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人默契地转过头?对视。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沈舒方的目光里悄然闪过。
忽然,亦泠如?梦初醒般猛然摇头?。
“娘娘!我已经嫁人了!”
“嗯嗯嗯。”
沈舒方也不好意思?地扭开脸。
怎么?说着?说着?反倒像是来做媒的。
冷静下来,亦泠又?疑惑地说:“他既然这么?好,中?原富有才名的女子多得是,想必也有愿意嫁他的,为何偏偏要我?”
“是哦。”沈舒方也发觉不对,说道,“他既然知书识字,必定也知道中?原女子极为看重名节,哪有丈夫还没死就二嫁的道理?何况他也是即将成为胡拔王的人了,何必来抢一个有夫之妇?”
顺着?这些猜测,一个荒谬的答案在亦泠脑子里突然迸发。
说是荒谬,可霎时间,这些日子所有乱如?麻的事?情都迅速地首尾贯通了起来。
一切不合理,都因这个答案变得合理了。
“那你便?再考虑考虑……不是,你再想想办法?。”沈舒方起身道,“我也不能出?来太久,就先回宫了。”
沈舒方离开后许久,屋子里都没什么?动静。
曹嬷嬷和锦葵在外面急得抓耳挠腮,想知道太子妃带来了什么?消息。
可是亦泠没叫她们进去,她们只能苦守在外面。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
屋子里终于有了动静,曹嬷嬷和锦葵听见亦泠在里头?说:“进来吧。”
两人赶紧推门进去,四处一张望,却?发现亦泠坐在镜台前描眉画眼。
她竟还换了一身衣裳,少见的朱柿色袄裙,雅静中?平添几分俏丽。
曹嬷嬷和锦葵看不懂眼前这场景,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片刻后,亦泠画完了眉,放下眉黛,悠悠转过头?,看着?二人说道:“圣上同意了。”
曹嬷嬷和锦葵一头?雾水。
“同、同意什么??”
亦泠说:“同意将我嫁去胡拔联姻。”
“什、什么??”
锦葵的反应慢一些,那边曹嬷嬷已经大惊失色,差点儿站不住。
看着?曹嬷嬷的模样,亦泠不为所动,问道:“你们不为我高兴吗?”
看见亦泠这模样,刚被锦葵扶着?站起来的曹嬷嬷双腿又?是一软,惊惶失色地问:“夫、夫人,您想起来了?”
果?然如?此!
正一步步证实猜测的亦泠心乱如?麻,连忙转回身去,重新面对镜台才得以平复情绪。
“是的,我全?都想起来了。”
她想拿起胭脂,手一抬起来却?止不住地颤抖,“砰”一声?,胭脂也落了地。
曹嬷嬷见状,以为亦泠是得知自己可以如?愿嫁给心上人才激动成这样,立刻跪下来磕头?劝诫。
“夫人,万万不可啊!”
“您已经嫁给了大人,再嫁胡拔是奇耻大辱,老爷会不认您这个女儿的!”
“您难道忘了当初您打算和那个胡拔人私奔的时候,老爷就已经放言要将您逐出?家门吗?”
亦泠:“……”
私奔???
她想过商氏玩了个大的,没想到玩儿这么?大!
难怪谢衡之昨夜里会逼问她是不是想嫁去胡拔,原来商氏和呼延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许久,亦泠都镇定不下来。
这一下午知道得太多,她需要消化消化。
“你别跪着?了。”亦泠过于震惊,只能强行面无表情,“先、先出?去吧。”
见亦泠如?此冷漠,曹嬷嬷心里彻底凉了个透。
原以为嫁来了上京,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夫人和那个胡拔人从此再无瓜葛。
谁能料想……他竟然还能回来!
他怎么?好意思?回来呢?!
夫人好不容易过上了平静的生活,他为何还要回来打扰?
想起商家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曹嬷嬷至今心有余悸。
她们商家大小姐,向来是全?天下女子的表率,比少爷们还出?众,老爷总是以她为傲。
没人能想到这么?个循规蹈矩的大小姐,居然在后山捡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那时他身负重伤,小姐心软,便?救了他。
又?见他容貌不似中?原人,心知商家容不下他,便?将他偷偷养在了后山,日日去给他送食物和药材,还教他认字读诗。
结果?这男人竟然恩将仇报,蛊惑她家小姐!
小姐单纯,一来二去便?被他诱骗了感?情,竟然把他藏了两年。
若不是商家的一个夫子一日心血来潮去后山踏青,撞见两人在山头?肩靠着?肩看风景,整个商家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那一日,简直是商家史无前例的腥风血雨。
被关在屋子里的小姐以泪洗面,被抓回来的呼延祈也死不悔改,还抬出?自己胡拔王次子的身份,说要娶小姐为妻。
胡拔王次子又?如?何?
即便?是胡拔王也终究是蛮夷,怎么?配娶商家大小姐?
光是听见他说出?要娶小姐这件事?,老爷都觉得备受羞辱,连夜让人把他赶了出?去。
谁知他竟还偷偷回来带小姐私奔。
谁家好男人会哄骗大家闺秀和他私奔啊?
果?真蛮夷,丝毫不知廉耻!
好在商家的奴仆机敏,及时将小姐抓了回来。
那呼延祈也不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见带不走小姐,就一个人策马走了,再不回头?。
原以为这场闹剧到此便?有了个了解,只要商家把消息封锁,就不会有人知道这等丑事?。
结果?安生日子没过两天,小姐那两年给呼延祈写的九十多首情诗竟被府里的歹仆恶意散播了出?去。
流言蜚语传播速度简直一日千里,一时间,整个江州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商大小姐的情诗。
事?态无可挽回,眼看着?商家的名誉就要毁于一旦,商老爷在书房沉思?一晚后,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
反正都知道他的女儿痴恋某个男人,干脆就把这顶帽子安在世间最有价值的未婚男子身上。
至于后果?……
商老爷管不了那么?多了。
万幸的是,情势比商老爷预想得好得多。
圣上看了那些情诗后,竟还夸赞小姐真性情,将她赐婚给了谢衡之。
这可真是因祸得福了!
要知道老爷当初为了撮合小姐和谢衡之可是费了不少功夫都铩羽而归的。
后来商家如?愿把小姐嫁来了上京。
小姐虽日日郁郁寡欢,但商家的名誉总归是没有受损太多。
以至于那次落水,小姐醒来后便?性情大变,忘记了过往,连曹嬷嬷都觉得是老天爷在帮商家。
忘了好啊,最好永远不再想起来!
眼看着?她和大人越来越好了,那个胡拔人……怎么?就回来了呢!
想起这些,曹嬷嬷脸上的热泪止不住往下流。
“老奴不出?去!”
曹嬷嬷又?砰砰磕了两个头?,“夫人您千万不要冲动啊!您知道胡拔那地方有多苦寒吗?您受不了的!”
她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又?说道,“而且上京这么?繁华,大人又?待您这么?好,您难道还没忘记那个胡拔人吗?!”
戏都演到了这里,亦泠想也没想便?接话?道:“当然——”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她却?从面前的铜镜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千钧一发的关头?,她的嘴巴比脑子动得快,立刻接上:“……忘记了。”
曹嬷嬷头?刚磕一半,猛地抬起来:“夫人你别糊……啊?”
一室安静。
只听亦泠又?激动地说:“大人他学富五车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威武霸气,比那胡拔人不知道好了千百倍,我怎么?可能想再嫁?我早已爱大人爱得无法?自拔,我这辈子非他不可誓无二心!”
曹嬷嬷和锦葵齐齐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亦泠的背影。
亦泠却?直挺挺地绷紧了背脊,僵硬地转过身。
“呀。”她拙劣地表现出?惊讶,“大人回来了?”
他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动静。
若不是亦泠及时从铜镜里看见了他的身影……
“大、大人?”曹嬷嬷和锦葵受惊程度不比亦泠低,她们甚至连脑子都转不动,呆滞地转过身,两眼一翻差点儿厥过去。
在主仆三人见鬼般的眼神注视下,谢衡之迈腿朝里?走来。
他眼底情绪并不明朗,让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经过曹嬷嬷和锦葵身侧时,看都没看二人一眼,只利落地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锦葵如死里?逃生?,立刻拽起?腿软的曹嬷嬷。
曹嬷嬷却还不放心离开?,一步三回头地看向亦泠。
待两人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亦泠急促的呼吸声。
她前一刻才确认商氏真正的心上人是呼延祈不是谢衡之,长久以来的认知顷刻间天翻地覆,没有任何的缓冲,又要直面?谢衡之的审视。
哪有时间细细打?算?她只知道,要想?活着就绝不能去胡拔。
于是,在谢衡之开?口前,她挺起?胸膛露出了视死如归的神情。
谁知谢衡之只是轻飘飘看了她一眼,连步伐都不曾有半点?儿停留,迳直走向衣橱前,拿了一套干净衣裳出来。
接着便转身背对着亦泠,伸手解开?自己?腰间革带。
他身上的朝服沾染了一大片茶渍,被他脱下后随手丢到了一旁,旋即穿上了刚拿出的那?套衣裳,穿衣动作从容不迫。
扭头看了半天他更衣的亦泠一头雾水。
这人什么意思?他到底听到了多少?怎么一丁点?儿反应也没有?
感受到亦泠的目光,谢衡之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还轻笑了声。
这一笑,让亦泠彻底泄了气——
他在嘲笑她刚刚急中生?智拍的一大串马屁!
可他似乎也不打?算质问她什么。
不似昨晚那?般威势逼人,甚至都不打?算要亦泠给?一个?解释。
亦泠心里?越发没底,不知道他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她站起?身,背靠着镜台,警惕地盯着谢衡之的背影。
等?他将衣袍穿好,不紧不慢地扣上束带后,竟头也不回地又往外走去。
亦泠愣了一瞬,急切问道:“你要去哪里??”
谢衡之脚步顿住,抬手扶了扶发冠,转过身来,直勾勾看着亦泠。
“圣上今晚绥桐殿宴请胡拔王次子,我自然?是前去赴宴。”
这种时候宴请胡拔王次子……
亦泠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问道:“我的喜宴?”
“你要这么理?解,”谢衡之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带了一丝戏谑,“也可以。”
此事难道真的成定局了?
亦泠差点?站不住,趔趄地扶住镜台。
见她如此呆滞模样,谢衡之逼近一步:“怎么,高兴坏了?”
是坏了,但不是高兴坏了。
可她能怎么办呢?很显然?谢衡之笃定她想?跟那?个?胡拔人再续前缘,她又有嘴说?不清,难不成告诉谢衡之她根本不是商氏?
那?恐怕她确实不用去胡拔,而是要去道观让仙人们给?她施个?三天三夜的法。
强行冷静了许久,亦泠咬牙点?点?头。
“你、你若敢把我送去胡拔——”
谢衡之抬眉看向她,颇有几分好奇她能说?出什么。
可亦泠能说?出什么?她平静的时候都不一定能想?出法子,如今忧心如焚,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便说?道:“我让你身败名裂!至少让全天下知道你不举!”
谢衡之:“……”
正巧这时,来催促谢衡之进宫的利春刚刚靠近门?口便听到这么一句怒吼,被吓得连退三步倒栽在地连滚带爬离开?了此处。
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听到了这动静。
亦泠激动得脸红到了脖子根儿,谢衡之却依然?像个?局外人一样,眯眼看着她,只是紧抿起?了唇。
不是吧,这都威胁不到他?
亦泠正为谢衡之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撼,就听他说?道:“区区污名罢了,比起?圣上许的封王之利,算不得什么。”
说?完这句,谢衡之转头便走。
唯留亦泠四肢无力地坐在镜台前,满心绝望。
封王之利……
谢衡之这人靠着不择手段成为了大梁开?国以来晋升最快的状元,封王利益在前,他怎么抵挡得住诱惑?
偏偏还冠冕堂皇,想?把帽子扣在亦泠身上,让人觉得是亦泠自己?想?嫁,他倒像是在成人之美。
亦泠盯着铜镜,在紊乱的呼吸声中,心神震颤。
她绝不能去胡拔,她不能坐以待毙。
宫中甬道悠长寂静,地上的积雪和天色连做一片,仿佛看不到头。
谢衡之比来往的宫人走得慢,步伐悠悠,仿佛在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闲庭信步。
通往绥桐殿的路上必经云江长亭,谢衡之踏入时,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前头,似乎是在等?他。
谢衡之凝视半晌,快步走了上去。
“天这么冷,娘娘怎么站在这里??”
随即便躬身行礼。
沈舒方看着恭敬垂首的谢衡之,冷声道:“本宫可受不起?谢大人的礼。”
谢衡之神色未变:“尊卑有序,娘娘谬言了。”
看见谢衡之假装听不懂的模样,沈舒方越发来气。
她本就不喜欢谢衡之这个?人,觉得他配不上商亦泠的痴恋。今日回宫后得知太一宫之事,沈舒方更是觉得谢衡之这个?人烂透了。
圣上还只是暗示了王位,没真的下旨呢,他就立刻答应把明媒正娶的妻子送出去,连装都不装了。
亏商亦泠还那?么喜欢他,简直是一片痴心喂了狗!
“本宫哪里?谬言了?”沈舒方讥笑着说?道,“谢大人连自己?的妻子都能送给?别人做老婆,如此大方,怕不是观音菩萨转世,得本宫给?大人行大礼才是。”
谢衡之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听不出来沈舒方在骂他。
“臣不敢。”
“谢大人有什么不敢的。”
沈舒方生?得龙眉凤目,表情平和时看着雍容大气,可若挖苦起?人来,那?双明眸看着也是无尽的尖酸刻薄,“本宫算是长见识了,只听说?过卖主求荣,这卖妻求荣还是头回见。谢大人就该多娶几个?老婆多纳些妾室,一个?个?献出去便好了呀,总能保谢大人官运亨通荣华富贵,何苦日日操劳,也不怕累着自己?。”
谢衡之抬起?眼,原本想?说?什么,可看见沈舒方那?怒容满面?的样子,他还是不想?惹。
“娘娘抬举臣了。”
这时,长亭尽头身后突然?传来了太子的声音。
“舒方?瑾玄?”太子快步走来,打?量着两人,“你们怎么在此处?”
沈舒方现在看见谁都烦。
这些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面?对谢衡之这刀枪不入的模样,她怒瞪一眼,迳直便拂袖而去。
经过太子身侧时,似乎还嫌他挡路,也没好气地剐了他一眼。
太子无缘无故挨了一记眼刀,转头问谢衡之:“发生?什么了?”
“路上偶遇。”谢衡之说?,“娘娘为表关切,问候了臣一番。”
这氛围怎么也不像问候吧。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孤今日一回宫便听周阁老说?起?了今日之事,你当真答应了父皇?”
谢衡之平静说?道:“圣上为君,臣自然?一切听从圣上的意思。”
太子没再说?什么,只侧头看了谢衡之一眼。
四下风不停,扬起?地上的雪尘,让人视线模糊不清。
两人心思各异地朝着绥桐殿走去,一路无话。
绥桐殿内。
除了圣上,内阁众臣与六部尚书皆已到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看见太子和谢衡之一同进来,倒是各个?都噤了声,左顾右盼不知所措。
偶尔瞥向谢衡之,心里?猫抓似的想?问又不敢问。
当真就这么把老婆送出去了?
虽然?此事少不了在座各位的掺和,但事已成定局,他们又觉得这事儿代价太大了。
即便日后封王又如何?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然?要靠牺牲自己?妻子换取利益,这不得“名垂千古”啊?
就连周阁老都远远站着,没好意思上前跟谢衡之搭话。
谢衡之坐在席后,沉默不语,也没人看得出来他到底什么心情。
是得意自己?封王有望,还是为自己?妻子即将再嫁而屈辱?
或许二者皆有吧,真相无人得知。
总之,这场诡异的宴席在夜幕降临时迎来了开?场。
殿里?已经布置上了佳肴美馔,歌姬舞伎们也早早候在了厅堂后头。
大家开?始频频往外张望,看呼延祈什么时候来。
他所住驿馆虽远在上京城边界,但也不该这么迟还不到?总不能待会儿连圣上也要一同等?他吧。
四下正疑惑着,呼延祈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方才好奇张望的众人纷纷收回了视线,正襟危坐。
大梁乃礼仪之邦,可一个?谢衡之坐在这里?,大伙儿们也摸不准该不该上前见礼,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当作没看见呼延祈。
呼延祈踏进绥桐殿,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不过他也不在意,甚至连眼里?的春风得意都丝毫不减。
进来后他率先看了谢衡之一眼,随即才走到太子面?前,行了个?他们胡拔的手位礼。
待太子颔首后,呼延祈缓步走到谢衡之面?前,拱手道:“听闻谢大人即将高升,小王在此先恭贺了。”
感受到太子投来的目光,谢衡之带着淡淡笑意说?道:“圣旨未下,呼延王子恭贺早了。”
呼延祈闻言,眯了眯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谢衡之话里?有话。
不等?呼延祈细想?,殿内人声忽然?静穆,所有人都肃然?起?身——
圣上来了。
一时间,在座众人神色尽收,纷纷表露出兴致勃发的模样。
圣上在恭迎声中落了座,朝底下一瞥,见谢衡之已经回府换了干净衣裳前来赴宴,不由得满面?称心。
“众卿平礼。”他挥手道,“今呼延王子远道而来,孤心甚欢,特?设盛宴,与诸卿同欢共庆我朝与胡拔邦交和睦,尽情欢饮!”
酒还没喝上,圣上兴致已经如此高昂,底下谁还敢扫兴,纷纷说?着奉迎话,将气氛一度推到了高点?。
唯有谢衡之一人,即便举杯共饮,也忽忽不乐的样子。
圣上看了他一眼,倒并未勉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上京早有传闻谢衡之与商氏情投意忺,如胶似漆。
如今突然?要将妻子送与别人,即便是有天大的好处,恐怕也羞于喜笑颜开?。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整场宴席里?,谢衡之总能感觉到隐隐约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都在打?量他的神情。
特?别是呼延祈,似乎总提防着谢衡之,时时关注着他的动静。
直到酒过三巡,这场盛宴也到了尾声。
谢衡之始终没有什么动作,在座众人也知此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殿内八音迭奏,歌姬舞伎们绮罗粉黛,摇曳生?姿,看得人如痴如醉。
其中当属酒意上头的呼延祈最为喜不自胜。
他举着酒杯走到圣上面?前,心潮澎湃地说?:“我已备足粮马,只待圣上一声令下,胡拔勇士定当全力以赴,助大梁踏平北犹!”
圣上随即转头看向谢衡之:“瑾玄,你以为何时北伐为佳?”
谢衡之站起?身,低眉顺眼地说?:“圣上,臣以为年关在即,不宜在这个?时候征战,让百姓人心惶惶。”
圣上闻言并没有说?话,呼延祈见状,便主动开?口道:“谢大人此言差矣,正是因为年关在即,才该举兵北伐,振奋人心。否则任由北犹侵犯大梁却不得惩戒,岂不是让百姓无法安心过年?”
谢衡之拧着眉,眼里?已经可见几分愤然?。
“大梁向来以和为贵,即便要北伐,也须师出有名,总不能因为赤丘那?点?小摩擦便大肆讨伐,实在有失大国风范。”
话说?到这份上,在场所有人几乎都看出来谢衡之恐怕还是心有不甘,在故意拖延北伐。
是以各个?都装作鹌鹑,不敢掺和。
就连太子也只是面?色凝重地看着谢衡之。
“小摩擦?”
唯有呼延祈转头笑看谢衡之——
他已经知道了大梁圣上的意思,此时就差他这么一个?力促的人来开?口。
“原来谢大人竟然?认为北犹屠杀大梁百姓是小摩擦,当真是开?了眼界。”
此时圣上依然?斜倚在座椅上,单手握着酒杯,垂眸不语,态度却很明显。
谢衡之侧头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还是说?道:“一旦北伐,所耗财力物力不计其数,若只是为了赤丘那?几条人命,恐怕显得小题大做。”
呼延祈笑着走向谢衡之。
“小王一直听说?谢大人勤政爱民?,不想?谢大人竟认为北犹屠杀大梁百姓是小事。敢问谢大人什么事才是大事?大梁被屠杀的三十四条人命还算不上大事吗?”
话语一落,谢衡之倏然?抬眼,目光如炬。
不仅他一人如此,座上太子与内阁大臣霎时间都抬起?头,正颜厉色地看向呼延祈。
呼延祈感觉到四周气氛突变,还没回过神来,坐于主位的圣上忽然?沉下脸,将酒杯重重搁在桌上。
就连角落里?的司乐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连忙朝自己?的人挥挥手。殿内舞乐戛然?而止,歌姬舞伎们抱着乐器拎着裙摆迅速退出了绥桐殿。
一时间,前一刻还歌舞升平的绥桐殿忽然?变得安静得可怕。
饶是呼延祈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浑然?无知,也心知大事不妙。
他转过身,便迎上了圣上阴恻恻的目光。
“呼延王子如何得知——”圣上一字一句道,“北犹屠杀我大梁三十四条人命?”
圣上话音落下,满室更是寂若死灰。
北犹此番侵犯大梁赤丘边境确实屠杀了三十四个?百姓,圣上虽震怒,但封锁了消息,对外只称死了五六人。
除却在座几位重臣,整个?大梁都无人知晓实情。
他一个胡拔人又是如何精确得知死了三十四人的?
除非此事根本就是他干的!
呼延祈稍一思索,脸色顿时大变,心知自己?一朝不慎,已然?落入龙潭虎穴。
自昨日入京提出联姻,他一直没有等?到一个?明确态度。是以今日才让手下去暗地里?打?听大梁与北犹如今究竟是什么情况,以揣测圣上心意。
结果?手下没有探取到什么实际消息,只听到两个?官吏聊起?赤丘被屠杀的三十四条人命。
他根本没料到此事在大梁是个?机密。
看着呼延祈勃然?变色,太子突然?站了起?来,厉声诘问道:“呼延王子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他自小就是主和一派,最见不得朝中主战派动不动打?打?杀杀的性子。
今日见呼延祈步步紧逼,恨不得让大梁立刻起?兵北伐,太子早已忍无可忍。
“此事乃大梁机密,呼延王子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朝很难不怀疑此事乃胡拔挑拨所为,居心叵测!”
“绝非如此!”
呼延祈立即大声喝道。
“若非如此,”圣上站起?身,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呼延祈,“那?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此番胡拔在北犹侵犯之际前往上京提出合纵北伐,所要的回报不过是一个?女人。
说?辞虽然?诚恳,圣上心中也并非没有疑虑。
只是开?疆拓土的利益让他一时昏了头,如今呼延祈露出了狐狸尾巴,除其居心叵测外,还让圣上大有被戏耍之感,如何能忍。
在几十双眼睛的眈眈虎视下,呼延祈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
难不成要告诉圣上他暗中派人打?探大梁机密?
这件事的后果?和涉嫌故意挑拨大梁与北犹并无相差,甚至更让人忌惮其用心。
他一定是中计了。
呼延祈忽然?扭头,恶狠狠地看向谢衡之。
一定是这个?男人刻意为之。
可恨他现在进退都是绝路,这个?哑巴亏他不吃也得吃。
“你说?不出来么?”
见他怒视谢衡之,太子忽然?上前,立于呼延祈面?前,“孤本就疑惑胡拔愿举国相助大梁北伐,所求怎会只是一个?女人?如今看来,呼延王子好算计,打?着教化胡拔的名义试图让我们掉以轻心。”
知道自己?无可置辩,呼延祈笑了笑,悠悠看向太子。
“殿下以为我所图只是一个?女人?你们中原人向来看不起?我们胡拔,想?来也不会想?到你们大梁引以为傲的才女商亦泠早在出嫁之前便与我——”
话未说?完,一只酒杯突然?横飞过来,精准砸在了他脸上。
“砰”得一声,酒杯落地,水渍四溅。
呼延祈的嘴角迅速渗出血迹,他抬起?头,见谢衡之眼神冰凉地看着他。
“呼延王子居心叵测,还想?污蔑我妻,未免太不把我大梁放在眼里?。”
一个时辰前,谢府。
与花天锦地?的绥桐殿不同,此时的林枫院寂若无人,连放养在院子里的小狸猫都?关进了笼子。
锦葵守在门口?望风,不让任何?人接近,更是提防着谢衡之像方才那般突然回来。
屋子里只有亦泠和曹嬷嬷两人,明?光瓦亮,炭盆里木炭烧得正旺,主仆两人之间的氛围却格外沉重。
“事?情?便是这样了。”
曹嬷嬷长叹一口?气,“后来夫人您就嫁来了上京。”
方?才亦泠已经跟她承认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想起来,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在诈她。
事?到如今,若主仆之间再互相藏着秘密,亦泠就真的大祸临头无计可施了。
曹嬷嬷听亦泠这么说?,哪里还敢瞒她,把她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