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院判低头答道:“回殿下,圣人的病,本乃阳虚不能制阴,又被奏疏中不当言语所激,以致急火攻心,气血逆乱,臣等无力回天,甘愿领罪。”
姬星听他这样?说,忙问是什么奏疏,一旁宫官走上来?递给他看,原来?是几?封不赞同册立他为?太子的严词谏诤,于是又伏在?龙榻上哭了一回,才被姬婴劝住:“二哥,舅皇今日已有遗诏,请召观风殿内众臣进殿听宣吧,皇后?娘娘也还?病着,皇极殿就交与二哥,我好往椒房殿将此事说与娘娘知道。”
姬星沉痛地点头说道:“好,有劳妹妹缓缓说之,小心劝慰母后?。”
等姬婴来?到椒房殿时,姒皇后?已换上了朝服,神情?肃穆,对她?说道:“皇极殿事我已知之,扶我过去看一眼罢。”
不多时,姒皇后?在?皇极殿外?下了步辇,姬婴忙走上前搀扶,此时一众朝臣已被宫官领进皇极殿正殿,见姒皇后?进来?了,忙都转身朝外?行礼。
她?扫了众人一眼,只说一句“平身罢”,便往后?殿走去,果然见开景帝遗体?正在?榻上,她?上前看了看,这还?是自姬月去世后?头次见他,已瘦得十分厉害,半晌后?,她?只轻轻叹了一口气,并不曾掉一滴泪,回身说道:“听闻圣人已有遗诏,就在?正殿宣读吧。”
姒皇后?说完转身又来?到正殿,见几?位重臣都在?这里,遂走上御阶坐到龙椅上,命人宣读遗诏。
这时御前掌印宫官拿出一卷黄色卷轴,姬星在?最前面跪了下来?,姬婴则跪在?他斜后?方?,其余众臣亦在?她?二人身后?跪了下来?。
只听那?宫官宣读道:“朕以菲德,获嗣祖宗大位,忧劳夙夜,弗克负荷,已有二十五年矣,今疾不复起,盖天命也……皇次子姬星,仁明刚正,德器夙成,宜嗣皇帝位,由左相嬴尚、右相姞凡、中书令姚瑞、魏王姬婴四位顾命大臣共同辅佐,凡国家?重务,皆上白皇太后?,方?可施行……宗室亲王蕃屛任重,谨守封国,着各处总兵安抚军民,勿擅离职守,诏谕中外?,咸使闻之。”
姒皇后?坐在?上首,听到遗诏中那?句“凡国家?重务,皆上白皇太后?,方?可施行”,心中稍稍安定了几?分,又想朝中众臣如今派系各异,姬星这皇位坐不坐得稳,亦未可知,于是她?决定还?是先静观局势,再看情?况定下一步计划。
宣读完遗诏后?,宫中各处开始着手?准备开景帝丧仪,并为?其议定庙号为?英宗,新帝姬星依照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拟定新年号为?“延兴”。
京中的禁军指挥部和宫禁内卫,早在?开景帝卧病前,就提前做好了新一轮换防部署,拱卫京师的神策军、虎贲军和守在?上阳宫的皇帝内卫,号令各军的虎符全部收在?皇极殿内。
在?宫官宣读遗诏当日,就移交给了新帝姬星,所以京城和宫禁内外?,倒都没出什么乱子。
开景帝驾崩十日后?,长乐公主姬云也匆匆从?华州赶了回来?,其时各处大事已定,也已行过了大殓典礼,只等她?回来?见大行皇帝最后?一面。
她?在?灵前哭了一回,随后?被姬星指派负责主持起灵送葬等事,这时中原各省都已收到了丧报,纷纷向新帝发来?告慰请安折子。
身在?凉州的敬山侯姒丰,同时收到了朝中邸报和长姊的密信,令他暂且按兵不动,于是他也装模做样?地在?府衙朝着东方?哭了一通,随后?写了封请安折子递送京中。
十数日后?,朝中又为?大行皇帝出殡下葬,上下忙乱了多日,到新帝姬星服丧已满时,京城已经进入深秋。
这两?日天气不是甚好,白日里也总是灰蒙蒙的,路上风也大,但九月初七吉日已定,姬星还?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举行了登基大典,先完成了祭先皇妣和告庙仪式,随后?在?观风殿召见百官。
现已由皇后?升做太后?的姒羌,这日穿着朝服坐在?龙椅之后?,看着姬星穿着裘冕缓缓走进殿中,只觉得心头一拧,原本应该穿着这裘冕走进来?的是姬月,到头却?便宜了姬星,但她?并未表现出来?,仍然神色庄严地看着众人。
姬婴这日也穿着一件新赶制的绣金蟒袍,站在?观风殿的龙椅右侧,因她?位列四大顾命,却?是唯一没有三省六部职司的宗室。为?此,姬星在?典礼前给了她?一个中书侍卿的职衔,她?到此刻,才算是真正跻身于朝臣之列。
她?站在?龙椅旁边,看着阶下黑压压一片朝臣,不禁回想起当年去柔然和亲的事来?,她?为?回朝花了九年,回来?后?,为?了能有资格站在?这朝堂之上,又花去了五年,而接下来?的路,也不知还?要走上多久。
但是没有关系,她?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这时姬星已经走上御阶坐了下来?,她?微微转头,看着身穿龙袍的新帝,又看了看他身下御座。
她?离那?把龙椅,正如此刻的站位,仅有一步之遥了。
【第二卷 完】
第101章 过龙门
十月初一, 寒衣节,魏王姬婴一早在宫中参加完朝会和节气祭礼,便向延兴帝请了旨意, 随后她?回到府中脱下?朝服,换上了一件半正式的常服蟒袍, 大摆仪仗出了洛阳城,往城东青腰山的鹤栖观去进香。
如今她?位列四大顾命, 虽然因不是jsg皇帝亲妹,没办法从藩王加封为?亲王, 但新帝还是下旨给她的食邑增至万户,以示怀柔,因为?她?如今在朝堂上所代表的?,是从前姬月的?党派势力以及太后族亲的利益, 此举正是为了先稳住这些人。
但?是从前追随姬月的?大臣里,其实有不少人都对魏王十分不屑,私底下?都说,她?这顾命大臣是在两仪殿外跪来的?,要?不是当初那样为姬月求情,感动了先帝,单凭她?在朝中的?资历, 怎么可能有资格跟那三位老臣并肩。
这些闲话姬婴都知道, 但?她?丝毫不在意,常日在朝堂上见了姬月的那几位旧臣, 也总是笑吟吟的?。
此刻, 她?正坐在才离城的?宝顶车内, 面无?表情地看着?纱帐外的?初冬景色,这日城外没有风, 天地之间一片肃静,竟更多了几分寂寥之感。
仪仗队伍行进了约有半个时辰,才悠悠停在了青腰山脚下?。这时已近晌午了,她?是今日一早请的?旨意,所以没有提前一日派人来清场。这日寒衣节,必定有许多民众前来进香,也不好因她?来一趟,就将人们拒之门外,所以她?才想着?稍晚些过来。
这时辰大部分香客都已经下?山了,观中派来接引的?四位女冠在山脚侯着?,见仪仗队来了,忙迎上来说道:“观中香客已散,各处才清了场地,请殿下?进山吧。”
她?走下?车来,又换肩舆,跟随那几位女冠,往山上缓缓行去。
鹤栖观这边众人早收到消息,都在观中候着?,不多时,果然听见远远从山门处,有仪仗鼓乐声传来。
观主息尘站在道观正殿外面,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左边是监院息念,右边是督管静千。
息尘听见这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莞尔一笑:“咱们静玄这派头,可真是越来越大啦。”
话音刚落,只见魏王仪仗已进到了道观里,姬婴在庭中下?肩舆时,息尘带着?身后二位迎了上来,她?一见忙笑着?打了个问询:“许久不见,观主身上好?”
息尘笑呵呵地行了个稽首礼:“贫道一切都好,今日见到了殿下?,更是好上加好。”
说完两边都笑了起来,随后姬婴回头吩咐跟随上山的?执事,只在外院等?她?。
这次上山,她?将大部分人马都留在了山脚下?,说自己这日敬完香,还要?在观中歇个晌,遂叫众人搭起避风帐子候她?。
等?姬婴给?后土地母元君上完香,从殿中走出来时,她?带来的?执事已都被监院息念请到偏殿吃茶去了,她?只照旧还跟着?息尘和静千,往后面香房里走来。
喝过一盏茶,她?还是换了一身道袍,先去东侧小神殿,给?她?母亲姬平上了三?炷香,在里面跪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出来回到这边香房。
息尘和静千还在矮榻上坐着?等?她?,忙了这半晌,三?个人到此刻,才终于可以安闲地坐着?吃茶说话。
这日距离开景帝驾崩,已经过去将近三?个月了,息尘回想姬婴这些年?走过的?路,不禁感慨万分:“不想一晃已是二十六年?过去了,总算是了了一桩事,先时我总担心你着?急,如今回看一步步时机都赶得正好,往后我也再无?不放心的?了。”
姬婴知道她?口中所说的?“二十六年?”指的?是姬平遇刺至今,也低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事还不算完,妘大人名单中所录者,除了已死的?,还有十余位未除,背后的?势力也仍在朝。”
当初从科布多取回来的?那只黑匣,现下?也正收在鹤栖观,妘宫所记录的?那些人,息尘和静千也都知道。
“下?一位我想……”姬婴话未说完,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几点敲门声,息尘微微皱了皱眉,她?进屋时吩咐过不叫来打扰的?,看来是有重?要?事,于是给?旁边静千递了个眼色。
静千会意起身走去开门,过不多时,只见她?拿着?个小信筒,回到榻边,伸手递给?息尘,随后又坐了下?来:“是鸮回来了。”
平常她?的?鸮都是夜半回来,早也要?等?到天黑之后,今日竟午后就回来了,息尘又见信筒上绑着?一条红线,知道是有急信。
姬婴喝着?茶,转头看师娘拆信,问道:“哪里回来的??”
静千在一旁接话答道:“蜀中益州回来的?。”
正在她?二人说话间,息尘已看完了信筒内的?消息,轻轻放到桌上:“这清风老道还挺有几分本事,这么短的?时间,就搭上了新主。”
姬婴听这话,想到自己近日收到的?消息,太虚观自从英宗开景帝驾崩,失了靠山,又因曾牵涉进先太子姬月的?事里,加上新帝也不大笃信道家,眼见是难以获得新帝宠幸了,于是决定借着?跟太子那桩事,攀上姒太后。
但?姒羌平日在殿内供的?道家尊神,是上圣西王母元君,也不大与乾道有来往。但?不论坤乾,好歹都是道家,太后在朝中也多有本家子姪担任要?职,清风老道便从同样?信道的?人里,选中了门下?省左散骑常侍,太后的?内姪男姒非。
这姒非的?左散骑常侍是个尊贵之官,负责规谏皇帝过失,并?侍从顾问,其实并?无?实权,但?离皇帝极近,所以虽然他同时还挂着?个工部侍中的?头衔,但?平日只在门下?省走动。
他就是个极信道的?人,那清风老道又不知从哪里打听来,说他最?近连日梦魇,不思饮食,于是清风打发人到蜀中青城山,特特请了个雷击木辟邪剑送给?他,果然有些效验,这姒非也喜不自胜,还专门去了一趟太虚观酬谢。
息尘这封信里,除了确认那雷击木辟邪剑之事外,也提到清风还在派人寻一件龙角如意,准备通过姒非献给?姒太后。
姬婴听完这些,正合了她?打听到的?消息:“这却?巧了,方才我正要?说起他来,当年?楚王火烧太子府,正是这老乾道出的?主意,逍遥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叫他随着?他的?旧主子一道去了。”
这时,坐在她?对?面的?静千却?摇头说道:“新帝才登基,各处还未稳,连你自己也难免要?受新帝忌惮,还是要?谨慎些才是。”她?又将声音低了几分,“姬月和英宗,是你替他扫清的?障碍,但?等?他一旦坐稳皇位,第一个要?除掉的?就会是你。”
姬婴抿了一口茶,点头说道:“若非我在遗诏里得了个顾命大臣,此刻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但?此事我想,就得趁着?各处未稳才好动手,眼下?新帝还要?用我,那我就得帮着?他,把这皇位再坐稳些,再赶在他除我之前……”她?没把话说完,只是朝静千挑眉一笑。
静千看了她?片刻,也抿嘴一笑,息尘坐在旁边听完她?二人的?话,想了想:“既这样?,咱们在太虚观的?静义,也是该回家来了。”
三?人又在香房中说了许久的?话,直到窗外暮色渐起,再不走恐怕城门要?关了,外面执事也来催了几遍,姬婴才依依不舍地在正殿外上了肩舆,朝师娘和师妹招了招手,转身下?山回城去了。
又过一日,朝会结束后,延兴帝将姬婴留了下?来,只说有话同她?讲,她?从观风殿退了出来,到两仪殿西配殿吃了一盏茶,才有宫人前来宣旨,说圣上召她?进书房相?见。
还是两仪殿内的?御书房,只是几个月过去,这间书房装潢布置都已换新,姬婴并?非第一次来到这新装的?书房,但?还是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进到书房里,正见姬星坐在大案后面批阅奏折,她?恭恭敬敬行了礼:“臣婴参见圣上。”
“妹妹怎么总是行这样?大礼,快起来,从前咱们之间可不是这样?的?,这样?多礼,愈发显得朕孤家寡人了。”
姬婴缓缓站起来笑道:“从前是从前,如今圣人御极,再大的?礼都受得,臣不敢有失。”
姬星前些年?因受姬月百般刁难,与宗室人也少来往,自从他登基以后,再召见从前那些同辈宗亲,总觉得众人行礼时,多少有些失恭敬,唯有魏王姬婴,回回见他,都是标标准准行宗室臣下?礼。
他也曾想过,前番姬月和父皇的?事,虽然不知道姬婴具体在其中做了什么,到底在他心中存了些疑影。想到这位妹妹手段狠毒,留在身边也恐养虎为?患,但?每每一见到她?,这样?勤谨恭顺,还是让他心底里十分受用。
这样?好刀,太早除掉也未免可惜,为jsg?己所用才是上佳。
姬星这样?不动声色地想着?,抬手给?姬婴赐了坐,问了问中书省近日起草的?几件政令。再过两个月就到年?下?,转年?更换年?号,颁布新帝政令,这几日中书省都在为?起草这一系列诏书上下?忙碌着?。
姬婴颔首一一答了,又提起了一桩事,乃是御史台有大臣上奏,说先帝驾崩前虽病着?,但?状况还算稳定,突然病情恶化,除了因几位大臣上奏受了刺激外,恐怕与太虚观进献的?丹药也脱不了干系,建议详查。
听到“太虚观”这几个字,姬星冷“哼”了一声,他一向对?那些老道没甚好印象,尤其太虚观先前还曾被姬婴用来陷害过姬月,用完的?抹布,就应该扔掉。
姬婴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随即又飞快垂下?眼眸,说道:“臣以为?,此话不无?道理?,先帝当初分明病势见好,听近侍宫人说,原本是停了一段时间丸药的?,后来不知怎么,又打发人去太虚观接着?取炼丹来,结果没几日就……”
姬星也知道太虚观近日没少在朝臣间活动,听说还准备托人给?太后献法器,沉着?脸说道:“要?查,此事关系到大行皇帝,必须要?查。”说着?抬手写了条手令,叫人前去调查太虚观先前向宫中进丹一事。
不料调查尚未启动,夜间太虚观就出事了,寅时左右,位于洛阳东南角的?太虚观,忽然一片火光冲天,因其地处偏僻,且观内也有备水缸,所以附近没再另外设潜火楼。
东南角两座瞭望塔上执勤人看见火光,忙敲锣喊人救火,但?附近没有水源,只能转过一道巷子取井水,又因是在后半夜,坊门都下?钥了,竟一时难以借水出来,就这样?,众人眼睁睁看着?偌大一座太虚观将天边烧得通红。
到卯时初刻,附近两座坊门才终于打开,许多民众拎着?水桶来救火,然而到这时,整座道观已经烧得快差不多了。几桶水刚泼上去,就见道观大门外牌坊上那个巨大的?“敕造太虚观”匾额,“轰隆”一声掉了下?来,摔成了一地碎渣子。
众人正在慌乱躲避之际,天边微微裂开一道光缝,破晓已至。道观内这时火势才渐减弱,后赶来的?潜火队正在分派人进去查看,道观外一片嘈杂,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穿着?褐布棉衣的?人,从人群中走过。
那褐衣人闪身进了旁边的?一个坊内,转过两道巷子,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房侧门敲了两下?,不多时,有个女子走来将门打开,一见门口这人,粲然一笑:“小义,叫我等?了一晚上,快进屋来。”
第102章 九微火
这日一早, 姬婴照常在景园后院花厅上用早膳。这天是朝中旬休,不必早起参加朝会,但这段时间她早起习惯了, 洗漱完换了件居家常服袍,出?来跟姬嫖一同用早膳。
之所以还是这么早起, 其实也是为了能赶上姬嫖的时间,她这两年课业逐渐繁重?起来, 除嬴业师傅照旧讲授文科外,还添了两位师傅, 一位教算学,一位教天文,下午还要练习骑射和棍术,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姬婴便只好在用膳前后, 同她闲聊上几句,问问近况,免得耽搁她上学或休息。
母女二人用完早膳,姬婴看?着她同两个书童,连说带笑地往前院毓秀堂上课去了,才在廊下转道往书房走?来。
到书房门口时,正见一个人等在这里, 是前不久才上任的新魏王府长史妊羽。
从前在邺城那位初任魏王府长史?姞茂, 姬婴是早就想换了,但因他?是开景帝指派的人, 所以她一直等到新帝登基, 物?色好了新长史?, 才寻了个由头,请旨把他?调到礼部去了。
这位新任长史?妊羽, 是姬嫖师傅嬴业的科举门生,正巧也是景州太守妘策和燕东统帅姚灼的同门师妹。她今年二十七岁,五年前就点了翰林,后来又外放沧州做了两年太守,政绩斐然?,真正年轻有为。
姬婴看?了她的履历,十分满意,花了一个月时间在吏部活动,想方设法?将她调回了洛阳,出?任魏王府长史?。
王府长史?在朝中不是实?权职务,对曾任太守的妊羽来说?,职司上不能算是升迁,但魏王如今位列四大顾命,又兼中书侍卿,新帝多次下旨封赏,颇为重?视,这几个月来也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尤其魏王根基尚浅,对于想在新朝走?仕途的人来说?,无疑是个极好的跳板,所以哪怕只是个王府长史?,也是多少人挤破头都要争取的。
对于一直在沧州远离朝堂的妊羽来说?,魏王的主动邀约,也令她十分意外,又见到恩师嬴业给她写的信,明白这是个天赐良机,于是欣然?受命,等继任的沧州太守一到任,就赶回洛阳来了,这日正好是她上任魏王府长史?的第三?天。
姬婴见她等在这里,笑吟吟地请她免礼,二人一起走?进了书房,等姬婴在大案后面坐定,妊羽才将怀中抱着的文书放在案上,在一旁椅上坐了下来。
这些文书是从中书令派人送来的,因这日午后众人还要在政事堂议新年政令,所以将姬婴负责的一部分起草内容,先?送了过来给她过目,免得午后议事没有准备。
姬婴翻看?了一回,将那几封文书放到了一边:“这些事我心中有数。”又抬头问道,“这两日京中有什么新闻没有?新帝才登基不久,马上又到年下,各处都要谨慎些才是。”
听?她问新闻,妊羽面上有些凝重?:“昨夜出?了件大事,城南太虚观凌晨走?水,因临近两坊开门不及时,没能救下火来,到天亮整个道观已烧得就剩个空架子了。”
姬婴闻言,面上露出?些惊讶神色:“怎么好端端的走?水了?府衙可有派人去查看??”
妊羽点点头:“京兆尹早上闻信亲自去了一趟,分派了两班人,进去扑灭残火,清点亡故道士。”
姬婴听?罢想了想说?道:“这事却大,劳烦你再替我写份条陈,午后我进宫面圣,若圣上问起此事,我也好有话回。”
妊羽应下了,又说?了两句话,才起身告辞离开了书房。等她走?后,姬婴又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随后起身走?到书架前,低头踱步思量了一回,直到外间时辰钟响起,才走?出?书房。
见她出?来,外面执事走?上来问要不要叫传点心,因她晨间早膳用得早,到此刻是该吃些东西。但午后要进宫,晌午就不宜大吃大喝,当然?也不能空着肚子,于是她吩咐人传些清淡点心来。
不多时,有两个执事端了一个小膳桌,抬进了她书房外间西暖阁里。她看?了看?桌上吃食,先?选了几样叫人拿食盒装好,给妊羽送过去,最后自己?只拣了个果仁馅饼吃了,又垫了块芙蓉糕,就着点心喝了盏浓茶,便擦擦嘴叫人将桌撤了下去。
她这边漱口净手毕,在西暖阁榻上歪着歇了片刻,就有妊羽带着写好的条陈回来了。
因她如今是魏王府长史?,姬婴便在府中前院给她单独留了间大套屋做值房,让她平日里办公休息也好有处落脚,所以她没花多少时间,就回旁边值房将条陈写了出?来。
姬婴看?完条陈,内容正合她意,遂合上收好,又理了理文书,将几份重?要的单独拿了出?来。随后她在堂屋后面小抱厦内换了朝服,跟拿着文书的妊羽一同出?了园子,在门口登车往宫中驶来。
此刻,才登基不到三?个月的延兴帝姬星,正坐在两仪殿的书房里翻看?奏疏。
他?从前也替父皇办过差事,自觉对朝政有不少了解,虽然?不像大哥姬月那样从小耳濡目染,也差不出?多远去,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块做皇帝的料子,这两个月来他?宵衣旰食,总算将朝中大小事捋了个七七八八。
目前朝中情?形在他?看?来不甚乐观,自己?被姬月打压多年,又曾为避嫌自剪羽翼,本?就没什么根基可言,如今他?坐在这皇位上,只看?满朝尽是利禄之辈,实?在太缺得用的人了。
尤其先?帝遗诏中还写明,重?要政务需上白皇太后方可施行,更使?得许多朝臣开始蠢蠢欲动,暗地里托人找关系,想要攀附姒太后,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又看?了一眼奏疏旁边,有一封贴着红纸的,是上午京兆尹发来的急奏,讲的是太虚观昨夜走?水之事。昨日他?刚派了人要查太虚观,紧接着晚间就走?水,再联想到那清风道长最近还忙着给jsg太后献法?器,他?不禁感到这场火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正想着,忽有宫人来报:“启禀圣上,政事堂诸臣和六部三?卿都到了,在西配殿候着呢。”
这是为午后商议明年新政令的事,他?放下手中的文书,沉声说?道:“知道了,宣众人到东配殿见朕。”随后缓缓起身,离开书房往东边走?去。
这日来议事的政事堂诸臣,指的就是四大顾命宰辅,六部三?卿即六部尚书和国子监祭酒、大理寺卿和鸿胪寺卿,共一十三?人。
因魏王姬婴是宗室王,身份尊贵些,所以每回这样场合,她都是站在左相尚书仆射嬴尚的身边,另一边则是国子监祭酒,随后是右相门下省纳言和中书令,再依次才是六部尚书和另外两卿。
诸臣被宫人带进殿来时,延兴帝已坐在龙椅上了,众人行过礼后告了坐,分列两侧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落座后,有宫人给每位上了一盏茶,随后鱼贯离开了大殿,只留下了延兴帝身后两位御前近侍,一位秉笔宫官,一位掌印宫官。
姬婴悠悠端着茶,似乎是不经意般往下首座位飞快扫视了一眼,此刻殿内坐着的,都是机要大臣,加上一个延兴帝,便是整个王朝的全部中枢成员。这么些个人里面,除了祭酒老太太和鸿胪寺卿,还有她自己?外,居然?清一色全部都是男人。
开景帝掌权的这二十多年,在提拔男官这方面的确是成效显著,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回到了柔然?那个父系制帝国的议政堂里,每个男人身上,都散发着令她想吐的气?息。
这日所议内容,都由中书省草拟过了,大家也都提前了解过,所以并没花太多时间,便顺利议定了明年为庆贺新帝登基,所要颁布的几项政令,包括大赦的范围,特赏赋税减免的省份,还有新年号的钱币铸造,以及春闱新规等等,共计一十二条,涵盖赋税、科举、农业、民生、外交等多个领域。
诸臣在殿内议了一个多时辰,等各项政令都由延兴帝同意过了,需要由中书省拟出?一份草诏来,择日再向姒太后禀明,得到她的首肯后,才能盖章下发,经门下省核准,发给尚书省颁布施行,顺利的话,时间正好能赶上明年二月初一的开年大朝会。
延兴帝在上面坐着听?了半晌,也有些乏了,见事已议定,便挥手叫众人退去,他?本?想回去歇歇,但心里还惦念着太虚观的事,于是还是让姬婴留了下来。
“太虚观的事,你听?说?了么?”还是回到了两仪殿的书房里,但姬星没有坐回大案后面,而是在东窗边的长榻上靠了下来,将脚搭在榻边休息,一面懒懒问道。
有宫人给姬婴在榻边搬了个绣墩,她坐下颔首说?道:“臣今日出?门前听?说?了,这样大事,想来也是满城皆知。”
姬星长叹一口气?:“这清风老道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这火是不是他?想的什么金蝉脱壳法?儿,否则怎么这样巧,朕白日才下令,半夜就烧了。”
姬婴仍旧低着头:“臣也觉得这个时间有些蹊跷,莫非是有人给他?报信让他?给跑了,或是……他?得罪了什么人,被灭了口?”
姬星听?这话愈发觉得此事不简单,坐起来眉头紧锁地想了一阵:“都有可能,都有可能啊。”
姬婴这时接话说?道:“这样看?来,圣上不如另外派妥当人秘密探查,若果然?内中有隐情?,也可避免外泄。”
姬星认真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这事我另外派人,今日这话,你出?去也不要声张。”
她连忙又低下头:“臣不敢。”随后她又就太虚观起火原因调查,附近坊间潜火楼后续改进,以及参与救火之人赏罚等事,按照妊羽所写条陈一一禀明。
姬星见条陈清晰简要,点头同意了,叫了个宫官拟旨发给京兆尹,随后姬婴见他?也有些乏了,便起身告退,离开了两仪殿,缓缓往宫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