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洞谋士—— by樱桃糕
樱桃糕  发于:2024年0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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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侯不设祭的时候,平民可往来经停于此,却不许以之为市。说是不许,还是?有人偷偷在坛场周围卖自家树上结的果子、卖新织的布匹、手编的筐子之类。戍卫兵卒们看见了,大多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有的朝中官员经过此处偶尔还会停下买些什么。别处来武阳的人,总要?到这里看看,才算不枉来一趟燕国下都城。
鼓声停住。令翊让人把那两只“狐狸”放下来,又抬手,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令翊道:“大家都?知道,最近都?城里狐鸣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们在粮水畔,将这两只正在嚎叫谶言的‘狐狸’抓住了,有诸邻为证。”
一直从粮水跟过来的那些人都?纷纷道:“我们可以作证,我们可以作证!”
“大家看看——”令翊一手抓一个把瘫倒于地的两只“狐狸”拎起?来,“这就是?那两只能预言家国?兴衰的‘神狐’!”
那两个假扮狐狸的,身上半搭着兽皮,神情委顿,蓬头乱发,身上脸上还有之前在粮水边让人踹的泥脚印,狼狈已极。令翊一松手,两人因被捆得久了,腿脚不通血脉,又都?瘫倒在地上。
听令翊说“神狐”,再见这两人的样子,众人大笑。
令翊冷声问:“你们叫什么?年龄,哪里人。”
两只“狐狸”都?老老实实答了。
令翊又道:“将你们是?怎么装神弄鬼的好好供述出来!”
两人磕磕绊绊地说了怎么披着狐皮,藏在芦苇丛、草垛边、乱石堆等处,于夜深人静时先哀嚎,再学人言。
令翊甚至让他们当场又学了两声。
听过狐鸣的纷纷道:“就是?这样的。”
至此,那些笃信鬼神、心里还有一丝疑虑的也确定无疑,这狐狸就是?人,这狐鸣谶言都?是?人造的。
令翊却道:“除了这两个,还有旁的‘狐狸’同伙,我们会继续缉拿。”
看着众人,令翊道:“太傅身为女子,却做下多少男子都?做不成的大事。她找魏国?、赵国?、韩国?借来救兵退了齐军。她守护公子去齐国?交质,九死一生?方才回?来。她有大功于我们燕人!这些人却因为她是?女子,就伪造这样的恶毒谶言,污蔑于她,又搅得整个武阳城内外不安,真?真?罪大恶极。”
武阳处于燕南,不像蓟都?离着齐国?那么远。近几年齐国?常常侵燕,甚至打到过桑丘,彼时有的武阳人已经想往北逃难了。听说俞嬴曾退了齐军,众人方知道“狐谶”中这位女子是?怎样的人——那是?守护了燕国?,守护了武阳的人!众人本来只是?被愚弄的气?恼,此时更加了许多真?情实意的愤慨。当下有人喊道:“他们污蔑功臣!砸死这些不安好心的恶徒!”
有一个喊的,别人就跟着喊:“砸死他们!”“砸死他们!让他们污蔑功臣!”“让他们使奸计害人!”
令翊抬手:“君上是?英明的君主,咱们燕国?也是?有礼法的地方。这两人当交给有司审理,给他们定罪。”
突然有人道:“是?君上来了!”
令翊扭头,可不是?吗,禁卫在前开道,后面?是?燕侯的车驾。
燕侯下了乘舆。令翊与兵卒侍从们行军中礼节,围观众人也都?行礼。燕侯微笑还礼。
虽是?都?城中人,也不是?常能见到国?君,更不能这样近地看到,众人见燕侯来了,神情都?很兴奋。
令翊上前,禀报已擒拿到“狐狸”之事。
燕侯点?头道:“将军辛苦了。”
从他们君臣一报一答中,众人知晓,原来是?君上命将军去擒拿妖狐的,他早就知道这鬼狐狸叫中有猫腻!君上果然圣明!
便有胆子大的人喊:“君上圣明。可不能让这样的恶徒污蔑了有大功的人。”
燕侯正色道:“这位君子说得好!太傅是?有大功于燕国?的人,是?寡人之师,岂能让这些宵小?用这等下作手段污蔑?燕国?朗朗乾坤,岂能让这些恶徒搅闹得乌烟瘴气??寡人定让有司好好审理此事,将这些恶人都?绳之于法。”
“君上圣明!”
“君上圣明!”
令翊、士卒及围观众人都?行礼称颂。
相邦燕杵刚刚赶过来。见燕侯这样不顾身份、不念安危处于乱哄哄的黎庶当中,燕杵抿抿嘴,眼中却又带着些欣慰。
第二日,燕侯加开大朝会,在朝上怒斥制造谶言、污蔑太傅、搅闹都?城的这种?无耻行径,说“其心之险,其行之恶,不让反叛”。燕侯还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众臣皆默然。
只有被污蔑之人俞嬴就事论?事道:“这事搅得民心惶惶,城郭内外不安,更提醒我们该当重视对民之教化。令将军在坛场上的话?,俞嬴也听说了。令将军说‘君上是?英明的君主,咱们燕国?也是?有礼法的地方’,令将军说得好。于黎民,当以礼乐道理教化之,以政法刑罚约束之,礼法并重……”
俞嬴说起?教化之道,又隐隐地为制定燕国?自己的法经做了些铺垫,随后俞嬴又提到前些时日燕侯的招贤令……
燕侯不时点?头,众臣有也点?头的,有若有所思的,有皱眉的……
第一次来听政的公子启却觉得自己听见了燕国?、听见了这个世代滚滚的车轮声。他又想起?老师在齐国?泮宫中说的话?,“世事有变迁,朝代有兴衰,而‘仁’‘义’‘道’‘法’诸理长存”。老师后来与他解释这话?时曾说:“世事无常,谁说得清日后会如何??我们活在此时,做此时该做之事、尽该尽之力,便足矣。”君父、老师、令将军他们便都?是?在做“该做之事、尽该尽力”吧。
大朝后,令翊来到俞嬴宅中。
俞嬴无奈笑道:“将军不撇清也就罢了,阵仗还闹得这么大,简直是?带着全武阳的人替我出气?。”
令翊道:“先生?放心,翊做什么,家里都?是?知道的。”
“嗯,将军甚至还请了君上的喻令。”俞嬴笑道。
令翊道:“翊岂能让别人欺负先生?……”
他这话?颇有歧义,俞嬴看他。
令翊也察觉自己这话?似乎有些别的意思,瞬时耳朵便热起?来。
看他耳朵都?红了,俞嬴笑起?来。
令翊恼羞成怒,将那句话?换个调子重新说了一遍:“翊岂能让别人欺负先生?……”“别人”两字说得格外重。
然而令翊说完,俞嬴这被调戏的还没如何?,他自己不止耳朵红了,脸也红了。
俞嬴越发笑起?来。
令翊看着她,放在腿上的手动?了动?,到底没敢做什么,只好也悻悻地笑了。
俞嬴又问他是?不是?提前不知道君上会出宫来,令翊点?头:“白龙鱼服,君上还是?有点?冒险了。”
俞嬴猜也是?,令翊其实是?个很谨慎有分寸的人。只能说,君上啊……俞嬴笑着摇摇头。
两人也说起?“背后之人”。编造谶言,搅得都?城不安,事情闹得太大,君上又在朝上说“其心之险,其行之恶,不让反叛”,大夫历巨是?活不了了。那位上将军却动?不了他什么,至于还有没有旁人……
相邦府中,相邦燕杵正沉着脸看着江临:“这里面?有没有你?最好是?没有。为了封地田赋那点?事儿,编造谶语,污蔑于人……忒下作!”

第97章 相地的风波
江临从?厅堂出?来,燕杵的幼子燕渡在外面等着他。燕渡劝慰道:“我家老叟脾气不好,他?若说了什么,仲俯你别太放在心上。”
江临拍着燕渡的肩膀,摇头叹气。
燕渡送他?出?门。
江临低声道:“只是可惜仲直……日后我们是再难一起把酒言欢了。”
燕渡道:“都是因为俞嬴!那令翊,我从?前虽看他?不顺眼,却也承认他?算个人物,想不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等事。他这是让那个俞嬴迷了心窍了吗?”
江临道:“故而说‘毋使妇人与国事?’……”
“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眼看就要到先燕侯的葬期了。近几代燕侯都葬在武阳,而远祖们则葬在燕城。为君侯入葬时,是也要祭祀诸位先祖的。若是墓地都在一起,这个自然方便?。如今不在一处,便?要提前去进行祭祀。
燕侯遣公子启去燕城代祭。启为嫡长子,又深得?燕侯之心,是只差一个封号的太子。他?去代祭很?合适。但启毕竟年纪还?小,去故都祭祀这样的大事?,当有身份贵重的宗族长辈引领。相邦燕杵自请陪公子启回?燕城祭祖。
燕侯应允。
送走了他?们,俞嬴和燕侯在一起闲聊。两?人一为父、一为师,共同感慨公子启长得?太快。
燕侯又道:“大人便?是让孩子催老的。今日晨间,寡人鬓边竟然有了白发。”
俞嬴看燕侯。燕侯本就面貌清臞,这几个月为先燕侯守孝不食荤腥,国事?又忙,他?就更?瘦了,看起来也确实比几年前要老一些。
俞嬴劝道:“君上还?是要保养身子。不管是修国政,还?是治军戎,都不是一时之事?。君上康健,这些事?我们才?能做起来。”
燕侯点头:“从?邯郸传来消息,赵侯病重。还?有韩侯,已经去了两?年了。大家都是同龄人。”
俞嬴也叹口气,是啊,大家都是同龄人。韩侯比大家略大几岁,像个温文尔雅的长兄,前年却病薨了。好在那年去游说三晋共同伐齐时又见过他?一面。知道韩侯没的那天,俞嬴在齐国诸侯馆的院子里坐了半夜,第二日见到田向,都格外和颜悦色。
燕侯突然笑了:“太傅叹得?什么气?你还?青春年少着呢,又不似我们这年岁大的……”
俞嬴笑道:“若是相邦听见君上的话,也得?笑君上……”
燕侯笑。两?人顺着说起相邦燕杵。
“人老了就胆怯,又本也有些古板,总怕会改坏了,其实老叟心里都明?白……”燕侯道。
当初燕杵对以俞嬴为使去三晋求救颇有微词,后来燕齐休战,两?国交质,朝中有人提议让俞嬴陪启去齐国,燕杵却不同意,说“人家帮了咱们,咱们不能害人家”。俞嬴立了大功归来,燕杵对她依旧看不顺眼。这就是个别扭老叟。
燕侯接着说他?的别扭之处:“老叟对田税改制始终有疑虑,但也不是不知道要想燕国富强,这势在必行。临行前,老叟来找寡人,说·明?简完成环都城之公田相地后,于诸卿大夫食邑,可从?其封地开始。”
俞嬴拊掌:“相邦何其深明?大义!”
燕侯点头:“就是这个性子……寡人记得?他?年轻的时候也不这样。但愿寡人老了不会如此。”
俞嬴笑起来。
燕杵在这个时候提出?于诸卿大夫食邑的相地可从?其封地开始,未尝没有前几日狐鸣之事?的关系。老叟大约觉得?编造谶言这事?太过了,觉得?有些委屈俞嬴。俞嬴甚至猜他?或许对此事?知道得?比众人更?多……但今晨诸臣给他?和公子启送行时,他?对自己依旧很?是冷淡。俞嬴在心里笑叹,老叟这性子是着实别扭啊!
听说燕杵主?动提出?可以从?他?的食邑开始相地,皮策也松一口气。他?最近忙的都是都城周围属于燕侯的公田和从?公田中划出?来的一些小食封的相地。即便?是这个,也发现不少藏掖处,受了些阻挠,更?何况卿大夫们那些大封地?
燕杵既为相邦,又是宗室长辈,在燕国掌权几十年,在他?的封地上开了头,别人还?有什么话说?
皮策信心满满,对俞嬴道:“再有几天,公田就忙完,可以去相邦封地了。”
看他?在外面风吹日晒,越发黑瘦,脸上棱角也越发分明?,俞嬴将自己新得?的一套轻巧斗笠蓑衣送他?。皮策没推辞便?收下了,随即与俞嬴告辞,接着去忙。
相邦年老,精神力气没那么足了,许多事?都是燕侯躬亲处置。如今有俞嬴,燕侯便?将一些事?务挪给了她。俞嬴初至,对燕国许多事?不能算熟,问到她面前的又往往是大事?,容不得?纰漏,俞嬴少不得?要打点出?十分的精神来忙这些。
即便?如此,她还?抽空去拜访了农家范子。范子与其弟子就在武阳城郊燕侯的公田上耕种。俞嬴刚回?武阳时拜访了他?一回?,后来又去过一次,这次又至,与当初的田向一样,请求范子出?仕。范子也依旧没有答应。但对俞嬴对燕国,范子到底更?偏爱些,愿意将自己的书贡献出?来,也不阻止他?的弟子们仕于燕,对来访的农官,也有问必答。
从?范子处回?来,便?看到司空府送来的学?宫扩建图——像齐国一样,燕国旧泮学?也很?是狭小,既招贤纳士,便?要有地方盛纳这些贤才?。大司空主?理此事?,却也有需要俞嬴斟酌之处。看到那图,俞嬴有恍然如昨之感……
犀带着一人匆匆来禀:“主?君!小司徒被相邦府的人扣下了,让主?君去领人。”
俞嬴抬头。跟着犀的是皮策的侍从?孙长。
俞嬴问他?怎么回?事?。
“敝主?去到封地,让人去召相邦管理封地的家臣。来的却是一位二十余岁身材高大的贵人,说是相邦之子。那人不但不让相地丈量,还?扣下敝主?。他?说不跟敝主?说话,只找太傅。”
二十余岁……应该是相邦的幼子燕渡。相邦五子,嫡长子在蓟都,有两?个不知在何处为官,只仲子和季子在武阳。
相邦封地离着武阳大约一个时辰的车程。燕渡平日自然是住在武阳,他?这是存心去封地上等?着皮策了。
俞嬴站起来:“去看看。”
如今快到午时了,俞嬴对燕侯随着宅子一块给自己的一位叫做骝的家老道:“若我到酉初还?未归来,也未遣人回?来,您便?去叩宫门,求见君上,说明?此事?。”
家宰骝行礼答应着。
俞嬴带着犀等?侍从?出?武阳,过一条易水支流,又行了一小段山道,再回?到大路上走了一程,便?进入了相邦燕杵的封地涞阴。
按照皮策侍从?孙长的指引又行了一阵子,俞嬴便?看见了等?着自己的人。
俞嬴其实是见过他?的,却未曾说过什么话,甚至没仔细看过相邦家的这位季子。这位季子一开口,俞嬴便?知道,他?是自己最怕的那种人——愣头青。
“太傅是当我家好欺负吗?老叟糊涂,我可不糊涂。”
俞嬴道:“季子自然不糊涂。季子身姿雄健,相貌英武,一看便?是胸中有韬略的将才?。”
燕渡一怔,神情不由得?松下来,嘴角儿甚至微微翘起,却又赶忙压下去。他?嘴上不承认,心里却也知道俞嬴是有真本事?的人,被她称赞,是很?大的荣耀。
“只是,季子如何不在军中效力呢?”俞嬴问。
燕渡勃然色变:“你讽刺我!”
俞嬴忙道:“岂敢讽刺季子。季子不在军中效力,是因为我们燕国国力微弱,养不起那么多的常备之军。无军,季子去哪里效力?”
燕渡有把?子力气,也能耍耍剑矛,能拉得?强弓,其父却不许他?去军中。一提起来,父子便?生气,燕杵每每说的是:“从?军也得?有心眼儿。如你这样蠢笨的,去了就是送死的命,兴许还?会连累他?人。你老实在家待着。”又往往还?要嘱咐一句“莫要惹事?!”
此时听俞嬴如此说,燕渡觉得?很?是。燕北之军是令氏的,自己本也不愿去那苦寒之地。燕南之军,虽上将军方域每次见自己都满脸慈爱,但一说到他?手下做事?,他?就打马虎眼。自己是燕侯堂弟,相邦之子,进了军中也是要为将的。就那点南军,如何还?能匀出?来一个“坑”给自己?父亲每每斥责自己,不愿让自己从?军,也是因为他?怕人说徇私……
“每次齐人来犯,我们只能踞险踞城而守,守不住就是跑。是我们燕人格外弱吗?不是。是我们人少。”俞嬴道。
燕渡不由点头。
“怎么才?能养起大军?”俞嬴问。
燕渡看她。
“有粮啊。有粮才?能让民生息,有粮才?能解饥荒,有粮才?能让士卒有饭吃。”
燕渡再点头。
“如今咱们相地,不就是为了粮吗?季子为燕侯之弟,相邦之子,英伟将才?,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以季子为人,又岂会在意封地上这点锱铢之事??若诸卿大夫都学?相邦、学?季子,咱们燕国何愁无粮,何愁不能国富军强?”
燕渡实在说不出?什么“不”字,他?甚至从?心里也觉得?俞嬴说得?对。父亲让人从?自家封地开始,大概就是这么想的。
看燕渡明?明?被自己说动了,却不知为何,始终不松口说放了皮策,俞嬴又一通“深明?大义”“日后的名将”夸赞下来。
燕渡一脸纠结,到底还?是让人将皮策放了,甚至还?按礼节相送。
到看不到这位“深明?大义”的“将才?”时,皮策笑道:“太傅真是能将死人说活了。”
俞嬴笑,以自己的口才?哄这种愣头青简直浪费。
皮策不回?武阳,俞嬴带着犀等?返回?。
坐在车里,俞嬴琢磨起白日间犯思量的政务,又撩开车帘看外面。
已经出?了相邦封地了。俞嬴想起燕渡,不由一笑,但又觉得?他?那一脸纠结,似乎有些怪异……

俞嬴吩咐御者和侍从们:“绕一下,不走前面那段有悬崖的陡峭山路。”
犀神色一凛,在?马上称“诺”,又招呼诸侍从都警醒着些。
俞嬴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田和?年纪越大越多疑,自己跟田向玩笑说:“你以后老了可别这样儿,连门口飞只蚊虫,都得检查盘问一番,看?它是否带了?刀剑,是否心怀不轨。”不说田向如何,如今的自己倒是与彼时的田和?差不多了?,只这一瞬间,心里就转了?几?个阴谋,想?了几种杀死自己的办法。
旋即俞嬴便原谅了自己——这事真的不怪自己多疑,实在?是各国的变革都伴随流血死人,只弄个“狐鸣”,未免太温和?,不符合燕人喝烈酒、一言不合动刀子?的性子?,而像燕渡这种愣头青,就如齐国田克一样,太适合当阴谋诡计的引子。
他?们这一绕便远了?,但?一路上颇为平顺。也经过小山丘,却既没有“强盗”拦路,也没有乱石滚下,也没有突然冒出什么?来惊了?马,一行人就这么?安安稳稳地来到易水支流前。
过了?这座小木桥,就进入武阳界。犀松一口气,在?车外对俞嬴笑道:“虽多花了?些工夫,酉初之前还是能回到家的。不然家老就去叩宫门见?君上了?。”
武阳城中上将军方域宅
方域看?看?外面的天色,对静静喝蜜浆的江临笑道:“仲俯这般沉得住气,倒有几?分为将者?的样子?。”
江临放下碗盏,笑道:“倒不是临沉得住气,是这次她没有逃过的可能。即便季涉言行中露出些什么?引得她怀疑,她没有走那段山路,也万难逃过第二个关口。”
方域道:“这一关设置得着实好?。不管她是从山道逃出命来,还是绕行至此,时候都不早了?……妙!这一关真是妙!可惜仲俯如今已贵为上大夫,不然域真想?拐了?你到我军中去。”
“上将军也太抬举临了?。”江临微笑,“临这点本事?,岂敢去军中献丑?”
“仲俯你呀,就是谦逊太过。”方域摇头。
江临道:“相邦一心为公,不在?意那点田赋,他?上次还说?我们‘下作’……这次他?还能那般‘刚正不阿’吗?季涉说?他?是听了?奴仆的议论得了?这个主意,说?他?只是想?下俞嬴的脸面,说?他?不知道后面的事?,谁信?这事?,可赖不上我们,我们没人给他?出谋划策。是他?自己信誓旦旦要给俞嬴、给皮策好?看?,让相地这事?从此打住。我们当时还劝他?呢。”
“相邦会?为了?一个外人俞嬴,为了?‘大义’,杀了?自己的儿子??”江临笑,“我看?不会?。他?也只会?一床大被盖住,你好?我好?他?好?全都好?。”
方域点头:“俞嬴出事?,又是去相邦封地路上出事?,以君上对她的信重,怎么?会?与相邦没有隔阂?老叟老了?,脾气古怪刚硬,也该到了?让贤的时候了?。仲俯你如今为小宰,离着相邦也只一步之遥。”
江临摇头笑道:“临资历不够。相邦再换,估计也是宗室中人,君上的某位叔父或庶兄堂兄吧。”
方域笑道:“都不足为虑。相信域很快就能等到仲俯为相的那一日了?。到时候,域在?外,朝内之事?还请相邦多多关照才好?。”
江临笑道:“若果有那一日,这是不消说?的。”
方域举起碗盏,江临也举起,以蜜浆代酒,两人微笑共饮。
太傅府中家宰骝看?着日头渐渐西斜,已是酉初,家主还未归来,神色凝重地坐车往燕侯宫中去。
他?本就是燕侯宫中寺人,如今又是太傅府家宰,要见?到燕侯很是容易。
听了?骝的话,燕侯惊,急命身边得力侍从兕带人去相邦封地。
令翊比宫中得到消息还要早一些。他?时常来太傅府,有时候是打着其?婶母的旗号来送吃食,有时候来赏花,有时候没什么?名目,只是来找俞嬴闲聊。听了?留守侍从的话,他?神色一变,将手里拎着的食盒子?塞到侍从手中,快步出门,骑马而去。
他?被易水支流挡住了?。正是雨季,污浊的河水滚滚东流。原本架在?上面的木桥只剩了?岸边的一点残桩断梁。对岸也没有等着返回的俞嬴车马。令翊的手有些抖,他?焦急地四处看?,想?找人问问。
恰有一个扛着杆、提着鱼篓子?的渔丈人经过。
“过不去了?,桥塌了?!”渔丈人的话好?像寒冬中一桶冰水淋到令翊头上,“桥上一看?就是贵人的车,还有几?个骑马的,都掉下去了?。还有些没来得及上桥的,追着水里被冲走的车马,在?对岸一边喊,一边往下游去了?。”
令翊这样的马上将军,头一回,竟然差点上不去马。他?咬着牙,再次翻身上马,对侍从们道:“往下游找。”
看?着他?们的背影,渔丈人摇头:“这么?大的水,早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
令翊带人往下游搜寻。天渐渐暗下来,他?的心越来越沉,从落水处到这里已经这么?远了?……
前面水流转弯儿,令翊也沿着水畔小路转弯儿。
前面芦苇丛中依稀有一群人,还有马。
鹰眼力好?:“那像是犀!”
令翊已经急急地骑马奔了?过去。
一眼,令翊便看?见?了?侍从们围着的俞嬴。她落汤鸡似的站在?那里。
俞嬴和?侍从们也看?到了?令翊等。
俞嬴往上迎两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令翊一把搂在?怀里。
侍从们讪讪的,挠脸挠耳朵的,扭头看?河景的,低头拧自己衣裳的,却又都忍不住偷笑甚至偷看?。
犀最老成持重,咳嗽一声:“太傅和?将军有事?商议。大伙儿都别在?这儿围着了?,都去——去喂喂马。”他?自己则去找从对岸送他?们过来的船夫,刚才着急问家主安危,还没付人家渡资呢。
令翊抱俞嬴抱得很紧,几?乎可以算是“勒”了?,好?像抱着失而复得的重宝,好?像怕谁会?抢去一般。俞嬴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过了?片刻,令翊松开她,又从上往下打量:“没受伤吧?”
俞嬴笑道:“连口·水都没呛。我可是俞国人。俞离着楚国不远,到处都是水泽,我幼时摸鱼捕虾的池子?都比这个深。”
她身上披着不知道哪个侍从的外袍。袍子?本来是干的,她里面的衣服湿,把外袍也弄湿了?。
令翊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她。
俞嬴略背身,换上他?的外袍,对令翊笑着道谢。
令翊道:“仓促间没来得及细问,这是怎么?了??是相邦……”令翊皱眉。
俞嬴与他?约略说?了?事?情?经过:“开始没想?到会?如此,只以为是燕渡找点小麻烦,哪知道……那时候我也只是有些怀疑,便带着几?个水性好?的上桥一试。真是好?计谋,什么?都算到了?。三两个荷锄担柴的人,压不垮这桥。只有我这种又车又马的才会?掉下去。那时已经临近傍晚了?,也只有我在?此经过回武阳……”
令翊冷脸看?着她:“故而,先生这是明?知道有坑,还往里面跳。”
俞嬴刚要解释,令翊接着道:“先生不但?轻易以身涉险,还提前不告诉我,其?后也未曾想?让翊来救……”
令翊紧紧地抿着嘴。
俞嬴神情?尴尬,清清嗓子?:“受这点苦,换相邦全力支持田地赋税改制、支持日后整治内政逐项事?宜,是值得的。”她又张张嘴,到底没说?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令翊、过后也没让人去与令翊求救。
过了?片刻,令翊道:“从前在?齐国的时候护不住你,如今还是……”
他?眼中再次流露出如当年田克劫持俞嬴时的沮丧悲伤。
俞嬴心里一紧,嘴上却笑道:“这真的是小事?。我幼时常这样跳水里泡一泡。为了?下水,不知道挨了?阿翁多少数落。”
不看?令翊的脸,俞嬴抱着肩膀说?起别的:“河水边有点凉啊,君上的人什么?时候能找过来?咱们今晚能回城吧?”
看?她湿淋淋缩着肩的可怜样子?,令翊想?再把她搂在?怀里,却手臂动了?几?次,终究未再敢做什么?,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温软在?怀的感觉,耳边又热起来。

第99章 相邦归来后
他们回城自然是能回的。很快禁卫兕等便也找了过来,兕身?上带着燕侯信物,以之叫开城门。俞嬴这副狼狈样子不适合面君。送她回府后,令翊与兕去了燕宫。
燕侯又惊又怒,本来是怕燕渡耍性子?,不管不顾伤了太傅和皮策,哪里想到竟然发生桥梁坍塌之事。桥怎么会说塌就塌?又正好是太傅在此经过的时候塌?这是燕渡自作主张?是受人挑拨怂恿?燕侯甚至有瞬间的转念,难道是相邦……
似知道他想什么一样?,令翊道:“太傅让翊转奏两句话?:‘这事与相邦无干。相邦不是那等耍诡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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