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时围在永寿殿外的宿卫,此刻已经全部撤走?了,整个宫殿内一片静悄悄的。
这时节正?值暮春,姒羌从原来居住的椒房殿搬到这里,也有大半年了。这边殿外的花园,比从前椒房殿还要大些,园中树木花草正?开得茂盛,走?进永寿门便见一片鸟语花香。
姬婴带着两个宣旨宫官走?到殿前,正?有个太后身边的宫官站在殿门口等候她们,见她走?到近前,屈身行了个礼:“殿下?,太后在东配殿等你了。”
姬婴点点头,带着那两个宫人缓缓走?了进去,转过正?殿,又走?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才?来到东配殿,这里又有两位宫官在此接引,绕过两道屏风,才?来到姒太后起坐的屋中。
此刻姒羌正?站在窗边,给几盆绿植修剪枝叶,她身上穿着一件凤穿牡丹百花春袍,动作?悠闲,神色从容,仿佛前些天?宫外的动荡,与她毫无关系。
姬婴见到她,还像从前一样,行了个大礼:“臣婴叩见太后娘娘万安。”
“你来啦,起来吧,坐下?说?话。”
“多谢太后,臣带了旨意来,不敢就坐。”
“哦?”姒羌放下?花枝剪,悠悠走?到上首软椅上坐了,“皇帝有何旨意?”
因姬星是儿?皇,他的旨意,姒太后是不会站着接的,此刻她能在上首端坐接旨,都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于是姬婴身后的宫官抬手展开圣旨,缓缓念了一遍。
无外乎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姒丰突然起兵谋反,伤了皇帝的心,更?伤太后的心,他不愿为此事与太后母子隔心,但为平息众怒,也为太后圣体?着想,暂且收走?太后凤玺保管,请太后安心颐养天?年,朝政之事仍归还给政事堂决议施行云云。
姒羌在这上阳宫里,也做了小半辈子的主人,如今换了个皇帝,又有前几个月摄政的基础在,她的耳目较从前做皇后时相比,只多不少。
今天?上午两仪殿众臣商议完,不上一刻钟,每个人说?了什么,最后结论是什么,就都一句不落地传到了她的耳中。
所以她也知?道上午在两仪殿里,只有姬婴一个人不同意因姒丰谋反向太后追责,到后面?违拗不过众人,才?勉强在草诏上签了字,所以此刻见是她来传旨,也没给她什么厉色。
她听完旨意,低头沉吟半晌,缓缓点了点头:“皇帝也不小了,所谓辅政,不过是帮着他渡过权柄交接这段日子,如今新政已颁布完,我这辅政,去了也无碍。至于姒丰所为,也实在出乎我意料,究竟不知?他为何突然起兵,我这两日怎么也想不明白。不怪皇帝动怒,我也生气,但咱们皇帝是位仁孝之君,还顾念与我多年母子情义,没叫我老妇临到晚年无处安身,我更?不能叫他在此事上为难。”
说?完这一番话,她吩咐身边站着的一位大宫娥过去收下?圣旨,随后又看向那位宣读旨意的宫官:“这旨意我收下?了,凤玺等我叫人去拿了给你,你也带句话给皇帝,姒丰及其同谋,该查查,该抓抓,我绝不多说?一句,也叫他不要过分动怒,国事操劳,要注意身体?。”
那宫官听了,俯身说?“遵旨”,随后便被?一名大宫娥带出了这边屋子,去取凤玺,这边姒太后单将姬婴留了下?来,叫她坐下?说?话。
旨意传完,姬婴这才?告了座,对于姒太后今日的反应,她并未感到意外,归朝这些年她也看出来了,这位姒太后虽看上去心直口快,实际是个胸有丘壑的人物,姒丰被?设计起兵,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但她看起来很快就平复了心情,并没因此而慌乱。
只是姬婴总觉得,自从姬月和开景帝相继薨逝后jsg,姒太后似乎整个人都发?生了些细微变化,但具体?是什么变化,她一时却还有些说?不上来。
这时,一位宫娥端了茶来,放在了她绣墩边的小高几上,姒太后挥手叫众人都出去,只留下?她在屋中说?话。
“因这几日事多,我也有些日子没见阿云进宫来了,你最近可曾往她那里走?动吗?”姒羌端着茶,闲闲问道。
姬婴颔首答道:“臣昨日才?去她那里用?过晚膳,阿云近日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担心太后。”
“嗯,今日你也来瞧过了,回去叫她不必担心我,至于她舅舅的事,也叫她看开些,切莫忧虑。”
“是,后续事宜旦有我能使得上力的,必倾力襄助。”
姒羌知?道她指的是姒丰家眷流放一事,轻轻叹了口气:“罢,你就看着办吧,若有十分为难的,也别为此违拗皇帝旨意,你是知?道轻重?的,也要替我劝着些阿云,别在这上头与她二哥起争执。”
姬婴仍旧微微低着头:“我明白,请太后放心。”
“还有阿云的公务,近日难免也会受些影响,你如今身为顾命,万事需多费心。”
这说?的是姬云身上兼任督管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事,但据姬婴所知?,延兴帝并没打算削姬云的职务,但她想了想,还是谨慎答道:“此事未见得会影响到阿云,这些时日我也会多加留意,劝二哥息怒。”
见她领会到了自己的意图,姒羌点了点头,随即说?天?色不早了,又嘱咐了两句,便叫身旁宫娥送她出去了。
等她走?到永寿殿正?殿门外时,又听候在这里的宫人说?,先前来宣旨的宫官,已取了凤玺回两仪殿复命去了,她低头想了想,还是又去了一趟两仪殿,在西配殿吃茶听宣,半晌才?有个御前宫官走?过来请她进去。
她又在姬星这边书房里坐了片刻,将永寿殿内情况说?给他听,姬星先时见到凤玺顺利取回,已放心了几分,此刻听她说?太后并未因此嗔怪他收走?凤玺,还说?了一番体?谅之词,更?加宽怀,不管太后这些话是否出于真心,总之这一场动荡,好在是能够尽快收场了。
姬婴又试探着问了他两句关于姬云的事,见他的确没有要动她的意思,便没再多说?什么,又见天?色已晚,宫门也要下?钥了,便起身告退离开了两仪殿。
这天?傍晚,妫易和姚灼一同进了京,暂时下?榻在延兴帝钦定的一座皇家园林内。姬婴想着她们进城后都有宫官左右跟随,必然抽不出身,也便没急着去见她们。
第二日一早,她二人皆穿着一身甲胄进了宫,因她们这次是来勤王的,随身也没带朝服,延兴帝念及二人军功,也特?许她两个披甲胄进殿,在朝会结束后,当着文武百官走?进观风殿领赏谢恩。
妫易站在阶下?领了旨意,接到河西节度使就任文书,不觉有些恍然,从当年的凉州军统帅,到如今的河西节度使,原本最顺理成章的一步路,她竟然走?了十六年。
从当初年纪轻轻一战成名,沙场上头角峥嵘盛气凌人,到后来登高跌重?几乎折碎一身傲骨,如今她重?新爬起来,已是小半生过去了,世事沉浮,真正?是难料。
等她二人都领完旨意,又谢过赏,延兴帝让她们先回园歇息,说?晚间还要在重?华宫赐宴,遍邀满朝宗室百官都进宫来,参加平叛庆功筵席。
第106章 庆今朝
妫易和姚灼领赏时, 姬婴也站在殿内,看着她二人接了旨,面上虽仍是一贯淡淡的, 内心?却十分?雀跃。
只是散朝之后,人多眼杂, 她也没赶上去同她二人说话?,想到她们下榻的园中都有宫人在侧, 也不方便,于是暂且按耐住心情, 仍然没去见她们。
她今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昨日从宫中出来后,她派人去长乐公主府上递了帖子,今日午后, 还要往姬云那里去一趟。
晌午她在自?家园中,同姬嫖和图台雅一起,简单用了顿午膳。如今图台雅也在园里开蒙读书了,姊妹两个都一日忙似一日,用过午膳后,姬婴也没留她二人说话?,让执事送了她们都往后院去歇晌, 下午的箭术课才好有精神。
等她两个出去后, 姬婴又在花厅上吃了一盏茶,才起身踱到平日起坐的前院东堂屋里, 在窗边蒲团上闭目打坐养神, 直到未时中刻有执事人来请, 她才走出来更衣戴冠。
长乐公主府还和往常一样,魏王府的车子转进华丽的青龙街, 稳稳停在了西边侧门口。
府上管家执事知道她这?日要来,都在门口候着,此时见车停了下来,都忙走上来迎接。
姬婴下了车,便见管家笑?吟吟说道:“我家主子在后院念叨两回了,好?容易将殿下盼来了,快请进府。”
说完众人簇拥着她,从西门进了院子,果然姬云听?到报信,也从后院迎了出来,二人在前院回廊处遥遥一见,姬婴伸出手来笑?道:“怎么急得这?样,跑出这?里来迎我。”
姬云也笑?着拉住她的手,急切问道:“昨日你见了我母后,她果真一切都好?吗?”
昨日她从宫里出来,为免姬云担心?,已打发了人去告诉她太后一切安好?,但因当时天色已暗,又有宫官随送,她也不好?大?晚上跑来一趟,所以只是叫人带话?递了帖子,说等第二日面见再细谈。
姬云昨晚虽然收到了她的消息,却还是有些?不放心?,此刻见了只是连声问母后如何,听?她说昨日进宫时,看见姒太后正在悠闲修剪花枝,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等她两个走到后院屋里坐下,有执事拿了茶炉茶具进来,随后退了出去,关上门留她二人在房内各自?点茶闲话?。
说了两句姒太后的近况,又不免聊起姒丰的事来,姬云长长叹了口气:“我看舅舅自?从得封敬山侯,愈发拿大?了,这?几年在朝中也没少得罪人,大?哥出事后,父皇又驾崩,两个得靠的都倒了,他就觉得二哥必然要拿他杀鸡儆猴,也忒沉不住气些?,还连累得母后受委屈。”
姬婴默默喝着茶,听?她这?样说,想了想:“这?里面因由还待详查,许是有人刻意挑唆的也未可知。”
姬云却摇了摇头:“媎媎,你别学男人家给自?己找借口的说辞,什么都是旁人挑唆陷害,但凡自?己是个有主见的,也不至于落人圈套了,临了只会?怨人误他,没一点刚性,成什么样子。”
姬婴抬眼看了她片刻,才认真点头:“你这?话?在理,太后原还怕你因此忧虑,叫我来劝慰你,现在看来,竟是不必了,你比我还看得开些?。”
“刚听?说时,我也吓了一跳,怕二哥是要借这?事把我们姒家一锅端了,后来冷静下来想一想,他这?皇位才坐了半年多,要想掀我家的桌子,还欠些?火候。”她顿了顿,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事确实影响不小,往后朝局究竟如何,也实在难料,罢,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说完这?话?,又想起姬婴现如今入了政事堂,遂又问道:“媎媎,依你看,二哥还要借这?事,接着拿人开刀么?”
姬婴低头想了想:“查肯定是会?查的,但就像你说的,姒家族亲他一时也端不动,依我看最多查查边角闲杂人,就该差不多要尽快收场了,不然朝堂不稳,对大?家都没好?处。”
姬云深深点头表示赞同:“我也是这?样揣测,今晚的宫宴我也收到了旨意,我想若二哥真还有旁的动作?,就不会?邀请我去赴宴了,但究竟要不要去,我也还没有想好?。”
“你最好?还是去。”姬婴放下茶盏,“二哥有心?要息事宁人,今晚夜宴太后不便参加,但若连你也不去,叫百官和宗亲看在眼里,难免心?中不安。”
姬云本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昨日她递了个请安折子,想着进宫探探姬星的口风,没想到他说身上不好?将折子打了回来,所以才有几分?踟蹰,此刻见姬婴这?样说,便打定了主意:“好?,那媎媎晚上就从我这?边一起进宫吧。”
今夜是合宫大?宴,席间都要饮酒,所以宗室都不带世子,姬婴想既这?样,那也不必回去接姬嫖了,于是打发了一个跟着她来的执事回景园,问大?总管连翘取她的夜宴蟒袍来。
二人又在这?边屋里闲聊了半晌,直到时辰差不多快到了,从景园取来的衣包和发冠锦匣也都拿来了,姬婴在她这?边后屋里更jsg衣罢,同她一起携手在门外登上了姬云的宝顶玉辇,往上阳宫缓缓驶来。
她们来得不早不晚,玉辇停在重华门外时,已有不少达官贵人都到了,这?边门口一片香车宝马如云,在宫门处接引的宫人见长乐公主的座驾到了,走都上来迎接。
等她二人下车后,被宫人簇拥着往宫内走时,许多同样才下车的官员和宗亲也都瞧见了。
今日这?夜宴是为庆贺平叛战功的,所平的正是这?位长乐公主姬云的舅舅,众人都道她必不会?来,不承想竟这?样高调到了。
姬云下车后也没去看旁边的人,只是回头伸手扶姬婴下车,这?时聚在重华门口准备进宫的人们,见这?位朝中的新贵魏王竟是跟长乐公主同车到来的,各自?心?中也都不禁揣摩起来。
看样子这?魏王真是铁了心?,要站在先太子姬月旧臣和姒太后族亲这?边,今日这?种场合,竟也一点不避嫌。
自?从姒丰出事,京中大?小官员这?段时间也都在暗暗活动,跟姒太后族亲有些?沾带的,都开始或明或暗的划清界限,毕竟谋反不是小罪,就算姒太后一时倒不了台,延兴帝也未必不会?从下面开始清算,自?古新帝上台,凡有太后曾摄政过的,都是要走这?么一步的。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顾命大?臣的魏王,竟像是没有察觉到危机一般,丝毫没有要更改立场的意思,这?更让众人对朝中局势感到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等众人陆续乘步辇抵达重华宫,各自?分?殿入席,姬婴和姬云自?然都在主殿,她两个走进大?殿时,见今日的两位主客——妫易和姚灼,都已到了,此刻正坐在西侧客席的上首两张案后,旁边和后面两排案后,则坐的是这?次平叛的有功将领。
东侧主席惯例还是宗室和大?臣就坐,今日座次安排是魏王姬婴坐东侧上首,长乐公主姬云坐在她身侧,再往下依次是左相?、右相?和中书令,还有东侧第二三排,则坐着其余京城宗室,以及六部和九寺的一众重要官员。
姬婴的座位正对着妫易,她坐下后朝着对面两个将军微微挑一挑眉,算是打了个招呼。
不多时,殿内众宗亲朝臣都已落座,很快又听?到礼乐声响,大?殿内交头接耳的人们都肃静了下来,随后听?到殿后唱到:“圣上皇后驾到!”
众人一听?都站了起来,果然见延兴帝和姜皇后,二人皆穿着赭黄袍,从后殿门处走了进来,登上御阶在两张龙椅上坐了,延兴帝悠悠说道:“众卿都平身安坐吧。”
在二人的龙椅后面,还摆着一套高些?的案椅,这?原本是为姒太后预备的,众人进来时就都已看到太后的凤椅没有被撤走,正心?中疑惑,这?时延兴帝见众人都坐了,才说道:“今日太后原也要来的,只是傍晚间忽感不适,朕去永寿殿瞧过了母后没有大?碍才离开,是以来迟了些?。”
姬婴见他说完这?话?,坐下一片沉默,遂开口说道:“太后昨日还曾同臣感叹,说圣上是位仁孝之君,此乃我朝社稷之福。”
延兴帝听?这?话?,只说:“这?也还是母后心?系家国天下,不曾因本家血缘亲族之故叫朕为难,才有母慈子孝啊。”
坐下众臣一时有些?拿不准她二人这?唱的是哪出,正在思量间,又听?延兴帝再度开口:“今日这?宴是为两位将军接风庆功,不说别话?了,开席吧。”
话?音一落,立即有宫人宣“开席”,很快又有四班宫人鱼贯进入殿中,为每位席上端了酒菜。
这?不是延兴帝登基后的第一场合宫大?宴,但却是气氛最为微妙的,尤其见长乐公主姬云在座,延兴帝单赐了她两回菜,又喝了她敬的酒,直感叹:“好?在没因外臣作?乱,影响天家亲情。”
姬云便趁机说了两句场面话?,随后请旨今晚留在宫中为太后侍疾,姬星也同意了,席间兄妹二人倒是其乐融融,众宗亲朝臣看在眼里,都各自?心?中有了一番计较。
两位将军这?夜宴席上也受了几轮敬酒,吃了不少,好?在她们行伍出身,都是海量,御宴杯子又小,纵喝一夜也是有限,直至夜宴后半程,歌舞也演过三轮了,此刻延兴帝又将先前金帐汗国所赠的三位琴师请了出来,弹奏了几支火不思曲。
姬婴一听?这?草原曲调,起身向延兴帝敬了一杯酒,笑?道:“听?这?曲子,倒叫臣想起从前在漠北的日子,妫将军当初护送臣一路回朝,如今也是几年未见了,趁这?次归京,臣也想在园中摆上一席,为两位将军再贺一贺,还望皇兄恩准。”
延兴帝这?时酒也吃得沉了,只是点头说道:“你二人也是故交了,多年未见一定有许多话?说,这?也是人之常情,朕再赏你一桌酒菜,到时候叫宫人送去你府上。”说完喝了她敬的酒。
姬婴也仰头将自?己杯中酒喝了,微微一笑?:“多谢皇兄成全。”
第107章 锦缠道
这夜的宫宴一直持续到二更天, 延兴帝这?晚心?情不错,到后面大家都有了些?酒,也不似开席时那样拘谨, 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到散席时,姬云顺理成章留了下来, 她因惦记着母后,整晚都没有喝太多酒, 只?等圣驾离开重华宫后,便跟姬婴打了个招呼, 坐上步辇往永寿殿去了。
姬婴这?夜酒也没少喝,走出大殿经风一吹,也不禁有些?恍惚,好在身边跟她一起来的忍冬, 见状扶了她一把。
因圣人皇后和?长乐公主都去了,当前殿外众人当中,仅剩姬婴在宗室和朝臣里有爵位官衔双重加持,爵位在她之上的老亲王没有实?权,实?权大于她的宰辅们又无王爵,所?以数她此刻地位最尊,众人都等着送她先上了步辇, 再依次出宫。
她摇摇晃晃坐上步辇, 转头见妫易和?姚灼也站在一旁相送,遂带着几分醉意地朝她二人挥了挥手?, 大声笑道:“容简!明心?!我今日?是不行了, 咱们明天再接着喝!”
众人目送她坐着步辇出宫去了, 才?由宫人陆续送出了皇宫。
第二日?一早,从魏王府景园一连走出好几个执事, 往各家园子送贴,请人晚上来府中赴宴。昨日?参加了重华宫夜宴的宗亲和?朝臣们,也都一早忙着打听,这?日?晚间魏王私筵都请了谁。
昨日?那场宫宴,真正叫朝堂众人对魏王如今的立场迷惑了起来,一方?面她仍旧遵照英宗开景帝的遗诏,对先太子姬月的亲眷和?旧臣,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大加照拂,又在政事堂诸臣计划借姒丰谋反褫夺太后摄政权时,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太后那边。但姒丰谋反案的头号功臣,却?又是当年护送她从漠北回来的大将,是她在朝中为数不多的嫡系近臣。
加上延兴帝似乎也并不反感她屡次在朝会上,公然为姬月旧党和?太后党说话,这?更让朝中众臣暗自揣摩起来,她的所?作所?为,恐怕有延兴帝的私下授意。若果然如此,那么魏王的一举一动,都很可能?代表着新帝来日?清算开景朝旧臣的风向。
到这?日?晌午时分,姬婴的帖子已全都发出去了,这?日?晚间前来赴宴的人,也都悄悄在京中各府传了开来。
首先在京宗室一个没请,素与魏王关系最近的长乐公主,因昨夜留在宫中陪伴太后,还说要再住上几日?才?回府,所?以这?日?自然是来不了。
其次大臣当中,除了主客妫易和?姚灼两位将军外,只?邀请了姚灼的长姊,御史中丞姚衡,以及魏王如今在政事堂的顶头上司,中书令姚瑞。
只?有这?么几位客,当真是场私筵,在朝中众人看来,这?魏王似乎的确只?是想跟妫易叙叙旧,再顺带着请来姚衡,以便能?跟姚灼拉进些?关系。至于邀中书令在席,大约是为了把这?场聚会摆在明面上,以示并非私下结交外将。
今日?这?席摆在景园前院,几位受邀赴席的客人,都在日?暮时分陆陆续续到了。
最后一个到的是中书令姚瑞,此人曾是英宗开景帝的潜邸男官,今年五十大几,当年一路跟着开景帝,从楚王府长史,到开景帝登基后出任吏部右侍卿,随后又外放做了五年江南道总督。有了这?封疆大吏的资历后,他又顺利回到朝中进入中书省,先是出任左侍卿,并在开景帝驾崩前两年,被提为了中书令,位列四大顾命之三,正经是个先帝心?腹遗臣。
要论朝中立场,他从未公开站到过jsg姒太后或先太子姬月那边,也没有在党政激烈的那几年里,向当时还是梁王的延兴帝有过任何试探,似乎只?是一心?向着开景帝。
但姬婴对此人的履历调查很久了,知道他本是湖州人,当年参加科举受过江南本地缙绅资助,后来他在江南掌权期间,没少在政策上为豪绅们谋福祉,在朝中属于是江南党的一员首脑。
当年玉京门事变,他也是主要参与人之一,他的名字,在妘宫的手?札里,就写在太虚观清风老道的名字下面。
姚瑞被执事人领进景园前院堂屋里时,这?一晚前来赴席的人,都正坐在屋中吃茶。见他来了,众人都放下茶盏起身?拱手?相迎,只?有坐在上首的姬婴仍端着茶盏在闻香。
待跟众人打过了招呼,姚瑞才?笑呵呵朝姬婴拱了拱手?:“老臣来迟,请殿下勿怪。”
姬婴知道他这?是故意来迟,就为了端着些?身?份,于是也缓缓放下茶盏笑着说道:“姚中书是今日?首席,又是本王的顶头上司,压轴到场原是应该的。”
她说完站起身?来,请众人往旁边花厅入席,此时正是春末夏初,景园中花草繁盛,往花厅走的游廊上,不时有清风吹过,送来花香阵阵。
等众人在席间坐定,很快有执事陆续将菜一一端上桌,定睛细看连盘子带菜式,全是宫中的标准,一旁侍立的也都是宫官。
姬婴笑道:“我今日?算是讨了个大便宜,在家中请客,用的还是皇兄从宫里送来的席面。”说完又有几个执事给各人杯中满斟了葡萄酒,她才?接着说道,“但我也不是一毛不拔,今日?这?酒是月前才?从西域快马送回来的,大家尝个新鲜吧。”
说着便有执事在一旁开始为众人布菜,姬婴因席间有妫易和?姚衡两位在,都是曾同她一起在漠北有些?经历的人,遂也不免谈起草原上的往事来。
但妫易一向话不多,所?以基本上都是姬婴和?姚衡在闲聊,姬婴见她这?日?满面春风,知道她是在为妹妹姚灼调回京中任职开心?,于是也笑道:“璇玑这?几年调入御史台,不再出使,想必日?子也是闷得很,如今好了,明心?将军回京重整虎贲军,你姊妹二人又得团聚了,今日?在我这?里,得吃杯双盏。”说完举杯同她两个碰了一下,旁边妫易和?中书令姚瑞也跟着陪了一杯。
等众人都喝过一轮,又吃了些?菜,姬婴见妫易端着酒杯细品味道,遂笑问她:“今日?这?酒,容简尝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有?”
妫易这?时已喝过三杯,想了一想:“我尝着这?酒不像波斯国产的,滋味更清甜些?。”
“你舌头灵,这?是察合汗国出窖的。”
从打姬婴自封地被开景帝一纸诏书,调入鸿胪寺管理?西域商道和?赛音山牧场,这?几年给户部增添了不少进益。而中书令姚瑞自先太子姬月薨逝后,也临危受命,接手?了从前一直由姬月掌管的户部,所?以他现在身?上还兼着户部尚书职。
他接手?后才?发现,国库在姬月前些?年拆东墙补西墙后,又加上华州地震赈灾和?先太子先帝两场国葬,如今已是十分空虚。
此刻他听说席间的葡萄酒,竟来自察合汗国,这?却?比往常从波斯运回中原更近便了,单这?一项又不知能?为朝中添多少关税酒税,不禁眼中一亮,问道:“殿下这?是又为西域商道开拓新商品了?”
姬婴笑着点点头:“以前咱们从波斯国引进葡萄酒,费时费力不说,关税还收不到多少,到了中原还卖出天价,钱都叫商户赚走了。往后若是改从察合汗国引进,路程缩短一大半,品质也不比波斯差,产量高价格低,只?要把源头控制好,咱们官府也能?多一个进项了。”
中原的酒一向是由官府管控的,通常有资格卖酒的店家,都是按季拿着牌照向曲院购买酒曲,回去自行酿造,出窖售卖时,还要再向官府购买售酒许可。
但这?两年,几个产粮大省收成平平,为减少粮食损耗,官府接连收紧酒曲数量,私自酿造出售也罚得极严,多少商户拿着钱,买不到酒曲,而其它酒种的数量,又填补不上市场空缺。
若能?打通察合汗国这?个新商品,倒是能?很好的把这?一块填补起来,毕竟西域葡萄酒在中原还是非常受欢迎的,到时候不损耗中原粮食,各大商户有酒能?卖,官府也有多重税可收,这?是多赢。
姚瑞想到这?里不禁有几分心?动:“若能?如此,可谓是造福多方?了。”
姬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妫易,笑道:“皇兄如今登基尚不满一年,虽说各国都已发来国书问候,表面平安无事,但西北边疆能?不能?持续稳定下来,让咱们得以把这?商路打通,还得要看妫节度的了!”
中书令姚瑞到这?时,算是明白魏王今日?摆宴的真正目的了,她这?是担心?妫易新接手?河西节度使,远在边疆,若没个强有力的靠山,极容易被朝中挑刺,所?以今日?拿酒税做条件,要拉着他这?中书令,一同保这?位新任节度使把位子坐稳。
他想了想,随即举杯呵呵一笑:“圣上洪福齐天,先有姚将军出手?勤王,顷刻间消弭了一场叛乱,又得妫节度驻守西北,来日?边境和?京城必然都是固若金汤。我老朽忝居中书令,又兼管着户部,终日?为国库里几两银子奔波,只?要边境太平,海内安定,就算是不负皇恩了!”
姬婴静静看着他说完了这?番话,心?想这?老狐狸精真是滑头,这?话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不过今晚席间有宫人在侧,话不能?明讲,意思到了就行,于是她也举杯笑道:“姚中书说得好,咱们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为了圣上的江山,和?衷共济,和?衷共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