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但亦泠却听出一股逐客令的味道。
她默了默,终是没作声,安静地退了出去。
寝居里不?招人待见,总不?能待在外头?。
于是亦泠自?个?儿去了东厢房里,至少?暖和?。
过一会儿,曹嬷嬷也拎着一壶姜茶进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给亦泠倒了一杯,不?动声色地打量亦泠的神?情。
先?前两人刚回府的时候曹嬷嬷便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如今谢衡之大白天地睡下了,平时更为懒惰的亦泠却来了东厢房,这更是不?合理。
只琢磨片刻,曹嬷嬷就问道:“夫人和?大人在水泽峰闹不?愉快了?”
如此明显吗?
亦泠立刻否认:“没有啊,好好地有什么不?愉快。”
“噢……”
曹嬷嬷又?往寝居的方向?望了一眼,不?再多话。
倒是亦泠看了眼桌上热腾腾的姜茶,想让曹嬷嬷给谢衡之也送一壶过去。
话已经到了嘴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那冷冰冰的模样,遂又?作罢。
于是亦泠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在东厢房待了好一会儿。
她频频看向?窗外,不?明白为何已是严冬了,时间还过得这么慢,天色总不?暗下来。
曹嬷嬷让她去院子里走走,亦泠也提不?起劲儿。
这么冷的天儿出去挨什么冻。
心里郁郁不?得劲,亦泠又?忍不?住开始找点话说转移注意。
“锦葵呢?怎么买个?金钱酥也这么久。”
话语刚落,锦葵便推门进来了。
她听见了亦泠的不?满,连忙解释道:“奴婢在路上遇见了章太医,便同他?一起回来的。”
说完她指了指外面,“夫人,可要章太医现在给您看诊?”
“原来是章太医来了。”
亦泠连忙理理衣襟,“快请进来。”
章太医乃太医院桢干,因此次亦泠在西?山落了水,太子特令他?每日前来给谢府看诊,是以亦泠对他?格外尊敬。
把人请进来后,又?赶紧让曹嬷嬷去添茶。
号脉时,亦泠特意告知自?己?才从?水泽峰回来。
章太医便点头?道:“水泽峰汤泉有奇效,夫人的寒症已经好多了。”
而后他?又?新开了方子,同亦泠交代一番后,便准备告辞。
看着他?身上的长袍,亦泠忽然想起沈舒方的身子也是由章太医在调理的,便问道:“前几日见太子妃娘娘病了,她如今可还好?”
若换了旁人询问太子妃的身体,章太医是一个?字都不?敢透露。
不?过眼前的女人是谢衡之的夫人,他?权衡一番两边的关系,便老实说道:“娘娘近日里也是有些咳嗽。”
顿了一下,又?低声道:“不?过这些都不?打紧,娘娘主要是郁结在心,食欲不?振,这些才是伤身的。”
亦泠闻言,沉默许久才说道:“想必娘娘也正烦闷着。”
暮霭沉沉时,谢衡之醒了过来。
他?这回受的伤虽然不?重,但前些日子下水救亦泠时确实受了伤寒。
但他?毕竟是男子,内里疲弱些也尚可支撑。
此番上水泽峰,他?原计划也是借此疗养疗养。
谁知出了这么个?意外,他?下不?得水,又?失了好些血,连轴回了上京,才倍感疲惫。
天色已晚,屋子里掌了灯。
谢衡之下床之后,看见桌上放着一壶姜茶。
伸手碰了碰,还热着。
于是谢衡之给自?己?倒了一杯。
刚喝了一小口,外头?的婢女听见动静,进来问道:“大人,晚膳备好了。您是先?吃还是等夫人回来?”
谢衡之闻言抬眉:“她去哪儿了?”
婢女也不?太清楚,她先?前只是在一旁听了个?大概。
“好像是太子妃娘娘有些咳嗽,夫人就去东宫看她了。”
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一瞬。
随即,谢衡之将杯子随手撂在桌上,“砰”一声后,他?已经转了身。
“不?必等她。”
第36章
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大家小户都闭门不?出,外头几?乎不?见人?影,只三三两两行人走动。
整个上京城仿佛一幅静止的卷轴,冷清又寂寥。
东宫也不?例外。
明明喜事将近,这座宫殿却云迷雾罩,暗牖空梁。
亦泠和沈舒方于榻边对坐,已经聊了有一会儿。
两个女人?的声音都不?大,在这偌大的东宫如蚊鸣一般,每当没接上话头,就显得屋子?里静得可怕。
朱甍与碧瓦能装潢门面?,寂若死灰的氛围却骗不?了人?。
即便亦泠从未多嘴,沈舒方还是讪讪地主动说道:“天?这么冷,偌大的宫殿又只本宫与太子?二人?居住,着实有些冷清了。还好就快有新人?进?来了,好给这东宫添点人?气?。”
见亦泠只是附和,她又说:“其实太子?平日里忙,本宫与他也说不?上几?句话。我已经打听过了,周阁老的孙女也是有点才学的,说不?定日后还有人?与我做个伴。”
亦泠点点头,没接话。
再看着沈舒方苍白的脸色,她说道:“听说周阁老的孙女还略懂点医术,说不?定还能多照看照看娘娘。”
“本宫有什么需要照看的,没什么大事。”沈舒方说,“就是天?太冷了,人?才容易有个三病两痛的。”
“那娘娘去一趟水泽峰吧?”亦泠说,“我昨日才去,那汤泉确实有奇效。”
“不?了。”
沈舒方摇摇头,恹恹地支着脑袋,“水泽峰那么远,懒得折腾。何况太子?生辰在即,本宫也有忙不?完的事情。”
既然如此,亦泠也就不?再多话。
她看了看窗外天?色,心想自己真的该走了,不?然宫门要下钥了。
于是她第二次开口辞别?:“娘娘,已经——”
“吃点儿南瓜糯米糕吧。”沈舒方突然打断她,“这是我宫里人?做的,简单却可口。”
这也是沈舒方第二次以食物来挽留亦泠。
虽然她没有明说,亦泠却能听出来。
于是亦泠又陪着她坐了一会儿。
该聊的早都聊了,能说的也说了,这一次再留下,饶是沈舒方也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半晌过去,案几?上的南瓜糯米糕没动几?口。
两个人?都没有胃口,眼看着真的到?了宫门快下钥的时候,沈舒方才叹了口气?,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了。”
转头吩咐逢渝:“你送送谢夫人?。”
逢渝是打沈舒方出生就伺候她的人?,年长十余岁,如今已经是东宫里的掌事姑姑。
她性子?沉稳话不?多,一路送着亦泠出宫,并未多话。
直到?出了宫门,亦泠要上马车了,逢渝突然一时冲动叫住了她。
“谢夫人?!”
亦泠回头:“姑姑还有事?”
逢渝环顾四?周,见谢府的下人?们?都懂眼色,站得远,这才放心上去说话。
“奴婢自知冒昧。”她福身道,“有一事想拜托夫人?。”
“姑姑快请起。”亦泠扶住她,问道,“可是与娘娘有关?”
逢渝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
沈舒方这几?日病着,前来探望的人?不?少。
有人?真情有人?假意,还有人?隐隐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沈舒方不?仅不?会推拒,还强打起精神好好装扮一番,绝不?允许自己在他人?面?前露了怯。
几?日下来,着实累得慌。
这病是一点没好,眼看着还有加重的迹象。
其实即便无事可做,沈舒方这病也好不?了的,心病哪儿能靠药石医治。
逢渝太了解沈舒方的性子?了,她这么高傲的人?,绝不?会像他人?透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所有委屈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这样下去,人?是会憋坏的。
直到?今日亦泠来东宫看望沈舒方,逢渝发现?她不?仅没有强行装出容光焕发的模样,还频频留下亦泠,似乎是一肚子?的话想倾诉。
可是那些话能说吗?
不?能,她是太子?妃。
外人?只道沈舒方命好,家世清贵,小小年纪就得圣上青眼,指定为太子?妃。
又感慨她这清高冷傲的性子?真是苦了太子?殿下,日后在妻子?那里是尝不?到?温柔小意的。
只有逢渝知道,沈舒方在太子?殿下面?前原本不?是这样冷漠的。
她与太子?相识于垂髫之年,青梅竹马,相知有素。
一颗少女春心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萌动的,逢渝还记得那年的一个夏夜,沈老爷子?从宫里赴宴归来,隐隐透露圣上很是喜欢沈舒方,要将她许配给太子?。
那时的沈舒方脸上平静无波,实则开心得几?个夜里没睡着。
从此之后,她便真心实意把太子?当作了自己未来夫君看待,日日盼着嫁入东宫的那一天?。
不?曾想,这是一场落花无情,流水有意的爱恋。
当太子?得知自己要娶沈舒方后,反而与她疏离了起来。
沈舒方不?解,只当太子?守礼避嫌。
直到?东宫大婚那一夜,太子?亲口告诉她,从来只把她当作妹妹,从未想过会和她做夫妻。
萌动了多年的少女春心,在自个儿期盼许久的新婚之夜以摧枯拉朽之态化为灰烬。
沈舒方何其高傲,绝不?允许自己输给任何人?,即便是太子?。
你无情,我便也无意。
她当即就告诉太子?,自己的人?生在被指定为太子?妃那一刻就骨化形销了。
倘若沈舒方能真如自己的言语那般决绝,倒也罢了。
逢渝心想,做一个心中无情爱的储君之妻,享一生荣华富贵,也是一种得到?。
可看着这几?日的沈舒方,逢渝知道她心底还是拈酸又吃醋,不?甘心与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即便她的丈夫并不?爱她。
“天?气?冷了,娘娘又病着,成日里郁郁寡欢。”逢渝低声和亦泠说道,“夫人?若是得空,请多来东宫陪娘娘说说话吧。”
亦泠就知道是这个请求。
她又何尝看不?出沈舒方的欲言又止?
可她毕竟不?是那个才华横溢的商氏,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和沈舒方说上几?句心里话。
“嗯,我记下了。”亦泠说,“我会多陪陪娘娘的。”
待亦泠转身要走时,逢渝又道:“谢夫人?,奴婢还有个……”
她不?好意思地笑,“还真是个不?情之请了,想让夫人?帮忙寻些番红花。”
回谢府的路上,亦泠便一直在想,她能怎么办呢?
就算是普通人?家的男人?要娶妾,亦泠也没立场去说一句不?是,何况那还是太子?殿下。
思来想去半晌,亦泠觉得自己只能力所能及关心关心沈舒方的身体。
比如逢渝说沈舒方最近食欲不?振,太医建议以番红花入食馔用,开胃进?食,久食令人?心喜。
这番红花本是西?番贡品,民间几?乎不?可得。
这些年产量又寡薄,已经两年没出现?在贡品里了。
东宫原本是有一些的,就在前些日子?,沈舒方见自己母亲身体不?适,便送了许多过去。
眼下自己需要了,余量却有些吃紧。
皇后不?在宫中,沈舒方与太后关系又不?好,总不?能开口找圣上要。
于是逢渝想了想,东宫没有的东西?,不?代表谢府没有,这才找亦泠帮忙。
亦泠觉得这是举手之劳,当即便应了下来。
回到?谢府,她便想去问问谢衡之他这里有没有番红花。
轻车熟路地回了寝居,推开门,却有一瞬的愣怔。
谢衡之没点几?盏灯,屋子?里半明半暗,只身孤影在桌前吃饭。
桌上都是合谢衡之口味的菜色,他吃得慢条斯理,优雅从容,就是看着胃口不?太好的样子?。
迎面?的暖气?从屋子?里朝亦泠涌来,消融了她衣衫上的凉意,却凝住了她脸上的神情。
先前在东宫,她只觉寂寥冷清,差点忘了回到?谢府也是一样的景象。
听到?她进?来,谢衡之也未抬过眼,仿佛没听见动静,依旧吃着他的饭。
亦泠在门口呆站了会儿,才小声问道:“府里有番红花吗?”
谢衡之头也没抬。
“问管家,我不?清楚。”
亦泠:“……”
就知道主动跟他说话也是自讨没趣。
亦泠转头便要去找管家。
巧的是管家正好从库房里搜罗出上好的金创药要拿来给谢衡之用,刚到?了门口,见亦泠也在,连忙给她行礼。
“你来得正好。”
亦泠沉着脸问他,“府里有番红花吗?”
符瑞如实说道:“有的。”
亦泠:“有多少?”
符瑞:“……夫人?您要多少?”
不?愧是谢府。
亦泠深吸一口气?,声音也变得温和许多。
“太子?妃娘娘今日病着,需要以番红花入食。你派人?送去东宫,至于给多少,你看着办,别?让人?家觉得我们?寒酸就行。”
管家说好,这就要去办,亦泠又叫住他。
“天?气?冷了,娘娘心情难免郁悒,总是胃呆停食,你瞧瞧还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给娘娘送去的。”
“我再想想还有什么……”
“哦对,仁安堂的附子?理中丸名气?很大,你派人?去买一些,一并送去东宫。”
在她殷殷嘱咐的时候,谢衡之扭头望了过来。
倒是挺会关心人?。
管家听了亦泠许多安排,转头就要去办,走了两步才想起自己是为什么过来的。
不?过女主人?就在他面?前,也没必要再进?去打扰谢衡之。
他便把金创药直接递给了亦泠:“夫人?,这是给大人?用的金创药。”
金创药。
听到?这三个字,亦泠声若蚊蝇地“哦”了声,小小的瓶子?在她掌心里似乎有点烫。
她没转身,只是扭头偷偷觑着谢衡之。
见他已经放下了筷子?,正在漱口,心知这是说话的好时机。
等她拿着金创药磨磨蹭蹭走过去,刚要开口,谢衡之却放下杯子?起身走了。
亦泠:“……”
泡了一回汤泉回来,亦泠的身子?肉眼可见好多了。
只是上京却越发冷了。
今日大雪,上京家家户户的锅里都温着红薯粥,以滋补身体,颐性养元。
江州的习俗则是将红枣蒸熟去核,和面?粉、红糖一起捣得又软又烂,再蒸透一遍,做成红枣糕。
红枣糕的甜度取决于红糖放了多少,曹嬷嬷拿不?准谢衡之的口味,特意来问亦泠。
“大人?平日里似乎不?太吃甜食,老奴便不?放红糖了可好?总归枣子?里也是有甜味的。”
亦泠却不?耐烦地说:“不?爱吃甜食便不?给他准备了,何必事事迁就他。”
曹嬷嬷噎了下,默默走开。
自水泽峰回来这几?日,谢衡之依然早出晚归忙前忙后,空闲下来也留在府里看书写字,偶尔关心关心亦泠的病情。
又因锦葵捡了一只活泼的小狸猫回来,林枫院还显得热闹几?分?。
一切看似正常,但近身伺候的人?都看出来了,谢衡之和亦泠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浮动着一股淡漠的疏离。
这种状态让亦泠很是心烦意乱。
至于么?
不?就是受了点儿轻伤,怎么还矫情上了。
怎么不?想想自己当初在庆阳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亦泠越想越不?舒坦,只得让锦葵把小狸猫抱来给她揉揉。
“没找着呢!”锦葵说,“不?知道又跑去哪里玩了,奴婢都找一上午了。”
怪不?得让曹嬷嬷一个人?忙前忙后,合着一整个上午都去找猫了。
亦泠睨了她一眼,款款站起来。
“左右闲来无事,我和你一起去找吧。”
主仆二人?便领上几?个婢女小厮,在所有小狸猫可能藏匿的地方找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谢府“喵喵”声四?起。
亦泠和锦葵弓腰寻至后院时,没注意着四?周情况,只顾着看地面?角落里可有露出猫尾巴。
忽然间,不?远处响起男子?的呵斥声,紧接着便有拳脚踢打和短兵相接的动静。
亦泠和锦葵两个胆子?小的差点儿没吓得蹦起来,两个人?互相挽着连连退了好几?步,才在慌乱中看清情况——
后院角门处,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子?被谢府几?个护卫摁在地上,看样子?来者不?善。
“怎么回事?”
惊吓平定后,亦泠才开口问道。
那几?个护卫也没注意到?亦泠竟然在此处,连忙说道:“夫人?,我们?最近察觉此人?总是在角门处鬼鬼祟祟,所以今日特意在此守株待兔,果然又见他出现?了。”
亦泠闻言朝那男子?看去,衣着普通不?显眼,长相确实也有些贼眉鼠眼的。
不?过普通盗贼哪儿敢打谢府的主意?
这人?背后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思及此,亦泠刚平复下来的心境又忐忑了起来,顿感不?安。
“快押去好好审问,也让人?去宫里告知大人?一声。”
吩咐下去后,亦泠猫也不?找了,赶紧带着锦葵回了林枫院。
不?一会儿管家亲自来了一趟,告知亦泠那贼人?已经关在了柴房。虽还没让他吐出什么话来,但几?个护卫严加看管,定不?会让他兴起什么风浪。
亦泠点点头,又问:“派人?去知会大人?了吗?”
管家本想说这些年在谢府抓的暗探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犯不?着特意告诉谢衡之一声,待他夜里回来处置便罢了。
但人?家女主人?既然这么说了,管家自然也只能从命,派了个人?去宫里告知谢衡之意思意思。
不?料午后,谢衡之竟然回来了。
亦泠心里的担忧都因他的归来顿时烟消云散。
不?等他卸下御寒的大氅,亦泠便上前说道:“今日护卫在角门处抓了一个心怀不?轨的贼人?!”
谢衡之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知道。”
“此人?看着普普通通,却能与护卫们?交手几?个回合,想来不?是普通人?。”
亦泠说,“你快些去审问审问,以免酿成大祸。”
“先关押着,过几?日再审吧。”
谢衡之轻轻丢下一句,随即便有一个婢女进?寝居来收拾他的衣物。
亦泠愣怔地看着婢女收拾了几?套换洗衣物出来,一时有些懵。
他这是做什么?
似是感觉到?了亦泠的疑惑,谢衡之这才转头道:“我要外出一段时间,你伤病未好,注意休养。”
原来他是为此事才特意回了谢府。
亦泠眨了眨眼,问道:“一段时间是多久?”
“短则两三日,长则四?五日。”
谢衡之说完的同时,婢女也将衣物收拾好了。
他外出公干向来以轻便为主,何况这回只是短途舟车,更无需累赘。
谁知亦泠的反应却极大,似还有些惊恐。
“当、当日不?能回吗?”
“圣上要为黄菉大斋言功设醮,我要前往大罗山巡查罗天?大醮的筹备,当日自然不?能回。”
因圣上信奉神明,每年的罗天?大醮在当朝是最重要的盛事。
这个亦泠心知肚明,是以听到?谢衡之这么说,她的心都凉了半截。
“一定要你去吗?”虽知道是白问,亦泠还是挣扎了一番,“就不?能派别?人?去吗?”
果然,谢衡之不?需开口,以眼神就能回答亦泠的问题。
如此重要的事情,即便圣上撒手不?管,谢衡之也不?可能让别?人?接手去抢了他的功劳。
见亦泠愣住,谢衡之不?再多话,转身便欲出门。
眼见着他真的要走了,亦泠突然拉住他的袖子?。
“那你带上我!”
这几?日亦泠本就因舞伎误伤的事情心烦意乱,能感知到?谢衡之约莫是有些心寒,她又不?想解释。
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谢衡之定然不?会为了她留下。
三五日……
三五日不?回,亦泠岂不?是死定了!
她好不?容易才把西?山落水的伤病养好了些,可不?想又因为谢衡之的离开再次变成昏迷的活死人?。
那叫天?天?不?灵的滋味儿真的比死还可怕。
“你就带上我吧,我保证不?给你惹事,我甚至可以不?出现?在外人?眼里!”
亦泠当真竖起了三根手指,“我就悄悄跟着你就行,绝不?会再给你找麻烦!”
情急之下,说了个“再”字,差点把谢衡之都听笑了。
原来她是有自知之明的。
“行了。”
谢衡之眉眼里已经有几?分?不?耐,“罗天?大醮并非儿戏。”
看样子?,亦泠觉得他根本就是以为自己在无理取闹。
于是在他试图抽出自己的袖子?时,亦泠攥得更紧了。
“我没有儿戏!你可还记得我前些日子?与你说的话?”她的手轻轻颤着,一字一句道,“我真的不?是胡说八道,若你一日不?回,我真的会昏死过去,生死难料!”
不?只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亦泠的眼眶也红了。
可谢衡之听了她这话,脸色却没有任何松动。
亦泠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知他信没信。
片刻后,他还是沉默着从亦泠手中抽走了自己的袖子?,转身离去。
谢衡之走后的一个多时辰,亦泠已经从绝望中缓过神,认清了现实。
不就是昏睡个三五日,比起当初整整一个月的折磨,也算不得什么。
待她这毛病好了,定不会让谢衡之好过!
说起这毛病……
还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亦泠忽然顿住脚步。
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总不能被?这种神神鬼鬼的玩意儿困上一辈子吧?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看着像是要下雪了。
亦泠把锦葵叫了进来,让她派个人去旌安寺只会?慧明大师一声,她想寻个合适的时间前去拜访。
“旌安寺啊?”锦葵点点头,“奴婢这就去安排。”
往外走出几步后,锦葵又回头道:“夫人,大人只是外出公干,您别愁眉苦脸的,他很快便回来啦。”
“您若是实在?想大人了,就给?他写信吧。府里?的护卫脚程快,很快就能送到的,比求神拜佛有?用!”
亦泠:“……”
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出来她在?想念谢衡之的?
这一番话无疑是本就烦躁的亦泠火上浇油,好在?她发火之前曹嬷嬷端着做好的红枣糕走了进来,让锦葵逃过一劫。
“成天里?话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快去办事。”
等锦葵出去了,曹嬷嬷放下红枣糕,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亦泠的脸色。
“夫人,今日天太冷了,夜里?指不定要下雪,叫个大夫来府里?候着吧?”
“不必了。”
她恹恹地说。
找了大夫又有?什么用?若是大夫能治好,她也不必去求助慧明大师了。
谢衡之绝情如斯,她又不能追着他去。
想不出什么法子,眼看着只能坐以待毙。
外头的云层越来越低,密集又厚重?,仿佛要压到屋檐上似的。
小狸猫也不在?外头玩儿了,懒洋洋地躲进了屋里?舔舐毛发。
门窗都关得紧,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亦泠站在?炭桌前,伸手烤着火,出神入定地看着炭火,谁都能看出她在?焦思苦虑。
外头一响起脚步声,她却立马回了头。
进来的是锦葵。
亦泠叹了口气,打蔫儿似的慢慢转回了头。
“派去旌安寺的人回来了?”
“是的。”锦葵说,“慧明大师前些日子闭关了,还不知何时出关呢。”
亦泠闻言心头又凉了半截。
谢衡之是一去不回了,慧明大师也闭关了,合着她就只能活生生昏睡几天吗?
若是就此一睡不醒可怎么办?
眼看着天色渐晚,亦泠急得又围着炭桌踱了几圈。
她拧眉看了半晌炭火,心里?安慰着自己——
没事的,先前昏睡那?么多次都醒了过来,这回不会?更倒霉了。
何况三五日后谢衡之便回来了,比起当初那?一个月的活死人状态,这点时间算不了什么。
搓了搓冰凉的手后,她又问:“今日府里?抓的贼人如何了?可审问出什么了?”
“奴婢不知。”锦葵摇头道,“似是没留在?府里?,被?押去了别的地方。”
她也是先前偶然撞见的押送场面,“人打得血淋淋的,鼻青脸肿都看不见眼睛了。”
伴随着锦葵的形容,亦泠心头咚咚跳着。
她果然没有?猜错。
若只是个普通盗贼,以谢衡之的习性应该不会?下这么重?的手,毕竟连那?误伤他的舞伎都没什么事。
所以今日抓着的男子果然是有?来头的。
也许是钰安公主还没死心,也有?可能是谢衡之的政敌心怀不轨。
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忐忑了起来。
亦泠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没有?谢衡之的谢府极不安全。
若是她昏睡之中遇到歹人谋害,岂不是只能束手就擒?
暖洋洋的屋子里?,锦葵就看着亦泠走来走去走去走来,快把她脑袋走晕了。
实在?忍不下去,她问道:“夫人,您到底在?愁什么?”
亦泠看了她一眼,忽然道:“拿纸笔来。”
锦葵立刻去拿了。
待亦泠执笔要写字时,她笑吟吟地说:“夫人要给?大人写信吗?”
亦泠:“……”
信是要写的,怎么从锦葵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儿呢。
落笔写了一划,亦泠又忽觉不妥。
她的字迹和?商氏千差万别,被?谢衡之看出来就不好了。
于是她突然把笔递给?锦葵。
“你来写。”
锦葵指着自己鼻尖:“我??”
“对,就是你。”
亦泠把笔塞给?她,凝重?地说,“你就告诉他,我病重?,让他速归。”
锦葵嘀嘀咕咕地落笔写了。
装进信封前,她还是犹豫着问:“夫人,今夜怕是要下雪,送到大人那?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