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民间传闻商亦泠爱慕他时,他便知?道这是一顶莫须有的?帽子。
诚然,他当初是在商氏所?办的?江州书院求学,和商亦泠算得上师兄妹。
那时谢衡之虽出身寒微,比不得其他学子家世显赫,但商亦泠的?父亲商行微当时已然笃定他将来?必有所?作为,曾私底下暗示过想?将女儿许配给他。
那时商亦泠还是个扎着总角的?丫头,谢衡之也丝毫没有定亲的?意思,此事?便不了了之。
直到后来?谢衡之离开江州上京赶考,他和商亦泠也从未有过私下来?往,更遑论男女之情。
不想?几年?后,商亦泠痴恋他这个师兄的?消息却从江州一路沸沸扬扬传到了上京,为之佐证的?还有那百余首动人的?情诗。
可笑的?是,没有人在乎那些情诗从未指名道姓是写给他谢衡之的?。
有人说是他谢衡之,所?有人就都说是他谢衡之。
即便谢衡之连商亦泠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在那时候,谢衡之便凭着他对商家的?了解,大致猜想?到——
商家引以?为傲的?大才女,必是跟他们瞧不上的?某个男人私定终身,而那些情诗又已经流传出去,商家进退无路,名声眼看着就要?被败坏了。
唯一的?机会便是在真相被捅出之前,他们便先散播言论,营造了一出师兄妹暗生情愫的?佳话,反正那些情诗没有指名道姓。
谢衡之从未打?算过回?应,毕竟他不管是承认还是否认,都对他没有任何利益。
谁知?在万寿节当日,圣上服用了丹药兴致高昂,看了商亦泠的?情诗后竟当众赐婚。
金口一开,满朝文武见证。
又正值万寿节之际,谢衡之但凡不是得了失心疯,都不会驳圣上的?面子,自找麻烦。
娶便娶吧。
谢衡之早就习惯在每一个无法扭转的?局面前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商家桃李满天下,不少重臣都曾在江州书院求学,朝中?自成一派。
娶了商亦泠,对谢衡之来?说也并非什么坏事?。
成婚后,在谢衡之眼里,商亦泠和谢萱没什么不同。
且他知?道在这件事?里,商亦泠才是最可怜的?人,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成婚后,不管人前人后,他都给足了她体面与照顾。
他能做的?也就止步于此。
至于她那些情诗到底是写给谁的?,谢衡之从未过问,也不在意。
却不想?,这个答案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窗外寒风呼啸,枯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亦泠频频望向窗外,灯火通明的?院子里,仍然没有谢衡之的?身影。
曹嬷嬷说是去厨房盛汤,也迟迟不回?来?,弄得亦泠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立难安。
她还是不相信胡拔仅凭一句“钦慕已久”就能要?她以?人妻之身去和亲。
更无法理解胡拔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举国?相助大梁攻打?北犹,即便她的?才名远扬天下,也不该是胡拔人所?求。
可消息是沈舒方传出来?的?。
她是太子妃,若非确凿不移,绝不会让逢渝赶来?通风报信。
可恨谢衡之偏偏在这个时候久滞宫中?,让亦泠得不到一个准信,只能胡思乱想?。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亦泠一听就知?道是谢衡之。
她立刻站了起来?,想?先一步去开门。
起身后,却又踟躇不前。
若谢衡之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那该如何是好?
随着外头冷风的?侵入,谢衡之踏了进来?。
亦泠一动不动,紧紧盯着他。
他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反手合上了门,随即脱了大氅,抖落一地的?雪。
转过头,却见亦泠僵站着,警惕戒备地看着他。
目光上下打?量一圈,他问:“你怎么了?”
亦泠甚至都不敢直接开口问,怕听到自己最害怕的?答案。
“你今日……为何回?这么迟?”
“宫中?有要?事?缠身。”
在这方面,谢衡之向来?是敷衍了事?,并不打?算细说。
可他这会儿说完,却感觉到了亦泠的?不对劲。
回?过头,果?然见亦泠浑身紧绷,似乎在极力保持镇定,眼神却暴露了她的?紧张。
谢衡之目光忽然一凛,与她久久对视,问道:“今日东宫来?人了?”
亦泠没说话,默认。
他垂眸轻嗤一声,低声道:“这太子妃倒是紧张你得很。”
亦泠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知?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胡拔,当真要?我联姻?”
谢衡之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从她脸上一寸寸扫过,似乎是在探究什么。
许久,他平静地说:“对。”
犹如晴天一道霹雳,在亦泠耳边轰然炸开,炸得她脑子空白一片。
竟然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亦泠心跳不已,浑身热气上涌,“我已经嫁人了!”
此时,作为亦泠的?丈夫,谢衡之却仿佛是个局外人,丝毫不慌,反倒依然端详着亦泠。
看着她慌乱,看着她紧张,最后却说:“胡拔人可不在乎这些。”
说着,他一步步逼近亦泠,漆黑的?眸子让人看不出他的?意思。
“你不想?去吗?”
“……你什么意思?”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浮了上来?。
亦泠浑身忽然如坠冰窖,抬眼看着谢衡之,一字一句道:“你答应了?”
问出这话的?时候,亦泠垂在腿边的?手已经徐徐上抬。
若是谢衡之执意要?牺牲她去联姻,她就……和他同归于尽!
偏在这时。
谢衡之忽然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问:“你不想?我答应吗?”
“他们疯了,你也跟着疯了?”
亦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咬牙切齿道,“谢衡之,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们怎么敢要?我联姻!”
面对亦泠的?愤怒,谢衡之依然平静得可怕。
“为什么要?你联姻,你自己不知?道吗?”
丢下这句话,谢衡之沉沉地看了亦泠一眼,随即转身踏出了寝居。
方才进来?时带入的?冷气还未完全消融,随着他的?离开,又涌入一股寒风。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亦泠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45章
其实在谢衡之回来之前,亦泠一个人在屋子里焦灼许久,思量着此?事若是真的,谢衡之的应对法子无非两种。
要么?狠辣无情,将?她送去联姻以求自己的荣华富贵。
要么?便如同他往常对家眷的袒护那般,决不允许胡拔人羞辱到他头?上。
可?现在,谢衡之的态度让亦泠捉摸不透。
——你不想去吗?
——你不想我答应吗?
——为什么?要你联姻,你自己不知道吗?
字字句句,都像是咄咄逼人的质问,意有所指。
仿佛在他眼里,亦泠反倒是希望去胡拔联姻的。
这?怎么?可?能?
即便是待字闺中的女子,又有哪个愿意嫁去胡拔那苦寒之地?
何况她已经嫁作人妇,若再二嫁去胡拔联姻,岂不是要沦为全天下的笑话。
她只能是疯了才会想去胡拔联姻吧!
那谢衡之为什么?要这?样问?
总不能是……
脑子里突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亦泠的双眼凝住,半张的嘴巴无法闭上。
从头?到尾,她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在思考谢衡之的话——
却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商亦泠。
商亦泠……
每每提起这?个名字,亦泠都觉得?熟悉又陌生。
其实她对这?个女子还是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
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经历过怎样的人生,不了解她是什么?样的性格。就连她和谢衡之那些事儿也是道听途说,无人听过她是怎样阐述的。
难不成问题真出在商亦泠身上?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亦泠迷茫地张望四?周,试图能有人解答她心中的疑惑。
可?这?种时候,偌大的寝居里只有她一个人,连个丫鬟婢女都没有。
等等——
曹嬷嬷和锦葵呢?
这?两个平日?里和她形影不离的人,怎么?去厨房盛个汤就一去不回了?
亦泠本就处于?巨大的迷惘之中,如堕五里雾中。
偏偏这?个时候,商家跟来的陪嫁也一反常态,透着一股诡异。
忽然?间,亦泠心道不好,还没想出什么?法子,只知道自己要立刻找到她们。
刚跨出去两步,寝居的门却被人推开了。
曹嬷嬷和锦葵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汤。
乍然?瞧见伫在外间的亦泠,曹嬷嬷连忙问道:“外头?这?么?冷,夫人要出去吗?”
曹嬷嬷问完,锦葵也殷殷切切地说:“是啊,雪还没停呢!明早不知要堆多厚呢。”
看着两人如常的模样,亦泠的脸上渐渐回了血色。
她迟缓地点点头?,说道:“嗯,我不出去了。”
重新坐下来后,她看着曹嬷嬷和锦葵忙活着给她铺床,心里总算安定了些。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商氏一个名门闺秀,怎么?可?能与胡拔有什么?关系?
这?张脸瞧着也没有丝毫胡拔血统啊。
但她想不明白谢衡之为何要那样说,又没办法开口询问,怕暴露了自己不是商氏的秘密,引来更?大的横祸。
思来想去半晌,亦泠觉得?先自己探究探究。
她看着曹嬷嬷和锦葵的背影,忽然?开口道:“我近日?闲下来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想看看自己以前写的诗词,曹嬷嬷你去帮我找来吧。”
想了想,又特意补充道:“全都找来,我想通看一遍。”
曹嬷嬷弓着腰铺床的身影僵了僵,才回头?道:“夫人您近日?里没写过什么?诗呀。”
亦泠笑道:“落水后是没什么?兴致写诗,我是说落水之前写的。”
曹嬷嬷还是摇头?:“落水之前,也没见夫人您写什么?东西?呀。”
亦泠扭头?看向锦葵,锦葵也连连摆手:“奴婢也不知道。”
这?回换亦泠茫然?了。
平日?里吃到一颗酸溜溜的果子都要写一首诗来吐槽的商大才女,在嫁人之后竟然?没有落下只言片语?
看来其中真的有古怪。
思量半晌,亦泠又低头?笑了笑,掩饰自己的神色。
“是啊,差点忘了,这?些日?子是没什么?雅兴。”
又说道:“都是因?为太想家了,你帮我把家书都找来,让我看看以解思乡之情吧。”
曹嬷嬷说好,转身出去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留在屋子里的锦葵。
她出去后,亦泠果然?朝锦葵招招手。
“锦葵,来。”
锦葵忙不迭凑到了亦泠身边:“夫人,什么?吩咐?”
亦泠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原先在江州写的诗词放在哪里了?”
既然?怀疑商氏身上有什么?秘密,亦泠便想着从她写的诗词里一定能窥得?真相。
谁知道她来了上京这?么?久,竟然?没写过一首诗。
那边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了。
除了家书,便是出嫁之前的闺中诗词。
秘密一定藏匿在文字里。
谁知锦葵只是摇摇头?,直言道:“夫人,您忘了吗?当初来上京的时候,路上出了意外,一辆马车打滑栽进?了水里,里面?东西?都泡坏了,其中就有您写的诗词。”
太古怪了,这?一切都太古怪了。
亦泠茫然?愣住,不敢细想——商氏嫁来上京理应走官道,哪那么?容易栽进?水里?偏偏还是最关键的亲笔文字。
这?一桩桩细思极恐的事,似乎都在印证她的猜测。
亦泠出神时,曹嬷嬷也把家书找来了。
嫁来上京才七八个月,家书也不多,总共就十来封。
亦泠一封封拆开来看,仔仔细细反反覆覆读上了七八遍。
这?些家书都是商母写的,除了嘘寒问暖,便是表达思念之情,还殷切地盼望着女儿和谢衡之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亦泠快把这?几?封信嚼烂了,也没发现任何异样。
她不由得?抬头?看着侍立在一旁的曹嬷嬷和锦葵——
所有线索都是断的,知情人似乎只有眼前这?两位。
若商氏身上当真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若问出口,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若是不问……
思忖良久,亦泠开始开了口。
“曹嬷嬷,锦葵。”
两人立刻应声。
“夫人,怎么?了?”
“你们都知道,自落水后,我大病一场,忘了许多事。”
克制着未知的恐惧,亦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们实话告诉我,我以前是否去过胡拔?”
其实方才亦泠要翻找以往的诗词和书信的时候她和锦葵就已经汗流浃背了,心知她应该是想起了什么?。
如今听她这?么?问,曹嬷嬷反倒松了口气。
她连忙说:“没有啊!夫人怎会去过胡拔那种蛮夷之地?您自小生在江州,来上京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方姨母嫁去的姑苏罢了。”
可?惜她只是一个内宅奴仆,掩饰情绪的技巧十分拙劣。
虽然?她极力否认了,但亦泠从她的眼里,还是看到了几?分慌乱。
“当真?”
亦泠紧紧盯着她,重复道。
曹嬷嬷在她的逼视下怔了片刻,随即说道:“老奴绝不敢欺瞒夫人!”
说着还拉过一旁的锦葵,“夫人若是不信还可?以问锦葵!”
不等亦泠开口,锦葵也连连点头?道:“对对!夫人真的没有去过胡拔!”
凝望他们许久,亦泠点点头?,不再追问。
看来她们是打定主意不说真话了。
亦泠不由得?越发好奇,商氏和胡拔到底有什么?关系,让曹嬷嬷和锦葵这?般守口如瓶?
这?一夜,谢衡之没有再来过,听外头?的婢女说他歇在了东厢房。
眼下这?情况,曹嬷嬷不肯说实话,亦泠不敢逼问太紧。
转头?想去找谢衡之,更?怕到时候有嘴说不清,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恶劣。
她只能被动地停在这?一步死棋上。
亦泠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睁开眼时,差点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晌午。
她猛然?坐起来往外看去,才发觉是皑皑积雪映得?天光格外亮堂。
曹嬷嬷还是像往常一样端着清水进?来,见亦泠醒了,立即上来服侍。
亦泠迷糊着动了动,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曹嬷嬷:“刚辰时呢,夫人要是困的话就再睡会儿?”
亦泠摇摇头?,又问,“那大人已经进?宫了?”
“没呢。”
曹嬷嬷说,“大人今日?起得?早,不过没进?宫,这?会儿还在书房里呢。”
还没进?宫就好……
刚刚松了半口气的亦泠又警醒起来。
今日?并?非休沐,他怎会无缘无故不入宫?
事出反常必有妖。
思及此?,本就忐忑不安一整夜的亦泠忽然?心跳加快,连忙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踏出寝居时,正好碰见谢衡之也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虽然?穿上了朝服,但眼下已经过了进?宫上朝的时辰,他的步子却还不紧不慢的,看着一点儿不着急。
两人的脚步都在看见对方的那一刻停住。
猝不及防地对视上,亦泠不知该说什么?,张口就问:“你怎么?还没进?宫?”
雪早就停了,放眼望去整个谢府银装素裹,十分漂亮,却透着一股沉压之气。
谢衡之上前一步,直勾勾地看着亦泠。
“你就盼着我早点进?宫给圣上答覆?”
他的声音被寒风吹得?有些模糊不清,亦泠尚未听明白,利春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在谢衡之耳边低语了几?句。
谢衡之那本来就不太好看的脸色顿时更?沉了,没再多看亦泠一眼,两人径直转身离开。
此?时的太一宫正殿,所有人的神情都很凝重。
殿内供奉着神像,台座远高?于?香岸,使得?神像有居高?视下之势。
可?圣上又不喜烛火太亮,殿里阴沉沉的,便显得?那尊神像看着有些诡谲。
谢衡之进?来时,圣上正负手背对着众人,抬头?仰视着神像。
一旁的几?位内阁大臣个顶个的不吱声,看见谢衡之后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谢衡之一步步踩在软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等人站定,圣上也适时地转过身来。
“你来了?”
“圣上。”
谢衡之鞠躬行?礼,腰还未弯下去,上头?的人已经叫了免礼。
抬起头?后,谢衡之见圣上坐了下来,目光肃穆地看着他。
“瑾玄。”他缓声道,“今日?孤与众大臣商议是否攻打北犹一事,孤很是难为呐。”
谢衡之抬眉,并?未说话。
圣上又道:“众大臣皆敦劝孤务必要以一持万,借助胡拔一举荡平北犹,以平民怨。”
谢衡之垂眸,飞快地瞥了眼一旁的众大臣。
众大臣顿时各个绷直了背脊,又不敢说一句不是。
他们这?些个老臣在圣上眼前混了这?么?多年,最会揣度他的心意。何况今日?圣上的言外之意太明显,就差直说:我想攻打北犹,谁支持谁反对?
以周阁老为代表的绝大部分都站出来,替圣上把话说全:
大梁向来以和为贵,从不轻易讨伐外族。可?北犹日?渐猖獗,再纵容下去,恐让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眼下有胡拔相助,正当一举荡平北犹!
也有那么?几?个站出来反对的,苦口婆心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圣上只是沉着脸,一个字不说。
他们便也知道圣心已决,无法转圜,只好改口赞成。
可?圣上却没提前说——
胡拔相助的条件是要谢衡之的老婆啊!
眼下由圣上这?么?一说,反倒像是他们所有人都在逼谢衡之卖老婆了。
“瑾玄,你以为如何?”
见谢衡之沉默,圣上问道。
“圣上。”
谢衡之说,“近年来大梁各地水患不断,灾害频发,今年冬日?也奇冷,想必明年收成定会大幅消减,国库的情况并?不乐观。”
“且蜀地栈道在建,京苏漕运尚未完工,六合山的宫观才挖了基床。即便有胡拔相助,眼下也实在不是北伐的时机。”
这?些话,其实刚刚已经有人说过了。
圣上的答覆也一字不改:“蜀地栈道可?以暂缓,六合山的宫观倒也不急在一时。”
“至于?国库。”他看向底下一人,“亦尚书怎么?看?”
被点名的亦尚书汗流浃背地站出来,看了眼谢衡之,说道:“待臣回去合计合计……”
又觑了眼圣上的脸色,补充道:“想来也并?非挪不出钱银。”
圣上便又把目光放回了谢衡之脸上。
谢衡之紧抿着唇,又道:“圣上就不曾怀疑胡拔用心不良吗?举国相助,竟只是要一个女人?”
闻此?言,圣上依然?声色不动。
“冲冠一怒为红颜并?不罕见,且胡拔乃蛮夷之地,想迎娶天下大才教化百姓,倒也情有可?原。”
谢衡之还想说什么?,圣上却三两步走下了台阶,直接站到他面?前。
“大梁开国至今从未开疆拓土。若今朝得?以攻下北犹,”他抬手,拍在了谢衡之肩膀上,“瑾玄,你就是大梁第一个异姓王。”
此?话一出,犹如雷霆瞬间划破寂静的夜空,四?下人心颤颤。
站在圣上面?前的谢衡之也眸光微动,思忖片刻后,垂首道:“臣明白了。”
与风起云涌的太一宫不同,此时的谢府平静得有些诡异。
雪后的天气总是更?冷些,谢府宽绰,奴仆又?少,不忙的时候常常听不见丁点儿动静,仿佛无人之境。
想到早上谢衡之离开时沉重的脸色,亦泠很难安下心来。
今年虽然本就是多事?之秋,可论轻重缓急,谢衡之必定是因为联姻之事才赶去宫里的。
亦泠又?摸不透他的态度,不知他到底做什么?打算。
这一头?,曹嬷嬷和锦葵也装聋卖傻,不愿告知实情。
亦泠就像一只连挣扎都没得挣扎的鱼肉,头?上悬了把刀,不知何时落下。
她思?来想去一上午,总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想办法?。
总不能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被送去胡拔联姻。
耻辱便?罢了,她自小娇生惯养,连庆阳那两年都差点儿要了她半条命,怎么?受得了胡拔的气候?
再说胡拔王已经年过六十,比她父亲还老,若是过去联姻肯定是要做真夫妻的,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亦泠满脑子想着?自己的生死大事?,面前的午膳一口未动,早就凉了个透。
曹嬷嬷默不作?声?地带着?人走上来,打算撤去厨房温一温。
主仆俩的目光在这时冷不丁对上,曹嬷嬷的眼神明显闪躲着?,帮着?捧起一碟青菜便?想走。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
亦泠如?惊弓之鸟一般抬起头?,惴惴不安地问:“出?什么?事?了?”
进来的却?是外院一个小婢女。
她朝里探了探头?,大声?道:“夫人,是太子妃娘娘来了。”
天这么?冷,沈舒方这个时候过来想必也不是带着?好消息。
亦泠心里越发紧张,等人一进来,她也忘了行礼,开口便?问:“娘娘,可是有什么?消息?”
沈舒方连斗篷都没来得及摘,直直看着?亦泠:“我也是来问你的,怎么?,谢衡之没跟你透露什么??”
亦泠摇头?:“没有,他什么?都没说。”
沈舒方一路赶过来也受了冻,一时间没力气说太多。
脱下斗篷又?喝了口热茶,才继续说道:“哎,他倒是沉得住气。”
“他向来如?此,我也无法?。”亦泠焦急地说,“娘娘在宫里有听到什么?消息吗?”
要是能听到什么?消息,沈舒方也不至于亲自跑这一趟了。
“近日雪大,城里的商贩趁机给粮食和柴火涨价,三司将宫里储存的拿去低价卖,太子和谢衡之本也是今日要去看看情况的。”沈舒方说,“但临行时谢衡之被叫进了太一宫议事?,内阁大臣和六部尚书都在,至今还没出?来。”
“太子不在宫里,我自然也无处打听。”
也正是因为谢衡之在太一宫里迟迟不出?来,沈舒方察觉不妙,这才急匆匆来了谢府。
亦泠明白她的意思?,焦灼又?多了几分。
“该不会真的要把我送去胡拔联姻吧?”亦泠颤颤说道,“我已经嫁人了,又?把我送去胡拔联姻,这把我当什么?呢?当牛羊畜牲吗?”
听到这话?,沈舒方的心都揪了起来。
“不、不会的,你别这么?说,肯定不会的。”
嘴上安慰着?亦泠,沈舒方人却?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其实在她心里,她是觉得谢衡之干得出?来这种事?情的。
先不说能不能打下北犹,但凡他愿意献出?自己的妻子成全?圣上扩疆的野心,封侯封爵恐怕就指日可待了。
想他谢衡之平民出?身,怎么?可能经受得住这等诱惑?
可惜她沈舒方即便?已经这王朝第三尊贵的女人,太一宫里也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许久,亦泠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自己在胡拔那苦寒之地呼天喊地的模样。
而且……
她喃喃道:“听说胡拔王残暴不仁,又?是个糟老头?子,若是嫁给他岂不是死路一条。”
“你先别着?急,肯定会有办法?的……等、等等,”沈舒方忽然道,“求娶你的不是胡拔王,是胡拔王次子呼延祈。”
“呼延祈?”
亦泠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也不理解胡拔王尚在人世,怎么?轮得到次子求亲,“此人什么?来头??”
“这个便?说来话?长了!”沈舒方换了个坐姿,倾身面向亦泠,“这个呼延祈本是胡拔王一个普通侧妃生的次子,但他出?生时胡拔万马齐喑,百兽出?林,这可是天降祥瑞啊,所以胡拔阏氏母子格外忌惮他的存在,怕他威胁到王储之位。”
“据说这阏氏母子没少暗地里下毒手,一度想置他于死地,却?因上天庇佑呼延祈才未得手。”
亦泠目光凝滞,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怔怔地说:“这个呼延祈当真如?此传奇?”
“可不是!”沈舒方声?音越来越激动,“据说这呼延祈天生神力,无人能及。又?通兽语,能驯化老虎狮子。而且他在胡拔这种地方,冬日里潜入冰河也毫发无伤,可见其的确不是普通人。”
“能通兽语?”亦泠惊道,“这怕不是神仙吧!”
“胡拔人就是视他为神仙呀!”沈舒方道,“而且比起胡拔的蛮夷之人,他不仅识文断字,还能诗会赋,曾经写过不少大气磅礴的诗文。”
亦泠大为震撼,很难想像一个生长在胡拔的男人居然能精通诗文。
沈舒方接着?说道:“最重要的是,他还是胡拔第一美男子,生得高大威猛星目剑眉,和咱们中?原那些文弱的男人一点儿不一样。”
“是吗?”亦泠问,“有多好看?”
“这我便?不知道了,还没见过呢。”沈舒方说,“只是听说他年仅二十有三,已经是所有胡拔女子的意中?人。”
沈舒方停下来想了想,又?说道:“对了,我还听说他前两年得了胡拔月氏支持,彻底打压了阏氏一族。如?今胡拔王卧床不起,王长子被驱逐出?境,胡拔已然是呼延祈掌权了。”
“年轻力壮,又?生得好看,肚子里还有墨水,如?今还是胡拔独一无二的掌权人,哪个女子不想嫁呢?”
亦泠也顺着?沈舒方的话?点点头?:“是啊,若他是个中?原人,恐怕咱们大梁有女儿的人家都要抢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