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肃穆安静,连寒鸦也好似被这股祭祀的庄重氛围感染,不?闻一声鸣叫。
亦泠原本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她经历了死而复生这种事,敬畏感也油然而生。
不?知不?觉,她也闭上了双眼,在心中默默祈祷。
虽不?敢奢望还能回到原来的身躯,但至少?,让她在新的身躯里能顺风顺水,不?要再遭遇莫名?其?妙的危机。
刚祈祷完,人群忽然在这时响起隐隐惊呼。
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大,前头的宗室百官似乎都?沸腾了。
亦泠不?明所以地?睁开眼,见坛场四周的日月灯竟一盏盏脱离了挂绳,冉冉升天。
身在其?间的圣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抬头愣怔地?看着濛濛亮的天空。
这时,大皇子忽然跪地?,高?声说道?:“恭喜父皇!贺喜父皇!这是罗天诸神下降褒奖圣德,定会护国佑民消灾禳祸!”
四周的宗室百官好像还没回过神,直到谢衡之跟着大皇子一同跪拜,其?他人才接二?连三地?跪下,高?呼圣上万岁。
身着金纹道?袍的圣上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展开双臂,浑身颤抖着迎送每一盏日月灯升天,惊喜欲狂难以言表,终于在漫天日月灯下匍匐跪地?,涕泗横流地?呼喊。
“太上无?极大道?!迎请三府高?真、罗天一千二?百圣尊下降!”
坛场惊现千古奇观,群情激昂,站在最外?层的外?命妇们也激动?不?能自已。
人人都?心道?自己今生何其?有幸能见此奇观,纷纷往前涌去,祈盼共浴福泽。
唯独谢老夫人只闻动?静,不?知发生了什么,谢萱又无?法张口向她解释。
“日月灯竟然升天了。”亦泠也惊叹不?已,翘望着漫天的灯火,喃喃说道?,“似乎是神仙显灵了。”
说着,她也忍不?住随着人潮想往前走。
一条腿刚迈出去,身后刀雨突然拽住了亦泠的胳膊。
她回头,见刀雨脸色平静,丝毫没有被奇观震撼。
“夫人,天黑路滑,您小?心脚下。”
她没松开亦泠的胳膊,转头又看向谢萱。
“小?姐,您千万扶好了老夫人,别被人挤着。”
两?句提醒绊住了亦泠的脚步,在她思忖着此时去凑热闹是否有危险时,前方喧闹声中忽然响起刺耳的尖叫。
亦泠头皮莫名?一紧,倏然扭头,只见半空中的日月灯烧透了油纸,化作团团张牙舞爪的火舌,一盏盏疾速坠落。
“圣上当心!”
随着谢衡之快步冲到圣上身上为其?遮挡掉落的簇簇明火,整个场坛如炸开了锅,一时间众人四处惊叫逃窜,沸天震地?。
唯独大皇子一人还不?可置信地?呆站在兵荒马乱中,眼睁睁看着如火雨般坠落的日月灯,在黎明将至之时,将他精心布置的场坛化作一场炽盛的灭顶之灾。
混沌迷濛的日光终于冲破厚重的云层,在大罗山投下惨淡朝晖。
天终于亮了,这一日的至暗时刻才刚刚来临。
坛场的隆重庄严早已荡然无?存,留数十个胆战心惊的道?童们在奋力清扫残迹灰烬,一片荒凉破败。
罗天大醮的坛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焚烧了。
那些本被视作神明下降的日月灯仿佛变成了妖魔鬼怪,引燃整个坛场,将一切焚为灰烬。
在这场火灾中,即便有谢衡之的舍身相救,圣上的道?袍也依然着了火,在他腿上留下一处烧伤。
年迈的太后惊厥昏迷,皇后的发髻也被烧毁,狼狈不?堪。
其?实?伤势最严重的,当属大皇子。
据说他是最后一个躲避火雨的人,救火的侍卫们回过神时,只见他的衣衫已经燃了起来,人却还伫立不?动?,对自身险境浑然不?知。
其?他人倒是幸免于难,但到底都?是贵戚权门,即便没有受伤,也需太医安抚心悸。
因此眼下大罗山最忙碌的人是随行的太医,他们在太医院都?已经颇有资历,如今却忙得亲自背着药箱四处奔走治伤。
太医院院首平日里独独伺候圣上,如今也是进进出出圣上所住的袇房好几趟,却一眼也不?敢多看跪在门前的大皇子。
他被烧毁的衣衫尚未来得及换下,后襟烧成了焦砟,一抖便碎,袒露出焦黑的里衣。
堂堂皇家长子狼狈至此,跪在袇房前痛哭流涕,无?人敢直视。
“父皇!父皇!您见见儿臣吧!”
“您见见儿臣吧!父皇!”
一声声哭喊,大皇子已经磕破了额头,袇房内依然毫无?动?静。
许久之后,那道?门终于开了。
大皇子立刻膝行上前,几步后却发现出来的是谢衡之。
他立于台阶之上,衣袂被烧毁了大片,尤沾着灰烬,但他居高?临下垂眸看向大皇子时,神色间不?见丝毫狼狈,只有无?尽的胜者姿态。
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大皇子神色剧变,只剩胸脯剧烈起伏着。
谢衡之一张口,声音尤其?淡然。
“殿下,您可知圣上今晨服用了丹药?”
大皇子不?明白谢衡之什么意思,也没有心力去思考。
随即便听谢衡之又道?:“圣上如今怒火攻心,已经晕厥过去,您还是不?要火上浇油的好。”
听到“晕厥”两?个字,大皇子浑身都?抖了起来。
即便是几年前定远伯被揭发造反,圣上也只是险些晕过去……
怎么会这样……
这个黎明似乎是一场噩梦,他至今还不?肯相信罗天大醮在他的设计下变成了一场灾难。
他分明试验过了多次,那些日月灯在工匠的改造下会如同孔明灯一般冉冉升空,怎会突然烧透坠落?
“是你!”忽然间,大皇子如梦初醒,直指谢衡之,“这一切都?是你!是你在日月灯上动?了手脚!”
“殿下切勿血口喷人。”
谢衡之下了两?步台阶,站到他面?前,“日月灯升空是殿下刻意为之,实?乃欺君之罪,臣可没有这个胆子。何况——”
他笑了笑,“昨夜里您亲口在圣上面?前大肆邀功,说本次大醮由?您一人大包大揽,臣只是打?打?下手。怎的出了事,就要赖到臣的头上了?殿下未免欺人太甚。”
此时谢衡之说什么在大皇子耳里都?是狡辩,他像疯了一般扑过去。
“是你!是你和太子联合起来陷害我!是你们!”
可惜大皇子还没碰到谢衡之一根指头,便有侍卫上前扯开了他。
如今这架势,圣上虽还昏迷不?醒,众人也都?知大皇子难逃一劫,头上已经戴上了弥天大罪,下手也没那么客气了。
眼看着大皇子被侍卫摁了回去,谢衡之瞄了眼他脖子上触目惊心的烫伤,忽然问道?:“殿下,您说这大冷天的,是被大火灼烧要疼一些,还是被冰水泡着更痛苦呢?”
宫观厢房内。
亦泠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厢房的,她浑身都?在发抖,几乎靠着婢女们的搀扶才能顺利行走。
即便已经回到住所有一会儿了,她的心绪依然无?法平静,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尖叫疾呼声。
“夫人,已经午时了。”曹嬷嬷从外?头端了几碗素粥过来,“如今整个大罗山都?乱做了一团,也没什么吃的,您先将就着喝点?儿粥。”
亦泠摇摇头,依旧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曹嬷嬷见状,劝慰道?:“已经没事了,夫人,您别害怕了,咱们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吗?”
“我不?饿,你们先吃吧。”
亦泠眉头紧蹙,确实?没有丝毫食欲。
因为她害怕的根本不?是这一场变故,而是……
她抬眼,看着守在门外?的刀雨的身影。
回想起刀雨突然送来的暖炉,以及她和谢老夫人及谢萱逃离坛场时,刀雨沉着冷静在前方开路的模样。
亦泠断定,这是一场谢衡之早有预料的劫难。
可他若是早有预料,为何还要将自己的家人带来大罗山呢?
以他那护短的性子,若知道?大罗山此行会有危险,定会让自己家人待在谢府中闭门不?出。
除非……
想到谢衡之在朝中的立场,亦泠心头忽然猛跳起来。
除非这根本就是他蓄意为之的一场栽赃陷害。
从太子称病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计划就开始了。
所以他要自己的家人全都?到场,以免被人揪住他的把柄。
思及此,在这烧着火墙的屋子里,亦泠忽然不?寒而栗。
她平日里总是待在谢府,看惯了谢衡之随和宽厚的模样,差点?忘了他是一个在上京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人物。
那可是当今圣上的长子啊,是站在整个王朝的权力最顶端的人。
若是大皇子站在亦泠面?前,她连能否对视都?要掂量几分。换作了寻常平头百姓,更是做梦都?不?敢梦到皇室的人。
谢衡之却出手就是奔着要大皇子不?得好死的手段。
回想起当时,亦泠眼前似乎又浮现了圣上惊惶失措、太后皇后怛然失色,以及王公贵族们惊呼逃窜的场景。
他怎么敢的……
偏偏在亦泠毛骨悚然之际,谢衡之回来了。
他一踏进屋子,曹嬷嬷和锦葵便识趣地?走了出去,想着亦泠终于能安心一些了。
不?料一见着他,亦泠就步步后退,仓皇地?跌坐到了床上。
听到动?静,正在擦脸的谢衡之回头看她一眼。
“怎么了?”
亦泠没说话,只是惶恐不?安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男人,着实?有些太可怕了。
“还害怕?”
谢衡之将擦脸的湿帕子撂下,朝亦泠走来,“已经没事了,只是一场意外?。”
“意外??”
亦泠脱口而出,“你说这只是意外??”
谢衡之的脚步忽然顿住,目光沉沉。
没有说话,便是默认。
亦泠的思绪几乎已经惊到停滞,望着眼前这个已经有些熟悉的男人,嚅嚅说道?:“……你就不?怕吗?他可是圣上的长子。”
“怕?”
谢衡之背转过身站到了炭盆桌前,抬手取暖。
亦泠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云淡风轻的声音。
“他敢动?我的人,就该想到有今天了。”
什么叫做……动他的人?
亦泠原本以为?谢衡之今日所作所为都是为?东宫扫清障碍,不?论手段如何,都是早晚的事情。
毕竟皇位只有一个?,太子与大皇子又明争暗斗多年,最后必有一人不?得善终。
可听谢衡之这意思?,其实似乎还含有私人恩怨?
那便更令人毛骨悚然?了。
“他动谁了?”亦泠小声问,“你母亲?”
谢衡之回头瞟了她一眼,没说话。
“难道是谢萱?”
亦泠忐忑地等着谢衡之说话,却只见他定定地看着她,并?没有要给出?答案的意思?。
“到底是谁?”
亦泠又问,“难不?成是你的部下?”
面对亦泠的追问,谢衡之不?仅没有开口,反而沉默着看了她许久,随即哂笑一声,转头离开。
踏出?厢房时,他吩咐道:“刀雨,护送夫人回京。”
什么意思?啊?
亦泠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看着谢衡之的背影远去?。
渐渐地,那股栗栗自?危的感觉又卷土重来。
虽然?谢衡之并?没有说出?他和大皇子有什么私人恩怨,但毋庸置疑,他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且胆大包天,无?所不?敢为?。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亦泠不?由得审视起自?己?的处境。
她真的能等到报仇雪恨的那一天吗?
谢衡之当着圣上都敢明火执仗陷害皇子,她拿什么对付他?拿自?己?满脑袋的金银珠宝吗?
“夫人。”
在亦泠出?神时,刀雨进来唤了她一声,“该准备回京了。”
侧过身,见刀雨和谢衡之竟是如出?一辙的淡定。
亦泠越发?迷惑了,他们这一行人就丝毫不?怕事情败露吗?
这一次构陷的可是皇长子,还以整个?罗天大醮做局。若是东窗事发?,谢府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到时候亦泠作?为?谢衡之的正妻,那可是铁板钉钉要陪葬的!
“到底是谁?”
亦泠冲口而出?,“值得谢衡之冒如此大险报复大皇子?”
刀雨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冷静地看着亦泠。
思?及谢衡之特意安排她护送亦泠回京,揣度一番,她才开口说道:“大人的亲眷不?多,夫人稍一盘算便可知道了。”
“我盘算了啊。”
亦泠伸出?手,曲起拇指:“他头上不?过是母亲谢老夫人。”
又曲起食指:“下头便是妹妹谢萱,除此之外便没有——”
话说到此处,亦泠眉心陡然?一跳,怔然?抬眼。
刀雨的目光也端然?落于?亦泠身上,答案呼之欲出?。
亦泠抬手指着自?己?鼻尖。
“难不?成是我?”
罗天大醮变成一场飞灾横祸,再也没有继续举行的必要。
圣上与太后的身体堪忧,皇后赶紧安排回宫,让谢衡之押送大皇子紧随其后,其他宗室百官自?行下山。
这座大罗山好似一夜之间?,只剩枯枝败叶了。
亦泠坐在回程的马车里,比来时更加寡言少语。
看着她这般模样,锦葵和曹嬷嬷挤在对面动都不?敢动。
车厢里如此静谧,亦泠更抑制不?住自?己?的遐思?,耳边总萦绕着刀雨的话。
其实她并?未透露太多,只是言简意赅说了一句“当日西山落水的元凶是大皇子”,剩下的不?用挑明,亦泠也能琢磨出?个?大概。
钰安公主是皇后所出?,太子的同胞妹妹。若亦泠死?在她手里,谢衡之与东宫即便不?决裂,也免不?了生出?嫌隙。
亦泠原以为?是亦昀被钰安公主暗中利用,没想到真正的黄雀是大皇子。
更没想到,在自?己?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已经陷入了大皇子与东宫的争权夺利中,险些被人当作?了垫脚石。
原来谢衡之那日所说会给她一个?交代并?不?是随口安抚。
想到这些,亦泠也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旁的,心跳久久无?法平息。
活了这么些年,她从未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庇护过。
即便是她的亲生父母也会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放弃她,更遑论为?了她去?报复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
就像一个?习惯了孤身行走在冰天雪地里的人,忽然?有了一个?烧着熊熊篝火的容身之处。
只是这篝火的源头,又十分灼烫。
闭眼冷静了一会儿,亦泠忽然?打开马车轩窗,让凛冽冷风刮了进来。
下山的车马行至上京城中,便分道扬镳。
皇家銮舆与谢衡之所乘马车有条不?紊地驾向?皇宫,谢府的马车则拐向?了另一道。
谢老夫人多少年没经受过这种折腾了,一下了马车便直呼腰酸背痛,连忙回了慈心堂休息。
亦泠的动作?要慢些,已经踏进谢府许久,才惊觉天色已晚。
原本谢府随行的下人们都是奔着庄重的罗天大醮去?的大罗山,个?个?兴奋激动难以言表。
回来时,却各个?缄默不?语,提都不?敢提罗天大醮之事。
整个?谢府的气氛比往日便多了几分压抑。
作?为?唯一知晓前因后果,且牵连其中的人,亦泠更是坐立难安。
日月灯在众目睽睽之下焚烧了醮坦,是无?可抵赖的事实。
皇后也下旨让谢衡之将大皇子押送回京,他看似已经回天乏术。
可圣上终究还没给大皇子定罪。
此事一日不?尘埃落定,亦泠便一日不?敢掉以轻心。
冬日的夜色似乎总是眨眼睛降临的。
亦泠不?过是换了身衣裳,朦胧月光已经铺洒满庭。
曹嬷嬷心知亦泠受了惊吓,回来后便没歇过片刻,又是亲自?去?煎煮安神药,又吩咐厨房做了一大桌子她爱吃的菜。
可惜亦泠始终没什么胃口。
虽然?心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谢衡之定会长留宫中。
用晚膳的时候,她还是频频望向?窗外,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饭菜撤下去?热了两回,谢府里终于?有了动静——
似乎是有人回来了。
亦泠立刻放下筷子站起了身,正巧锦葵推门而入,她便问道:“是大人回来了?”
“不?是呀。”锦葵摇摇头,“是利春回来了。”
亦泠眸光微动,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碰上利春时,他正从谢衡之的书房出?来,手里拿了个?黑匣子要送进宫去?,埋着头走路,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想得入神。
被亦泠叫住时,他愣了一瞬,才行礼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亦泠径直问道。
利春:“没什么事啊。”
亦泠:“大皇子殿下呢?”
利春答:“属下方才把他押送至他的府邸看管起来了。”
看来暂且不?会有什么变故了。
亦泠松了口气,再定睛看着利春,这才发?现他嘴角带着莫名其妙的笑。
“你笑什么?”
“哦?”
亦泠不?说,利春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嘴角还挂着笑。
于?是有些羞赧地挠挠头:“哦,没什么……就是属下押送大皇子殿下时,他出?言不?逊,一直辱骂大人,言语十分脏污,不?堪入耳!”
亦泠略有些不?解。
“……这便是令你如此开心的事情?”
利春:“……”
他立刻收敛了笑意,没好意思?说完后话:大皇子辱骂大人时,属下狠狠地训斥了他——
做梦都没想过,他利春这辈子还有能训斥大皇子几句的机会。
不?过看利春这心情,亦泠算是知道事态已稳,便放下心来,也打算回去?好好休息。
转身之际,利春却又叫住了她。
“夫人,属下还有话说。”
亦泠回头道:“何事?”
“属下方才在大人书房里取物件时,看见大人的金创药都没怎么动。”
他叹了口气,又道,“大人本来就病着,前些日子又受了伤,还总不?记得服药,如此下去?,恐怕会有损身体。”
见亦泠没什么反应,他又接着说:“大人平日里忙起来还常常忘记吃东西,属下不?敢多话,但还请夫人平日里多多提醒大人。”
这还叫不?敢多话?
听到这里,亦泠已经有些烦了,转头就往寝居走。
利春还跟在她后头喋喋不?休:“昨日属下瞧着大人穿去?大罗山的大氅竟是多年前的旧衣,已经不?怎么保暖了,夫人若是……”
“行了。”
亦泠没忍住打断他的唠叨,“这么贴心,这谢夫人给你做好不?好啊?”
利春:“……”
眼看着子时已过,谢衡之终于?回了谢府。
平日里他若是这个?时辰回来,林枫院早已万籁俱寂,守夜的下人们也尽量收敛着动作?,怕扰了亦泠的睡梦。
而眼下,林枫院的寝居还亮着灯,几个?婢女也进进出?出?着,似乎在忙碌什么。
谢衡之没有出?声儿,放轻脚步,踏进了寝居。
亦泠穿着寝衣,还坐在榻上。
见他回来,立刻抬眼望了过来,四目相对片刻,她却移开了视线。
屋子里静默无?声。
亦泠垂着头,一言不?发?。
她明明等了一晚上,想亲耳听到谢衡之说大事已然?,她才能放心。
可不?知为?何,在看见他回来的那一瞬,安静的耳边忽然?有一阵轻微的颤动声,空中仿佛有什么弦被人拨动。
想问的话问不?出?口,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衡之也并?未主动开口。
他走到榻前,才发?现案几上放着一碗鸡汤。
汤水熬得清亮,面上一层淡淡的油珠尚在浮动,可见这碗汤还鲜烫着。
于?是谢衡之顺势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尚隔着一方案几,但亦泠依然?感觉自?己?被他的气息所包裹着,一呼一吸都落在她耳边似的。
她便越发?不?动如山了。
一旁的谢衡之也什么都没说,端起汤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余光里,他还是那张白玉无?瑕的脸,温润而泽的气质,很难想像他有一副有仇必报一击致命的心肠。
感觉到了亦泠道偷瞄,谢衡之忽然?抬眼,果然?和她的目光撞了个?猝不?及防。
呼吸骤然?停滞半刻,亦泠眨眨眼,忘了收回视线。
对视中,谢衡之轻声问道:“给我留的汤?”
沉默片刻后。
亦泠面无?表情说:“剩的。”
这一夜,整个?上京城里夜不成眠的人数不胜数。
或是担心受大皇子牵连,或是焦虑着局势变动该如何?自处。
最平静的地方,恐怕就数谢府。
谢衡之回来的时候云淡风轻,第二?日清晨入宫时,已经轻裘缓带从容不迫。
由此可?见,事态已稳。
午后,宫里果然传来消息——
圣上以欺君之罪革了大皇子的职,将其拘禁于府邸中,非令不得外出,外人亦不许探望。
众人得知消息,心下难免感慨,到底是长子,定罪之时还是留了几分?情面。
凭一己之力搞砸了罗天大醮,还致圣上、太后与?皇后皆负伤,若换了旁人,光是申斥的罪诏都够念个?三天三夜的。
不过转念一想,光是留了情面又有何?用呢?
须知万寿无疆不是圣上耽迷道门的端由,他老人家是真心实意?认为人治并非万年?之计,需承天之佑才可?保大梁千秋万代。
是以这些年?心虔志诚,一心为请神?明垂像。
如今大皇子一番自作聪明几乎是焚毁了圣上这些年?的全部心血,就连太后娘娘昨夜里的几度“垂危”也未能转圜半分?。
想来大皇子就算不至于被?关一辈子,但也再无起势的机会了。
倒是皇后娘娘经此一事,以圣上、太后圣体欠安为由,顺理成章地结束了自罚于护国寺的日子,回宫主持大局。
亦泠自认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在屋子里听着?曹嬷嬷告诉她这些听来的消息,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双臂,仍心有余悸。
但想起自己当初落水的痛楚,还是得送大皇子一句“活该”。
“那东宫呢?”
想到这一回最大的受益者,亦泠问道,“太子殿下那边有什么动静?”
曹嬷嬷小声说?道:“太子殿下向来与?世?无争,不仅干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情,连自个?儿?的生辰也不准备操办了。”
她想了想,又说?:“听说?太子原本要迎娶周阁老的孙女儿?为侧妃,如今也暂且搁置,择日再入东宫。”
朝廷里出了这种事情,连带着?整个?上京城都沉声静气的。
家家户户行事低调,生怕触了霉头,谁还敢操办喜事?
不过这对?沈舒方来说?,或许是好事吧。
刚这么想着?,没多久亦泠便听说?沈舒方病情越发?严重,如今已经卧床不起了。
其实自太子从蜀地回京后沈舒方便总是病恹恹的,今年?又是个?多事之秋,她病倒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侧妃之事暂缓,她却心结难释。
亦泠没再躲在谢府里,叫人备了些东西,连忙去了东宫。
她到的时候,整个?东宫格外安静,宫人们个?个?谨小慎微。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亦泠还未等到太子妃的通传,只见逢渝挂着?眼下一片青黑走了出来。
亦泠心下一沉,知道沈舒方这回恐怕是真的病得不轻了。
“夫人。”
逢渝福神?行礼道,“奴婢方才照顾娘娘忙不开,怠慢了夫人,望夫人勿见怪。”
“姑姑不必多礼。”
亦泠虚扶她一把,急切问道,“娘娘眼下可?还好?”
逢渝抬眼看着?亦泠,满脸的忧心忡忡。
“娘娘她……实在不太好,昨夜里就高烧不退,睡到刚刚才醒呢。”
“竟这样严重……”
话未说?完,里头突然传来沈舒方的声音。
“可?是谢夫人来了?”
逢渝便没再继续,连忙领着?亦泠走了进去。
回到谢府,正是用晚膳的时候。
曹嬷嬷站在亦泠后头,注意?着?她最喜欢吃哪道菜,便说?道:“夫人,后厨还剩了羊些后腿肉,明天做成羊肉饺子给您吃吧。”
亦泠点头说?好,兴致也不是很高。
回想起今日在东宫的情形,尴尬之余,又生出一股唏嘘。
她知道自己不懂医术,去探望病着?的沈舒方只是起到陪伴的作用。
然后天色暗下来时,见沈舒方频频往外张望,便知道她在盼着?谁。
但沈舒方嘴上又不承认,还非要亦泠多留一会儿?。
亦泠就笑着?答应了,但又说?总不能霸占了太子殿下的位置,所以等他回来了她就得走。
然后又问逢渝姑姑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逢渝姑姑面露难色,不得已告诉两人,太子殿下早就回来了,只是直接去厢房歇息了。
当时差点儿?没把亦泠懊恼地钻进地洞去。
她原以为沈舒方只是因为侧妃之事心头不舒坦,才和太子闹别扭。谁知太子竟然也冷漠如此,还没有三宫六院呢就已经当正妻不存在。
看来圣上赐婚的水平着?实不怎么样呢。
亦泠正感慨着?,身后突然响起谢衡之的声音。
“你?今日又去东宫了?”
亦泠回头看了他一眼,昏昧灯火下,他已经脱了外衫,越过亦泠径直往里走去。
“你?怎么知道我去东宫了?”
屋子里备着?清水,谢衡之细致地洗手,没回头,随口道:“你?有什么动静是我不知道的。”
就你?能。
亦泠碎碎念道:“你?倒是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
谢衡之侧头看她一眼,能感觉到她语气冲冲的,但也没说?什么。
反正他都习惯她那莫名?其妙的情绪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