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回—— by步铃吟
步铃吟  发于:2024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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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府接连出事,魏老夫人理所应当要亲自祈福。马车一共备了五辆。第一辆坐魏老夫人一人,李嬷嬷陪随。第二辆是魏行勋一家,丫鬟初晴陪随。但三个孩子挤在一起闹腾得紧,魏老夫人眼热,便叫最小的魏锦棋过去陪她说话解闷儿。
魏锦棋虽然是个小话痨,只不过叫他单独跟父母还有两个哥哥分开,又不大乐意。嘴一瘪,就要哭的模样。魏行勋看看三个孩子,想着回来路上可能遭遇的凶险,把心一横,把魏锦书也叫过去了。
魏锦墨年纪最大,看得出父亲和母亲的神色不太对,忍了忍,还是没有问出口。整个马车一下就静了下来,气氛也有些紧张。
魏行致那房才出了事,魏林氏又生死不明,魏行致本没多大精神出来,可一看到疯疯癫癫的倪妙儿,心烦意乱,索性也换了衣服。上马车前,见魏行昭身边是白若璃和舒青窈,两位美人华光照人,美得不可方物,心里不禁酸溜溜的,也厚着脸皮挤了过去。
最后的裴言和沈清越同乘一辆。裴言以上次遭遇妖人为借口,而沈清越则是雷打不动的“爱热闹”。
其余丫鬟仆从步行相随,如此一来,便空了一辆马车。
一路无事。
妙法寺的方丈主持早就知道今日魏老夫人携全家前来,于是和一众僧人在长阶前等候。
香炉中所焚烧的檀香还是一如既往地涤荡人心,但白若璃的脸色却白了两分。伸手抓住舒青窈的手腕,小声:“卿姐姐,这味道,阿璃闻着不舒服。”
舒青窈嗅了嗅,她对香料的了解浅尝辄止,只能闻出是佛门寺庙惯用的檀香。要说不舒服,大抵是味道比以前的更重了些。也不知是不是方丈主持以示隆重,刻意而为。
魏老夫人和主持絮语几句,便往阶上而去。其余人紧跟其后。
法事开始,僧人吟唱,木鱼笃笃,神圣而清心。
舒青窈微垂着头,用眼风打量在场人的神情。
魏老夫人自是满脸虔诚,身为魏家目前的主心骨,又曾当家数十年,她是最希望魏家好的。只是这“好”,前提是魏行昭担任云州城城主。
至于其他人……
魏行勋倒还算认真,除此以外,大多跟她一样,走走过场罢了。
法事进行到一半,白若璃悄悄挪动位置,到她身边,轻声又道:“卿姐姐,这味道叫我心里慌,肚子疼,我是真不舒服……”
舒青窈心脏紧了紧。
白若璃的肚子疼可不是件小事。
稳稳心神,反牵住她,压低声音:“我陪你去外面透透气。”
第138章 香
说是透气,但舒青窈打算去看看外面焚烧的檀香。
白若璃两次说不对,脸色又明显难看,那么,香炉里的香必然有些问题。
二人刚退出众人视线,往旁边避开离去,眼前忽就横添了一抹影子。
是个小沙弥。
小沙弥还不足她们肩高,见她们有离去之意,礼道:“二位施主,师傅说过,法事期间,不得擅自离开。”
白若璃:“……哕!”
一个干呕,径直把小沙弥剩余的话给堵了回去。
舒青窈怔了一瞬,也不知道她是真恶心还是以此为脱身之计,总归顺着她这一声,开口:“小师傅见谅,我妹妹实在身体不适,想呕吐。这佛门净地,又在做法事,要是真吐在那儿,反是麻烦了。小师傅放心,我陪妹妹吐完就回来。”
“诶,这……”
不待那小沙弥再说,舒青窈扶了白若璃往阶下去。
待走到最下面,正好在香炉旁,白若璃又呕了一下,连连摆手,避开风口。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柑橘清香的香囊,凑至鼻前深嗅几番。
舒青窈见她稍有缓和,朝那香炉而去。
薄烟袅袅,透过镂空的花纹,依稀可见星火红光。
要是有个懂香的在就好了。她这样想着。
念头刚起,晃眼看到凌桑在树后躲躲藏藏,便朝他招了招手。
此次凌桑是偷偷出来的。
沈清越提前知会了她路上可能遇到的事,她和沈清越的想法不谋而合,能用术法解决的,就别见血了。这一车妇孺老少,到时候要是见血吓晕一片,反而麻烦。
凌桑刚到,见舒青窈招手,也就避开阶上那群人的视线,小心绕到她面前。
“你懂香么?”她问。
凌桑摇头:“这女子爱的玩意儿,我怎么会懂?”
舒青窈轻哂:“香倒也不是女子爱的玩意儿,有些男子附庸风雅,亦喜此道。”不过,连凌桑也不懂,那就没辙了。
只能把白若璃带着走更远些。
凌桑斜身,朝香炉凑去瞥了一眼。檀香气息缭绕着钻入他的鼻子,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怕引起注意,又用手赶紧捂住。
“这檀香,不纯啊!”他嘀咕。
舒青窈步子一滞,转身:“什么?”
凌桑用手指在鼻前擦了擦,道:“我祖母以前可喜欢拜佛了,父亲又孝顺,所以每次有上好的檀香,都想办法给祖母买来。这妙法寺是大寺,理应也用好檀香,但这个味道……跟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心中一凛,舒青窈隐隐感觉到什么,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里无风,倒是有香满寺。
“师姐、师姐……”凌桑小声叫着,快步跟上。
白若璃一头雾水地被舒青窈扶去一旁,问:“怎么了卿姐姐?”
“我怀疑那香里加了东西,”舒青窈沉色,“不知是迷香还是什么,总归你离它远点。”
白若璃顿时脸色发白,双手交叠,护住小腹,颤着唇问:“那怎么办呢,我现在也回不去……”
“裴大人那边应有撤退之法,待会若有机会,你寻借口先离开。”
“可是……”白若璃抓住她的手腕,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舒青窈知道她在担心今日之事,浅浅一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没事的,任他如何,我们术者和巡察司联手,足以按下所有妖魔鬼怪,”她又是一笑,“况且,我们要面对的是人,不是妖魔鬼怪。”
白若璃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声音轻轻:“不管怎样,阿璃希望大家都好好的。我们几个还能……”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钟声大起。
寺院的钟有多重意思。
不管是哪一种,都意味着有事发生。
舒青窈挽住白若璃的手,看了凌桑一眼,而后带她往阶上而去。
还未到先前的位置,就听得魏行致尖锐地叫:“佛祖、佛祖流血泪了啊!要诅咒!报应!啊——”
众人惶恐。
舒青窈尚算冷静,瞥见裴言的位置,默不作声地护白若璃过去。
主持脸色同样难堪,嘴里念叨:“奇也怪哉!老衲在妙法寺五十八年,当主持十三年。参与法事场数数不胜数,还头一回见此怪事!”又赶紧用了杨柳枝沾无根水往面前清洒。
两旁的僧人齐声吟唱。
忽然狂风大作,飞沙卷叶。
尚算晴朗的天空顿时暗沉,如同末日降临般让人感到极度压抑。这诡异的氛围使得魏家上下忐忑惧怕,皆是双手合十,嘴里不停祈求。
僧人念诵声更大,仿佛与之抗衡。
不知过去多久,风停了,沙覆去地上,叶片躺得安稳,一缕阳光再次显露,又渐渐撒去大殿前。
魏老夫人嗓子干涩,颤颤巍巍问:“大师,这法事算是……成功了么?”
主持额角还透着晶莹的汗珠,舒一口气,点头:“放心,天大的邪祟也有佛祖庇佑!佛法宏大,功德无量!”
众人再看佛祖,两行血泪已不知所踪。
魏行致的脸色却依旧难看。
嘴里很是小声的嗫嚅:“一定是我看错了,怎么可能?看错了……”
舒青窈敏锐地朝他看去,倏然发现他与周遭人的气息不同,周身竟笼了一层血色雾气。大感不妙,又不敢张扬,只能向他挪步而去。
魏行致站在魏老夫人身后,比起魏行勋一家,略微靠后。她刚过去,没想到魏行昭忽就牵住了她的手。
舒青窈吓了一跳。
略是侧眸,见魏行昭深沉的眼睛里,含了一丝莫名的情绪,一时读不明白。
“青儿,为何觉得,我许久未看到你了。”加大握住她手的力道。
这一刻,舒青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她自己也不明白,有什么好怕的,一颗心倒是诚实地沉重跳动,叫她有些呼吸不畅。
她尽快收整了心情,从他掌心里抽出手来,语气平静:“三爷,这里是佛门重地,法事当前,还是别这样了。”
“那不是佛门重地,法事未当前,你我便可以这样?”魏行昭戏谑地问,言语里含着轻佻。
舒青窈不愿和他多说。
耳边又响起魏行致渐大的声音:“不可能……不可能……啊……那是佛像……”
第139章 血婴咒
舒青窈趁机问:“二爷,什么不可能?”
同样听到的魏行昭亦朝魏行致看去。
“那、那分明是阿萱的脸啊!阿萱,在流泪,是血泪!她是不是恨我?是不是怨我?啊——她来寻仇了!”魏行致陡然叫出声,惶恐地捏住舒青窈的肩,“你看,你看,她还抱着孩子……是死婴……是、是我和她的孩子吗?”
魏行昭不悦地瞥了他捏住舒青窈削肩的手一眼,用手拂开,冷声:“二哥,你和二嫂哪儿来的孩子?”
“不是的……我和阿萱曾经有个孩子,真有一个!”魏行致连声重复。
魏行昭不再给他好脸色,上前半步,把舒青窈和他之间隔开。
没好气地丢下一句:“真是疯了,上次还没有丢人丢够?”
可舒青窈却不这般作想。
魏行致周身越发浓郁的血色,还有只有他一人能看到的幻象,那是一种极其阴毒的术法——
血婴咒。
这种术法,只会落在与婴儿有血脉关联的亲属身上,且其亲属有一人必为术者。
说这阴毒,是因为它的产生,专为束缚术者而成。早年间术者才出世,与普通人肆无忌惮地结合,所生下的孩子大都平平无奇,天赋隐于血肉。而术者与术者结合,生下的孩子却几乎都有极好的血脉。
当时的术门为了让自己门派更发扬光大,不惜阻止术者与普通人结合,发展到后来,还犯下杀孽,将那些普通人,以及其后代圈养杀害,用亲属的血,研究出术法,以保术者血脉绝不外流。
当然,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术者和普通人间并无约束,玉灵山更是从未有阻止两厢情愿的人结合的事。
而今血婴咒现,她忽然有些害怕。
仪璇前辈,到底活了多久?
她会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吗?
还有劫走她的“魅君”,真的是“魅君”?又是否真的是“劫”?
“阿萱……阿萱……”魏行致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嘴里不停喃喃着。
魏老夫人和魏行勋一家人也听见了。
魏行勋听魏郑氏说了前段日子魏行致的荒唐事,对魏老夫人所生的两个脓包流坏水的儿子更加厌恶。听罢,和魏郑氏不约而同地把三个儿子往旁边护。
魏老夫人眉头皱起,用手里的拐杖头敲魏行致的脑袋,怒道:“你要再发疯,我就把你丢到佛堂后面去,让佛光好好洗洗你的眼睛!”
话音刚落,魏行致极度恐惧地瞪大眼睛,大吼:“我不去!”张牙舞爪地推开魏行昭,竟直接跑了。
众人目瞪口呆。
魏老夫人愣了好半晌,心脏疼得她直抽冷气,身体也软了下来,脸上老泪纵横:“这叫什么事啊……”
李嬷嬷赶紧扶住她。
魏行勋冷眼:“人在做,天在看。”
魏行昭站定,怒视道:“你说什么!”
魏行勋淡漠地给他一个眼风,向佛祖看去,双手合十,虔诚一拜:“人在做,天在看,佛祖有灵,莫放过天下间心怀不轨之人,亦求怜悯无辜百姓苍生!”
魏行昭一口气憋在心口,发无处发,只能去扶魏老夫人:“母亲,法事已了,我们回去吧!”
“行致……行致……”她断断续续。
到底是肚子里掉出来的肉!
魏行昭双眼一恨,给晋蜀使了个眼色,又道:“母亲,我叫晋蜀去寻了。晋蜀的本事你知道,我们先回去。”凑到她耳边低声:“家丑不可外扬,须得速战速决……”
魏老夫人勉强敛回两分精神,支撑起身体,点头:“是了,我们回去。”
于是在搀扶下,她浑身抖着,极其缓慢地走下漫漫长阶。
魏郑氏微撇唇角,看向初晴。初晴会意,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银子,走到方丈面前,双手奉上。
方丈道:“施主,法事的银子已经支过了。”
“这是我们添的香油钱,”魏郑氏走上前来,爱怜地摸了摸身边最近的魏锦棋的头,“保佑我们都长乐康健。”
方丈点点头,唤身边一个僧人接了。
而后众人陆续往来时路走。
舒青窈渐渐走去后面,回眸,见白若璃和裴言已不在,又收回目光。
身旁平添一丝夜昙香息。
她唇角微抿,心跳自然而然地加快。
“怎么回事?”沈清越低声。
舒青窈知道他问的是方才她主动接近魏行昭那边的事,便将血婴咒简单说了。想起白若璃,又提了一句香的问题。
“以你所见,可与这咒术有关?”
舒青窈心下怅然:“我倒宁愿无关。否则,那边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佛门净地的香,岂是那么好下手的?”
沈清越默然。
顿了顿,舒青窈又道:“若有关,那魏行致有危险了——他们要除掉血亲,这点我想不通。若无关,那今日我们行事,会更加波折。”咬咬唇,声音更轻:“清越哥哥,我有点害怕,保不住你想保的。”
垂在身侧的手随步子移动而轻晃,冷不防的,手背擦过一抹温热。以为是不小心,但下一瞬,那温热便穿过衣袖,紧紧相贴。
五指分移,十指相扣。
她的心刹那提到嗓子眼。
心虚地看一眼前方,见无人在意,才稍微安定两分。
“别怕,我在。”沈清越低声,一语双关。
她微微颔首。
今日的事,不管如何,她定是要成的。若魏行勋当真出事,那沈清越这边,身为外人,找不到任何理由开棺,只能眼看魏行昭坐上城主之位。至于后面筹谋,悉数落空。
她不愿再生波折。
沈清越谋划已久,机会只有一丝,那她,必要助他成功。
和他并肩,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是她最大的心愿。
行至马车附近,他们才松开了手。
舒青窈自然而然地朝魏行昭走去,此时魏行昭刚扶魏老夫人上马车坐好,撩开车帘见舒青窈在外面,眼睛里的光闪过一丝本能地惊喜,但很快又被理智压制,道:“母亲身体不适,我要和她同回。青儿,你……阿璃呢?”
舒青窈故意做出不解地模样,微微蹙眉:“方才她说难受,想要呕吐,便带了灿星先回去了。”
魏行昭不免轻啧。
白若璃身怀有孕,不该出来的。不过这样也好,免去其他怀疑,在母亲面前,也算对魏家尽了一份心。
不再多说。
舒青窈自觉:“既然老夫人身体不适,那青儿和雾菱回去便是。”看向末尾那辆摆放杂物,无人坐的马车:“青儿可以坐那辆马车么?”
魏行昭眼神一沉。
第140章 变
其实大户人家出行,多一辆马车,并不是什么奇怪事。
但魏行昭这个反应,舒青窈当下觉得,她这一句,实在是歪打正着了。
迎着她故作诚恳的清澈眼神,魏行昭委婉道:“那辆马车全是杂物,腾起来也不方便,眼下快些回府才是要紧事。就坐我们来时那辆吧。”
见状,舒青窈也不再坚持,点点头,乖巧应了声“好”。
魏行昭的眼神便又温和下来。
重新回到车厢内。
魏老夫人已经缓和不少,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声音轻轻喘息:“那辆马车确定布置妥当了?”
“母亲放心,只要拉下外面的伪装,从内到外,绝对和魏行勋的马车一模一样。”魏行昭掷地有声地保证。
魏老夫人“嗯”道:“那就好。这是最后的机会,断不可再节外生枝。”
魏行昭眼神坚定:“此事必成。儿子也绝不会容忍再有其他意外发生。”
——所以,他瞒着魏老夫人,偷偷叫那支暗势力出动,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他并未告诉那群人,要刺杀的具体是何人,只说和那人有仇,又不便撕破脸皮。
那群人信誓旦旦:“让人悄无声息消失是我们最擅长的!主子放心!”
至于事成后,就算那些人出来指认,他只会说,这群人他不认识,且他也不可能刺杀自己的亲兄长。
毕竟在外人眼里,他们一直兄友弟恭,比起和魏二的关系,他们更像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马车开始徐徐而行。
舒青窈坐在马车内,因回城只有她一个主子的缘故,雾菱得以上马车伺候。
车中,雾菱见舒青窈沉默地在思考什么,便没有说话,悄悄地打开一个油纸包,把里面的盐渍山楂球递去她面前。
舒青窈的眼神只是落在那山楂球上面,没有动静。
实则这一刻,她已施术法,分出神思在探查其余四辆马车。
第一辆马车,车内是魏老夫人、魏行昭和李嬷嬷。魏老夫人手捂胸口,连连吁气,魏行昭关切地用手抚她的背,李嬷嬷则是端了茶水伺候,看似并无异常。
第二辆马车,车内是魏行勋一家。魏锦书和魏锦棋先前都在魏老夫人车上,回来时和父母以及大哥同坐,少不得跟猴儿似的活蹦乱跳。魏锦墨到底年纪大些,看到父母神色不对,忧心忡忡,便不时招呼两个弟弟。
第四辆,只有沈清越一人。
第五辆……
竟坐了人!
不知何时,马车上的杂物竟已悉数搬空,取而代之的,是六个用面具遮住面容的男人。
舒青窈敛回神思。
一颗心突突跳起,想给沈清越传递消息,但一时又想不到好的法子。放在身上的手指蜷起,她很久都没有感到这样心慌了,一种无法把控全局的恐惧兜头而来,仿佛将她卷回多年前,云嫔出事的夜。
“小姐?”雾菱不知她怎么了,只是觉得她心情不好,便把盐渍山楂球往前推了推,“这是小王爷托奴婢给您的,您要不要吃一颗?”
听到“小王爷”,舒青窈抬眸,涣散的眼中聚了一点光亮,拈起一颗凑至唇边,小咬咀嚼。
与众不同的咸酸味瞬间填满唇舌,其实她并不喜欢这种说起来有些奇怪的味道,但这是她年幼时第一次吃到的来自宫外的小零嘴,
她还记得那个阳光透过叶片洒在地上斑驳一片的下午,如今若还活着,已经是姑姑年纪的桃茜小心翼翼打开丝绢手帕,紧张又害怕地从里面拿出一颗沉红山楂果递给她。
桃茜气质若兰,生得不是很美,但那一刻很美。
“小公主,断不能说是奴婢给您的呀……”她声音发颤。
舒青窈开心拿过,咬一口,满心想着,别人有的她终于也有了,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现在,这样的咸酸入口,幼时的满足感早已淡却,但却能让她变得冷静清醒。
无妨,那些都是普通人而已,无妨。她不断在心底重复。
风吹起一角车帘。
她不经意地一瞥,见外面树木林立,雪白的树皮上纹路丛生,隐隐感觉哪里不对。收回眸光滞了滞,忽而意识到来时路上,并没有这样的树木。
心下一凛,她单手撩开车帘,探出头去。
魏行勋一家的马车尚在……
“小姐,怎么了呢?”雾菱问。
“我们来的时候,不是走的这条路,”顿了顿,“上次和表小姐到妙法寺,来去都是同一条,没有理由突然换路。”
不安感愈演愈烈,她放下手里的山楂球,再次凝神查探。
神思刚出,只来得及虚晃一瞬,就被一股霸道的力量狠狠挡回。
她猛地瞪大眼睛,一声:“不好!”
从怀中拿出早就备好的小木人,念咒施法,小木人化作另一个她。雾菱大惊,眼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舒青窈,浑身起了一层战栗。
“小姐……您……”
“她就是我,你不要露出马脚。”舒青窈说着,用手掌覆住木头人的眼睛,随后再施术法,凭空消失。
与此同时,魏行勋马车上。
一家五口尚未发现有何不妥。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把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枕在魏郑氏膝上小憩的魏锦棋给震醒了。他扁扁嘴,说饿。魏郑氏便叫初晴把吃食送来。
话音落下一阵,没有等到回应,魏郑氏有些恼了,提高声音:“初晴,你聋了吗!”
马车蓦地停下。
五个人毫无防备,悉数往前跌去。车帘翻动,坐在外侧的魏行勋最先抬头,一眼看到空空如也的马车座驾,随行的人也都不见了。
跟过往一样的场景再次现在眼前,魏行勋吓出一身冷汗,还未湿透衣衫,又被邪气的风吹了个通透。
六个黑影从不远处的正前方而来。
他们逆着光,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但步伐一致,手里都提着刀,明显是冲他们一家五口而来。
六把刀尖摩擦地面,刮出一路令人胆战的寒声,如催命夺魂的无常吟唱,随脚步声渐渐逼近。
第141章 见面礼
“夫君!”魏郑氏吓傻了,半晌的嗓子眼里才憋出一个词。
三个小子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浑身抖若筛糠,一个劲地往魏郑氏怀里钻。
魏行勋本能地将妻子护去身后。
那六个人已经离他们不出五步的距离。
他瞪大眼睛,目眦尽裂,极度的恐惧与绝望交错在心头,又从间隙萦生出愤怒。
“你们,是不是魏行昭派来的!”他握紧双拳。
六个人中,一个肩头绣有金鹰的男人站在最前面。
隔着雾瘴,勉强看清面前是魏行勋一家,他前进的步子停下。
“告诉我,叫我死个明白!”魏行勋又道。
金鹰身侧的男人小声:“大哥,我们被骗了……”
他们当时得到的命令是,即刻击杀。
但他们六人太久没有出过手,好不容易得到宝刀出鞘的机会,当然心痒痒的,没打算叫目标死得痛快。因为他们故弄玄虚地玩了好一阵,却没想到,目标是他们老主子的另一个儿子。
这要是动手了,那他们岂不是对不起老主子?
金鹰默了一瞬。
他常年当领头,也是这几个人中最有计谋头脑的,看到这局面,俨然已知一切种种是为何。无奈一叹,对魏行勋道:“主子的命令,我们誓死执行。不过你们死后,我们会妥善安葬。”
魏郑氏尖声:“只要不杀我们,我把钱全给你们!全给!”
魏行勋笑了笑,摇头,侧过半张脸:“事到如今,你还以为他们是求财?”
三个小子死死抱住魏郑氏,越发把头往能埋的缝隙里面埋。
金鹰缓缓举起了刀。
“抱歉了,命令难违。”
其余五人同样举起刀。
千均一发之际,一道如冰凌般浅淡的蓝光破空而来,击打在金鹰的刀上,发出一声奇特的清音——
“叮!”
声音久久回荡。
六人眼神一直,竟不约而同的松开五指,刀纷纷脱落,摔去地上。
魏行勋和魏郑氏急忙朝蓝光而来的方向看去。
是个玄衣女子。
她面覆一张奇特的面具。面具仿若如冰晶制成,散发着丝丝寒气,上面雕刻着莲纹,随寒气漾动,如同瓣瓣莲花次第展开,栩栩如生。
魏郑氏看得呆了,讷讷道:“夫君,你这是招惹了什么啊,这个……这个……是人吗……”
三个小子听到这话,好奇心正重的年纪,不禁抬了抬眼。
年纪最小的魏锦棋“咦”了一声:“这个姐姐,好像府上的那个姐姐……”
很轻的一句,被愈发猛烈的狂风卷走,在沙和碎叶中湮了音。
“你是谁!”金鹰大声质问。
舒青窈抬起右手,掌中阴阳玉子如太极鱼般流转,散发着时而温和时而凌厉的光。
“术者!大哥,是术者!”有人道。
“别怕!”金鹰大喝,“主子早说过,会有术者帮助我们……”
“那肯定不是奴家,奴家,是要取你们命的。”声音带着远方飘来似的朦胧。
阴阳玉子的光猛然炸开。
众人惊觉眼前白茫一片。
再凝神时,天地间已然变化。
六人眼前,变成一片死寂黑色。
魏行勋一家那边,却是明媚白色,宛若春日阳光,卸去他们所有的惊恐。
一个不算太高的术者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笑嘻嘻道:“你们几位待在这里就是,切莫乱走。等师姐那边完事儿,再一起回家!”
魏行勋看着他脸上浅青的面具,同样雕刻着莲花,扶着地面起身,对他作揖:“魏行勋感谢两位少年英雄相救,还不知两位名讳,日后——”
“不用,”凌桑摆手,“我们救你,只是机缘,无须多想。”
说罢走到他们面前,甩开袍衣,席地而坐,开始运功。
此为舒青窈的精神幻境,名曰“须臾”,借阴阳玉子而成。
阳者,滋润伤者,抚慰人心。
阴着,斩妖除魔,屠尽恶灵。
舒青窈站在阴境中。
她面前是那六个杀意凛然的男人,衬得她十分平静。
听那几个人说“有术者帮我们”,她还紧张了一瞬,以为施出“须臾”幻境,会生其他波折。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在她掌控中,这六个男人于她来说,已是强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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