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玉奴—— by再枯荣
再枯荣  发于:2024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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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他知道了?青竹精神一振,忙抻起腰,“二奶奶怎会帮我?”
池镜一脸半笑不笑的表情?,“兴许二哥听见心软,会帮着劝她?两句。”

第57章 永攀登(十一)
青竹央求池镜不成,只?得传话给贺台要和?他商议。贺台近来身子又不好了,成日在家将息养病,倒养得一颗心焦郁不安。因为听老太太的?意思,好像怕劳累着他,将他头上好几?桩事都交由族中一位堂兄去办。
其实老太太信不过旁人,可兆林自有衙门的?事忙,池镜又尚未成婚,想必等池镜成了亲,往后外头的差事都要交给他了。
中秋后大老爷兴起要在大池塘那里建一处凉亭,和?老太太商议,老太太推说:“再等些?时候,这时候你要盖屋子,这大宗的事谁来料理?你看贺儿还看顾得过?来?等镜儿成了亲,交给他历练历练。”
这话传进贺台耳中,不免忧心忡忡,虽说是?在家养病,却起?座难安,非但?身子没能养好,反有日渐憔之势。
这日小厮关坤传话将他请至外书房,一听?是?青竹有事找,他心下不大耐烦,因问那关坤,“她有什么事?”
关坤攒眉道:“姑娘没说,只?说很要紧。小的?听?说好像是?因为正二爷和?老太太讨她,她不愿意。”
“怎么不和?她主子说去?”
“二爷还不知道三爷的?性子?别说是?个和?他清清爽爽的?丫头,就是?正二爷要讨的?是?五姑娘,他也未必理会。”
贺台苍白的?面上露出点讥笑,低声沉吟着,“哼,五姑娘——”
那关坤脸色也跟着有点讥意,转头却道:“青竹姑娘叫爷还往外头她表叔家里去。”
说是?表叔,其实便是?当年拐带青竹的?拐子,姓张,因自幼将她拐带出来,二三岁的?丫头不好脱手,只?好养了她几?年,到七八岁上才卖进了池府。那几?年青竹和?他还算和?气,又想着自己孤苦无依,迫于?无奈,只?得认他做个表叔,外头有事便差遣他去办。这张表叔在六里桥底下那巷子里置办了几?间屋舍,向来青竹与贺台幽会都是?借他的?屋子使。
那都是?络娴进门前的?事了,自络娴嫁过?来,她知道贺台是?淡了意思,常避着她不见。她起?初赌气,也不理他,后来发现他倒不是?图新鲜,还真与络娴做了对和?和?美美的?夫妻。她就又不好赌气了,三番五次去找他,吵过?几?回,他怕她闹出来给络娴知道,也还肯耐着性子敷衍。
不过?既是?敷衍,哪会看不出来?但?没办法,只?要他还肯敷衍,她心里就吊着点希望。希望这东西,有总比没有强,哪怕是?自欺欺人。
她表叔说:“你在池家竟是?白混了这些?年,说得好听?,是?执事的?大丫头,可将来到底没着落,连我想起?来也替你急。”
“难道我不急?”她把脸别到窗户上,窗外那颗看熟了的?梧桐树变得碎碎幢幢的?,像河上的?水光,一点一点连成了浩瀚茫然的?一片,望着望着,流下泪来。
看见贺台来了,她表叔忙笑着迎出去,在院中呵呵呵呵地堆出一片笑声,“二爷吃过?午饭没有?我听?见您要来,特地在馆子里提了些?酒菜来,都摆在西厢房里!二爷快请,姑娘在屋里等着了。”
贺台没理他,咳嗽着往屋里走,她表叔在侧面哈着腰观他的?面色,狠狠揪起?眉,“唷,我瞧二爷的?脸色不大好,是?入秋凉着了?天一冷起?来就不得了,您可千万要留神身子,我们都巴望着您呢。”
贺台瞟他一眼,腰间荷包里摸了个散碎银子给他,他连声谢过?,没跟进屋来,自往正屋里去了。
青竹在窗户上看着,忙蘸了泪向外迎去,刚走到碧纱橱外头,却止住了步,把背抵在碧纱橱上,冲贺台嘲讽地笑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贺台原没想来,可独自在家忖度了半日,到底是?来了。他一张口就觉得嗓子痒,还未讲话先就咳嗽。青竹又不由得把那嘲讽的?神情?敛了,忙踅进里间替他倒茶来。
他在榻上坐下,她立在一旁替他抚着背,“怎么又咳得这样厉害?”
他吃了茶好了些?,仰面对她笑笑,“嗨,我这病你还不知道么,春夏秋冬,一换季就是?这样子。”
“还不是?那些?花粉香粉惹的?,你应当格外避着些?。”青竹见他不咳了,才转到那端坐下,“你出来二奶奶晓不晓得?”
“她娘家二嫂生日,她一大早就回娘家去了。”
青竹憋不住冷笑一声,“要不是?她不在家,你还不肯来呢。”
贺台笑道:“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听?见关坤一说你有事,我自然是?要来的?。”
“是?嚜,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就不是?夫妻,也还有份旧情?在那里,何?况连生人间还见面三分?情?呢。”
贺台不愿见她,多半是?不愿意听?她这些?酸言讥语,不明白怎么惯来温柔和?善,连管小丫头们也甚少说重话的?一个人,偏和?他说着说着就要讽刺起?来。自然知道是?因为她和?他关系特别的?缘故,所以他后悔当初不该招惹她。
那时候没成亲,太寂寞,和?自己屋里的?丫头又怕人家笑话。他从来给人斯文太过?的?印象,即便那是?他做爷的?权力,但?在他身上稍微有点霪秽的?事,人家都要惊讶。不像兆林和?池镜,他们再有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人家不会背地里议论。想来她也是?寂寞的?缘故,因为池镜常不在南京,久等他不回来。
两个寂寞的?人根本不需要如何?深刻了解,近近碰在一起?就能轻易碰出火花,只?要两个人都长得不难看。凑巧他们一个玉树临风,一个细月姣姣。
可再美的?容颜也有厌倦的?时候,贺台不由得想到,那怎么看络娴就看不烦呢?
“你可吃酒啊?”青竹问,见他摇头,她便搁下酒壶,去拿了两个枕头来垒在榻上,请他靠着坐,“那你吃两口饭。”
她继而坐回去,脸色哀沉下去,说起?正事来,“正二爷想讨了我回句容县去,你听?见了吧?我在府里连个替我说话的?人都没有,只?好求你和?二奶
奶说说,请她替我在老太太跟前讨个情?面。近来她办事得力,老太太兴许肯卖她个面子,原本他们江家那些?人老太太也不大待见,不过?是?面上敷衍得厉害。”
贺台饭也没吃,在那端把一条腿支起?来,“你和?三弟说过?没有?”
青竹冷哼一声,“他是?不管的?,才不会为我们这些?没要紧的?丫头驳老太太的?意思,你看他心里能装着谁?我说了两句,他不理,也就罢了。”说到此节,轻轻蹙额,“不过?他说叫我求求二奶奶,我想他是?不是?瞧出了什么?”
贺台听?后也把额心紧蹙,“是?你猜的?,还是?他问你了?”
“是?我自家猜的?。”说着,她撇一下嘴微笑起?来,“就是?他果然知道了,你怕什么?难道他会为个丫头和?他二哥争不成?你还不是?怕他走漏给二奶奶知道。”
池镜即便知道,也不是?多事的?人,贺台倒不怕这个,不过?是?怕池镜对他起?了什么防范之心。他们池家的?人都怪,从不轻信人,在家坐着也怕有人害他似的?,时时刻刻堤防着。
不过?想想看,堤防得也有道理,他这回肯来这里赴约,不就是?打着别的?主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尽管青竹不是?他的?兵,终归也要有个用场。从前她是?不肯,到底服侍了池镜一场,对池镜不利的?事她不会做,他也从没叫她做过?。
这次池镜不肯帮她,自然她是?灰了心,他这里若是?帮了她,加上她对他有情?,往后再叫她对池镜做什么,她未必不能狠下心肠。
他打着这个主意,手指头在膝盖上点着,笑起?来,“又说这话做什么?二奶奶的?性子你也知道,我不是?怕给她知道,我是?怕她闹起?来烦,我这病还经?得住她闹么?眼下遇上这事,我能放着不管?你是?我的?人,平白叫那江正讨去,你当就只?你心里不情?愿?他是?什么东西,也配?”
在他那淹淡的?脸上忽然迸出点戾气来,很有精神,难得一见的?。男人家往往是?发狠的?时候最迷人,他这一面通常只?有青竹才看得到。他对旁人总把自己伪装得太好,青竹觉得他不对她装,是?彻底当她是?自己人,这私密的?地方,是?络娴也不能到达的?地方。
她想着便笑了,“那你去和?老太太说?”
和?老太太说怎么行?老太太一向不大放他在眼里,全家都不大放他在眼里,因为他是?个病鬼。贺台最后也没确切地拿出个办法来,只?和?她道:“你就别管了,只?管把心搁在肚子里,我来办。”
末尾这三个字格外叫人安心,好像终日流离期盼,“咚”一下,忽然钉死了,尽管钉得人有点疼,也觉得踏实。
好容易这一次,自然是?要亲热一番的?,不然说不过?去。贺台虽然有些?勉强的?意思,但?真在她身上胡作非为起?来,也觉得痛快。许多手段不能使在络娴身上,她是?个娇娇小姐,他没有风度的?一面不能给她看见。
他拥着青竹躺在床上,她枕在他的?手臂上,手臂给压得有点麻痹了,像是?没有了胳膊,继而觉得整个人心首异处,散得东一块西一块的?,全是?他自己,却拼不起?完整的?一个人的?感觉。
他笑道:“我觉得我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不过?是?灰心的?说法,也不能和?络娴说这些?,因为她会惊怕。
青竹倒像很理解他,不惊不怕的?,仍然很平静地睡在他胳膊上,同样笑了笑,“死就死吧,死也不那么可怕。 ”
她也想过?死,在明白他不可能讨她过?去的?时候,那时候觉得死没那么可怕,没去死是?因为对他到底还是?放不下那丝期望。
贺台扭头望着她,“我这样的?病鬼,随时随地都要死,怕是?不怕,就是?不甘心。”
他想着,总要活过?老太太那老妖婆吧,总要熬到出头那一天,所有人都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再不能忽视他。管他们是?恨眼还是?嫉眼,反正要那些?目光倾注到他身上来。
因他这强烈一念,老太太在屋里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咕哝了一句,“不晓得谁在骂我。”暗里把所有人想了一遍,就是?没想到贺台身上去。
毓秀笑着走过?来,“明日就是?重阳,念叨老太太的?人自然多。”
老太太笑着瘪嘴,“他们不过?是?念咱们家的?酒席。说起?重阳的?席面,不知二奶奶那头都张罗好了没有?”
玉漏在旁笑道:“老太太就放心吧,二奶奶料理了那么些?宴席,早就历练出来了。”
“今年不一样,二府里上月出服,那里头侄孙们都要过?来咱们府里一起?过?节。一晃眼,二老太太都死了三年了,二老太爷也没了七八年了。”
男人就是?不如女人命长,女人中,又数她活得久,她觉得有种胜利之感。卖弄似的?,故意抱怨一句,“再过?两年,阎罗王的?追命符只?怕就轮到我了。”
玉漏走到跟前来,拿着新做好的?那块包头在她额上比着,“咱们老太太啊,说长命百岁都不大合宜,我看老太太这硬朗的?劲头,少说能活过?一百二十岁这个关口。”
老太太笑着嗔她一眼,“那岂不是?妖怪了?”满屋的?丫头都笑起?来,她心头畅快,又才吃过?晚饭,想着出去走走消食,“就戴你新做的?这块,咱们去瞧瞧燕太太去,我听?见她昨日也病了。”
毓秀忙走到右边搀她,“忽地起?了秋风,这几?日猛一吹,好些?孱弱的?丫头也都病了。”
玉漏往外头吩咐了一顶肩舆进来,老太太又对她吩咐,“小丫头们也怪可怜的?,不拘哪个房里的?人,你明日请个大夫进来,都给她们瞧瞧,该抓药吃就抓药吃,不要亏着身子。”
想必是?听?见燕太太也病了,她心里高兴,所以大发慈悲。玉漏心头想着,一壁答应,搀在她左边,出门稍走了一截,四个婆子抬着肩舆过?来,便乘了肩舆往燕太太那头去。
及至这边,老太太不叫丫头通传,悄么走进屋里,仿佛有意要怯听?里头有没有在讲她的?是?非。卧房里倒安静,池镜正坐在床前侍奉燕太太吃药,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黄昏,使他那张常是?苍冷的?脸上有了些?和?暖的?颜色。乍一见,玉漏像是?头回认得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一旁的?婆子瞥见她们一行进来,忙乍惊乍喜地福身请安,将燕太太也从铺上惊起?来,赶着要下床。老太太止道:“你就别起?来了。”
池镜朝前迎来行礼,老太太朝他笑笑,“这就是?了,你母亲病了,你不要外头乱逛去,老老实实在家服侍她的?病要紧。”
一时丫头们都进来,端椅子的?端椅子,瀹茶的?瀹茶。老太太在床前坐下,燕太太仍在床上端坐起?来,一脸受宠若惊的?神情?,“今日他特地向史老侍读告了假,连读书也没去。我说你读书才是?要紧,我又不是?什么大病,不过?着了些?风。瞧,都这样大惊小怪的?,连老太太也给惊动过?来了。”
“我才吃了晚饭,怕一会天黑了睡下停食,就想着来瞧瞧你。你不像你大嫂,她是?常病,你难见病一回,不能不当回事。”说着四面看看,因问:“芦笙那丫头呢?”
燕太太笑道:“她身子单弱,我怕过?了病气给她,赶她去寻她姐姐说话去了。”
玉漏听?后暗暗把立在帐边的?池镜瞅了眼,怕过?了病气给女儿,就不怕过?给了儿子?到底不是?亲生的?。
显然老太太也想到这一层,望了望池镜,“嗯,我们镜儿是?男人,身子健壮些?,比不得丫头家,倒是?不怕。”
燕太太一听?才悔说错了话,心道,这还怪她?又不是?她叫他来伺候汤药的?,她有的?是?下人使唤,才懒得支使他呢。眼睛淡扫过?池镜一眼,道:“镜儿是?比他妹子强,单这份孝心,那丫头哪里想得到?”
池镜听?得浑身不自在,想到后面的?话头多半是?他,然而说是?在说他,心又不是?放在他身上。他站在跟前也多余,一向这婆媳交锋,不过?拿他做个由头。便让到旁边墙下那长条案前欹立着,把药碗递给丫头收下去,眼睛转到玉漏身上去,暗暗朝她一笑。
玉漏生怕给毓秀看见,忙向旁看,好在毓秀拉着这屋里的?执事丫头到
外间细问燕太太的?病去了。她稍微放下心,也向看他偷么瞟过?去,有份额外的?刺激。
身前说到池镜的?婚事上头,燕太太口气遗憾,但?那遗憾没有分?量,“原还说那于?家三姑娘好,谁知也是?外头看着好,还亏老太太明智,请她们母女到家住了那些?日子,不然哪里看得出来?”
老太太道:“我是?情?愿多挑多看,反正镜儿是?男人家,不怕耽误。”
燕太太点点头,还是?老话,“全凭老太太做主。”脸上因为带着病气,愈发显得淡漠了。
玉漏晓得他们母子不过?是?面上的?母子,说几?句亲热的?话也是?敷衍给外人看,心下也不见怪。不过?瞟见池镜脸上的?笑,忽然觉得更疏落了几?分?,她觉得好笑,原来他也不全是?冷心冷肺。
但?他们私下说话,他很少同她提及燕太太,想必他对她的?态度是?复杂的?。连她这时也对燕太太态度复杂起?来,将来做了她的?儿媳妇,到底是?该对她热络还是?对她冷淡?她拿不准,想来最安全的?是?跟从池镜的?态度。
因而又瞟眼看他,他脸上的?神色已经?变得百无聊赖了,他的?胳膊横着在翻供案上的?一只?香炉盖子,翻出轻微的?嗑嗑的?响声,越翻越起?劲,那声音尽管越响越急迫,却并不引人注意,他站在那里,完全是?一副小孩子在听?大人说话的?神气。
这时节老太太和?燕太太已议论起?谁家的?小姐,不好叫池镜在跟前听?,便打发他出去。他出去时睇了玉漏一眼,玉漏领会,藉故回了老太太也出去,走到外间和?毓秀说:“我去和?金宝说说话。”
她绕廊往外院去,刚踅出洞门,倏地被?人给扯到墙根底下,是?池镜,他在这里埋伏她,不知哪里来的?兴致,也许方才在房间里的?暗涌也令他觉得额外刺激。
好在洞门外这片小天井是?错在廊下的?,即便有人从那廊下走过?,也留意不到。池镜将她堵在墙角,忽然抱住她,笑说:“女人抱在怀里,就跟抱团云彩似的?。”
是?说女人柔软,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个。玉漏琢磨不透,又听?见他在头顶笑道:“所以我也喜欢跟女人说笑,女人就是?骂人,也很温柔。”
原来如此,玉漏庆幸一开始面对他,就是?以一副温柔的?面目。不过?他为什此刻说这些??这里到底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轻轻推开他,“一会给人瞧见了。”
池镜回头向外院那廊下瞅一眼,笑意里失了一片精神,有些?失望的?神色,转背走了。走几?步又回头说:“晚上你若是?不当值,就到姑妈屋里去。”
果然这夜不该玉漏当值,便特地换了身好衣裳,提着灯笼走到秋荷院来。这院里她来过?好几?回,都是?替老太太传话递东西,每回来都觉得清静得出奇,想来他们修行的?人不嫌寂寞。
今夜倒不寂寞,走到院中便听?见屋里有说有笑的?,窗户和?门里都有黄黄的?光透出来。进去看见池镜坐在里间,穿着件她从未见过?的?绾色圆领袍,把他衬成了另外个人似的?。姑太太还是?穿得素净,戴着妙常冠,灯影里的?眉目显得分?外恬静。
玉漏在罩屏外踟蹰,一时没敢进去。还是?碧鸳扭头看见她,朝她招手,“进来呀,这丫头是?怕我怎的??”
池镜便起?身到罩屏外迎她,“进来吧,姑妈是?最和?气不过?的?人,没什么好怕的?。”
玉漏怀着股羞臊低着头进去,立在榻前给碧鸳福身问安。碧鸳吩咐那服侍的?丫头,“多点几?盏灯上来,我好细看看。”
一时照得屋里通明,碧鸳藉着光认认真真地打量几?回玉漏,和?池镜笑道:“模样是?我喜欢的?模样,虽然标志,倒不招摇。难得你年轻男人,却不喜欢那些?妖精似的?人物。”
池镜让开身,叫玉漏在榻上坐着好和?碧鸳说话,自己到碧鸳下首那马蹄方凳上坐,“我就说姑妈看人的?眼光独到。”
碧鸳嗔他一眼,“你是?夸我眼光好还是?夸你自己眼光好?”说着扭头问玉漏,“十几?了?”
玉漏半低着脸,“十九了。”
“年纪上倒很般配——”
碧鸳捻着多宝串让玉漏吃茶,玉漏心里惴惴的?,总怕她问起?凤家唐家的?事,谁知她竟不问,只?问他们连家的?事,“听?说你父亲是?在衙门当差?”
“现任主簿。”玉漏讪着笑笑,“只?是?个不入流的?文职。”
碧鸳思忖着笑道:“这倒不怕,既走上了仕途,高升是?迟早的?事。”
池镜端着茶碗在旁睇了玉漏一眼,有意帮腔,“她父亲也是?个秀才,文章做得好,要不是?没有门路,当年想必也能考出个举人来。”
碧鸳笑着横他一眼,“你没考过?举人你哪里知道,谈何?容易,你父亲当年读书不知道有多勤奋。”

第58章 永攀登(十二)
碧鸳又问了玉漏两个姐姐的事,晓得玉湘是胡家的小妾,便不问了?,又改问别?的。问来问去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意思,玉漏差不多猜到她并非真心想问,倒像是在例行公?务,那微笑和蔼的表情里并没有感情。
由秋荷院出来,已?近二更天。玉漏打着灯笼,池镜走在身?边,过一会,他把灯笼接了?过去,悬在彼此的脚下。一点?淡淡的黄光晕出去,也就照得一步那么?远,亮的那一块像个秘密地方,玉漏不禁想到西草斋。
周遭有疏疏落落吟蛩之声,衬得夜色格外宁静,尤其?是可以听见彼此衣袖磨蹭出的声音,沙沙的。
玉漏说:“姑太太不大喜欢我。”
“她谁都不喜欢。”池镜笑道:“她连老太太也不大喜欢。又不是要她喜欢你,只要她不讨厌你,肯帮着?咱们说话?就成?。”
怨不得碧鸳素日也不大去给老太太请安,玉漏先还以为是她不爱出门的缘故。
“按说姑太太是老太太亲生的,为什么?又和老太太不大亲近呢?”
“说是当年老太太给姑妈定下郑国公?家里,姑妈不情愿,是老太太一味逼着?她嫁。嫁过去后和姑父常日不合脾气,后来还遭了?姑父打?骂,所以姑妈心里埋怨老太太给她错配了?人。”
玉漏轻轻叹息道:“这也不好怪老太太,侯门配国公?府,那是门当户对,谁又知道姑老爷到底是什么?性子呢?就是姑老爷不好,老太太到底也接了?姑太太回来。”
池镜没?再说话?,玉漏想着?他是不是以为她是个长?舌妇,爱背后议论人?也咬住嘴不说了?。他却又开口说了?:“老太太就姑妈一个亲生女?儿,自然是心疼爱。听说当年姑妈出阁的时候排场摆得十分大,软红十丈,花天锦地,抬嫁妆的人就有一百来个,姑妈回来,那些嫁妆也都抬了?回来。别?瞧我姑妈穿戴素净,屋里连个多余的人也没?有,实则很有家底,两?位太太并在一处也不及她一个。你看那院中的东西厢房都锁的是她的嫁妆,不必充公?入库,是她自己的。”
这个玉漏也听说了?些,还听说姑太太疼五姑娘芦笙,她那些戴不上的头面首饰总爱拿出来给芦笙拣。她想着?心内暗暗泛酸,到底是他们池家钱多。
池镜又道:“老太太早有意思,将来家里是哪房承袭爵位,姑太太就跟着?哪一房过。”
“那她是打?算永不回郑家了??”
“郑家也没?想要她回去,不过是想她的钱,迟迟不写休书,就是拿休书来讹。两?家就这么?拖着?,不过是看谁熬得过谁。”
玉漏一下就想到先前和他的事,也是一样,看谁熬得过谁,不过人家是为散,他们是为合。她不禁笑了?一声。
池镜因问:“笑什么??”
“没?什么?。”玉漏低头沉吟片刻,又笑,“我是想,我可没?那么?些嫁妆,将来你若要休我,也不会舍不得。”
他没?说话?,把灯笼往那头收过去,只照他自己脚下。
难道说他贪图钱财他不高兴了??玉漏马上懊悔起?来,怎么?拿钱的事玩笑?她为钱是真的,越是确有其?事,越不能随便玩笑。她不免警惕起?来,像在黑暗中提着?神走路。
隔会忽然被他拽了?一把,贴到他胸膛上去,感到他环在她腰上的胳膊使了?些力,将她整个人向来提起?来一些,她只得拿脚尖垫在地上,慌乱中他朝她亲下来。
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一个眉的轮廓,是揪在一起?的。她闻到他苍冷的味道,混在他背后那大丛大丛的林木幽香里,使人不自觉地想向后倒下去,她只好把两?条胳膊攀到他肩上,手?指插到他脑后的头发里。
他衔着?她的舌尖笑了?,把她搂得更紧了?些,手?移到她臀上,往前摁了?摁。玉漏感到那灼热的危险,立刻就挣扎了?两?下。
池镜也放开她,吁着?粗气蔑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不行。”他也就算了?,复把灯笼悬过来,照到她脚下,“我还从没?这样伺候过人。”言外之意,净伺候她了?。
玉漏有点?受宠若惊,半黑中看见他的脸有点?笑得有点?愤愤然,显然是不甘心。她只好伸手?要接灯笼,他又让开不给她,她越来越发现他身?上孩子气的一面,不能想像他将来做了?官会是什么?样子。
因此想到二老爷,又是担忧,“二老爷恐怕也是不会喜欢我的。”
“要他喜欢做什么??”池镜恶劣地玩笑,“还没?听说过要公?公?喜欢儿媳妇的。”
“胡说!”玉漏忙呵了?他一声。
二老爷不常在家倒不要紧,她知道侯门的饭碗未必好端,单看这几位太太奶奶就看得出来。不过不要紧,天下什么?钱是好赚的?她早做好了?一头扎进万丈深渊的准备,富人的苦到底要比穷人的苦好吃些。
她喃喃嘟囔道:“就怕燕太太不好伺候。”
偏给池镜听到了?,硬了?声气,显得冷酷无情,“理她做什么??”
“那你今天还伺候燕太太汤药?”
他口气带着?不屑,“那又算得了?什么??”
玉漏没?好再说,怕说多有挑拨人家母子的嫌疑,做媳妇最忌讳这个。也怕无意中说中了?他的心,使两?个人也在无意中增添一份亲密。
不知怎的,越是想到将要嫁给他,越怕和他亲密起?来。从前对他“别?无所求”不过是以退为进,现下如愿以偿,她真是完全对他别?无所求了?,心内感到大片大片空旷的满足,像这黑夜,除了?黑,别?的一切都只是个虚影。
次日一早,池镜来打?探碧鸳的意思,碧鸳道:“你打?定主意要她我也没?话?可说,我不过是你姑妈,你的事情自然有你父母做主。你父亲回信若是答应的话?,我就替你敲敲边鼓,横竖好不好是你自己拣的。”
她在外间那佛龛底下捻香焚拜,池镜站在后头看她,知道她果?然和玉漏说的一样,并没?有真心看中玉漏。
这也不好见怪,玉漏那样的家世经历,谁听了?不皱眉头?到底碧鸳在婚姻上吃过亏,又修行多年,对门第家世要比别?人淡泊许多。何况池镜知道,她也不见得真对他十分关怀。
碧鸳插上香回头,看见他忽地蹙了?下眉,“你怎的又不穿昨日那件袍子了??”
池镜笑道:“今日重阳,要到大宴厅上坐席。”
碧鸳绵绵地一笑,“你和你父亲身?量差不多,他的衣裳你穿着?倒很合身?。”
池镜悠哉地侧过身?去,半低着?笑脸,抱着?胳膊把脚前后垫了?垫,身?子也是前后荡了?荡,“所以父亲好些不穿的衣裳都给了?我,也犯不着?改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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