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当主天下》作者:鸣蒂
文案:小坤道姬婴,本是已故皇储姬平的遗孤,因出生时天有异象,被一女冠相看说:“吾观此女生得凤目龙颈,唇珠含宪,来日必当得主天下。”
彼时皇长女姬平正跟弟弟楚王斗得不可开交,皇储之位已然岌岌可危,恐这话被人听去,便将姬婴交给那女冠带回观中抚养。
果然送走姬婴后没几年,楚王用计将姬平刺杀于玉京门下,随后逼迫老皇帝退位,自家坐了皇位,改年号“开景”,并将姬平满门屠尽。
只是当年一出生就被送走的那个幼女,开景帝却迟迟未能找到,直到十多年后才发现,原来她一直就在洛阳城外鹤栖观中。
他亲自去了一趟道观,见此女生得柔弱,一脸懵懂,此时已坐稳皇位的他,也不屑赶尽杀绝,于是大手一挥:“册封为公主,送去漠北和亲!”
自古和亲公主,没有能再回朝的,开景帝万万没想到,姬婴数年后竟带着十万柔然骑兵和燕北失地前来归附,回到了帝都洛阳。
她款款走到御前,笑道:“这次回来,不为别的,只想向舅皇讨个藩王做一做。”
又过几年,这位新藩王凭着谦卑恭顺留在了他左右,等到开景帝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太迟了。
他坐在皇座上,看着这位一向温和娴静的姪女,一步步走上御阶,站到了他的面前。
只见姬婴扬起手来,一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连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但他还是听清了她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这龙椅你也坐得尽够了,是时候把我母亲的皇位还给我了!”
阅读指南:
1.女主是披羊皮的狼,心机笑面虎,天生演技派,心狠手辣带点疯。
2.复仇夺权剧情为主,感情线为辅,男C,虐男。
3.事业线HE,感情线不一定。
4.文中的中原王朝为架空平权王朝,女男皆可以做皇帝当官带兵,除皇室血脉一概姓姬外,民间默认随母姓。
内容标签: 女强 逆袭 正剧
主角:姬婴
一句话简介:她超会演
立意:一心定而事得 —— 武则天《臣轨》
第1章 女冠子
“我母亲曾以皇长女得封储君,若没有十二年前那一场屠杀,我应该是世上最尊贵的天家幺女,帝胄亲王,可如今,我只是这道观中一名小小女冠,每日打坐捻香,唱经诵咒。”
洛阳城外青腰山,山间有座鹤栖观,是四御尊神地母元君的道场,这道观青瓦白墙,古朴清雅,如同仙鹤卧于两峰之间,正在享受夏初清晨的宁静。
这时天边红轮渐出,第一缕金光透出云层,照进道观侧边一间小小的神殿内,映在了神台前跪着的少女面颊上。
她正专注地望着神台上方的一张画像,画中的蟒袍女子眉目端庄,姿态闲雅,似乎也正从画中静静打量着她。
这是她母亲留下的画像,世间大约仅此一张了,那画像下方立着一个牌位,上面大字写着:“圣庄皇储姬平之位”,右下方一排小字:“次女姬婴泣血敬立”。
今日是她母亲冥诞,她跪在蒲团上,手握胸前,轻声细语地将近日的生活琐事,讲与画中人听。
直到东边传来悠扬的钟声,她转头朝外面看了看,知道时辰不早了,遂转过身来与画中人告别,朝上磕了个头,起身走出神殿。
她将神殿外的三重门都仔细锁好,将钥匙收入袖中,轻手轻脚地转过一片树林,来到道观正殿外。
此时观中早课才散,众人陆续从大殿中出来,三三两两地结伴往斋堂走去。
她远远地跟在那些女冠的后面,走进斋堂内时,许多人已经开始用早饭了,她一跨进门内,就听到有人呼唤她的法号:“静玄!这里!”
她循声望去,见到师妹静千坐在斋堂东侧一排桌边,正在朝她招手。
走过去见她已替自己将斋饭一起打来了,两碗麦粥,中间摆着三碟子酱菜:酱瓜茄、蒲笋鲊和姜辣菜,旁边还有一小笼椒盐蒸饼,都是观里晨间万年不变的老几样。
她在静千对面坐下来,轻轻一笑:“我就知道你一定想着我呢。”
静千只知道师娘提前吩咐过,时常要静玄单独到东小侧殿祝祷,并不知所为何事,也不去问,伸手拿了个蒸饼递给她:“今日后头忙,我怕你来晚了饿肚子。”
她方才来时也注意到了,众女冠都有些神色匆匆,不知今日早课出了什么事,低声问道:“是怎么了?”
这时边上许多人已用完了早饭,纷纷离去,静千见左近无人,悄悄说道:“早课中断了,京中太虚观突然来人,说漠北吃了大败仗,死了数万将士,圣人听闻悲恸不已,要开坛打醮十日,祓送边疆亡魂,事来得急,太虚观未及筹备,所以来问我们要一百斤降真香。”
她喝着粥,默默听静千讲着,太虚观是整个京畿地区最大的乾道三清道场,时常得皇宫赏赐,香火又旺,供养最盛,可每每开坛做法事,却仍总要周边小观孝敬,往常年节也不过要个十斤八斤香,还倒可以应付得来,今日竟要一百斤,真正是狮子大开口。
静千还在低声说着:“京城周边方圆十里内的道观都有摊派,有要出鲜花果品的,还有出蜡烛符纸的,都是惊人的数儿,咱们这竟还不算是最倒霉的呢。”
“这次要这么多,好歹出些钱吧?”她说完夹了一小块酱瓜茄送入口中。
静千撇撇嘴:“一字没提钱,师姨跟他们说,我们观主云游未归,这样大事,需得将我们观主请回来亲自备办。”
鹤栖观的观主息尘,正是她与静千的师娘,这两年时常外出云游,道观大半时间都交给师妹息念打理,便是静千口中才说的那位“师姨”。
“师娘云游两个月,算算日子应该也快回来了。”
静千点头:“师姨好说歹说将人打发走了,那人走前撂下话来:‘下月初一打醮,降真香务必要在本月廿八备齐送去’,所以今日大家都得去点存香。”
说着她两个见斋堂人已经都走得差不多了,也都匆忙将碗中粥喝尽,收了碗箸离开。
等所有人都用过早饭,息念便开始在大殿中给众女冠分派任务,一部分去后殿库房点存香,一部分到西侧殿赶制降真香。
息念想着,自己虽未明确应承下来,但与太虚观讨价还价却难,还是得提前制些预备。
因静玄与静千两个,素来是善制香的,所以都被分到了西侧殿中。
时值夏初,西殿内阴凉舒适,殿中一侧供着几排油灯,众女冠在殿中大长桌边,围着中间一棵巨大的降真香木,正在那里取香制香。
静玄和静千两个人并排坐着,手中一面忙着,一面闲话。
殿外的梧桐树已是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进殿内,斑驳地洒在窗上和地上,光影随着微风轻巧跳动,伴着树上不时传来的声声鸟鸣。
这些活计都是她们往日里做惯了的,并不觉得辛苦,对众人来说,这不过又是一个天气晴好的平静日常,虽忙碌,却也安稳。
观中一日两餐,她们吃过早饭后,就一直在西侧殿制香,直忙到日落时分,才陆续起身去往斋堂吃饭。
接下来的几日里,后殿库房中的女冠们将所有存香点完一遍,降真香仅有六十余斤,而且大半是香粉,打醮常用的塔香和篾香都远不足数。
这日晚间,息念正坐在道房内看着存香册子,眼下距离廿八只有十天了,夜以继日赶制倒是勉强来得及,但她不想为了太虚观的无理要求,为难自家女冠。
况且应下这事的话,观中平白又多添了许多亏空,指望太虚观填补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来,观中用度愈发紧了。
正在她苦思之际,有人在外敲了敲门:“师姨,是我。”
她抬起头:“静玄啊,来,进来。”
静玄推门走进屋中,在她案前的蒲团上跪坐下来,双手递来一封信:“师娘的鸮回来了。”
息念接过信,展开细细阅读,静玄坐在她对面,眼看着她读信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眉头也越拧越深。
息念看完沉默半晌,抬手将信又递回给她看。
这封信并不长,开头简单讲了近日朝廷漠北大败的一些细节,这一仗打了有两年了,朝廷也不愿再往里面砸银子了。
原本开战时是想收回燕北三州失地,不成想两年下来,不但燕北三州未能收回,连带着又被占了四州之地,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前去讲和。
那漠北柔然帝国见此情形,愈发得了意,不仅在财帛上索要过甚,还在国书中要求中原送一位皇室公主到漠北和亲。
当今圣人仅一位公主,年方二八,放眼整个宗室,年龄合适的,再jsg无旁人了。
皇后娘娘为此动了大怒,扬言若圣人叫公主去和亲,她也不活了,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有太虚观清风道长向陛下进言,说先皇储姬平尚有一位幺女遗孤在世,何不接回皇宫,册封为公主,代替亲女去往漠北。
看到这里,她只感到腹中一股灼热,跟着喉间发紧,一股说不上来的激动情绪在身体里蔓延,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早晚有一天会暴露,这一刻她已等了许多年。
息尘在信末交代说,此事让静玄自己决定,若她不愿出世,请息念即刻派人送她下山,前往蜀中躲避。
息念见她读完信面色如常,以为她失了主意,在桌上愤愤锤了一拳:“清风这个歹毒老乾驴!我这就去叫人,送你下山。”
“不。”她慢慢将信放回案上,“师娘曾说过,我今年该有一劫,躲也无济于事,反倒牵连观中姊妹。”
“此事非同小可,你要想清楚。”
“师姨,我不能一世东躲西藏,自古祸福相依,焉知我不能死中得活?而且……”她顿了顿,语气冷静,“有这件事在,那一百斤降真香,我想咱们也不必费心筹备了。”
她两个对视半晌,一旁的仰莲瓷灯中,火苗微微闪动,灯花爆了又爆。
第二日一早,有照例下山的女冠匆匆折返,说青腰山被洛阳开来的禁军团团围住了,不许任何人出入。
不一时,又有位宫官带着一队人马,来到鹤栖观门前,说圣人下降,要求众女冠清扫庭院,速速更衣接见。
因时辰还早,观中尚未有香客到来,众人忙将庭院洒扫了,又见有一众宫人进到观中,将各处细细查验了一遍,令一队披甲士兵将鹤栖观里外布防。
接着又有一队人来,抬了龙椅、脚踏、香台、屏风等物,将正殿布置了一番。
这样声势浩大地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才从山脚传来天家鼓乐,御驾仪仗缓缓进山,当今天子开景帝坐在肩舆上,被人抬进了鹤栖观正殿安座。
众女冠早被宫官扣在侧殿不许走动,待圣人传召后,才被带入正殿,在殿中分排站立。
开景帝朝下扫视了一圈,皆是青衣女冠,服饰一般无二,他朝身边的宫人瞥了一眼。
那宫人会意,走到前面来,清清嗓子,朗声问道:“哪一个是静玄?”
第2章 朝天阙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身量纤弱的女冠,来到开景帝前面,跪下秉道:“小道静玄,叩拜吾皇万福万寿。”
“抬起头来。”
静玄直起身,微微抬头,开景帝细细打量了片刻。
像,太像了,眉眼口鼻,无一处没有他那先皇储长姊姬平的影子,只是与长姊犀利精明的眼神不同,这小女道此刻满眼怯懦,一脸懵懂无知。
在她看到那穿黄袍的男人打量自己时,她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这位圣人看上去年约四旬,倒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狠毒狰狞,甚至还有几分和蔼可亲,想来果然权利最能美化恶人,叫人看不清其本来面目。
“你今年多大了?可有俗家名字?”
她将头低下:“回圣人,小道今年十七岁,自记事起就在观中,是以未有俗家名姓。”
开景帝听罢不禁摇头长叹,姬平的这遗孤,也是他不久前才获悉踪迹的,据他所知,此女出生时有道士相看,说其命中带克,于皇储不利,所以满月之后就被抱去了蜀中道观。
姬平被废去世后,他曾派人前往蜀中探寻,找了这些年,才发现原来这遗孤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自从收到这个消息,当年跟随他谋夺皇位的近臣一个个不断进言,请他不要心软留下祸根,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正好需要这么一位适龄公主前去和亲,何况自己已稳坐皇位十余年,这么一个羸弱孤女,能把他怎么样呢?
想到和亲,他又不由得回想起数日前两仪殿的不愉快来,姒皇后见到国书,怒不可遏,又见他似乎有应允和亲之意,更是火冒三丈,于是当着宫人,就在殿中闹开了。
她指着开景帝的鼻子骂道:“说什么为了黎民苍生,圣旨是你下的,是你执意临阵换将,致使前线溃败,仗也是那大将军败的,凭什么把我女儿送在里面?你若果真为了黎民,就下罪己诏,脱了这身龙袍,立时三刻传位于太子,自己去给那柔然老可汗牵马为虜,我就敬你有种!输也输得有些骨气!男儿家没本事,就拿女儿来填赔,算什么东西?别指望我说出好话来!”
姒皇后言语犀利,怼得他哑口无言,只是怒道:“疯妇!疯妇!”
除姒皇后外,也有不少朝臣对此事表示反对,说圣人送亲女儿出降和亲,实在有失上朝颜面。
而今日,这么一位合适的替代品出现在面前,这可真是上天眷顾。
他坐在上面出神半晌,下面众人亦不敢出声,良久后他才回过神来,说道:“平身罢,来,过来让朕细瞧瞧。”
静玄只得站起身来,在宫人引领下走到御座边,在宫人搬来的鼓凳上坐了。
开景帝又端详她片刻,才缓缓说道:“你本名叫做姬婴,你的母亲,是朕的长姊,可惜她当年一朝错了主意,被废黜后又自家焚了园子,一家百十余口丧命火海,实在令人痛心。”
说到这里,他言语之中,竟还带了些哽咽之声,若非她知道当年逼宫之事,都险些被感动了,但见开景帝表演得如此卖力,她也只得陪了几点眼泪,舅姪两个对坐涕零。
这时,有个近侍宫官适时地在一旁轻声安慰道:“圣人也不必如此难过了,好在如今先长公主还留了血脉在世,她在天有灵,也当欣慰了。”
先长公主,这是他登基后为姬平后改的称号,自那以后,满朝上下皆不许再提“先皇储”三个字。
开景帝擦了擦眼泪,点头道:“也算是能弥补朕一点骨肉之情,只是这道观之中如此清苦,朕见之甚痛,怎能令宗室血脉流落在外?传朕口谕,鹤栖观女冠静玄,即日还俗,恢复本名姬婴,加封为昭文公主。”
静玄听说,忙起身再度跪拜:“小道自幼长于山野,实在难担公主称号,惶恐之至,还请圣人收回成命,让小道就在观中了却残生吧!”
她说这话时,语气中还带些紧张颤抖,开景帝弯腰扶她起来,见她满面惊慌,如同一头受惊的小鹿,更加深信她事先的确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遂又多了几分轻视,笑道:“朕既已寻着了你,没有还叫你在外吃苦的理,随朕回宫吧,哪里有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倒要留在观中忍受辛劳的?莫要叫朕于心不安。”
这时那宫官赶忙领了一众宫人,到静玄脚前跪下拜道:“俾子等参见昭文公主!”
见她惶惶不安地受了礼,开景帝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说完又看向殿外,“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今日就随朕回宫吧。”
息念在一旁听了这话,走出来拜道:“圣人容禀,贫道等实不知小观中竟有天家血脉在内,未能照顾好公主,还望圣人恕罪,小观愿开坛为公主祈福相送,请圣人容小观尽一尽心意,再接公主回宫。”
开景帝想了想,若今日一来就将姬婴带走,也显得有些过于急迫,非天家礼仪,也容易落人话柄,于是他转头让一旁宫官查了查近期吉日,那宫官叫来后面伺候的小宫人,打开携带的锦匣,取出历书看了一回,禀道:“回圣人,三日后是个吉日。”
“好,那容你们在观内道别,三日后朕派仪仗车驾前来接公主回宫。”
息念再次附身拜道:“贫道叩谢天恩,感激不尽,近日又听闻圣人要在初一日打醮,为边疆祈福,小观感慕圣人不忍起兵戈的爱民之心,愿奉上三十斤降真香,聊表敬意。”
漠北战败一事,开景帝近日时常听朝臣们提起,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内容无外乎争论与批判,从无人体谅起他的难处,今日听这道长说他有“不忍起兵戈的爱民之心”,十分舒坦,遂点头说道:“兵戈不详,道长能这样体谅实是难得,朕瞧这道观不大,三十斤香想必也需耗费许多人力,有心了。”
说完他又下了口谕,令鹤栖观专为初一打醮筹备三十斤降真香,并命人从原要给太虚观的赏赐里分出一笔银子来,赏给鹤栖观。
按市面价格算,这些钱买一百斤降真香都绰绰有余了,又有圣谕在上,太虚观原来开口要的那些香,自然也不必应承了。
息念又带着众女冠一起叩谢了皇恩,开景帝随后吩咐身边的近侍宫人,要挑几个人留在观中服侍昭文公主,静玄再度起身推辞,只说观中生活已经习惯,实在无需人服侍,何况也没有多余的住处安置宫人。
开景帝只得作罢,仅留了一支禁军队伍jsg,在观外日夜守护公主安全,又同静玄嘱咐了两句话,才缓缓起驾回宫。
等送走御驾,天也黑了,观中众人虽然对于静玄突然成为公主都感到十分意外,但毕竟出家之人,看淡世俗名利与离别,所以并未引起热烈议论,皆各自散去。
只有小师妹静千很是难过,她与静玄自小一处长大,总是形影不离,忽然要分别,怎不伤心?
等众人都离开正殿,她才走过来拉住静玄,眼中噙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是真的一定要去皇宫里吗?”
她看着静千,淡淡笑道:“圣旨已下,自然是一定要去了。”
“那你带了我一起去。”
“用什么由头带你呢?”
“我给你当丫鬟。”
“可你不是丫鬟,你是我师妹呀。”
静千叹了一口气:“深宫高墙里,纵有荣华富贵,一定也比观中苦多了,你一个人去,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怎么是个了局。”
她方才也虑到这里,只是眼下自己对皇宫内的事一点也不了解,真正是两眼一抹黑,前途渺茫,所以更不愿带上静千一起涉险。
于是她笑着搂过静千的肩膀:“那你就在观中替我早晚祝祷,等我有一天站稳脚跟了,再接你过去享福,你看好不好?”
被她这样一逗,静千也笑了,擦擦眼泪:“我可不是那种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
她两个说笑着离开正殿,往后房走去,到房门口时,静玄抬头看了看月亮,想起今日开景帝临行前,身边近侍提了一嘴,说当年母亲送她入道,是因为她命中带克,于母亲不利。
想到这里,她眉间微蹙,心里有些难过,师娘从前只同她讲过母亲遭难一节事,至于为什么一出生就将自己送走,却从未提起。
“难道果然因我之故,害得一家遭难不成?”
她在庭院中发了许久的愣,直到静千摇她的手才回过神来,遂同她一起进屋,准备开始打点行李,预备三日后进京。
观中一向生活清苦,随身也没几样东西,她四处看了看,发现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将些已收起来的冬日厚衣服打点了一下。
正忙着,忽听有个小女冠在外叫门,她起身走过来开门,见是她师娘息尘身边的一位小道童。
那小道童低声说道:“观主回来了,叫师姊往东小偏殿去一趟。”
东小偏殿,那是她祭奠母亲的地方。
第3章 忆王孙
山中夏夜最是清凉幽静,她走出小院,踏着月色,穿过庭外的树林,往东小偏殿走来。
此刻月已高升,点点群星在她头顶闪烁,她走到殿外,见内中有幽暗烛火隐隐透出,殿门口也站了一个小道童,见她来,忙侧身相让。
她走进殿内,转过一堵屏风,迎面见一人盘坐于她母亲画像前,身着月白道袍,外面一件黛色轻纱罩衣,面容沉静,眉眼柔和,正是将她抚养长大的师娘——鹤栖观观主息尘道长。
不等她行礼问安,息尘开口说道:“静玄,来,坐到为师身边来。”
她走过去,在息尘身边蒲团上跪坐下来,抬头看着她母亲的画像。
“白日里的事,为师听说了,后日就要进宫,害怕不害怕?”
她低头微微一笑:“出家人随遇而安,不害怕。”
息尘点点头:“好,好个随遇而安。”
“只是……师娘,我心中有个疑惑。”
“让为师来猜猜,想是今日,有天子近侍说了些与你母亲相关的事,叫你心中不安了?”
“是,那宫官说,当年我满月后就被抱离了太子府,只因我命中带克,于我母亲不利,师娘,此事果真么?”
息尘沉默了片刻,将视线从面前的画像上移开,转头看向了她:“你自己是怎么样想的呢?”
“若果系真,我离开太子府后第五年,我母亲还是遭了劫难,可见此举并无效验;若非真,我也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别的缘故,使她狠心抛下我。”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
息尘听罢,轻轻笑了:“命中带克,这的确是当年我们对外所讲的原因。”
她说完回头又看着姬平的画像,觑起眼睛回忆往事。
姬婴出生那一年,正赶上民间动荡,从开春就闹旱灾,到夏初又起洪涝,到她出生的那个盛夏时节,许多南方省份竟开始下起暴雪,眼看着秋日里多省将年谷不登,真正是个民生多艰之年。
彼时的皇长女姬平已做储君监政多年,为着这一年多地灾情,四处奔走视察,调度赈灾钱粮,但仍有朝臣话里话外指她因有孕在身,精力不济,许多政务上考虑不周,时有纰漏。
先帝闻言,也念及她月份越发大了,恐身子吃不消,于是将许多事务交给了当时还是楚王的开景帝处理,让姬平回太子府安心养胎。
楚王接手后,事情也未见有甚起色,反而比姬平在任时更加手忙脚乱,直花了两个月才渐渐将各省事务捋顺。
为了在先帝面前找回些颜面,楚王私下买通浑仪监,称这一切皆因天象有异,后又指向太子府,说姬平所怀胎儿不吉,才使得民间灾害不断。
说来也巧,姬平生产这日,天空又出现了异象,午后秋星昼见,引得京中许多民众驻足围观。
太子府自从这日上午就开始戒严,一直到第二日午时才宣布姬平已诞下次女。
此时有浑仪监主事向上禀告,称昨日皇储产女时天象有异,乃不利圣上之兆,一旁朝臣也附和道,应令太子卸下监政重任,至祥瑞显现再回归朝堂。
正在议论间,有太子府詹事匆匆请旨进宫启禀,说皇储是于今日辰时诞下此女的,并非昨日,实与天象无干,只是家观道长称此女命格与皇储相克,恐养不活,也不利皇储,遂来请旨,将此女于满月后送至道观抚养。
众人这才没了言语,先帝亦长叹一声,当即应允。
姬平在府中得知请旨已允,松了一口气,又看了看襁褓中的幼儿,这小女儿其实的确生于昨日天象异常之时,是一直陪她生产的密友息尘带人拦住了屋外面侯着的宫官,才未走漏真实的生产时间,让她得以在清醒之后细细打算一番。
楚王的野心,她一向是知道的,这两年他更是开始步步紧逼,此刻摆明了拿天象说事,要卸她的权利,若留此女在身边,难免日后又被人利用,为了幼儿平安,只得忍痛送走。
想到这里,她不禁落下泪来,息尘一直在旁守着,端详了那幼儿许久,也赞同她的决定。
姬平拉着她的手说道:“有劳你照顾,待局势稳定了,我再接她回来。”
可惜自此以后朝堂争斗愈演愈烈,直至五年后整个太子府付之一炬,此话也落了空。
后来的事,息尘已讲过给静玄了,所以回忆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只是看着上面那张画像。
“师娘,我不想隐姓埋名一世,能借此机会让皇帝亲口承认我的身份,哪怕代价是要去和亲,我也会千方百计将我母亲失去的东西拿回来,这样,会不会显得我痴人说梦?”
息尘回过头来看了她半晌,认真说道:“不,我想你能说到做到。”
十七年前太子府托孤,其实还有一件事她没说,当时她抱着襁褓中的姬婴,对姬平说:“吾观此女生得凤目龙颈,唇珠含宪,来日必当得主天下。”
姬平听罢沉默良久,意味深长地轻轻一笑:“承你吉言,带她走吧。”
只是这话她今日不好再度宣之于口,恐泄露天机,于是只对后日进宫诸事,向静玄交代了一番。
她两个在这间东小殿内密谈许久,直到月渐西垂才离开。
第二日早课时,静千才知道昨夜观主回来了,等早课一散,她便走到息尘身边,亲亲热热地搂住说道:“师娘,我想求件事。”
“静玄回宫,你不能跟着去。”
“啊……”见息尘把话堵死,她有些失望,但还是不想轻易放弃,“我跟在她身边可以保护她,绝对不添乱!”
息尘回头看了她一会儿,拍拍她的头:“不是担心你添乱,圣旨没说她可以从观中带随从,那她就必须一个人去,才算遵旨。”
静千撅起嘴来:“这么大规矩,想想也知道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师娘就这么放心?”
她一面说一面帮着息尘整理经书,等收拾完,息尘才架上拂尘站起身来,整一整衣摆,淡淡说道:“道常无为,顺应自然,何须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