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来打开一看,见里?面夹着一张未烧完的纸,依稀可以辨认是当年在京中流传的那两句歌谣后半句,下方还有半个?私印,上面是姬星的别号。
当年这歌谣,也连累她不浅,现?在想来,应该是姬星不愿见太子?党再添一大助力,才有此一石二鸟的算计,虽然没伤到根本,到底这谣言成了开景帝心头一根刺,也没少叫她二人吃哑巴亏。
她见那纸张十分脆弱,小心翼翼将外层纸封合了起来,低头忖度半晌,对妫鸢说道:“此事我心里?有数了,你?先回去吧,后面若有吩咐,我再找你?。”
妫鸢点点头,站起身又行了个?礼,从窗户翻了出去,正好?这时外间响起更漏报时,正交四更。
她坐在榻上又想了一会儿,直到一阵困意袭来,才缓缓躺下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巳初时分,院中执事知道她昨夜从宫宴上回来,泡完汤已经很晚了,又见这日并没有人来传旨或递帖,便?也没敢前去搅扰姬婴。
等她懒懒起身下榻,洗漱更衣罢,走出厅外来,听说两个?姑娘已用过早膳了,姬嫖正在前院书房里?做功课,这次嬴业博士没有获旨前来行宫陪驾避暑,所以另外给姬嫖留了功课,又派了两个?助教前来督导,每日上午都?要先写三张大字。
她听了只说“知道了”,随后先往后边看过图台雅,才走到偏厅独自用膳。
接下来的三五天里?,她只是带着两个?姑娘在院中纳凉消夏,不时又请姬云前来下棋吃点心,过得?倒也颇为清闲惬意,只是偶尔有宗亲在自家?院里?摆小席来邀,她同姬云去过两场,却都?没见到姬月,也没见到姬星。
姬婴听园中宫人说姬星这一年来愈发深居简出,除圣上皇后赐宴外,旁的一概不去,跟其?余宗亲私下也没甚往来。
但她到五月廿八这日,还是借自己过生辰为由?,在见山阁摆了个?私筵,给各宗亲都?发了帖子?,这次姬月前来捧了场,但姬星仍旧没来。
宴席才开时,有烟拢轩的执事拿了个?食盒和一个?礼盒来,食盒里?是小厨房做的凉糕,对姬婴笑道:“我家?主子?这两日有些着了暑气,就不来了,吩咐我给殿下带了一盒点心和一份寿礼来,请殿下勿怪。”
碰巧姬月坐在一旁,听了这话,冷“嗤”一声:“这老?二也忒没劲了,谁的面子?也不给,明日我做东还席,他?也不来么?”
那执事连忙颔首笑道:“太子?这话没得?折煞人,若派人下帖来请,我家?主子?挣扎着也是要来的。”
姬月瞥了那执事一眼,没再说话,只是回头端起酒杯继续喝着,等姬婴派人接过东西,打发了那人去,才坐下来笑道:“听说二哥这些日子?有些沉闷,等下了席我瞧瞧他?去,免得?咱们在这里?饮酒,倒像是冷落了他?似的。”
姬月轻“哼”一声:“也罢,你?就去瞧瞧,看看他?是真的着了暑气,还是故作清高。”
这日的席开得?早,散得?也早,等姬婴在门口送走了众人,果然乘了步辇,往南边烟拢轩悠悠行来,到这边大门首,已有执事闻信赶来相迎,姬婴走下步辇笑吟吟说道:“听说二哥身上不好?,我来瞧瞧。”
那执事欠身请她往里?走着:“我家?主子?白日里?在亭中垂钓,又因热吃了些冰饮,这一冷一热的,闹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劳动殿下赶来探望。”
正说着,一行人已走到了正堂,梁王姬星此刻也听说她来,披了件纱衫从后头匆匆走出来。
姬星不似姬月身形宽厚,却是个?瘦高身材,皮肤苍白,这段时间看上去似乎又消瘦了些,走起路来连罩纱衣都?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他?见姬婴来了,忙拱手笑道:“我这两日身上不好?,有失远迎,妹妹勿怪!”
姬婴还了一礼,笑着坐了下来:“二哥如今深居简出,见一面都?难,今日听来人说身上不好?,我带了一支嗅香来探望。”说完拿出个?小锦匣放在二人中间的案几上。
姬星伸手拿过来打开看了看,果然里?面装着一瓶嗅闻龙脑香,最是清神?解暑,于是也低头一笑:“多谢妹妹记挂,这倒叫我有些过意不去了。”
姬婴摆了摆手:“都?是本家?宗亲,何以这样生分,其?实今日也是大哥叫我过来瞧瞧,怕我们只顾吃酒,冷落了二哥。”说完她又往边上微微瞟了一眼,“不知此处,可能?说话么?”
姬星见状会意,想了片刻,遂起身抬手说道:“请妹妹往后面茶室稍坐。”
第94章 夜观星
她二人走进茶室后, 有两个执事端了些果品和盅盏来,放到矮几上,行?了个礼, 便转身带上了里外两层门出去了。
这间茶室三面环水,很适合密谈, 她们此刻坐在东窗下的矮几两侧蒲团上,窗外不?时有晚风吹进来, 清凉舒适。
因天晚了,姬婴又是才下了席过来的, 姬星便没有烹茶,只是伸手?拿过木樨清露来,给她调了一盏醒酒香汤。
见姬婴端起盏来抿了一口,姬星才缓缓问道:“方才妹妹说是大哥叫来瞧我的, 所以是大哥有话带来么?”
姬婴悠悠放下盏,摇头笑道:“那不?过是个借口,是我跟大哥说下了席过来瞧瞧,免得二哥这里受冷落。其实今日过来,是有几句私话想要?请教二哥。”
“妹妹请说来。”
姬婴却未开口,只是从袖口里抽出一个纸封来,放在案上推到了他面前。
他拿起来打开纸封, 脸色登时一沉。
她见他神色凝重, 又将盏端了起来,悠悠喝了一口:“二哥的人办事还?算心细, 但百密一疏, 还?是漏了一张没烧干净的, 碰巧被我拾着了。”
姬星看完将那纸封合起,缓缓放回到案上, 自嘲般轻“嗤”一声:“我一个摆设亲王,妹妹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姬婴却没直接回答他,只是摇头叹道:“当初我跟着阿云办那桩无头案时,二哥还?好心前来提醒我,暗示我莫要?跟大哥走得太近。也怪我没有看清时事,还?是一味往太子党里钻,如今吃了亏才想明白,大哥果然是靠不?住的。不?然,我也不?会被打发到邺城那个破地?方去,落得这一年?与世子两下分离,还?背上了工部?的借债。”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姬星一直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是在揣摩她话语中的深意。等她说完,又见她伸手?拿过案上的纸封,将里面那张没有燃尽的残纸捻了起来,轻轻放到一旁的云纹玉灯上。火苗一触碰到纸立刻闪了一下,随后一团火焰将那张纸迅速裹住,顷刻间化为灰烬。
“先前的事,就当过去了,这是我的诚意,这一年?多来我观大哥并无明君之相,又听闻二哥在两湖防汛时多有爱民之举,才会被大哥那样忌惮,我想,将来这天下会在谁手?,真?是难说。”
姬星听完眉头微蹙:“妹妹这是,两头下注?”
“不?,改烧冷灶。”姬婴往案前倾了两分,以手?托腮笑看姬星,“二哥,你想不?想坐皇位?”
姬星抬起眼来静静地?看着她,这一年?来他确实过得十分挣扎,他也曾想过要?放弃,但却实在不?甘心,凭什么姬月不?过生得早些,即便没有才干也能坐享天下,而今自己?又因有些做实事的能力?,被其视为眼中钉,来日姬月一旦登基,朝中更没有自己?立足之地?了。
他低头看了看左手?腕内侧的伤疤,若不?想死,他只有一条路可走,哪怕这条路难如登天。
这时一阵清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带着案上的玉灯里火苗微微闪烁了几下。烟拢轩这间茶室内的两个人,只是jsg默然对坐,窗外一轮如钩弯月悬在她二人头顶之上,四下里寂寂无声。
半晌后,姬星抬起手?来,拿起壶给姬婴盏中添了些香汤,又给自己?面前盏中也添满,随后二人举盏轻轻一碰,声如磬玉,在这清凉夏夜的茶室里悠悠回荡。
第二日,太子姬月果然在饮霞斋摆了私筵,遍请行?宫同辈宗亲,也给梁王姬星发了帖子。从前姬月在京城设宴,除非官面上特殊场合,否则是从来不?会邀请姬星的,这日私筵下帖,还?是头一回。
姬月知道姬婴昨日下了席后,往烟拢轩劝了他一通,回来第二日她对姬月说,果然见姬星这两日着了暑气,晚间才见好些,听说大哥要?还?席,表示一定会来。
姬月白日里坐在亭中躺椅上纳凉,听了姬婴这话,仰头一笑:“有劳妹妹总是为我们这几个兄弟姊妹劝说和解,也叫父皇母后少操些闲心。”
姬婴坐在他身侧一个鼓凳上,微微颔首:“我人微言轻,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及至晚间,饮霞斋内果然热闹非凡,一众同辈年?轻宗亲齐聚一堂,在行?宫甚少露面的梁王姬星,这日也早早到了。
行?宫各院内到处都是宫官,姬月也有意叫开景帝及其余众人看看他二人兄友弟恭的场面,于?是亲自走到门首来迎。
自从去年?两湖防汛一事闹了些不?愉快,京城宗室间也传他兄弟二人愈发不?睦,这也有些不?利太子的贤名。姬婴白日里对他这样劝说时,他想了想也有些道理,自己?先前并没把那些闲话放在心上,但现在想来,还?是有些粗心了。
姬星这天也一改往日淡漠神色,见姬月亲自来迎,忙下步辇行?礼,十分谦恭。
这夜的私筵气氛甚是融洽,菜上过三巡后,众人又行?起酒令来,期间荥阳王中了好几次令,讲了几个笑话,把众人说得哄然大笑起来,这一晚各家同席真?正是乐了一回,先前宗室间那些不?睦传闻,也都消弭在这场私筵的美?酒与玩笑当中。
这些时日,开景帝只在行?宫山顶悠闲消夏,每隔五七日,在鹿鸣殿召见一次随行?大臣,问问京中近况,这天听宫人来禀,说行?宫山下众宗亲不?时小聚,一团和气,也对此很是满意,又赏了众人许多南方进贡的瓜果。
一晃夏季悄然流逝,銮驾已在泽州避暑行?宫驻跸两个月了。
姬婴在行?宫这两个月,除前面几天不?时有些私筵要?参加外,后面便每日只在见山阁里,带着两个姑娘喂鱼斗草编花篮儿,还?同姬嫖一起用她带来的薄荷、白檀和龙脑香,做了好几串清凉珠戴在手?上,又给姬云也送了几串过去。
有时晨起天气不?热,姬婴便带着图台雅,一起坐在廊下,看姬嫖跟着阿蓝师傅练棍术,看她一套连招耍下来虎虎生威,廊下众人都跟着鼓掌欢呼。看到兴起时,两岁半的图台雅,也会站在廊下椅上,跟着比划两下,逗得众人前仰后合。
一直到七月初七这日,圣驾即将回銮,姒皇后想到这日是“七娘诞”,于?是在抱月馆又邀了一席,请众宗亲前来赴宴。
这日的宫宴摆在抱月馆外降仙台,台上搭了一座中空竹帐,以便夜观星空。
开宴前,先由姒皇后带众人在殿内祭拜了七星娘娘,随后才移驾到降仙台叫众人落座。
因这日席在户外,又要?观星,所以桌案上未点许多灯,等菜肴用完被陆续撤下,姒皇后又叫人来将灯台再撤去一半。
此刻众人在昏暗的帐内抬起头来,果然见夜空中星移斗转,一颗星正在天河中闪闪发亮,正是众人晚间才祭拜过的七娘织女星宿方位。
姒皇后见这夜星光甚好,也来了兴致,只叫众人按照座次联诗,因帐中昏暗,众人只是在座即兴吟哦,另有宫官在帐外秉烛记录。
姒皇后先举杯起了一句头:“月容露华光,”
跟着下坐姬月接道:“神威气象宽。”随后又起一句,“人间锦绣筵,”
下坐姬云接道:“霄汉银河转。织女下遥天,”
跟着姬星接道:“七夕坐望观。纤云走碧落,”
下面该到姬婴,她想了想接道:“连天嗟路远。万里风鹏举,”
再到下坐该是荥阳王,他沉吟片刻接了一句:“长空枕星冠。”但下面的前半句却怎么也吟不?出来,支吾了半晌,被众人起哄罚了一大杯酒。
还?是坐在他下首的先赵王孙女清河郡主,帮他起了一句,大家才接着联下去。
这一夜联诗有趣,众人围桌一时竟停不?下来,最?后一共联了十二轮。姒皇后也在其中接了几句,只有开景帝不?曾开口,只是端着酒杯听众人热闹。
这夜联的诗,最?后都由宫官逐句记了下来,姒皇后只说要?等来日誊抄出几份来,装订成册,赏给众人做个留念。
七夕宫宴联诗,直书真?名却不?够雅,所以众人当晚都按所居院落起了别?号,太子姬月号“饮霞公子”,长乐公主姬云号“花间客”,梁王姬星号“烟拢君”,魏王姬婴号“见山娥”,连姒皇后也凑趣取了个别?号,称“抱月仙”,其余宗亲亦都各自有号,不?一而足。
七夕夜宴后,行?宫众人便要?开始准备着跟随銮驾回京了,今年?回銮定在了七月廿二,姬婴则要?在恭送完圣驾之后,到行?宫外园中再住一晚,于?七月廿三启程回邺城。
她这次来泽州行?宫陪驾避暑,其实主要?是为看姬嫖,再顺便看看宗室及朝中动?向,并没准备借此机会请旨回京。
太子姬月原以为她是要?趁面圣请旨,但见她一直没提要?回京的事,也便没有主动?提起此事。
銮驾启程这日,姬婴早为姬嫖打点好了行?李,因她这几日都有私下劝慰姬嫖,只请她再耐心等等,所以登车这日姬嫖倒没表现得十分难过。
只是等她上了车后,撩起车帘看见姬婴在站车下不?远处,笑着朝她招手?告别?,还?是不?禁有些泪眼汪汪。
此刻銮驾所有车辆和随行?宫人都已准备停当,巳时整,前方开路禁军擂鼓启行?,后方仪仗队也跟着奏起乐来,宛如长龙般的銮驾队伍开始缓缓往前走了起来。
姬婴见队伍启行?,也跟着车下送行?的几位藩郡王和官员一起往后退了几步。等姬嫖坐的那辆宝顶车渐渐走远,跟在后面的一辆车里,有人轻轻掀起车帘,经过时往姬婴这边看了一眼,姬婴也正好抬眼看到了那人,正是姬星。
她二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姬婴微微朝他点了点头,姬星也回了一垂眸,随即撂下了车帘。
銮驾队伍行?了整整两刻钟才走远,姬婴看着远处飘扬的皇帝仪仗旌旗,回想起自己?这两个月来,在行?宫的所见所闻,此刻心中筹谋已渐明晰。
她回朝这两年?,已切身感受到了,只要?开景帝在一日,她一日无法靠近朝堂。
前面一年?虽说帮太子办过些差事,但终究只是在外围打转,莫说中央朝政,她连三省六部?的衙门口朝哪开都没资格打听。至于?地?方上的水利土木、漕粮屯田,那更是连边也摸不?着。
后面这一年?,虽说到了邺城之后不?再总被朝臣盯着了,也能趁机把些往事查查清楚,再将地?方政务摸摸熟悉。但如今各项事俱已查明,再留在邺城,往后恐怕就有些鞭长莫及了。
她定定地?看着銮驾渐渐远去,回想起前不?久听姬月在私筵上抱怨户部?艰难,地?方官场整治贪污不?见成效等语。她将接下来的计划,在心中细细推演了一遍,随后在烈日下转过身,悠悠往回走去。
第95章 凌波曲
姬婴回到邺城这日是?八月初一, 因怕图台雅路上一时不习惯,所以这次回程特意行得慢了一些。
到城外这日,老远就见短亭那边黑压压一群人前来迎接。走到近前才看清, 站在?最前面?的是?太守姜信,旁边则是魏王府长史姞茂, 身?后?跟着?一群府衙官吏。
她?没有下车,只在?车里?跟众人打了个招呼, 说自己奔波劳累,只想?先回府休息。于是府衙众人请完安便?都退回了短亭中, 目送她?王驾走远,才纷纷上车跟随进城。
等她?回到王府里?,叫几位养娘带了图台雅回后?院,才在?堂中坐下喝口茶。随后有留在王府的两位大管事忍冬和当归走上来问安, 向她?说了说王府里这两个月的情况。
随后?又有执事人带几个面?首进来请安,跪在?最前面?的,是?一如既往戴着?面?纱的山雀儿。到此刻,姬婴几乎已彻底忘记了他的模jsg样,只能用?声音和喉间的一枚朱砂痣辨别身?份。
姬婴看了看众人,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我这两个月在?行?宫里?,也听了不少曲儿, 只觉得都比不上我这山雀儿的歌喉, 不知如今妙音可还在?否?”
一旁的执事见状,忙起身?朝后?面?跪着?的那几个打了个手势, 带着?其余面?首都从侧边退了出去, 只留了山雀儿在?堂, 怀中抱着?一把月琴,清清静静地唱了一曲。
姬婴靠在?椅上, 翘起脚来,手搭在?椅背上轻轻点着?拍子,听完一支又点了一支,直听完第三支才作?罢:“唔,很是?解乏,行?了,你去吧,我还要往家观里?瞧瞧道长去。”话毕也不等山雀儿行?完礼,便?起身?转到后?面?去了。
静千这日是?早就听说姬婴回来了,只是?想?到她?离城两个月,府衙上必有许多庶务需要向她?禀告,还有府中众人也都要前去请安,她?便?没跟着?迎出去凑这个虚热闹。
直到小徒跑进来说:“殿下到了。”静千才悠悠起身?,走出来相迎,等她?走到玄千观大门?首时,正好见姬婴才下步辇。
姬婴一回头见静千迎出来,身?上穿着?件玄色鹤纹绞罗法衣,手中架着?拂尘,看上去更有几分出世了,遂笑着?走上前先行?了个道家拱手礼:“劳动道长出门?相迎。”
静千也笑着?还了一法礼:“一别两月,殿下气色愈发好了,贫道未及远迎,失礼了。”
说完二人哈哈大笑起来,携手一同走进观中,执事们都知道魏王的规矩,一个也没跟着?进去,俱留在?道观外面?小抱厦内等候。
姬婴进观后?,仍旧先到正殿,在?后?土地母元君像前上了香,拜了三拜才起身?出来,跟着?静千一起来到后?面?香房吃茶。
静千的两个小徒将茶点器具端进来后?,向她?二人行?了个礼,转身?关起门?来出去了。
她?两个这才自己动手点起茶来,一面?说着?这两个月分别琐事。等吃过一回茶,静千才从一旁立柜内拿出一个匣子来:“这两个月消息倒多,你慢慢看。”说完将匣子递给她?,又拿过一个香炉和香盒来,开始悠悠打篆点香。
姬婴打开信匣一看,果然里?面?装着?七八封信,这两个月她?在?行?宫不好收发消息,所以外面?发来的密信,都由静千在?道观内收着?,她?拿起来先一一看了看封面?,前面?都是?西北发来的,最后?面?两封则是?燕东来的。
她?想?了想?,先打开了燕东的那两封信,看了看落款和时间,一封是?姚灼一个月前发来的,另一封是?妘策十日前发来的。
燕东燕北如今各处都还算安稳,姚灼的那封信里?,主要讲了讲跟金帐汗国接壤的边境驻军情况。
因中原边境现已向北推了数百里?,赛音山牧场东北半侧驻军都是?从燕东军选出来的,西北半侧才是?由姒丰重整的北庭都护府,派人马前去驻边。
这两年中原跟金帐汗国建立邦交,边境太平,姚灼麾下人马也遵照朝中旨意?开始做裁减,以节省朝中军备开支。
到姚灼写这封信时,已完成了长达一年的人马筛选裁撤,除常规驻边军队外,燕东中军大营只留了五万人马以备不时之需。
看完姚灼的信后?,姬婴又打开了旁边妘策的信,里?面?讲的是?新上任的几位燕北府衙官员在?各州的执政情况。
这次新换的五个州府官员里?,虽然只有三位是?她?选的,但看妘策来信中所讲,太子先前定的那两位,也还没急着?开始拿府库给户部填账卖好,想?来也是?因先前的一番变故,多了几分谨慎。
看到燕北各州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好些,只要朔州幽州景州这三个地理位置关键的州府,太守都是?她?的人,后?面?事情就好办了。
姬婴想?到这里?放下信来,闻着?静千才点上的安神香,长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她?又开始拆西北发来的信,这几封却有些杂,有察合汗国边境细作?司发来的,也有另外派去凉州的眼线发来的,还有一封是?妫易亲自写来的。
察合汗国这一年倒没生什?么乱,自从阿勒颜回到科布多,常日深居简出,只是?一心整治内政,使得汗国各地民生状况改善了不少,又加上跟中原合力打通了往波斯的商路,这一年国库也富裕了许多。
同时察合汗国还开始大力帮扶民众种?植葡萄园,扩建了许多地窖酿造葡萄酒,计划过几年用?于通商,民间种?植酿造都开展得很是?红火。
而中原河西这边,姒丰自从燕北回归之后?,因要重整北庭都护府,所以一直留在?朔州,只每月听取凉州来人禀告近况。
而河西则由副节度使和三位知节度事分管各处事宜,其中分管沙洲的知节度事,便?是?去年因西北大捷晋升怀化大将军的妫易。
虽然妫易是?跟随魏王一同还朝的,如今也应该算是?太子党的人,但姒丰因旧年的事,始终对妫易很不放心,屡次叮嘱沙洲都知兵马府的人紧紧盯着?妫易,旦有异常速来朔州报他。
不过妫易自打从漠北回来后?,似乎脾气改了不少,也不像过去那样仗着?军功目中无人了,去年姒丰过生辰,她?还打发人送了份贺礼,倒叫他有些意?外。
后?来他安插在?沙洲的人也到朔州报说,妫易似乎并不知道旧年真相。姒丰又考虑到她?跟魏王的关系,如今也不好再动她?,只是?仍旧派人暗中盯着?,面?上却是?同其余知节度事一样看待。
西北就这样安定了两年,北庭都护府在?今年暮春已重整完毕,新上任的大都护也在?上个月抵达了朔州。姒丰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再有一个月交接毕,就要打道进京述职,等过完了年,再回凉州继续任他的河西节度使。
姬婴先看完了凉州眼线发回来的消息,见妫易果然耐住了性子没去动姒丰,微微点了点头,才伸手去拿她?的信来看。
妫易的信和她?的人一样言简意?赅,只简单说了两句凉州和西北边境的近况,让姬婴放心,最后?又照旧问了问图台雅是?否安好。
姬婴看完将信慢慢折起来放好,又回想?起她?半年前,着?人在?凉州悄悄打听的那件旧事来。
关于妫易与姒丰之间的矛盾,还要往前推十三年,其时妫易还在?凉州做统帅,从军十年未有败绩,原本极有希望在?第二年出任河西节度使,却被才从禁军调至西陲不到一年的姒丰半路截胡。
凉州军区里?向来都是?以实力说话,姒丰的突然超擢,引得许多大将不满,话里?话外指他是?靠着?长姊姒皇后?升上来的,各营私下还是?拥护妫易者占多数。
姒丰见此情形,又见妫易在?他上任后?对他言语不甚恭敬,更加怀恨在?心。后?来赶上漠北起战事,他便?借机叫她?带兵去北庭都护府支援,同时私下派人在?前线做了手脚,致使她?首战落马,全军覆没,事后?又催促北庭都护府尽快向朝中报其阵亡。
姬婴听完这些又不禁想?起,当初给妫易送那把匕首的时候,她?的表情里?有控制不住的鄙夷,想?来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姒丰的东西。
她?明白妫易在?凉州的心情,但她?还是?多次遣人带话给她?,请她?先不要动姒丰,说此人留有后?用?,妫易也听进去了,这两年只在?凉州安稳带兵,等着?她?的下一步计划。
她?将那些信一一收起,又放回匣内,这时静千见她?盏中已空,又另外点了一盏茶给她?:“今晨天好,又赶上月初一,我起了一卦,若要回京,明年初春大吉。”
姬婴接过盏来低头一笑:“这倒和我想?的时间点,合到一处去了。”随后?她?想?了想?,又说道,“这次行?宫走一趟,我见太子地位尚稳,但是?往后?回京,还是?得先找机会,提前下了这艘船。”
静千从一旁拿过棋盘来,摆在?二人面?前,没急着?答言,只是?伸手执棋先下了一步,才说:“这样好船,下来做什?么,依我看你就坐着?,把他船底坐穿。”
姬婴也伸手去取棋子,二人走了几步,她?才缓缓说道:“总有要沉的那一天,难道我陪他共沉沦不成?”
又走了几步,静千笑道:“你怎会跟他共沉沦?你得把他的船,变成你的船。”说完她?抬起手来,收走了姬婴面?前三颗棋子。
这话倒叫姬婴有了些新想?法,她?定定地看jsg了静千一会儿,才笑起来:“我明白了。”随后?她?伸手再下一子,“若没你这位谋士,我这些年不知得走多少弯路。”
她?二人在?这轻烟缭绕的案几两侧,一面?说着?话一面?对弈,直到窗外天色渐暗,才一同走出来。
姬婴留在?静千这里?吃了一顿斋饭,又同她?讲了讲姬嫖的近况,说她?如今棍术耍得极好,比自己这个年纪时可是?强远了,一时提起幼年来,又不免聊起她?二人在?青腰山的童年琐事,直说到近二更方散。
两个月后?,河西节度使姒丰在?深秋萧索的冷风中,带着?敬山侯的仪仗进了京。
他这次带功回京述职,无疑是?太子党最体面?风光的时刻,从宫中谢完恩出来后?,多少大小官员赶着?尽力巴结,连日宴饮不断。
姬婴坐在?邺城魏王府的后?院里?,连续数日收到洛阳送来的消息,内容都是?姒丰在?京中的近况,包括他在?太子府以及一众朝中重臣府上赴宴诸事,见了什?么人,听的什?么戏,吃些什?么菜,事无巨细。
其中甚至还有些宫禁内的消息,包括开景帝赐宴,同姒丰说了什?么话,放了哪些赏,也由姬星暗地派人给她?送到了邺城。
她?这天歪在?后?院东屋榻上,仔细想?象着?这些时日京中的盛况,太子党如今真是?好一派势焰熏天。
但今日又有一封密信从鹤栖观发来邺城,是?太虚观小义送出来的,说前日开景帝再次微服出宫,去见了一趟清风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