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行勋点点头。想起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出去,如今剩他一个冷冷清清回来,不免叹了口气。
“等找个时间,我还是得亲自上门。”
“自然。”魏郑氏点头。
虽然心里不爽自家丈夫纡尊降贵地去看那些平民,但那几个好歹也是为魏行勋而死,且这番经营又能博得一番美名,便随他去了。
夫妻二人又小声说了几句,随后一家五口朝屋子走去。
凌桑见罢,转身跳下墙头,往若兰院折回。
今日舒青窈难得有心思想绣只香囊,雾菱立在一旁帮她绕线,叶茴见缝插针地端了茶水和果子来。趁着引针的空当,舒青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这茶……”与平日的味道不同。
叶茴笑:“今日大爷回来了,老夫人高兴,给每房都赏了好些东西。这茶便是老夫人的私存了。”
茶是好茶,但味道她不喜欢。也就放去一旁,淡淡笑:“既然是大爷回来,老夫人赏的,那待会你们都喝两口,沾沾喜气。”
话音刚落,凌桑就探了头进来:“那现在可以喝么?”
叶茴惊了一跳。
凌桑老是神出鬼没的,她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回头埋怨一句:“你这小弟,又跑哪儿躲懒去了,寻你半天寻不得。”
凌桑嘿嘿地笑:“这不是,喝了凉水,肚子不舒服嘛,多跑了几趟茅厕。叶茴姐姐要不信,可以去瞧——”双手做出“请”的动作。
此话一出,叶茴立马涨红了脸,羞恼道:“谁要瞧了!小姐,您看,他是个坏东西!”
雾菱忍不住笑,想着先前舒青窈说过的“像叶茴那样的,他骗几个都轻而易举”,暗道还真是如此。
舒青窈亦是一笑而过。
“叶茴再怎么说,也比你年长,算你姐姐,以后就别说这打趣的话了。”她不痛不痒地提醒。
凌桑自然见好就收,抱拳一句:“叶茴姐姐,给你道歉!”也不管叶茴接不接受,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小姐,奴才就不客气啦!”
雾菱把一碟精致的糕点推到他面前。
叶茴看着这和谐的一幕,知道自己再多留下去也没几分意思,便找了个烧水的借口,提前离开。
前脚刚走,后脚凌桑就放下了茶水,神色也严肃起来。
雾菱会意地走到门边,把门关上。
“师姐,方才……”把一路跟踪所见悉数告知。
第134章 玉佩
听罢,舒青窈不禁挑了挑眉。
果然白若璃不走寻常路啊。
原先她还觉得,白若璃这急赶急的有身孕,未免太仓促儿戏,裴言也是色令智昏的一味迁就,失了分寸,而今想来,这两口子都是皮下刀,刀刀割肉刮骨。
这招杀人诛心,还真是狠。
也合该叫魏行昭母子吃这样的报应。
至于魏行勋那边……
妙法寺的事,需不需要知会呢?
“凌桑,你去一趟小王爷那边,把这事儿也告诉他。”她道。
此事涉及沈清越是否能坐上城主之位,她不能代替他做出决定。
凌桑“哎哟”一声:“师姐,我累~”
舒青窈默了默。
的确,自云绮死去,云奕又折回宣德王府,空谷也回玉灵山后,凌桑就成了他们二人之间唯一能依靠的,可以打探消息的人。纵使沈清越身边还有别的奴才伺候,终究也不是个能全然靠得住的。
“好师弟,知道你这段日子累坏了,等事情过去,师姐带你去外面玩上十天半月的可好?”
“不用术法的那种?”他警惕。
以前舒青窈也说过同样的话,但……
去外面是真,实际却是去清扫那些污秽。山是黑山,水是血水,他就是个纯纯天真大傻子,还廉价好用。
舒青窈显然也想起了那忍不住轻笑一声,抿住唇角,承诺:“不用。就纯玩,真的。”
“那好吧。”凌桑答应了。
起身,又风尘仆仆地朝皓月堂跑。
雾菱过来。
方才那些话,舒青窈也没有瞒着她的意思,因此凌桑说的时候,并未叫他压低声音。
“你怎么想?”她问。
雾菱双手扣在一起,垂下头:“奴婢心里不安得很,感觉是不是又要死人了。”
舒青窈眸底的光添了一丝深沉。
“凡事宫变,皆会血流成河,一片尸山。这儿虽说是小小的云州城,可同样的争权夺位,也逃不过牺牲无辜。”
雾菱的心紧了紧。
宫变,小小的云州城,争权夺位……
这些词,熟悉又陌生。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舒青窈。
舒青窈神色平静,淡淡的光笼着她精致的脸,使她如神女般圣洁脱俗的容颜又多了一丝悲悯。
难道她真实身份是……
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雾菱赶紧收回眸光。
心脏跳得飞快。
要真是那样,那她日后做事必将更加小心,若是被人捏住把柄,只怕就不是她和主子间的事了。
“雾菱。”
“啊!”
“嗯?”对于她极大的反应,舒青窈微微偏头,“你在想什么,竟被吓了一跳?”
雾菱摇摇头:“奴婢、奴婢只是害怕死人。”
她沉默一瞬,道:“死人,谁都害怕。不过你放心,你我同在,我活着,绝不会叫你死去。”
心里一暖,雾菱跪去她脚边,双手轻轻放到她覆着衣袖的手腕上。
“小姐,您这般待奴婢,就算是奴婢自己死,也不怕了。”
舒青窈叹了口气,想起了宫中以前服侍她的桃茜。
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道:“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皓月堂那边,很快传回了消息。
沈清越的意思,是交给他。
舒青窈看后,烧掉了纸条。火舌吞噬时,她又在纸上看到了几个隐着的字:
今夜子时我会来。
心脏一紧,她慌忙抬头。见凌桑已经转移注意,去玩弄桌面的毛笔,又稍稍放下心来。
她和沈清越的事,凌桑这个半大小子,她真不知该如何说。
且凌桑还一直都认为,她会和空谷成亲,很早以前就把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挂在嘴边。濯莲真人不是不知道,历来正经的她在这件事上,却难得开玩笑:
“要是青窈和空谷真在一起,那必是我门一等一的大喜事。为师,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那时的她当场就愣了。
好在空谷出来打圆场,笑着说:“师父,八字还没一撇呢,您要是想喝儿媳茶,那只怕不止一杯。把凌桑那毛小子的也算上!”
于是大家笑笑,又转去打趣凌桑。
想起过往,舒青窈忽而觉得,师父好像很希望她和空谷能走到一起。可她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心里只有一个人。
永远也只会有那一个人。
“师姐,没事儿我就先回去睡觉了,困得要命。”凌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嗯,去吧。”
舒青窈特意吩咐了雾菱留门,雾菱心细,又故意去叶茴那边,寻了借口,要与她同睡。
沈清越如约而至。
刚见面,就拿出两枚玉佩,递去她面前。
“这是?”她不解。
就算沈清越想送她东西,也不会是深更半夜特意来送,何况这两只玉佩,一看就知样式适合用来男女定情。他们之间,根本用不着此物。
沈清越倒并不这么作想。
他本还忐忑,不知怎么跟她解释这玉佩不是他送的,担心她失落不开心,如今一看,才知她全然没有往那方面想。
他们之间缺失的不只是那三年时光,更是寻常恋人应该有的一切……
心下一动,将玉佩放去桌上,牵住她的手抵到身前,郑重其事:
“窈窈,我会弥补的,等事情结束,我日日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舒青窈一头雾水,杏眼微嗔:“大晚上的你就是为了来说这个?”但还是踮脚亲了亲他的脸:“我没有怪过你呀~再说,你陪我一起长大,这比什么都好~”
他的心更是软了一软,摩挲着她柔软的手指,额头相抵,低声温柔:“窈窈,好喜欢你。”眼眶微微酸涩。
舒青窈迎着他的呼吸,亲昵的蹭了蹭。
温存片刻,他们又各自清醒。
“这玉佩,到底藏有什么玄机?”她问。
沈清越松开她的手,搂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身,在她耳畔轻言:“是我舅父送来的,但他也只是受人之托,玉佩真正的主人,是七星峰那位。”
“南大祭司?”舒青窈惊愕。
“嗯。”
万灵来得突然。
一踏进屋门,先是给他诊脉,再拿出锦盒里的两枚玉佩。
“此物你和那丫头一人一个,贴身带着。”
第135章 神棍
沈清越不知道万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一想他是个老小孩儿的性子,便没有接,推辞:“舅父从哪儿得来的宝贝,还需要我和她贴身戴着。”
“叫你戴着就戴着,反正不会害你们!”万灵把玉佩往前推。
沈清越隐隐感觉到他有事瞒着自己,再看他眼神闪躲,不免严肃语气:“舅父,我的脾气你清楚,这来历不明的东西,我是绝不会戴的,更不会给她。”
“啧,怎么就来历不明了?”
“那是谁给你的?”
“……”一个名字在万灵嘴边呼之欲出。
又强行咽回去。
沈清越眸光更淡,动作利落地将玉佩塞进锦盒里,走到窗前顺势就要丢出去。
万灵“哎呀”一声,上前去拦,抓住他的胳膊:“是你不喜欢的那个老家伙叫我带来的!”
不喜欢的老家伙……
只有那一人而已。
上次在七星峰,南风虽然解了他心中多年的疑惑,但他并未因此解开心结。相反,他对自己开始时有时无地生出憎恨。这段时日他已经刻意去淡忘那些听着异常缥缈的事实,没想到今日自己的亲舅父又把他想淡忘的重新拉回眼前。
“舅父明知我与他中间隔着什么,又何必拿他的东西前来!”
万灵知道他生气,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我说不告诉你吧,你非要激将,告诉你吧,你又不高兴——”见沈清越还要继续扔:“臭小子,你等我把话说完成吗!”
沈清越侧过半张脸。
万灵无可奈何,只能把来龙去脉全部说一遍。
前些日子他到边境去寻一味沙漠赤砂果入药,刚到手,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想到这边境多是亡命之徒,浑水摸鱼地杀人劫财,他吓得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结果下一瞬,一只白手就拿着锦盒伸上前来。
万灵一想,不对,杀人劫财的不会拍肩,更不会主动递东西。
壮着胆子回头,一眼就看到了穿着星空兜帽斗篷的,肌肤雪白,暗紫色眼眸的妖异男子。
他尚未反应过来,对方先自报家门:“小朋友,把爷爷我忘了?”
万灵:……
脸色由白转黑,没好气道:“老东西你杀了我妹妹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还敢出来嘚瑟!”
南风抬手挡住他挥过来的手:“老早就跟你说了,桓蘅死得心甘情愿。”顿了顿;“其中因由,我也告诉她儿子了。”
“什么!你见到清越了!”
“不止,我还见到他那个命定扫把星了,”南风拍了拍衣襟风刮过来的沙粒,“行了,废话休说。我这儿有一封信,上次忘记给他们了。你这次回去带给他们,记住,一定要给,能保命的。”
“你怎么不给……”万灵冷眼。
“时机不对,我只能在七星峰附近活动,”南风四下张望,“你要是再往前走三十七步,我就找不到你了。找不到你,那你那宝贝外甥和外甥媳妇儿就得死——”
一阵疾风而过,大片的沙粒打来。南风的声音戛然而止。
之后,万灵就带着锦盒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听到盒子里还有封信,沈清越抽开锦布,果然在里面夹层找到了。
打开一看……
“……”回头。
万灵尴尬地咳嗽两声:“那什么,反正我也把信带到位了,就先走了啊。”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沈清越说完,把玉佩前递。
舒青窈细细打量。
这玉佩的水头倒是很好,雕刻着鱼戏莲叶的图案,雕工十分精细。不过既然这东西是南风辗转送来的,又说能保命……
她将手放上去,感应片刻。
“如何?”
“有术法的痕迹,但不知其作用,”她粉唇微抿,眸光几分迷茫,“不过感觉像是封印的术法……对了,那封信呢?”
沈清越咳嗽两声,耳根泛起红晕。
“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叮嘱我们要一直佩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离我们太远。”
舒青窈狐疑地看他一眼,这模样,要多可疑,有多可疑。
于是虚晃一招,从沈清越手中夺过锦盒,轻而易举拿到了信。
“窈窈……”他喊了一声。
舒青窈已经打开。
“信也有术法的痕迹。”她喃喃,催动术法。
随后便见到上面浮现——
就知道你这不安分的丫头要用术法来看信,不过当你看到这些话的时候,说明那小子正在你身边。那我的愿望还是可以实现!记得,你们多多在一起!多生情丝!早点来杀我!我等着!
舒青窈:…………
无言地把信翻过来,一看上面内容,更加目瞪口呆。
文字变了。
沈清越也凑上前来。
——想必你们已经发现了魅君和我的秘密。是了,魅君和我,站在两端,我费尽心思想你们在一起来杀我,而魅君,却是费尽心思不允你们在一起。若你们生出苗头,那必有误会、争执,甚至身边起杀戮。
——你们要信我,就像桓蘅当年信我一样。眼下时机不对,我还不能言说太多,这已不是是否遭受天谴的问题,而是会改变既定轨迹。我活了一百二十余载,好不容易有寂灭的机会,你们要信我,我不会害你们。
——别问太多,也别想太多。按照既定的进行下去。必要时,我会出现在你们身边指点。这两枚玉佩,一定要随身携带。就算行房,也要放在枕下。你们两人身上都被魅君中下了毒丝。这毒丝能够监视你们一举一动。而这两枚玉佩上的术,能混淆魅君的监视。
——当然我这样的老头子是没工夫监视你们行房的,魅君有没有,那就不一定了。
——一定要相信我啊,对,我说的就是你,不安分的丫头,别想着再用禁术窥探天机!你要是舍得你男人一个人独活,你就尽管试!魅君的反噬,不是折阳寿能抵的!听点话!
舒青窈:…………
“……这确定是大祭司?我怎么觉得像个神棍?”舒青窈心情复杂地把信以灵力摧毁,“旁的也就算了,魅君……居然……看我们……啊?……”羞耻得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方缩成团。
“窈窈……”
“别!离我远点!我害怕!”她伸出双手抵挡他的靠近,又赶紧把其中一枚玉佩拿过,贴身放好。加重语气:“今夜不能像昨夜那样了!”
“我亦是如此想。”
舒青窈微微松口气。
一句“快回去歇息吧”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沈清越一句:“昨夜太仓促,今夜有玉佩,就更不用顾忌了。”
“你……”
“好,一夜。”
舒青窈:??????
第136章 毒
天将明时,沈清越才舍得放过她。
纠缠了一夜,舒青窈早就浑身酸软,仿佛陷溺在海中,起起伏伏,不知西东。
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沈清越抱起自己,又浸入温热的水里,再后来,沉沉睡去。
醒来时,窗外的日光已西斜。
她费力地抬起眼皮,脑子混沌了半晌,才勉强聚两分精神。想唤雾菱,发现自己声音哑得说不出话,不免蹙了蹙眉。
伸出手掀开被子,眸光触及到手腕的咬痕,她惊了一瞬,又飞快缩回。
沈清越这个狗……
眼前回闪过一些场景,她倏然脸红。
又缓和了好一阵子,她扶着引枕,终于缓缓坐起。
“小姐?”门外传来雾菱的叩门声。
“嗯。”她回应。担心雾菱听不见,又摸到枕下的玉佩,捏住敲了敲床头。
雾菱这才推门而入。
一眼就看到舒青窈纤细白皙的脖颈上好几处暧昧红痕。
眼神一跳,慌忙避开,垂下头,结结巴巴:“小姐,今日魏家三爷来了一次,奴婢说你有些风寒,还在睡着,给您挡过去了。但是临走的时候,奴婢看到叶茴和他眉来眼去的,许是他叫叶茴监视您呢。”
监视……
不由得想起南风说的,魅君会监视她和沈清越。
一张脸瞬间烧起来。
她屈指抵在唇畔,低咳两声,声音轻轻:“帮我倒些水。”
“是。”
茶水递到面前,雾菱略是抬眼,见她小脸红彤彤的,不禁担忧:“小姐?您不会真风寒了吧?脸红得这般厉害……”
舒青窈摇头,多喝了几口茶水,这才感觉到嗓子恢复了两分。
“无事,”顿了顿,问,“今日外面可有其他事发生?”
昨日看到南风那封信后,她发现南风说的与她之前的打算不谋而合,便决定顺应而为。如此,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快些结束魏府的混乱,助沈清越顺利登上城主之位,早日返回京都。
以魏行昭目前的境况,只怕会忍不住要立刻动手。
果然,雾菱道:“今日魏家三爷来就是说想问问您明早是否有空,一同去妙法寺进香。说上次妖人作祟,是他不在,这次由他陪着,定然不会有问题……小姐想去么?”
舒青窈微抚鬓发:“为何不去?”
不去的话,不就错过了魏行昭是如何设计亲兄长的了?
“那,奴婢去给叶茴说一声。”她眉眼弯弯。
舒青窈忍不住轻笑:“你这个坏家伙。”
如她们所料,叶茴一听有机会去找魏行昭,忙擦干净了手,回到房间从盒子里翻出朵绢花,簪去发髻上后,急急匆匆跑去了。
与此同时,沈清越正和魏行勋同坐喝茶。
魏行勋并不能确定他获救的事与沈清越有关,但对于他的到来,沈清越并不惊讶,便知他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先诚恳谢过后,又恳请沈清越对这件事保密。
“小王无意掺和你的家事,”沈清越浅饮一口茶水,“不过兄弟阋墙也该有个限度,自相残杀……老城主泉下有知,只怕难以瞑目。”
魏行勋长叹一声:“让小王爷见笑了。”
“这样的事,倒也不少,只是父王有嘱托,小王也不希望发生在眼皮子底下。魏大哥莫嫌小王多管闲事就好。”他再次递话。
魏行勋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少不得问:“莫非宣德王爷早就料到我会有这一劫?”
沈清越眸色微沉:“小王突然想起件事来。”
“愿闻其详。”
“小王比起约定的时候,要早到魏府两三日,当时老城主病重,小王前去探望,发现一些奇怪的地方,”他故意顿了顿,“小王虽不懂医术,但那时的老城主形容枯槁,发须斑白,大把掉落,委实不像‘病重’。后偶遇万灵万神医,向他请教这样的病症,他猜测,此为中毒。”
“什么!”魏行勋大惊。手里的茶杯一抖,茶水径直漾满了虎口。
六个月前。
那时魏启阁身体还算康健,除了有些老毛病,其余无任何问题。恰逢明僖帝下诏,命各城主入京都待觐见,魏启阁双腿湿寒,不耐久途,故此才叫魏行勋代替。而魏行勋刚结束两个月的留京,就收到家书,称魏启阁病重。
他心急如焚,想立刻返回。
哪知明僖帝念他魏家在边境多年守城有功,经验丰富,先赐大赏,又命他去其他几座城巡视指导。君命难违,他只能一直在外。
后来,收到了魏启阁病逝的消息。
一半是任务在身,一半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家人,才继续在外,没有赶回去奔丧。
如今听到沈清越所言,他先震惊半晌,又极度愤怒,把手里的杯盏狠狠掼去了地上。
“他们!他们竟敢!”
“这也只是万神医一面之词,你稍安勿躁,”沈清越十分淡然,“要想知道老城主是否死于中毒,这最终得须开棺验尸。”
“开!我是嫡长子,必须开!查清真相,严惩凶手,还我父亲一个公道!”魏行勋言辞激烈。
沈清越见目的已经达到,将手里的茶杯放去桌上,又抬手,示意他坐下。
“小王爷……”
“魏大哥,还有件事迫在眉睫,你先听,再做打算。”他仍旧保持着那份淡然。
而这份淡然并不是旁观者的冷漠,它像三月阳光下棠梨绽开的满枝雪白,带着让人心安定的力量。
魏行勋深深吸了口气,重新坐下,喃喃:“小王爷这般为我,小王爷的话,我定是要听的!”
沈清越微微一叹。
“我得到消息,明日你们结束妙法寺的法事后,途中会有人截杀你。”
魏行勋滞住,背后密密麻麻爬升一层恶寒。恶寒之后,又是如火灼心烧肺的滚烫!
好一个母亲!
好一个弟弟!
震惊和愤怒交杂,他仰天大笑,笑着笑着,一双略带沧桑的眼睛不免含了泪水。
“父亲啊,这就是你的妻,你的儿!他们要置行勋于死地啊!——”
想起当初魏启阁为了防他对年轻的魏老夫人和魏行致、魏行昭两兄弟下手,就把手下的暗势力分给了他们母子。魏启阁以为他不知,事实上,那些被分走的人中,有几个不甘心的,还时常找他来喝酒。
那几个兄弟一边替他叫屈,一边又替他不值!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诚不欺他!
“现在,魏大哥有何打算?”沈清越新拿起一个茶杯,倒好茶水,递过去。
魏行勋苦笑。
片刻后,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小王爷,行勋活了这四十来年,有妻有子,够了!城主之位,我本没有太大想法,既然他们这样咄咄逼人,那就请小王爷助我一臂之力。以后,行勋唯小王爷马首是瞻!”
第137章 去
对于魏行勋做出这样的选择,沈清越并不感到意外。
魏行勋手里培养的那一点人,在魏行昭的暗卫和魏老夫人母家势力面前,根本就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不过魏行勋估错了一件事。
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不是他沈清越,而是术者。
短时间内,就算他顶着宣德王小王爷的身份,也无法合理调配这么多人手。而舒青窈和凌桑就不同了,上次他得知了舒青窈的幻象有困人魂灵的本事,那她和凌桑二人联手,势必能扭转乾坤。
只要瓦解这次,平安返回后,再开棺验魏启阁的尸首,魏老夫人和魏行昭,即刻成为众矢之的,不得翻身。
“明日出发,你不必太过担心,”沈清越微敛双眸,“但回来路上,务必与小王同车。”
“一切都听小王爷安排。”魏行勋行礼,恭敬拜别沈清越。
人一走,整个皓月堂都空荡起来。
很久都没有这样的冷清了。
早些年的沈府,虽然沈翩鸿和桓蘅都不喜奢靡,但府上依然少不得丫鬟奴才。他记得,还没有进宫成为伴读前,他最喜欢翻到院中最高的那座假山上去。每次严肃的老管家,慈爱的老嬷,或是路过的丫鬟奴才……都会过来劝:“小少爷,上面危险,快下来。”
那时的天空仿佛每日都如五月晴空般的明媚,不带一丝云痕,以至于现在他都能想起那片纯粹澄净,直达人心的空旷蓝意。
后来,这抹蓝意变成了浑浊的,昏黄与血腥交织的颜色。
他的人生也斑驳浑浊。
“小王爷,晚上您想什么时候用膳?”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弓着腰进来问。
自云奕走后,他近身无人可用,便从外面挑了个看着还算顺眼的来。少年名叫招财,说来还是同他们一齐从宣德王府来的。审问行刑,杀人追踪,同样也在行。
唯一一点,就是他们的的确确是沈星楼的人。
沈清越并没有什么胃口,并指抵住额角,轻按了按,语气慵懒:“晚些。”又道:“你去把裴言叫来,小王想下棋。”
招财应下,弓腰离去。
不多时,裴言提着棋盘而来。
他当然知道沈清越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演戏还是得演全,也就真寻了一套。
沈清越眼底的光跳烁一瞬,想起以前舒青窈老是缠着他,要他教下棋的事,不免唇角浮起一抹淡笑。
裴言怔了怔,把棋盘默默放好。招财审时度势,送上茶水后,便退去外边静候吩咐。
“妙法寺那边,今日我已经带人去看过。回来的路有两条,都不是什么冷僻小道。他们想动手,并不好藏身。”裴言直言。
“树上?地上?”沈清越言简意赅。
“林中树颇高,枝叶算不得茂盛。至于地上,枯叶虽多,可雪水积压后,又湿又潮,并不好伪装。”裴言将棋盒摆好。打开藤编的盖子,用手指微微拨弄里面的白子。“但以防万一,明日我会带兄弟随行。”
沈清越并未告诉他,舒青窈和凌桑会参与的事。定定看了他片刻,他也意识到这眼神另有深意。取出一枚白子,握在掌心,若有所思。
而后试探地问:“小王爷该不会是还安排了旁人?”
“算不得旁人。”
此话一出,裴言瞬间明了。
“那晚些时候,我再去同兄弟们说一声,若见玉灵山术法,先别动手。”
沈清越淡笑,拿过另一盒棋子打开盒盖,执一枚黑子,随后将它稳稳落去棋盘上。
这一局棋,足足下了两个时辰。
屋内灯火如豆,屋外却是人心惶惶,各院难眠。
翌日,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