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仙哥不爱哭,不然更要厌他。
他嫌弃道:“怎么眉毛淡淡的,不像我。”
玉漏急着撇清,“也不像我。”
石妈妈没见过这样的夫妻,得个儿子也不见多高兴,丢在屋里便不大挂心。她带了一个月,像是自己生的一般,心疼仙哥爹不疼娘不爱,忙替他分辨,“过些时就长浓了,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他们不过是习惯了爱自己,当下又要习惯去爱对方,蓦地多出这么个小小的人来,还要学着爱他,简直学不及。可到底是自己的血脉,多看几回也看顺眼了。
玉漏点头道:“都是这样说,我娘来瞧过,也说过些日子眉毛头发就能长黑了。”
“你那兄弟也是一样?”
“别提这话!”玉漏觉得仿佛有苍蝇飞到耳边来,心下厌烦,呵了声。
池镜好笑着,偏说:“你兄弟虽比仙哥大些,倒大不了多少,往后可以一处读书上学就个伴。”
她爹娘正巴不得呢,秋五太太明里暗里说过好几回。玉漏不耐烦,“谁要跟他一处做伴?他们倒想,跟着仙哥,省了许多开销。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事?噢,他生个儿子,还要我养活?不许理他!生家生的自家养,没本事养就别生。”
如此一说,自己也有些亏心,前些时待仙哥太冷淡了些。她心里不由得懊悔,将襁褓从池镜怀里接过来,假模假式地歪下脸去贴他的脸,真贴到一起,也有些心软了。
她马上警惕起来,又把孩子交还给石妈妈,叫她抱出去,脸上已有些不高兴的神色。
池镜看着疑惑,不知道忽然间又是哪里得罪了她,待要问,她又睡下去了,翻着身向里头。
一时眼睛里泛出点泪花,感到恐惧,看好些做娘的,做着做着孩子就成了她的命。玉漏怕这样,爱着孩子,爱着丈夫,慢慢会丢掉了自己,即便她知道自己不算好人,可再不好,也应当首要爱着自己。
池镜扳过她,一看像是要哭,益发糊涂了,“怎么了这是?才刚还好好的。”
她不说话,推他道:“你快去吧,别叫外头那些朋友久等。”
他没动,将她搂起来抱在怀里,比哄儿子还在行,“有什么委屈,你对我说。”
她没办法,只好用金钱弥补自己从自己身上流去别处的爱,“你回来的时候去金铺里给我打副头面。要整副的。”
“什么样式?”
“随便什么样式。”玉漏退开一点,“不许动用箱子里的钱。”
池镜笑了,“巧了,我从京里回来,父亲正好给了我一些。”
“老爷给你钱了?”玉漏瞪着眼睛,泪花一霎风干了,“你怎么这会才说?你是不是预备永远不告诉我?”
“哪能呢?”池镜只管笑,看不出真假。
玉漏瞥着他,“夫妻离心,都是从藏体己钱开始的。”
“从没听见过这种说法!”池镜大笑着,凑过去一点一点亲她的眼皮颊腮。
她乜他一眼,向旁躲扇闪着,双手又抓着他的衣襟,“那是你见识少。”
池镜摇着手表示认输,“好好好,回头都交给你,本来也是父亲给你的。”
“本来给我的你还私自昧下了?我不问你还不说,你这人!”
一时听见翠华的声音,玉漏只得道:“等你下晌回来再和你算账。”
放了池镜出去,好像是在场院里和翠华碰了头,玉漏听见翠华嘻嘻发笑的声音,“三弟,这是到哪里去啊?才归家几天啊就在家坐不住,又往外头跑,也不说多陪陪三奶奶。”
翠华和池镜说话一向是这调门,有点娇气和放浪,玉漏听得起腻,特地走到小书房去迎她,顺便在窗户后头看。
纱窗上的两个影子,一个忙着走,一个拽着不放。池镜发烦了,笑了声,“大嫂真是,我家里的三奶奶都不管我,偏大嫂问我问得这样紧。”
翠华啐了他一口,转着眼嗔他,“呸,谁稀罕问你。”便放他去了。
自从兆林走后,翠华益发爱和年轻男人说笑,上回玉漏就撞见族内一个叫池逊堂兄弟去那边屋里借马车,两个人有点眉来眼去的意思。这样大个家里,常是寂寂空空的,免不得。玉漏是怀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情,倒希望这些人弄出些动静来,否则只她和池镜两个,少不得失了些趣味。
一时翠华进来,她还是那样笑脸相迎。翠华因为她老太太的缘故,面上益发做得周到,忙迎过来,“唷,三奶奶怎么穿着寝衣就出来了,不怕吹着风?快进去换了衣裳再出来。”
“我正要换衣裳呢,听见大奶奶的声音,不敢俄延,先出来迎大奶奶。大奶奶那边屋里坐,我进屋穿了衣裳就过去。”
玉漏掉身进卧房,瞟见她手上托着个锦盒,是给仙哥的满月礼。想必也不是什么十分贵重的东西,至少也不会廉价,因为老太太一定是要问的。她换了衣裳出来,叫金宝收了,到那边里间陪着翠华吃茶。
翠华问起还有谁的礼送来,玉漏微笑着摇头,“别人的都还没得呢,只有大奶奶送得最早,多谢大奶奶惦记。”
“二奶奶也没打发丫头送来?”
玉漏摇头。
“看来明日满月酒,老太太也不会许她往厅上去。”
老太太给络娴下了禁令,不许她出房门,形同在家坐监,那间空荡荡的屋子就是她的囚室。玉漏前一向总爱走去那院里和媛姐说话,也没有踏进正屋,故意和媛姐说得热热闹闹的,不知络娴听见作何感想。反正她自己是有几分得意高兴,很享受这份刺激。
自从池镜回来,她又不到那头去了,撇开坐月子不好走动的缘故,也不得空再去刺激络娴,心里好像装进来别的事。
翠华笑问:“三弟这大清早的是要往哪里去?”
玉漏假装一点不在意,“谁问他。”
“你可别叫他学他大哥。”翠华些微乜笑着,那目光仿佛笃定池镜早晚也是那样。
玉漏也不敢维护池镜,免得话说得满了,将来他果然那样,还不是自己难堪。因此言语里总是放任他,这样一来,尽管将来结果再坏,也不怕人嘲笑。
“他真要那样,我又有什么法?随他去好了。”
“你管紧点,自然就不会。”
她撇撇嘴,“谁说得准?随便他。”
◎似水。◎
这回是纪大爷摆酒请客,既为池镜洗尘,又贺他喜得贵子。在一家酒楼设宴,包下个房间,一并请了好些朋友和几个唱的,志远因在他们家学内读书,又是池镜的妹夫,因此也在其中。
那唐二因不大清楚志远同池镜的关系,此刻趁着池镜未到,当着面便议论起池镜得子之事,“他们池家想来龙宠太盛,有盛必有衰,所以大府里一向人丁不旺,不信瞧池镜他们兄弟几个,都不是正头太太生养的,连两位老爷也不是他们老太太生养的。到他们兄弟几个这里,更是单薄,你看池老大,成亲好几年也没有养下孩儿,池老二更不必提,人死了,连条血脉也没留下。”
秦四爷道:“所以听说自打他们这‘百叶仙人’坠地,他们老太太疼得要紧,听说伺候的丫头也不要外头买的,都是家生家养的丫头,奶母就派了两个。”
张三爷听到有点得意,斟着酒睃了席上一圈,“你们说巧不巧,三奶奶生产当日,听说有些难产,迟迟生不下来,正好那时候我们家里打发人送去一盆百叶仙人给池老太太,花一送到,那仙哥就生出来了。”
“还真有这回事?我只当是传言呢。”
“这倒不假,说起来也有些意思,我们家新进来个看门的小厮,正好那日守在门上,有个云游的和尚化缘化到门前,那小厮心善,往厨房里搜罗了些饭菜给他,那和尚便送了他一盆百叶仙人,说得玄得很,说是在蓬莱仙洲采得,次日便能抢在天下牡丹之前开花。也怪,真叫他说准了,果然次日就开了花,那时满城牡丹还没有一株开花的。那小厮将那盆花敬献了我们老太太,老太太又叫送去了池家。”
唐二戏谑道:“如此说来,池老三得个儿子,还有你们家那小厮的一份功劳。”
可巧池镜上楼来,在楼槛上听见这话,觉得刺耳,便没上去。
又听唐二玩笑嘲讽,“说起来,池老三那位奶奶,本就不是什么清白姑娘,谁说得清?兴许他池老三做了活王八还不知道呢!”
众人笑着骂他:“你唐二着实该打,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横竖池老三也听不见,大家说笑说笑有什么?”
偏池镜就在楼梯上听见了,腔子里火冒三丈,一径下了楼。永泉正在招呼店家栓马,一看池镜脸色铁青,忙迎上去问:“三爷怎的又下来了?”
池镜吩咐把马牵来,“走了,回头你找几个人,再给我料理那唐二一顿,这回非治得他三个月不得下床。”
说话上马,因想着明日仙哥满月,各家皆要送礼,玉漏好体面,只怕连家送的东西不像样,惹她白给别人笑话,因此在街上置办了几件像样的现成东西,送到连家来。
赶上连秀才正要出门,一见贵婿前来,便迎着池镜折返进屋去坐。听池镜说了来意,连声向秋五太太赞扬,“还是女婿想得周到,我们这里虽也备了些礼,就怕和那些人家比起来又不像话,我这里正愁呢,正预备要到街上逛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拿得上台面的东西。”
池镜客套道:“其实不过是个意思,我们自家人送什么都没关系,只是到的客人多,那些人的嘴里说不出好话。”
秋五太太在旁看那几件东西,是一件金锁和一套文房四宝,要贵重有贵重,要文雅有文雅,的确是比他们想得周全。何况是花池镜的钱做他们的人情,如何不喜欢,忙呼唤丫头去瀹好茶,“要前日王大人送的那一灌茶,可别弄混了。”她比着那罐子的样子。
池镜竟也坐得住,和连秀才谈及科考,连秀才不由得小声批评了句,“男儿志在社稷,三丫头生产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府上自有人照料,你何必心急,不如在京等着放榜后再回来。”
池镜听着不大喜欢,淡淡笑道:“我等不等也没什么妨碍,自有结果,又不是靠我等就能改变结果。”
“话虽这么说,可男人家,给家里的琐事拴住了心到底难成大器。”
池镜摸着下巴颏,微笑着不搭腔,脸上已有些冷淡的神色。连秀才瞟见他脸色,登时转了话头,“如此说来,晟王大婚的时候,贤婿也吃上了杯喜酒啰?”
“怎敢不去,新娘是我家四妹妹,新郎官又是自幼一处读书的人。”
连秀才心内十分震羡,“听说仙哥的名字是皇上御赐的?”
“是有这回事,定了个‘琰’字。”
“好好好,到底是龙恩浩荡。”连秀才将手举在肩头打了几个拱,少不得盘算起他儿子和仙哥日后结伴之事,“眼下两个孩子都还小,回头等仙哥周岁,叫你岳母领着你兄弟去和仙哥玩耍,两个人虽隔着辈,年纪相当,日后定能玩到一处,兴许还能一处上学读书。”
池镜心里好笑,还真叫玉漏说准了,“还早呢,就是启蒙也是五六年后的事了。”只怕再坐下去,又勾起连家的贪婪 ,便藉故告辞。
秋五太太忙赶来留他吃饭,如论如何留不住,心下十分遗憾。不过想到明日要到池家去,须臾又高高兴兴将那些东西收捡起来。
又近傍晚,马蹄哒哒地往家踱,不疾不徐的。池镜没想早回去,黄昏时候到家正好,捱不了多少时辰就是晚上,免得早回去了干坐在房里,和玉漏面对面,在心里暗数时辰,那才是煎熬。
回去时碰上玉漏放着帐子在换衣裳,白天应酬了府里送礼来的人,不得不穿戴起来,这会人散了,迫不及待松懈。池镜静悄悄地进屋,看见纱帐内模糊的影,背对着跪在铺上,一条细细的带子由两边胁下勒过来,在纤细的腰上打着个结。
其实早看过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隔着帐子,反而有种从没见过似的好奇,像是头回看见女人换衣裳,两眼盯着她的背,希望她转过来。
玉漏转过来了,系着斜襟的衣带,瞅见他吓一跳,“你几时回来的?一点脚步声没听见。”
“刚进来。”
“外头用过饭没有?”
他摇头,玉漏撩开一片帐子,“那叫丫头摆饭,我吃过了。”
池镜没去,反而走来拨开帐子,将自己也罩在里头,望着她系衣带,咬着下嘴唇笑。
玉漏给看得不自在,觉得坠着的那片衣襟有些危险,忙系完下头,又拉着系上头 ,越急越系不好,却装得淡然,“你把帐子挂起来。”
他没动,攒着眉笑,去接她的手,像是要帮忙,“怎么笨得这样,衣裳也系不好。”
然而三两下又把那带子掣开了,一把将她搂过来,感受她柔软的胸口贴着他坚实的皮肉。玉漏有点不好意思,因为里头那件抹肚还露着 ,将推不推地,“让我先把衣裳穿好。”
池镜仍搂着她不撒手,可以看清她颤动的睫毛,愈有点躁动,他的手捏着她腰上的软肉,“穿了又要脱,不费事?”
她嗔一眼,“天还没黑呢。”
他回头瞟一眼窗户上头的夕阳,“那就这样等天黑。”
蟹壳青的帐子乱堆在他两边肩上,天阴了似的,夕阳困在里头便昏了一层,像暴雨前还有点太阳,与世隔绝一样。他低下头亲她,湿漉漉的舌溜进她嘴里,极尽温柔,捏在她后腰上的力道也很轻,当她是朵云。使她有些飘飘然,仰着脸,不由自主地想倒下去。
他的嘴巴一时撤开了,用手抹她唇上的唾液,抹得两片嘴油润油润的,有些玩弄的意趣,“原来你喜欢我温柔点。”
玉漏没好意思承认,坐下去假装理换下来的衣裳,“你这一晌上哪里去了,请客的人打发人来催了好几趟,你难道没去赴席?”
他也不坐下来,就站在跟前,高高的,有些压迫的意味,“去了,临了觉得没意思,就走了。唐二在那里。”说着便引出下语,“唐二,你觉得他好不好?”
玉漏嗤笑一声,“他有什么好的?”
看见他眼睛里流露着暗昧的目光,才明白过来他是问什么。她不高兴起来。
“那凤翔好不好?”
像是一桩桩一件件在审她,早知道他表现的全部在意是假的,起码在床上,男人都不肯认输。她没答他,瞅他一眼,旋即眼波垂下去,咬着嘴巴赧笑。
池镜马上爬上来,将她揿倒下去亲,舌滑溜溜的,蛇一样缠在一起,这一慢,她鼻腔里的哼声也格外软弱绵长,使他也感到温柔的趣味。他摸着她的腮说:“我平日是不是粗鲁了点?”
玉漏委屈兮兮地瞪他一眼,“你又还知道。”
“你不说,我以为你喜欢。”
她的确是喜欢,可也架不住他回回都像打仗似的。
他几下将她外头没系好的衫子剥了,抹着那白腻柔软的胳膊,转头亲在那胳膊上,又温柔地啃咬。留下点唾液,暴露在空气里微凉,玉漏只得缩着肩,要躲不躲,怯生生的模样。他看了分外悸动,女人头一回也无非是这样子。
他也像是她头一回,怕哪里弄坏了她,动作格外轻。刚刚好玉漏忍着点痛意皱起眉,就看见对过窗户上有一轮月亮爬上来,又圆又明,温柔似水。
◎下雨。◎
次日起来,玉漏莫名有些新婚似的喜悦与羞涩,总是避开眼不大看池镜,他睡在外头不起来,她也没好意思开口叫他。
还是金宝领着丫头们进来催促,“今日满月酒,都有客上门了,还不赶紧起来抱着仙哥到老太太屋里去。”
二人才肯起来,一看天色大亮,有暖风卷进屋内。园子里春意盎然,老太太特地使人来吩咐,要给仙哥穿得鲜亮些,连同两个奶母也要郑重穿戴。玉漏自然不能懈怠,也拣了颜色鲜亮的衣裳穿,描眉画黛,好不精神,和池镜分开两头,各自去应酬宾客。
亲戚家的女人都挤在老太太屋里,各自携了满月礼来,全都摆在桌上,玉漏一看那些金银玉器,唯恐一会她娘家送来的礼太薄,叫人耻笑,因此坐在那里有些惴惴的。
“三奶奶气色真好,可见月子坐得好。”有人夸赞,暗里是赞老太太体贴,不曾亏待孙媳妇半点。
玉漏马上接过话,“这一月我们老太太什么也不叫我干,只叫我在屋里将养着,再养不好,岂不是辜负了我们老太太的心?这一向也劳累了我们大奶奶,家务事都落在了她头上。”
人家打趣,“往后大奶奶生产就要劳累你了,妯娌间还客气什么?”
翠华只好坐在那里尴尬地微笑。
老太太坐在榻上,翘起下巴颏笑着,“满府里属我们这三奶奶最会说话 !”
有个不明底细的亲戚忽然问起:“怎么不见二奶奶?”
众人一时哑然,纷纷窥望老太太脸色。玉漏只得立起身,招呼着丫头摆桌子抹牌,打岔过去。摆了两桌,一下众人又松懈下来,有话可说了。老太太悄么和玉漏耳语,来的远房亲戚多,好些不知道内因的,免得她们多嘴问,还是将络娴叫来应酬一会。
玉漏便往那边院里去,园子里老远看见池镜,她竟有些初遇的羞涩,不知该走还是该立,却在那蔷薇花架前俄延了下来。
片刻池镜走近,掣着袖管子给她看,“撒了茶水,进来换衣裳。”
“又不是小孩子,这么不仔细。”她声音低低的,将笑不笑的样子,眼睛里还残留着一缕昨夜缱绻的余韵。
看得池镜心头发痒,刻意凑近,声音也放低了,“你到哪里去?”
“老太太叫请二奶奶去坐坐,免得那些不知事的亲戚问。”
“你亲自去?怎么不打发个丫头去请?”
“我想出来走走,那里抹起牌来了,闹哄哄的。我爹来了没有?”
“才刚到,正和大老爷还有几位相公在外头厅上说话。”
秋五太太只怕也跟着丫头到老太太那里去了,玉漏伸着脖子四下了望,不放心,怕她娘在众人跟前丢丑。没看见人,便要急着去叫了络娴好赶回去。
刚要走,又给池镜掣住。
他掣住她也没正经事说,不知怎的,就是想绊她一会,“仙哥呢?”
“在老太太那里给奶母抱着。”
她穿着松黄的短衫,绿罗裙,脸上胭脂揉进皮肤里,粉嫩嫩的,整个人就是片浓浓的春意,青春得不敢信是生过孩子的女人。池镜抓起她的手,翻来翻去,歪着脸看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把手抽出来,“你快去吧,给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池镜仰头看看那架蔷薇,好笑道:“家里真是大,里里外外的,倒要晚上才看得见了。”
因为来了好些未出阁的小姐,午晚的席也是要分开摆,男客们是在小宴厅那边,这一日的确很难碰上。所以这时碰见,竟有些难分难舍的意味。
玉漏绵延着没走,低着头,却也没有话说。风吹拂过来,天上下着短促的花雨,在两张脸之间纷纷落落。池镜想到昨晚上,还觉不尽兴,可昨夜她有一丝血迹,不知是生孩子没流干净还是给他弄伤了,所以他今天有点不敢了,自己也失落。
“我要过去了。”玉漏抬额看他一眼,脸上有粉霞一样的光泽,“你快去换衣裳吧。”
她自己一横心先拔腿走了,怕和他天长地久地在这里站下去。
到络娴院里,碰见媛姐正预备往老太太那边过去,拉住她问:“来客多么?”
玉漏道:“怎么不多,那屋里现就有十来个人呢。你快去伺候,我来叫二奶奶。”
媛姐刚要走,又转头嘱咐她,“你小心点,二奶奶这两日脾气不大好。”
玉漏也没当回事,络娴几时脾气好过?这两日听见外头众人忙得风风火火的,她独困在这屋里,自然受了不小的刺激。
那正屋门上还挂着冬天的厚棉帘子,门开着,但络娴也不敢轻易跨出来,到处都是老太太的眼线,媛姐就是头一个。今日跨出来一步,明日就变着法惩治她,不是吃的不好就是穿的不好,有时候的饮食还不如下人。
她歪在窗台上发呆,玉漏走进去时,看见她脸上有一行风干了的泪痕,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听见脚步声,以为是丫头蓝田,没调眼,木讷地发声,“今天外头是不是很热闹?”
“热闹。”
络娴一听声音不对,扭过脸,眼睛立刻愤恨起来。
玉漏微笑道,“差不多的亲戚都来了,来瞧仙哥,送了好多礼,我看得眼睛都花了。二奶奶也瞧瞧去?”说着,把眼转到别处,满不在乎的神气,“老太太叫你去。”
络娴不大信,“老太太叫?”心里以为是她有意撺掇,要叫她去目睹她今日的风光。“老太太会叫我去?”
“好些客人不知道咱们府上的事,老太太怕她们问起你为什么不在席上,懒得和她们解释,所以叫你去。”玉漏摸着那张圆案,缓缓踱步,“你要是不想去也大可不去,不过难得有机会出这间屋子,你就不想到外头透透气?我知道你是闷不住的人。”
络娴自然高兴能出去,可又怕出去一趟回来,更难忍受这份被禁的苦闷,“老太太到底要关我多久?”
玉漏笑了笑,“谁知道老太太的心?依我说,二奶奶也不要抱怨,在家里坐监,总比在衙门大牢里坐监或是给充去服役好得多。”
但人总是难知足,络娴低着头沉默一阵,忽然软了点口气,“你好不好替我求求老太太,别再这么关着我?”
玉漏嗤笑一声,“要我替你去求老太太?真是亏你张得开嘴。”
“我从前可救过你的命!”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玉漏笑着叹息,“你指望帮过我一回两回,就要我终生记你的恩德?可惜我这个人记性不好,何况你还想过要我的命。”
“是你先对不住我的!”
玉漏听见这小孩子似的口气 ,鼻腔里轻轻哼出个笑来,“是么?我不记得了,你就当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好了。”她也不以为耻,十分坦荡,“赶紧换身衣裳吧,一会就要开席了,往后再要吃酒看戏,又不知是几时的事。”
说完便预备要走,也不管络娴到底去是不去,反正络娴如今在她没有任何威胁。谁知络娴还是气性大,拿了个花瓶滴溜溜朝她砸过来,碎瓷片蹦得老高,划破了裙子,在大腿上划出道伤口。
不得不回房去换衣裳,撞见池镜还在屋里,因问她回来做什么,她掣着裙子给他看,“二奶奶发脾气给划破了,回来换衣裳。”
池镜忙拉她坐在榻上,蹲下去撩起裙子来,一看里头那条绸裤也划破了,腿根那处嫩肉渗了点血,映着白皮肤,像雪地里弄洒了胭脂,分外触目。他登时脸色十分难看,“她拿什么弄的?”
玉漏本来没所谓,原没觉得疼,可给他那关切的眼神一看,忽然皱着眉头,语气有几分娇气委屈,“她朝我砸了个茶壶,碎片蹦起来划伤的,疼得勒——”
池镜叫丫头去取干净的面巾和水,又拿药膏,他一条膝盖落在地上,挽她的裤管子,挽不到地方,便道:“先把裤子脱下来。”
原是应当的,可玉漏往下退着裤子,看着两条刮了皮的嫩藕似的腿一寸寸暴露在他眼皮底下,倏地有种说不上的难为情,血气渐渐涌到脸上。
丫头拿了东西进来,池镜先拿崭新的帕子蘸了水给她搽血迹。搽着搽着,心里也有些异样,扭头吩咐丫头:“你们先出去。”回头继续轻轻搽着,“好在划得不深。”低低的声音,像是说悄悄话。
玉漏看见他的耳廓慢慢烧红起来,不由得脸上也有点发烫,轻声道:“过两天就能好了。”
“二嫂简直不知悔改。”
碰着水有点疼,她“嘶”了口气,腿往旁边躲了下,“你又想做什么?不至于为这点事就将人赶尽杀绝。”
池镜抓住她的膝盖笑道:“你几时心软起来了?”
“想给咱们仙哥积点阴德。”
池镜没说话,像是在犹豫,帕子仍在那块皮肤上轻轻搽拭着,一会觉得有点口干,渐渐的,搽出些别样的意味,索性丢开了帕子,拿手慢慢匀着,匀的范围一寸寸放大。
她的裙子胡乱堆在腿上,两手抓住忙着要往下放,给他扼住了手,他忽然埋头下去,嘴唇在那细细的伤口碰了一下,旋即抬头看她,目光透露着一种渴求。
好像听见外头忙起来,像是要开席了,玉漏心下发急,想要赶着到厅上张罗去,却又动弹不得。
◎收账。◎
仿佛池镜渴得很,把玉漏喝了个干净。待再睁开眼时,玉漏被窗户上的阳光晃得眼花缭乱,看见自己向两边弯曲着的膝盖,十分窘臊,忙坐直了,把裙子放下去。
看见池镜仍然单膝跪在榻前,握着帕子搽嘴。她更觉要命,干脆向榻上歪下去,脸埋在褥垫里,想着自己才刚发出的声音,恨得迟迟抬不起头来。其实此刻心底里是需要他的拥抱,但他却捧起她的脚,亲在她的脚背上。
那脚才放下去,真是险,金宝就进来了,嗅到空气中有点微妙的味道,两个人一个在榻上倒着,一个在榻前单膝跪着,便觉得有些不对。
她眼睛不知往哪放,红着脸,低着脑袋,只好去端水,蚊子似的说了句:“还不快到厅上去,外头马上要开席了。”
玉漏如蒙大赦,这才敢起来,换了衣裳,到大宴厅上还觉脸上发热。
厅内早坐满了亲朋家的女眷,老太太嫌她躲懒,嘀咕了一句,“让去叫个人,你倒半晌不见回来。”
这时一看,络娴已在年轻奶奶那席坐下了,玉漏没好说她什么,只道:“出了一身汗,我回房换件衣裳。”
老太太想她倒不是躲懒的人,便笑着抱怨,“这时候就出汗,到夏天了岂不热死。”
有位老婶太太搭口道:“是这样子,有的女人生完孩子是怕热,有的呢又是怕冷,说不准,反正千万要保养好。你看她脸上,都出汗了,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