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玉奴—— by再枯荣
再枯荣  发于:2024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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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有你?大哥半点出息,我也能?高看你?一眼。可?你?从?小就没出息,除了给他添麻烦,还会什么?”
“你?少假惺惺替我大哥抱不平!”凤二又挥了一拳,“要说对不起他,数你?最?对不起!要不是你?和那贱人,我们凤家?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玉漏听见骂她“贱人”,也不为所动?,眼睛无力地向后瞟一下,看不见他们,也就罢了,满脑子只想着如何?活命。真面对死亡,尊严以及别的一切,都不算什么。那月亮在窗外?照着她,阴白的,但她仍在它那苍冷的半边脸上死守着一线希望。因为这愿望太强烈,他们在争论什么她也没听见。
既然说到凤翔,话题不可?避免地就要扯到玉漏身上。凤二歪着眼从?池镜肩头向后望,笑起来,“看不出你?池老三还有这份良心。”
池镜忽然反常,很乐于向人描述对玉漏的深情,甚至夸大其词,“我就这么点良心,都给了她,情愿把命也给她。”
玉漏听见这一句,心内激荡一下,眼睛不由得向后斜去,因为看见他的神情,不能?断定是真是假。
凤二自?然也不相信,他自?幼就认得池镜,比谁不知道他的冷酷?他这时候自?诩深情,无非是因为他傲慢地笃定还有逃生?的可?能?。
“是么?”凤二笑道:“要是我能?放了你?们俩其中一个呢?你?是情愿我放她还是放你??”
池镜浮夸地嗤笑一声,“你?没这么好心。我们夫妻自?然也是生?同穴死同衾,谁也不会独活。”
凤二玩兴大起,喊了外?头那人进来,叫他给他们松绑。那人不明意思,不过靠他发财,不得不听命。于是将二人松开,一手持一刀,架在他们后项上,逼迫他们面朝凤二跪着。
那刀锋贴在脖子上,冰得厉害,玉漏不禁打着寒颤。
凤二笑着反覆睃他二人,最?终眼睛扎在池镜面上,“我给你?们个机会,谁死谁活,你?们自?己说了算。”
玉漏梗着脖子道:“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你?休想拿这事?戏弄我们。”心里却在发虚,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愚弄人。
凤二听后只是一笑,一向女人都是这样,傻得出奇,不过男人未必。他将笑眼转回池镜身上,“池老三,你?说呢?”
池镜竟然沉默了。
玉漏一时不敢信,眼睛怔怔地转到他那张冷峭锋利的侧脸上。方才分?明还听见他说“生?同穴死同衾”,难道只是嘴上说得好听?
在这沉默中,仿佛捱去了大半夜光景。杳杳听见有狼嗥叫,是几人约定的暗号,下山哨探的人若是得了原定的好消息就学狼叫一声,山上的人便?立刻处置了人质,下山去和他们汇合。
凤二向门外?撇一眼,笑出声来。池镜越是沉默,越是要逼出个答案,他向那男人丢个眼色,两?把刀又在他们脖子上架得更紧了些,随时可?以要他们的命。
“不开口可?不行啊,才刚你?还说,情愿把命也给她,真到这时候,又不敢夸口了?不如这样,我数三下,谁生?谁死,你?们须得定下个人来,看看谁的声音大,谁大声就听谁的。”
说完,看了看二人,慢慢数起来,“一。”
玉漏心里跟着这数打起鼓,一眼不错地盯着池镜,这一刻既是夫妻,又是生?死对手。倒也习惯了,他们自?从?相识,就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对方。但他为什么不敢朝她看?难道是心虚?
“二。”
心里的鼓声和那门外?那幢幢的树影都显得仓猝,她忽然觉得不冷了,浑身发着汗。她仍紧盯着池镜,他先?前还和凤二有那么些话说,此?刻突然沉默得异样,到这一刻,也许也是怕了。
“三!”
看见他的嘴终于动?了动?,那形状仿佛张口就是个“我”字。这世上谁都信不过,谁都不可?靠,这念头直逼到她嘴边来,迫着她抢先?张嘴出了声,“我活。”
声音并不大,但她自?己听见,震耳发聩,仿佛喊得很响亮,以至于别的声音她全都听不见,周围是一片死寂。
他到底说没说?
凤二旋即一笑,看她一眼,旋即很是嘲讽地望着池镜,“好,就依这话,放了她。”
放谁?玉漏还在发蒙,胳膊给人拽着提起她的身子来,不过须臾,手上脚上的绳子给斩断了。她还怔在原地,忽然听见池镜冲她发号施令:“还不快跑!”
她脑子里原是嗡嗡地耳鸣着,就这一句猝然清晰,所以本能?地听从?,拔腿就向那黑魆魆的夜里跑出去。
凤二也是楞了片刻,猛地晃过神来,盯着池镜脸色乍变,“你?耍我?”
池镜果然狡诈,是中了他的计了!凤二跑到门前,望着玉漏跑的方向,忙喊,“快去追那妇人,不要留活口!”
那男人听了这话,忙跑出去。凤二唯恐他追不上,还在门外?向着漆黑的林荫里了望。捡着这个空隙,池镜将捆着的两?手反着抬到火堆上,须臾烧断了手上脚上的绳子,凤二刚掉转身,他一脚朝他肚子上踹了过去。将他踹倒在地,他忙拾起他掉在地上的刀。还不待凤二爬起来,他便?劈头向他身上砍去。
果然跑出去不远的那男人听见动?静,又掉头跑回来,到底是常年行凶犯恶之人,须臾便?堵住池镜,厮杀片刻,又将池镜逼回屋内。
玉漏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耳边呼啸过去的风声,摧人拚命朝着山下跑,跑散了发髻,锦衫罗裙给树枝刮烂了也顾不上。东顾西盼地找着最?快的逃生?之路,唯恐有人追过来,跑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仍然一步不敢停。
天还没来得及亮,慌不择路,跑到哪里也不知道。跑到哪里算哪里,跑到哪里算哪里!脑子里一时闪过千百个逃跑的缘故——
她是弱女子,不能?像池镜一样,留下来还可?以凭力气和他们周旋个一时半刻;只要他能?多撑一会,保不齐池家?的援兵就到了,他到底是池家?的子孙,老太太再无情也不会撇下他不管。可?她不是,她是外?来的,是可?以随时被别的女人取代的,若是她留在那里,池家?兴许犯不着竭力来营救;何?况她肚子里有孩子,她肚子里有孩子啊!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拼出条活路!
——她陡地顿住了,胸口大起大伏着,怔在这寂寂的山林间,月光劈头盖脸洒下来,照清了她满面缭乱而茫然的泪水。密密麻麻的枝叶遮住了昏暝的天,太阳还不出来,还不出来,一弯细月嵌在苍冷的天上,贴得近近的,仿佛法场上的刀,朝她面对面地劈下来。
她忽然记起来有个被丢弃了许多年的孤儿,今夜又再度给她丢弃在这寒冷的黎明里。也猛地想到他那孩子气的赌气的话,“那我从?此?也不要认她。”
她低下头,眼睛无措地朝两?下里一转,洒下泪来,又陡地掉转身往回跑。
一样有千百个缘故不能?撇下他——
要是他侥幸不死,将来也不免为此?刻与她断绝夫妻情分?,一个令丈夫寒了心的妻子,还能?捞得到什么好处?;回去又怎么满府人口交代?难道说她为了自?己逃生?,舍下丈夫不管?他们不会轻饶了她;何?况他是孩子的爹啊!
反正她不管逃跑或迎难而上,也总有千百样借口去遮掩她本来爱他的真相。
一个人像是跑出了撼天震地的脚步声,等跑回那间茅屋前,火光漫天,照亮了黑夜。四面围上去不计其数的官兵,不知几时冒出来的这些人,连永泉也在其中。只听见拚杀了片刻,渐渐有人从?屋里散出来,当中有个官兵背上背着个人,那人身上流下来的血浸湿了他的衣裳。
他们从?她身边往山下奔去,谁也没顾上看她,永泉跟在一旁焦急地喊着“三爷”。
玉漏猛地回头去看,才看清那背上的人是池镜。
完了,她想,他到底没能?亲眼看见她折返回来,只记住了她逃跑的时刻。他们终于是要完了。
她双腿一软,一头栽倒下去。
仿佛做了个疲惫不堪的梦,梦中四处奔逃,总也找不到生?路,只能?不断地跑,乱着方向。梦里辨不清天色,整个世间像给一层难以透气的深灰的棉布照着,她听见自?己仓皇的脚步和缭乱的呼吸。
醒来仍是个夜里,不知是几更天,对过那张榻给收拾出来了,金宝睡在上头。玉漏没惊动?她,轻轻撩开帐子,看见窗外?的月只稍微丰腴了一点。
也许只过去了一两?天,却像过了好些年,月还是那旧月,银色的光洒在地上,净泚透亮,轻易照遍这世间一切丑陋自?私的地方,哪怕是在藏在记忆里,它也照进去,使人想忘也忘不掉。

第110章 结同心(正文完)
次日听见他们说了?许多事?,络娴没给?官府抓去,是?给?老太太关在屋里。是老太太的做派 ,怕家丑外扬,把人握在手?上,随时可?以要她的命,就?是?不要她的命,也要她自惊自怕地过一辈子?。
她老人家就是喜欢折磨人。
送出去的银子?官府在追,老太太这两日时刻问着官府的动向,生怕追不回。不过张大人宽慰,没了?接应的人,那赵路不敢私吞银两,不过是?时日问题。
险得很,有几个贼匪在山脚下给张大人抓住了?,赶到山上时,凤二爷已给?池镜乱刀砍死。池镜又和另外一个恶匪苦
斗许久,终于也将那人杀死,自己身上有十七处刀口,多半不深,有三条要紧,致使他此刻仍旧昏迷不醒。
金宝推了?推玉漏道:“三爷在西厢房睡着呢,怕睡在一张床上,伤口给?你?碰到。你?去瞧瞧不去?”
玉漏没吭声,仍偎着被子?抱着双腿坐在床上,脚踏板上炭火烧得旺,不过身上照样冷得很。
金宝窥着她的脸色,不明道理,只好改了?口,“不去也好,太医说你?这会还不好轻易下床走动,胎还没稳住。前日将我们吓得呀,抬你?回来时,腿上都是?血。三爷是?也,浑身是?血,大家都乱得没了?主意。”
玉漏忽地想到池镜的话,他说他命大,想不到连他的孩子?也随了?他,一样命大,还在她肚子?里抓着她牢牢不放。
不过她却?像丢了?半条命,自醒来就?不大讲话了?。
隔日午间,秋五太太赶来府上看她,甫进门,还没见她人,就?先听见她哭,“我的三丫头,我的姑爷呀!我的命啊!”
丫头忙领着她进来卧房,她是?头回进她的卧室,眼睛先不由?自主地四面环顾一圈,最后拉到玉漏身上去。见玉漏侧身睡在床上,她忙走过去,“听说孩子?险些没保住?天煞的土匪!短命的贼人!就?是?下辈子?投胎也再做不成人!——”
她一路骂下去,玉漏听得不耐烦,总算翻身坐起?来。
她脸上苍白得厉害,这几日太医叫补气血,老太太把库里一向没动过的老参叫人翻出来给?她吃。一定还不知道她丢下池镜独自逃生,否则才不会待她这样好。
总是?无论想着什么,最后都要想回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是?个犯了?案还没给?揭露出来的罪人,然而天网恢恢,迟早是?要东窗事?发。
秋五太太问:“姑爷呢?”
玉漏听到便心一跳,他此?刻仿佛成了?狗头铡,急着要推来铡掉她的脑袋。
金宝来搭腔,“三爷在西厢屋里养着呢,这屋里哪睡得下两个病人?”
“可?醒了?没有?”
玉漏又是?心一跳,再惊怕再慌张,也更?怕他不能醒来。还是?盼着他醒来,哪怕要和她清算她的自私,她也认了?。
“昨日迷迷糊糊喊痛,太医说这是?没事?了?,这两日大约就?能醒,亲家太太就?放心吧。”
“到底吉人自有天相!”秋五太太一拳砸在手?心里,总算放下心来,又说要过那边屋里去看。
玉漏没说要跟去,唯恐撞上池镜醒来,真怕看见他失望透顶的眼睛。只有他知道她丢下他跑了?,醒来会不会对家人讲?以备不时之需,她掀开被子?下床,去拿了?纸笔 ,在炕桌上铺开,代他写起?休书。
一时秋五太太又跟着金宝进来,问她在写什么,她没回答,忙把写好的休书折了?胡乱塞在哪里,叫金宝收去了?笔墨。
秋五太太忙搀她回床上,“什么东西这样急,回头再写嚜,你?这时候要少下床,多躺着,不然胎要往下坠。”
玉漏躺回被子?里,背靠在床头,有些凄然地微笑着。知道自己的明天又是?不确定了?,但再没有力气朝往后打算,也许失去池镜,就?没有以后,曾因他而有了?最鼎盛最辉煌的时刻,从此?就?只能是?往下衰落了?,谁也抵不过盛极必衰这规律。
不过怪不着他,只能怪自己。逃了?一辈子?,总想逃出生天,没曾想聪明反被聪明误,一直是?在往绝路上逃。
秋五太太见她微笑得异样,握住她的手?安慰,“好在孩子?到底是?保住了?,你?和姑爷也没有性命之忧。你?不晓得你?爹这几天在家急得什么样子?,吃不下睡不好的,追着我来瞧。我知道你?不愿我到你?们府上来,可?这个时候,我也顾不得你?喜欢不喜欢,哪有做娘的这时候也不露面的?”
玉漏听出两分真心,并不觉得高兴,趁势赶她,“那你?快回去告诉爹,我没什么要紧,三爷的性命也无碍。过不了?多久我就?回去了?。”
秋五太太笑着答应,“好,等你?们小两口都好了?,回去住两日。”
再回去不免就?是?要长?住了?,爹娘一定是?嫌她,但没所谓,她没有力气再往别处走,做好了?一辈子?窝囊死在那里的准备。
她又翻身睡过去。
接下来一日都是?浑浑噩噩的,时睡时醒,直到第?二日,听见池镜醒来,猛地打个激灵,缩在床角,恨不能找个地方藏身。幸而他还不能下床走动,容得她一时半刻的狼狈慌乱。
但他迟早是?要来的,这是?他的家,她躲不开。
傍晚就?听到他往这屋里来,也不知拼的什么精神。玉漏忙躺在床上装睡,听见他坐在床沿上问金宝:“不是?说早就?醒了?么?”
金宝叹了?口气,“醒是?早就?醒了?,只是?一直不大有精神,见天不是?睁着眼发呆,就?是?闭着眼睡觉。嗳,你?不要叫她,太医说多睡会也好。”
池镜胳膊上有条长?长?的刀口,不宜大动,一扯到便要渗出血来。可?是?仍然长?长?地伸出去,手?掌贴在玉漏侧过去的肚皮上。忽然摸到一点微动,平复了?他这一向梦中?的惊惶。
在那些去营救的人看来,他在屋里拚杀,她在屋外,有机会也没有跑,死守着他,多么情深意切的一对夫妻。
所以他没对任何人说起?那晚的事?,情愿别人都这样以为。至于她为什么又出现在那间屋子?外,他没有足够的信心去想得明白。
“你?回去歇着吧,看样子?她还有一会才能醒呢。”金宝近前来劝。
天色顷刻就?黑了?大半,冬日的黄昏,去得就?是?那样快。池镜没走,盯着玉漏的半张脸看,又是?灰心,又是?安心。只要她活着,就?不算辜负他。
“我就?在这里睡,你?点上灯就?出去吧。”
“你?那些伤口不能给?碰着,不然难愈合。”
“不妨事?,她睡觉从来不爱乱动。”
金宝无意晓得这些床帷内的事?,剜他一眼,“你?这个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早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认了?命,笑了?笑,没理她。等她点上灯出去,他照样牵开被子?睡下去,从背后搂着她,凑在玉漏耳边说:“我晓得你?没睡。”
她没应声,睫毛跳了?一下,不敢睁眼。
“怕面对我?”他笑起?来,“你?放心,我不会和你?秋后算账。那晚的事?,我也没对一个人说。”
摸到她脸上的泪,他得意地笑了?,“是?不是?感动得要死?”
玉漏不作声,把脸埋进枕头里,弄不明白他为什么口气可?以这样轻松。他越轻松,就?使她越沉痛。
他忽然话锋一转,又略带不瞒的口气,“不过那时候我真是?有点寒心。”
玉漏终于呜咽出声,“对不起?,对不起?——”她哭得厉害,肩头震个不停,骨架也要抖散了?。
他又变得不忍心,伸出胳膊去握住她的手?,骨头压着她的骨头,真怕她抖散了?架,“不要紧,不要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是?你?当时稍微犹豫一下,没准就?会听见是?我说出那两个字。我也怕死,不过话说回来,谁不怕死?”
她不知道他这番话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宽慰,不过令她没算到的是?,这一生的爱人,会是?这样一个人,又会在一场仓促而蹩脚的情感阴谋里遇见。她这一刻确信是?遇见了?,这才有勇气翻过身来,面对面望着他。他的五官模糊在她的泪眼之中?,拚命想看清,搽去了?眼泪,又不断有泪涌出来。
“不哭了?,我没死,你?没死,咱们的孩子?也没死,就?是?天大的好事?。”他忍着胳膊上的疼痛将她拥进怀里,傲慢散淡地笑着,“你?今天有没有多爱我一点?”
其实心里已有了?答案。
池镜没有告诉她,那晚是?故意挑起?凤二好玩的心,替她博出一条逃生之路。免得她知道了?,以为他是?多
么从容不迫,她的愧疚之心少不得就?会减少点。不能这么便宜了?她,他预备让她觉得这一辈子?欠了?他太多,只得拿出全部的爱来偿还给?他。也是?抱着这个念头,当时拼了?命一定要活下去。否则爱成了?怀念,还有什么意思?他一辈子?也做不成王西坡那样的情种。
自然玉漏也没打算告诉他那晚为什么又折返回去,他心里可?能会永远因此?有点恨她。那样倒又好了?,也许爱靠不住,但恨还可?以持久。他注定抛不下她。
没关系,纵然这是?两个感情的刽子?手?,这一刻软弱得仅仅是?在这人心隔肚皮的相拥里,就?踏实地爱着对方。也许永远对这爱保留着一份排斥和怀疑,但不妨碍他们仍然身不由?己地去爱着。
——————
爱是?何价是?何故在何世,又何以对这世界雪中?送火?
————《神话情话》

◎好会装。◎
生孩子的时候池镜在京,因为是头胎,有些难产的迹象,当时玉漏以为这回是死定了,到底咬牙撑了过去,生下个男胎。那孩子出来的时候玉漏瞟到一眼,身上黏呼呼皱巴巴的,看着令人作呕,所以生下来两日玉漏都没抱过他,觉得他丑,怀疑是哪个怪物投生在她肚子里。
奶母姓石,与玉漏年纪相当,暂带着孩子在西厢房睡着。后头院里的屋子装潢好了,只等池镜回来他们再搬,把前面这屋子让给孩子。
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叫二老爷给取,也等着池镜科考后将名字一齐带回来。不过生产前日老太太做了个梦,梦见有人孝敬来一盆百叶仙人,次日早上起来,果然就有张家打发人送来盆开得正盛的百叶仙人,说是南京城头一株盛开的牡丹,当日玉漏便诞下位小公子。
老太太有意给他取个小名叫“仙哥”,又怕人家说她自不量力对神佛不敬,因此请了几个有名望的老和尚老道士来算,倒都说“仙哥”这个名号配得。因此这孩子先叫了“仙哥”,也有那巴结奉承的,叫他“万福仙人”。
玉漏撩开襁褓看一眼,咕哝道:“什么仙人丑得这样子——”
那年轻的石妈妈还一个劲地递来叫她抱,“奶奶快抱抱,抱抱就和娘亲了。”
玉漏直往床里头让,摇撼着两手,“还是你抱吧,我不会抱。”
“抱两回就会了。”
“我身上血气重,没得熏到他,还是你抱。”
金宝看出她有些厌嫌,还叫石妈妈先抱出去,一面挂帘子,一面嘀咕,“自己生的还嫌,哪里像个做娘的?况且他哪里丑?就是皮还皱了点,刚生下来都这样,你以为你生下来就好看么?过几天就撑开了。”
“那我过几天再抱好了。”玉漏缩了缩脖子,向上坐直了,靠着垒起来的枕头,心里一点没想着孩子,还是一心记挂自己,“我几时能下地?”
“太医说等血流干净了就能下地。虽是春天,风冷得很呢,急着下地做什么,风吹病了可是要留下根的,你就耐住性子多在床上躺两天。”
一时翡儿进来,带来许多块包头,说是二府和四府几个奶奶亲手做的,“两边来的人说,奶奶刚生产完,叫奶奶先休养几日,几位奶奶过几日再过来瞧。”
玉漏原不爱戴抹额,可听说生产完额头吹着风日后常要头痛,不得不郑重以待,比谁都惜命,早晚都戴着。特地拣了块黑绸金线绣如意纹的换上,披散着满头乌发,衬得十分俏皮。
金宝看着她好笑,“生个孩子倒生得脸上红嫩了许多,反而不像个做娘的了。”
她听见这话愈发有些怅然了,“都是这两日吃补药吃的。”
金宝认真端详她的神色,叹了口气,“人家头胎生个小子,不知欢喜成什么样子,怎么你反倒不高兴?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你不喜欢小子,想要位小姐?这有什么,往后再生就是了。”
玉漏只是怅惘地微笑,别人不会明白的,生个孩子没有令她感到光荣,反而觉得自己蓦地从人变成了牲畜,受了侮辱似的。所以不喜欢仙哥,连池镜也恨,这两日心里常在骂他“杀千刀的”。
老太太早几个月前就使库房里拿出许多补品来,早晚叫她吃着,不好拂她老人家的面子,吃不下也硬吃,致使她现今看见燕窝阿胶一类就犯恶心,只想些清淡的菜蔬吃。
闲下来一算,池镜前几日便考完了,翡儿说:“大约要等放了榜才动身回来。”
金宝嗤笑,“他还等得到放榜么?只怕这会已在路上了。”
玉漏心里又是一句“杀千刀的”,关心也通常只关心在要紧地方,“不知他考得如何,可别落榜了。去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伤,会不会带累他考不好?这回要是考不中,又得等三年,三年又三年,几时才能做官呢。”
金宝看她一眼,没话可说了,并翡儿走去踏上坐着,一起做仙哥的衣裳。
阖府上下眼下皆忙这一项,屋里的丫头做,专管针线的人也做,从玉漏怀孕做到如今,二三年穿的衣裳鞋袜都做出来了,又还有外头人孝敬来不少。
不过老太太不叫穿外头送的那些,嫌料子针脚不够细致,都封在箱子里,说:“往后看谁家亲戚生孩子的,送给他们穿去。”转头想起来,他们连家就才生了个男孩子,干脆就送给连家。
午间老太太走到这屋里来,一看窗户大开着,忙叫关了,“就是散血气也不要这样大开大敞着,你们这些丫头不懂,难道顾妈妈也不懂?”
顾妈妈在旁立着,怕担不是,只往玉漏头上推,“奶奶说闻不惯这血气,叫都开着快点散出去。”
老太太回头有些威严地看玉漏一眼,“就是闻不惯也要受着,叫她们多熏些香,只开外窗就够了。”
她老人家难得到这屋里来一趟,连她都来了,翠华听见风声,忙不迭也赶了来。
络娴一直没来过,自上次给凤二绑去的事后,老太太不许她出门,她取代了桂太太,成为这家里又一个隐去身形的人。倒是桂太太,看在金陵的份上,老太太又许她和从前一样,不过她自己病得不好,不常出门走动,只昨日打发丫头来看望了玉漏一回。
见不到也好,玉漏想,整个家里的人对坐一起,都是吊诡的气氛,好像面前的人似熟非熟,脸上皆蒙着一张微笑的面具。
她自己也是一样,撑起来和翠华见礼。当着老太太的面,翠华忙去摁住她,“你不要坐起来,就这么歪着,血好往下流。”
床上铺着好几层厚厚的棉布,换了两日还是有些污秽。玉漏简直受不住,恨不得马上逃离这张床,嫌不干净。
老太太呷着茶在榻上道:“回头把那些被褥都丢掉不要了,丁柔叫人新做了几床,搬到后边去,正好用新的。”
翠华从未享过这待遇,心里酸得很,不免带到嘴上来,“到底是三奶奶,生下咱们家第一个曾孙,不怪老太太疼。”
老太太睇她一眼,“你要是有本事嚜,你就是头一个。不是我偏心,还不是你自家不争气。”
如今更没指望了,兆林远在成都,一去就是五年。上月翠华起了个主意,买了两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叫人送去了成都府。先有个孩子要紧,不论是不是她亲生的,从前还不觉得,自从玉漏有了身孕,这念头便紧迫起来。兆林是完了,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早是一落千丈,不能和池镜比,袭长阳侯没有他的份了。可要是有了曾孙,兴许看在孩子的份上,日后分家财,想必不能太厚此薄彼。
老太太知道给兆林送女人去的事也没问,算是默许,越是这样的人家,越是要人丁兴旺。所以仙哥出生,她老人家心里尽管有些微妙的酸楚,也很快就过去了,到底是个好兆头,又赶上仙哥出生正是金铃和晟王大婚那天。
何况她最喜欢牡丹,牡丹里又独爱百叶仙人,那日梦见百叶仙人,觉得冥冥中仙哥这孩子和她缘分不浅,没准就是她从前小产的那个儿子托生的。
当然她一厢情愿这么想,也是因为到底老了的缘故 ,再要强,也拼不过岁月潜移默化的变迁。
她搁下茶道:“去把仙哥抱来我瞧瞧。”
翡儿忙去西厢使石妈妈抱来,老太太一看石妈妈,又不对,攒眉道:“还是年轻,虽然奶水足,可带孩子没多大经历,自己也才养过一个孩子。应当再买个生养得多的老妈妈来帮衬着,还有丫头的事也要要抓紧办。”
翠华忙到跟前来应,“已经在拣了,昨日周妈妈就领了好几个小丫头进来,我看着不大机灵,因此又叫带了出去,格外再拣。”
“问问各个管事媳妇家里有没有年纪合适,都领进来瞧瞧。”
正说话,仙哥醒了,咿呀哼了两声。玉漏听见那声音就怕,好在石妈妈没将孩子递到她跟前,递到老太太跟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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