下人的一言一行往往看着主子的颜色,妾身初来乍到,这婢女如此冒失无礼,若不责罚,此事传出去了,众人只会觉得是王后不喜妾身,为了娘娘的清誉,还请您多加管教,莫要让人说了闲话。”
“这……”姬月瑶未曾想到我如此直接,且对采薇的挑衅不依不饶,又无法反驳,稍微愣住。
“大王也定是希望后宫和睦安宁的,王后娘娘,您说是吗?”我又追加一句,用最温柔的话对着姬月瑶笑道。
听我提及夫差,她望着我的眸中闪过一丝犀利与寒光,当着众人的面,终究对着侍女冷声道:“采薇,冲撞了夫人,你自去依着宫规领罚!”
看着采薇畏缩颤抖的模样,我目光怏怏,眼底深处却是绝对的肃杀和冷酷。
第174章 恨意绝(五)
“王后娘娘铁面无私,雷霆手段,实在是妾身学习的典范。”见采薇自去宫殿外受罚,我转过头,看向姬月瑶,笑着对她嘲讽道。
姬月瑶冷哼一声,望着我的目光闪烁着忌恨的亮光,像无数愤怒的火焰在她血管中燃烧,那锋利的目光,好像要射进我的五脏六腑。
只是一瞬间,她又恢复了端庄贤淑的王后模样,上前走至我身前,拉着我受伤的手,绵里藏针笑道:“往后就是一宫的姐妹了,本宫的手段,妹妹要学习的可是多着了。”
我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抽出被她拉着的手,望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轻声笑道:“那日后,便要请王后娘娘多多指教了。”
说罢,我又蹲身向她行了一礼。
姬月瑶冷眼瞧着我,眼里暗露凶光,似是强行压抑住滔天的愤怒和仇恨之色,又才转身对着众人笑道:“好了,本宫乏了,今日就到这了,各宫姐妹且都回去歇着吧。”
“诺。”众妃嫔纷纷离座起身,对着姬月瑶又行了一礼,方才各自散去。
离别之际,只见她又深深地瞧了我一眼,此刻眼中的情绪再也没有半分掩饰,那充满憎恨的目光凌厉无比,似乎是挑衅,又是宣战。
我亦是不甘示弱的回眸刺向她,又带着一丝冷笑与不屑,我想,我与她不死不休的斗争,便是此刻正式拉开了序幕。
我缓缓出了殿门,正前方只见吕夫人似是故意停留在等我,我凑上前,刚想与她打招呼,却只见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充满了打量与探究,“你,还真是变了。”
我嘴角的笑容略微一僵,半晌才道:“这世上,又有谁是一成不变的呢?”
吕夫人又意味深长的望了我一眼,叹道:“也是,你现在是容夫人,本宫认识的那个人,早已经死了。”
“这宫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事本宫看的多了,只是,念在相识一场,本宫劝你一句,莫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丢了本心,否则有朝一日,悔之晚矣。”吕夫人抬头望着我,似是要望进我的心里。
我望了吕夫人许久,终究轻轻一笑,对着她行了一礼,“妾身,受教了。”
吕夫人闻言不再多话,率先便坐着车辇离开了。
待她离去,我抬头望了望天,紧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提起步子再走,只听陈美人一声轻唤从身后传来,“容夫人!”
我脚步一顿,又停了下来。
“陈美人。”我对着她温和一笑。
“夫人,承蒙当年救命之恩,日后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妾身的地方,前往瑶华宫吩咐一声便是。”陈美人毫不避讳,又或许是看出了我与王后之间的暗潮涌动,竟这般主动上前与我表达她的立场,只是这对手可是尊贵的一国王后,她竟这般信任我能斗过王后?
我看着一脸真诚的陈美人,沉默半晌,才佯作不经意道:“王后搬到了坤泽宫,瑶华宫是否空了主人?”
陈美人这些年一直跟着姬月瑶住在瑶华宫偏殿,生了女儿位分却是一直没变,我若是助她成为一宫主位,她定会感激涕零为我所用吧。
“夫人——”陈美人惊诧得望向我,有些不可置信。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轻轻一笑,也没有再多说话,一边走一边对着陈美人留话道:“有空带着公主多来容华宫走动吧,本宫喜欢那孩子……”
“是。”陈美人满含欣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勾起唇,坐上了回程的车辇,倚着脑袋靠在座背之上,思虑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窗外,月影遍地,桦树婆娑,夜风轻拂而过,修竹随风摇曳。
“夫人,昨日大王脸色不好离开,今日一整天都没有来看过夫人,大王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夏荷一边轻剪着屋内的油灯,一边对着我忧心道。
我敛下眸子,解下耳垂一对祁连山白玉团蝠倒挂珠缀耳环,轻声道:“我有些累了,早些洗漱吧。”
“是。”夏荷替我解下发髻,一头青丝如瀑布般落在腰间,又替我脱下繁琐的宫装,吩咐浴房准备热水洗漱。
当我浸泡在氤氲的热水之中,只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洗漱一半,夏荷又轻轻替我按着头部的穴位,我舒服的闭上了眼,只觉一日的疲累都消散不见,我又略微伸展着身体,享受着温暖的浴水,将自己沉浸在宁静之中。
“夫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您的身子还是如白玉一般玲珑剔透,让人移不开眼。”夏荷又在旁轻叹道。
“你就会说好听的话哄我。”我闭着眼听了夏荷的话轻笑道:“这人啊,哪有不老的,比不得小姑娘的时候了。”
夏荷替我轻轻擦拭着肩颈,还欲再言,只听浴房外传来吟霜小心翼翼又带着一丝欢喜的声音,“夫人,大王来了!”
我闻言身形一颤,他怎得来这么早,又偏偏挑了这个尴尬的时辰来。
我看向夏荷,夏荷马上明白我的意思,对着吟霜回声道:“夫人马上沐浴完,且让大王稍等一会儿。”
我再没了沐浴的心思,很快让夏荷替我穿上了薄纱,又披了一层还算庄重的外衣,一头瀑布长发擦干在身后,却仍有几缕发丝沾湿,微风一吹散出淡淡花香。
“大王终于还是来了。”夏荷又在旁对着我打趣道:“夫人,还真是把大王拿捏的死死的。”
“走吧。”我瞧了夏荷一眼,终究也没有再说什么,移步踏出浴房,带着她匆匆向容华宫主殿而去。
只是愈靠近主殿,我愈发有些踌躇起来,想要扳倒姬月瑶我不得不倚靠他手中至高的权利生存下去,却也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佯作深情相处下去。
踌躇良久,已是主意已定,终究又是自己矫情了一回。
只是刚进了殿中,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我微微皱起眉,只见夫差倚在座上,墨色衣袍散开,颇有些随意感,三分醉意在冷白的侧脸上逼出淡淡胭色,眼尾薄红,酒意入眸潋滟迷离。
看着这般的夫差,我竟下意识退却了两步,察觉自己这般举动,又摇头笑了笑自己的怯懦,终究还是径直走了进去。
“西施。”他听见动静,抬眸对上我的视线,两道眉峰挺直,眸子似是被擦亮了一簇光,薄唇翕动,站起身缓缓向我走来。
待他走近,只觉他浑身都是酒气,脸色薄红,眼睑耷拉着,迷离的眼像是蒙上了层水雾,被酒意浸染的声音,也带着微哑的醉意,“洗漱完了?”
“恩。”我轻轻点了点头,又抬头凝眸看他,“大王,这是喝了不少。”
“贪了几杯罢了。”他轻轻出声,伸手帮我把松落在肩的发丝挽到耳后,指尖滑过面颊,带着若有若无的热意,又深吸一口气,长叹道:“这是什么香?”
我有些不自在的偏过身子,“不过是……”
还未待我说完,他不容分说的将我从后搂住,我立时慌了神,挣脱了他环在腰上的手,又叫他扳过肩膀来迎面抱住,额头轻轻的抵着我的额头,咕哝着,嗓音里有着迷离的沙哑,“寡人这辈子,是败在你手上了。”
说罢,温热的气息又轻轻地在我脖颈间来回摩挲,我眼皮发颤,青色的胡茬蹭刮在细致的肌肤上,引得身子一阵战栗,我终究内心还是抗拒他的亲热,却又逼着自己生生忍住,等到温热的吐息离得远了,我身子这才软了下来。
他眸色漆黑,深深看了我一眼,终究没有再借着酒劲儿继续下去,而是拉过我的手腕捏住,薄茧指尖磋磨揉捏,“今日,去见过王后了?”
“恩。”我点了点头。
又沉默半响,他没有再延续这个话题,而是抚了头靠在椅上轻蹙眉道:“唉呀,寡人头疼得紧。”
我看着他拙劣的演技,心底嗤笑一声,不动声色的亦是陪着他演戏担忧道:“西施这就去唤人煮碗醒酒汤来!”
“不用!寡人躺会儿便好。”夫差即刻打断了我,又急不可耐的追加一句嘟囔道:“寡人今夜就在这歇着不走了。”
我看着他这副市井耍无赖的模样,嘴角微抽了抽,终究走上前将他扶着向榻边走去。
只是还未将他安置好,他便双手向上一捞,我整个人始料未及便扑倒在了他的胸膛之上,转瞬之间,他一个翻身而下,浓烈香醇的酒味便撬开我的舌尖,辣意润入咽喉,我只觉得整个人头晕脑胀,腹部也跟着烧得慌。
我僵着身子,紧紧闭上眼,任由他在我唇舌之间的猛烈掠夺,见我没有太多回应,他又似发了狠般,唇上力道更加霸道,让我疼得下意识喊出声来。
他听了愈发激动,带着一身酒意又与我厮磨了许久,这才放开对我的桎梏,我轻喘着气息,望着他那一双眼,盈盈水光,兀地显出几分多情来,比顶帘绣的梅花还要艳几分,“西施,原谅我,好不好?”
我凝眸一动不动的望着他,过了许久,终究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我该骗骗他,又或是骗骗我自己,可此时此刻,我却说不出口。
只能看清他线条流畅的轮廓隐在昏暗的光线中,碎发贴着眉,惺忪的眼眸安静看着我,见我不回应,又带着些微的沙哑与低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继续重复道:“原谅我,好吗?”
我紧紧闭上眼,不知为何滑落一行清泪下来,或许是为了祭奠我那死去的爱情,又或者是为了他此刻迟来的卑微,总之,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见我落泪,眸色一痛,定定的看了我许久,终究是缓缓放开了我,平躺在我的身边,许久,传来隐隐的叹息与苦涩声,“睡吧,寡人不勉强你。”
我闻言身子渐渐舒展开来,又是一夜难眠,无数的噩梦在这一夜重新席卷而来,我想,我这辈子都无法被救赎了。
第176章 恨意绝(七)
再次醒来的瞬间,思绪犹如飘浮的轻烟,慢慢凝聚,我偏过头望向身侧,却早已没了夫差的身影。
“夫人,您醒了?”我正在愣神之际,夏荷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点了点头,起身披上薄纱,轻声询问夏荷,“大王何时走的?”
夏荷看了我一眼,又道:“夫人昨夜似是梦魇,浑身是汗怎么也叫不醒,大王吩咐我们照顾好夫人,便一脸凝重的离开容华宫了。”
我一听,心中咯噔一声,我昨夜确实做了不少噩梦,不知有没有无意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我……可有说什么胡话?”我抬头,急迫的看向夏荷。
夏荷愣愣的摇了摇头,“奴婢候在外边,也听不太清,大王吩咐我们进来侍候时,只听夫人隐隐约约提了郑旦夫人……”
夏荷抬头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缓缓道:“还有越国大夫范蠡的名字。”
我闻言攥紧手心,昨夜的梦又一瞬间席卷而来,我依旧梦见郑旦浑身是血的模样,画风一转,又梦见了范蠡拿着手中的青铜剑刺穿夫差胸膛的一幕,我惊吓出声,明知是梦却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夫人,您现在可好受些了,奴婢特意煮了醒神汤,夫人可要尝尝?”夏荷又对我轻声道。
我轻叹着摇了摇头,“我这是心病,喝再多的汤药都没用的。”
“夫人。”夏荷扶着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一脸疲色的我,轻叹道:“夫人,凡事要向前看,郑旦夫人在天之灵,定是希望夫人能够好好的。”
我望着镜中自己那双满含悲哀与怨恨的眼眸,轻轻一笑,却是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只道:“我让你打听的事,可打听清楚了?”
夏荷一顿,回道:“这些天,奴婢暗中打听,姬夫人升为王后后,与各宫夫人相处的还算和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只是,王后似乎对怀有孕事的季夫人特别照顾,与季夫人身边的嬷嬷来往十分密切,那嬷嬷总是三天两头便来给王后请安谢礼。”夏荷又继续道。
“是么……”我凝眉,季夫人此刻正受宠,姬月瑶此举是拉拢人心还是另有目的,不可得知。
“夫人,那季夫人虽然身怀龙胎,可是奴婢知道,在大王心中,您才是第一位的。”夏荷见我面色不愉,又接着道。
我轻轻一笑,“好了,替我上妆吧。”
“是。”夏荷替我梳起长发,又为我挽上发髻,轻描淡妆,涂抹丹唇,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