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放心,走到这一步也?难回头了?。”姬婴坐到他?榻前,“这次关中事大,若照往常,应该过后几天还要派太子前往灾区视察,但如今他?定是去不成了?。”
姬星低头想了?想:“我虽有心要去,但这个节点上,我更?不宜出风头,妹妹先前送来的丸药已?吃完了?,今日?若带了?新的来,我还得接着服用。”
姬婴见他?主动问?药,低头一笑,将带来的丸药放在了?榻桌上:“二?哥是聪明人,华州赈灾由阿云去最合适,只要二?哥信我,我定保你坐上皇位。”
他?看了?她片刻,又拿起那盒丸药打开瞧了?瞧,随即朝她轻轻一点头,她也?没?再多说别话,起身告辞,转身飘然而去。
因?发生了?关中华州地?震一事,太子姬月的疑案也?便顾不上了?,太虚观洗脱了?勾结储君的嫌疑,姞三郎那边又是死无对证,也?不好一直将姬月拘在含章殿内。经姒皇后多次劝说后,开景帝同意放姬月回府,但卸了?他?身上一切职务,只令他?在府中闭门思过。
这日?长安又有最新奏报发来,因?附近军区调派及时,许多压在房屋下面的民众,都被解救了?出来,但各处临时安置的棚屋不够,粮食也?缺,再请朝中调派物资。
此时已?有朝中派遣的钦差带着物资赶往华州了?,但这样大事,依例还该有个宗室坐镇。
如今姬月闭门,姬星据说又病着,开景帝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头痛,但他?还是觉得姬星办事得力些,于是叫了?个宫人进来:“去看看二?哥儿好些没?有。”
那宫人才去,忽又有人来报:“长乐公主求见。”
片刻后,姬云被御前宫官引进了?书房,她先行了?个礼,随后开门见山说道:“父皇,大哥闭门,二?哥病着,他?们去不了?华州,我去。”
姬云这日?前来自荐,也?是姒皇后的主意,只因?昨日?姬婴进宫向她说姬星气色见好,想来无大碍了?,听说华州出事,还挣扎着说要去请命。但这样重?要的差事,姒皇后并不想叫姬星趁姬月闭门思过,前去出风头,于是只下懿旨让他?安心养病,随后又叫了?姬云来,让她前去领差。
开景帝抬眼看了?看她,皱起眉头:“你?你能够行吗?”
姬云一听有些不服气,挺起胸脯:“我有什么不行的?父皇不能这样小瞧人。”
开景帝摇了?摇头:“我只想着你年纪比他?们小些,又没?办过这样差事……”
“凡事都有第一遭,我绝不会给父皇丢脸的,让我去吧。”
见他?仍在犹豫,姬云走上前递了?一份条陈。
开景帝接过来看上面写着,从华州就近的几个府衙粮仓调派赈灾粮,再由京中后续补上,可以节省许多时间。具体调度计划都是姬云亲笔,写得很有条理,十分可行,他?这才点点头,放下条陈:“好,你也?是该独当一面了?,这次就派你前去赈灾。”
说完便召宫人进来传旨,因?事态紧急,姬云也?没?在京中耽搁,晚间回去收了?东西,第二?日?便换上了?一身军装。为能快速抵达华州,她也?没?坐车,骑了?一匹青龙驹,带上一队吏臣和禁军护卫,只打了?两柄仪仗旗,往华州快马赶去。
姬云前脚才出京城,后脚姬星便又发起高热来,府上管事忙赶到宫中向姒皇后求旨请派太医。
等太医去后,几番说情况甚险,足足忙了?两三日?,才将病情稳住,但姬星还是仍旧昏睡不醒。姒皇后在宫中听太医来报,见他?这次果真?病得凶险,打发人送了?些补品,叫他?安心养着。
姬云离京十天后,又有长安发奏报来,说华州灾情已?大有缓解,但还有民众安置和道路重?建等要务,仍需要姬云坐镇督管,于是开景帝又发了?两道慰问?圣谕,只叫姬云全权处理。
这日?午后,姬婴从景园门口坐了?车,来到了?闭门已?久的太子府。
她这日?是奉皇后懿旨前来看望的,自从姬云离京,她不时进宫请安劝慰皇后,所以这日?领了?这差来看姬月。
太子姬月到此时已?闭门思过一个月了?,终日?只是在后院闷坐,见姬婴来看他?,竟不禁有些泪眼婆娑。
“大哥,你受委屈了?。”姬婴来到他?后堂屋里坐了?下来,“眼下华州灾情已?大有缓解,等阿云立功回来,再为大哥求求情,管保就无事了?。”
姬月听了?却只是摇头:“内中底里妹妹不知?,父皇这次是动了?大怒了?,我这些天日?日?回想,大约是姞三郎从前听我抱怨过多次太子难当,才一时错了?主意,为此赔上了?性命。”
说完他?又拿过案上散落的纸张,长叹一声?:“我唯有以诗祭他?罢,也?算是兄弟一场。”
姬婴接过来看了?看,都是些十分失意伤感的诗句,她又将那些纸张放回案上,只是劝道:“大哥千万不可这样过分自苦了?,好歹为着皇后娘娘,也?要保重?自身呀。”
她在这里劝慰了?一回,见姬月吃了?些东西,又到后头瞧了?瞧王后和世子,也?劝了?几句话,才告辞而去。
又过一个月,华州地?震灾后正在有序重?建,近日?却又有一封密报发回洛阳,是赈灾钦差写来的,称事后调查发现,有几处本应该十分坚固的建筑,却在这次地?震中最先倒塌。
京中派去的吏臣发现,那几处由工部承建的楼房,都有偷工减料的痕迹,才会在地?震刚一来时就倒了?。若按章程建造,绝不会压死那么多人,这次灾情,起码有三成官吏军民死于这样的楼房中,天灾之?下,又有人祸。
而后续调查发现,工部之?所以偷工减料,还是因?工程款遭到克扣,而扣下来的钱,当年是被太子拿去给户部填帐用了?。
开景帝闻之?又惊又气,第二?日?在朝会上,还为此下了?罪己诏,又说太子姬月办事不利伤及民众,定要废黜另立。众臣听闻慌忙跪倒一片,只说太子有错当罚,但国本不可动摇,就连一把年纪的左相,也?颤颤巍巍jsg地?跪下了?。
开景帝见众臣抵死不同意废太子,气得一脚踹翻了?御案,朝会结束后,他?虽然没?能废得了?太子,但还是下诏停用了?姬月的太子玺。
众臣见他?在气头上,都不敢再去劝解,唯恐适得其反,都想着等他?气消些,再缓缓进言。但这日?午后,魏王姬婴忽然匆匆请旨进宫,跪在两仪殿外为太子求情:“大哥定是受人蒙蔽,打罚都使?得,但国本不能废,望舅皇三思!”
开景帝在殿内听宫人说魏王正跪在太阳底下,只是冷冷说道:“她要跪就让她跪着。”
这时节已?过芒种,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姬婴穿着朝服,在烈日?下跪了?一个时辰,受不住热,晕了?过去。
开景帝在殿内听说仍然没?有消气:“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份,送她回府,等她醒了?,叫她收拾东西滚回邺城!”
姬婴被人抬回府后,直至天黑才悠悠醒转,这时一个暗卫闪身走进她的房间,朝她点了?点头,这意思是消息已?送到了?。
此刻太子府内,有她去年回京后安排进太子府的暗卫,收到了?姬婴事先定好的密令:“今夜三更?,鸩杀姬月。”
第二?日?,太子府管事一大早进宫哭禀,说姬月收到停用太子玺的圣旨后,当夜醉饮毒酒自裁。这一突发消息震动朝野,上下忙乱了?许多日?,才将灵堂搭起来。
姬婴因?上回在两仪殿外晕了?过去,休养了?数日?,这天在几个执事搀扶下,缓缓走进了?太子府。
她一进灵堂,见到姬月的牌位,登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大哥!你好糊涂啊!”
第99章 朝玉阶
姬婴跪在姬月灵前哭了许久, 声泪俱下?诉说自?己回朝这些年,多受太子关?照恩惠,听得灵堂内其余人也皆潸然泪下?。
姬月的王后因?受打击病倒, 此刻在外主持丧事的,是前不久新上任的太子府詹事, 他在旁边只是劝慰:“请魏王殿下?节哀。”说完又请旁边执事扶她起来?,但她只是摇头长跪痛哭, 到后来?又抽噎不止,竟在灵堂内晕了过去。
这日前来?太子府吊唁的大臣不少, 魏王哭晕在灵堂,被簇拥着抬出去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众人听闻,她先是跪在两仪殿外, 为太子求情晕过去一回,好容易休养了几日起来?,又逢噩耗在太子灵堂再度晕厥,无不感叹魏王是个忠君至诚之人。
开景帝这些时日也十分难熬,姒皇后听闻姬月出事,怒斥他匆忙下?诏逼死长男,随后很快她便病倒了, 只吩咐宫人不准他前来看视。
他这日坐在两仪殿书房大案后, 面前摆着许多从太子府送来?的纸张,都是姬月自?裁当?晚, 酒桌上摆着的诗稿, 句句都是委屈与挣扎。
他想着自?己这长子, 在能力上的确有些撑不起太子重?任,但这些年也算是尽力了, 架不住周围总有歪门邪道的人,出些馊主意带坏自?己男儿。
开?景帝将那些诗稿翻看多次,前些天的震怒,到此刻已冰解云散,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将诗稿放回案上,只是扶额不语。
这时,有个宫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为他换茶,这些日子因?太子新丧,朝会?已停了五日,他抬眼看了看那宫官,问道:“外臣有奏疏来?吗?”
有是有的,而且不少,但这几日遵照他先前旨意,都由御前秉笔宫官暂时收着,于是那宫官说道:“回圣人,积压了十余封奏疏。”
“都拿进来?。”
“是。”那宫官换完茶,刚要转身去取奏疏,又想起前些天圣人在两仪殿内,说让魏王滚回邺城的话来?。但突然出了这么大变故,这旨意倒叫人有些拿不准了,于是又嗫喏问道,“敢问圣人,遣魏王回邺城的旨意,还宣吗?”
姬婴在太子府灵堂内痛哭晕倒的事,他已知?道了,听见这一问,轻轻叹了口气:“不必宣了,就叫她在府上将养身体吧。”
随后他翻看了一回宫人送进来?的奏疏,有几封是华州灾情奏报,现在民生已渐恢复,还有几封是为太子姬月请赐哀荣的,另外还有两封是请另立太子的。
他一一看过,但都没有批红,只是放到了一边,想了想,提笔写?了道上谕:召长乐公?主姬云,作速归京吊唁长兄。
就在宣旨宫官出城前一个时辰,早有姬婴派出的两个人,也出城往西去了,一个去凉州,一个去华州。
去凉州那人是负责联络妫易的,而去华州的那个则是奉姬婴之命,想办法把姬云拖在华州。
“不管用什么办法,让她推迟一个月回京,但不许伤她分毫。”
那名暗卫骑在马上,回想着姬婴这句吩咐,细细思量一回,打定主意,一扽缰绳,朝西疾驰而去。
圣旨抵达华州后,姬云听闻京中生变也是一惊,忙催人打点东西要上路。不料第?二日一早,有许多民众聚到府衙门口,说华州新任太守任人唯亲,克扣救灾粮食,在姬云原本要经过的路上闹了起来?。
这新任太守,是临时从北边延州调来?顶差的,能力平平,姬云见状更?加不放心?华州灾民,只恐自?己一走,好容易安定下?来?的灾区又要生变。
于是她叫停了车马,当?即去往府衙处理此事,到晚间又写?了一封奏疏,阐明华州情形,请旨晚些归京吊唁,随后在城内设了香案,焚香遥祭长兄。
开?景帝这些时日强打着精神,将朝中诸事料理了一番,与华州工程问题有关?的人,全部撤职查办,户部工部两位尚书,也引咎摘了乌纱帽,两部中还有一干侍卿侍中等待调查。
随后开?景帝又下?旨,以皇太子国礼厚葬姬月,而之前被他派去调查太子谋逆一事的人,也俱被召回。
先有太子薨逝,后有朝中动荡,这段时间京中官场上下?一片人心?惶惶,直到各部新上任的官吏就任后,才渐渐安定下?来?,这时候开?景帝也才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姬婴从太子府回来?后,在园中将养了数日,终于渐好。听说舅皇病倒,她连续三日递了折子,请旨进宫探疾,这日终于有宫官前来?,宣她午后申时入宫觐见。
她换上了一件石青色的过肩蟒纱袍,只戴了一顶黑纱嵌珠冠,一身简素地进了宫。这日却不是在平常的两仪殿,而是在开?景帝位于东侧的寝宫皇极殿召见她的。
她走进皇极门时,见一人迎面走来?,正是梁王姬星,他的“病”养了两个月,前不久终于见好,也由人搀着去了一趟太子府吊唁,认认真?真?在灵前哭了一通。
姬婴见他越走越近,忙站住了脚,拱手?行礼道:“二哥身上好?”
姬星走上前也停了下?来?,点点头:“我已大安了,有劳妹妹记挂,我才看过父皇,本还要再去给母后请安,不想母后这日精神不济,没有召见,所以这便出宫去了。”
她闻言再行一礼:“好,请二哥保重?身体。”
二人寒暄了两句,姬婴再度跟着引路宫人,往皇极殿里行来?。
开?景帝在殿中一连歇了数日,这天自?觉精神好些,正坐在榻上用点心?,见姬婴走进来?,又想起她先前在两仪殿外,为太子求情的事来?,只觉得到此刻,才终于不再总是从她脸上看到姬平的影子。
姬婴在榻前恭敬行了礼,随后欠身呈上来?一个香盒:“臣制了三两凤髓香,最是清毒辟疫,今日特来?献上,望舅皇早日龙体康泰。”
开?景帝叫一旁宫人接过放在榻桌上,打开?看了看,才点点头:“爱姪有心?了,坐吧。”
姬婴这时才在榻前鼓凳坐下?,因?方才一直低着头,到此刻才终于抬眼看了看开?景帝。这才月余不见,他竟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一般,两颊都凹陷了几分,看来?长男自?裁,着实对他打击不小。
她看了一眼忙又将眸垂下?,开?景帝沉默片刻,将手?中盏放在榻桌上,想起这几日休朝,他命朝臣各自?提名另立太子的人选,这日一早收上来?的,多一半写?的是姬星,另一半写?的是姬月的长男世子姬华,还有零星几个人写?的是姬云。
保举姬星的一众朝臣里,还有不少是曾为姬月办过差的所谓“太子党”,按理说这些人应该拥立姬华,或者是与姬月一母同胞的姬云,但许多人此刻却站在了姬星这边。
他想了一想,看向姬婴:“听说你?近日时常去看望先太子的遗孀和世子?”
姬婴低头答道:“是,臣只想尽些绵薄之力,以报大哥旧日关?照之恩。”
“今日有朝臣上奏,说应该立先太子jsg世子姬华为皇太孙,此事你?怎么看?”
姬婴听他这样问,忙站起身来?:“这样大事,臣如何敢议,不论圣上做何决定,臣只有竭尽所能报答大哥家眷,没齿不忘。”
开?景帝看了她一会?儿,才点点头:“嗯,你?是个有情义的,朕原先竟轻看了你?。”随后又道,“朕今日也乏了,你?去罢。”
姬婴这才起身告退,等她缓缓走出皇极门时,回想着方才召对的内容,心?中基本已确定,开?景帝还是属意姬星为新太子,但是姒皇后那边,以及朝中还需要安排一番,才好发诏立姬星。
但她不准备给他留那么多时间了,她低头一面想着,一面跟随宫官走出上阳宫。
姬婴回到景园书房里时,已有她先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妫鸢,在这里等着她了。
“朝臣推举梁王者占多数。”
果然她所料不错,她低头想着,这些年开?景帝在朝中大力提拔男官,颇具成效。那些人对于储君,不论原先自?己属于哪个派系,首先就对女君大加反对。
所以姬云完全不在他们考虑之内,而若立皇太孙,姬月的世子姬华又太过年幼,若姬云从旁辅佐,这也让他们很不放心?。
毕竟男人自?古最是天生没良心?,分明自?己生于女人身下?,却对女人有着最深的提防和恨意。
这种情况下?,嫡系亲王里,只有梁王姬星是最佳人选。
她正想着,妫鸢又递来?了另一份密报,是姬星派人递来?的,里面是她问他要的,开?景帝近日的起居注案记录。
这几日开?景帝身上不好,姬星日日前去侍疾,但是对于父皇问自?己关?于另立太子之事,他只是流泪说父皇福寿绵长,不必急于另立太子,倒把开?景帝哄得有几分感动。
因?他这几日时常走动,宫中情况了解了不少,这起居注案也是侍奉汤药时看到的。
姬婴细细看着上面记录的,皇帝每日几时起,早膳所用菜肴,所进汤药丸药,歇晌时辰,以及晚间起夜等事皆十分详细,不过只有最近三天的内容。
这些记录,结合先前静千给她转送来?的密信里,写?着太虚观小义记录的,开?景帝旧日从清风道长那里所开?丸药配方。
先前因?太子疑似谋反之事,他停了两个月丸药,后来?太虚观重?获恩宠,又照例给宫中送了三盒,从起居注中看来?,近日他仍照旧在服用。
她送去的凤髓香,正是照着这些配的,香本身无毒,但与饮食丸药相克。只要接下?来?的日子里,那香不时在开?景帝寝殿中点着,一个月内,必有国丧。
凤髓香的味道十分醇厚,开?景帝这几日闻着只觉得遍体舒畅,但同时又觉得太医院给他开?的方子不甚有效用,都没有闻香来?得舒坦。
他卧病这些时日,朝中都交给了两位宰辅主持,左相每隔一日进宫请安,将些要紧事同他讲讲。这些天眼见着他愈发瘦了下?去,左相虽不言,但心?中也觉得恐怕有些不妙,所以连续两日询问皇储之事,但都没有得到明确回答。
这一日夜间,开?景帝突然在梦中惊醒,胸口异常发闷,忙召了太医来?瞧,折腾了一整夜,服下?药才觉好些。他到这日突然想到,若自?己梦中崩逝,储君未立却是不好。
于是他第?二日在病榻上召了几位重?臣来?,说要立梁王姬星为储君,又因?姬星未曾参与过许多重?要政务,还另外立了三位顾命大臣辅政。
又过一日,他听御前一位宫官说近日姬华病了,魏王连日前去看视。他又想了想,姬星从前多吃姬月刁难,日后即位,难免对曾被议储的姬华有所忌惮,于是他连夜召来?秉笔宫官,说要修改遗诏。
这日左相一早来?到政事堂,便见有宫官拿着圣旨在此,又见魏王姬婴竟然也在这里。
等人到齐后,众人听完了旨意才知?道,是开?景帝在立储遗诏中做了一处修改,将原先的三位顾命大臣改为了四位,而新增的这一位,正是魏王姬婴。
众臣在政事堂领完旨意,又到皇极殿觐见,开?景帝这日难得精神尚好,换了一件鸦青色暗纹龙袍,头上戴着一顶碧玉冠,端坐在正殿,就朝中诸事又吩咐了两句,另外宣梁王这日午后觐见,便叫众人跪安,只留下?了姬婴。
等众人一走,正殿宫人也都退了出去,开?景帝忽然感到有些乏累,对她说道:“这玉冠压得朕头疼,扶朕回偏殿罢。”
姬婴见殿中已空,各处门窗也按照她的吩咐关?了起来?,回头冷冷看着他:“这顶玉冠,是皇姥姥留给我母亲的,舅舅抢了来?戴在头上,自?然是该头痛。
第100章 趋丹陛
开景帝听见这话不禁有些恍惚, 开始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那?一字一句他都听得很?清楚,再看此刻站在阶下的姬婴, 全没了往日的恭谨温和,一张冷面凛如寒铁。
这样?的表情?却?让他有几?分熟悉, 是姬平,他又在她脸上看到了长姊姬平的影子。
震惊片刻后?, 他又冷静下来?,只是沉声怒喝:“你说什么?”
姬婴见状转过身来?, 面朝着他低头轻“嗤”一声:“偷来?的江山,不是坐久了就成了你的,从?前我母亲吃过的亏,也叫你的太子浅尝了一些, 现在?轮到舅舅你,体?会一下先帝临终前的痛苦吧。”
开景帝怒睁着圆眼,伸出手?来?指着她?:“是你!是你把太子……”
姬婴不等他说完,悠悠开口打断他:“当然是我。”她?一面说着,一面缓步走上御阶,“扳倒一个太子有多难,舅舅应该很?清楚, 但也是他自己不争气, 才叫我三五年间便得了手?。”
她?是从?中间的御阶走上来?的,那?是只有皇帝能走的地方?, 开景帝见她?如此僭越, 气得就要站起来?, 但却?因心火暴甚,一阵气血逆乱, 竟似要上冲脑脉,整个身体?都有些僵硬迟钝起来?,丝毫动弹不得。
这时姬婴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龙椅上的他,御座两?边的立式仙鹤熏香炉里,还?正在?袅袅散出轻烟来?,凤髓香的味道充斥着这间大殿。
先时这味道,确实能让他感到筋骨舒畅,但此刻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这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着他的喉咙,几?乎让他窒息。
他看着她?在?面前静立睥睨,神情?简直跟年轻时的姬平一模一样?,他最讨厌长姊摆出这样?的姿态教训他了。
原来?面前这姪女,从?前那?些谦逊,那?些恭谨,全都是假的,从?他十五年前第一次在?鹤栖观见到她?开始,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就都是假的。
从?前的一幕幕开始在?他眼前不断闪现,让他在?暴怒之后?,忽然又自心底生出一阵阵恐惧。
“来?……来?人……召禀……”
“召禀笔宫官?想改遗诏?”姬婴又往前走了一步,俯下身看着他,狡黠一笑?,“舅舅,来?不及啦!”
话音刚落,只见姬婴直身扬手?,一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连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但他还?是听清了她?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每一个字:“这龙椅你也坐得尽够了,是时候把我母亲的皇位还?给我了!”
这一掌气得开景帝裂眦嚼齿,终于血随气逆,溢出脑脉,气息全都闷在?胸口,直挺挺往后?倒了下去。
姬婴见他还?怒睁着圆眼,只是口鼻已没了气息,她?静静看了一会儿,随后?上前一步,伸手?将他双目合了起来?,又等他脸颊上的掌印渐渐消去,才抬起头来?,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她?走到一旁高案边,将案上几?封奏疏全部拿下来?扔在?他脚边,才跪地大声哭喊道:“舅皇!舅皇!快来?人!快传太医!”
因开景帝这些时日在?后?殿养病喜静,不愿看人来?人往,宫官都往偏殿撤远了一半,加上这段时间魏王时常进宫侍疾,伺候汤药和搀扶,都是魏王亲自上前,无需旁人在?侧。
这日宫人们也都以为?开景帝召完群臣后?,还?有要事同魏王交代,等说完话便直接由魏王扶他回偏殿,所以此刻都在?东偏殿里侯着,忽然听到正殿传来?喊声,众人才匆匆忙忙从?偏殿赶来?。
只见开景帝瘫倒在?龙椅上,魏王姬婴跪在?御座前,正伏在?他腿上哭喊,一众宫官皆大惊失色。
领头的御前宫官忙吩咐几?个人上前搀扶,一面叫另外?几?人速去请太医。
但那jsg?御前宫官眼见众人将开景帝抬到藤椅上时,发现他面色铁青,知道太医恐怕也无力回天,又见魏王还?跪在?那?里只是哭泣,忙走上前劝道:“殿下,圣人病了这些时日,这也难免,还?请殿下给咱们拿个主意,眼下是先请示皇后?,还?是先请梁王进宫?”
姬婴低头想了想,说道:“舅皇已有诏,命二兄即位,还?该先请他进宫来?,皇后?娘娘病着,不好惊动,等太医先来?看过,我再去向她?禀明。”
此刻姒皇后?已经知道皇极殿出事了,自从?太子姬月薨逝后?,她?便一直在?椒房殿内休养,人虽未涉朝堂,在?前殿打探消息的耳目却?一直都在?。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盘算着推立姬云或姬华为?皇储的事,早在?月前,她?还?给远在?凉州的胞弟姒丰发了信,让他收整好兵马以备不时之需。
但凉州毕竟路远,而开景帝一向对兵权管控甚严,整个洛阳城的禁军,包括京畿地区府兵,全部由皇帝本人单独掌控,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还?不能走武力政变这条路。
在?她?看来?,最好的方?式,还?是通过立储。前几?天她?听闻,开景帝召了几?位重臣议储,似乎是要立姬星。
她?本来?没把那?个病歪歪的次子放在?眼中,前阵子见他病得快死了,还?想着省得脏自己的手?,没想到开景帝病中这样?仓促做了决定。
但是只要未行册封,一切就还?都来?得及,她?这日才派了人,打听遗诏和册封储君的消息。因开景帝总是思绪反复,常会修改诏令,只要册封日子没定,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就算册封日子定了,她?也还?有一步险棋可走:赶在?册封典礼之前除掉姬星。
不料那?人刚走没多久就回来?了,说开景帝晕倒在?了皇极殿内,上下消息严密封锁,御前宫官匆匆去请了梁王和几?位重臣进宫。
她?听闻不禁心下一沉,按照她?先前收到的太医院脉案和起居注来?看,开景帝还?没有病到会随时驾崩的地步,若果然天有不测,在?这个节点上,却?对她?十分不利。
这时,梁王姬星已在?皇极门外?下了步辇,其余几?位重臣也都由掌印宫官宣进了宫中,俱在?前面观风殿候着。
开景帝的最新遗诏,是这日早晨刚刚召几?位政事堂重臣宣的,原本这日午后?该是梁王进宫谢恩,再择日册封太子,不想开景帝竟突然驾崩。
姬星跟着宫官走进皇极殿内,见到外?面正殿中跪了许多太医,走进后?面寝殿,又见这里也跪了一屋子太医,魏王姬婴此刻跪在?榻前,回头见他来?了,登时泪如雨下:“二哥,圣人他……”
这时跪在?姬婴旁边的太医院院判,向姬星行了个大礼:“殿下,圣人已殡天了。”
姬星闻言,踉跄走到榻前跪了下来?,失声痛哭半晌,才回头问那?院判:“昨儿我来?请安,父皇分明气色见好,如何就这样?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