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翊与叔父、婶母、堂弟、堂妹一家人一块吃饭——下次再这样吃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席间令朔、安祁少不?得?要嘱咐令翊、令敏,令朔威严,说?的是军中事。安祁慈母心肠,跟他们说?北边冷,要自己惦着添加衣裳,吃饭不?要饥一顿饱一顿,又跟他们说?一些配好的成药在哪个行囊中……
青云对令翊道:“先生送仲兄的甲胄,母亲没有收进行囊,说?明日仲兄或许要穿。”
令翊送给俞嬴皮甲,俞嬴送他的也是甲胄,且她一次送到令府三套,令朔的、令翊的和令敏的,都是武阳城中有名的函人所制。她还很礼仪周全地送来了酒食——有人出征时送酒肉,大约源于以牛羊犒军,也算是老礼节了,走得?亲近的亲友会有此?馈。
东西都是前日俞嬴亲自带人送来的,她还与令朔、安祁说?了半日话。令翊令敏当时却不?在。
听了堂妹的话,令翊点头?,谢过婶母。
安祁看看他,又看看诸人也都吃饱了,便与令朔道:“那?就散了吧?让他们早点歇息,明日还要早起。”
令朔点头?。
青云却道:“日头?才落,哪里睡这么早?”
青云笑?着对两位兄长道:“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跟兄长们玩,咱们一块在院中蹴鞠吧?正好消食。”
令翊清清嗓子:“你跟季兄玩,我要忙点别的事。”
青云诧异:“兄长不?是说?临行的事都忙完了吗?天都这时候了,还忙什?么?”
安祁笑?斥她:“小孩子家家,也不?知道成天哪那?么多要问的。你仲兄自然有仲兄的事,跟你小孩子说?,你能?懂?”
令朔当先站起来,众人也就都散了。令敏带着青云去宅内小校场玩蹴鞠,令朔和安祁在院中散步。
安祁叹道:“先前长嫂说?翊就没长男女那?根筋,跟边地一种短角短尾的傻鹿一样,让我笑?了半日。如今方知道,那?是翊从?前没遇见让他上心的人。先生这样的女子,好固然是真好,但她心里装着家国天下,想的事多,顾虑就多,翊啊,有得?磨……”
令朔点头?。
过了片刻,令朔道:“我看先生也不?是对翊没有情意……”
令朔一贯庄重,很少说?这种事,只新婚时为了哄安祁讷讷地说?过些“情意”“心悦”之类的。此?时安祁听他这么说?,不?免嘲笑?地看着他。令朔老脸有些不?自然起来,却又越发故作庄重,安祁也就越发笑?了。令朔无奈,也只好笑?了。
婶母安祁猜得?没错,令翊出门去找俞嬴。
俞嬴从?范子处回来,又与燕侯、相邦燕杵议了会子事,方回来家中,略歇一歇,就接着批阅文书。但今日批阅得?格外慢,总不?能?沉下心来,俞嬴只得?把?文书放下。
侍女来掌灯:“时候不?早了,您进些哺食吧。”
在范子处吃了粟米饼,在宫中又略垫补了一点,俞嬴这会儿还不?饿,便道:“那?就吃碗粥吧,再有一两样小菜就好。”
不?大会儿工夫,侍女就端了上来。便依她之言,一小碗粟米粥,一小盘葑菜,一点醓醢,又额外给她加了一个鸡子。
俞嬴正吃粥,仆从?来报说?令翊来了。俞嬴还未及出门相迎,他便走了进来。
这阵子两人都忙,自那?日令翊来送皮甲,还未曾再见过面。
俞嬴笑?着请他坐,又问他吃过哺食没有。
令翊没回答她,反而皱眉问:“先生哺食就吃这点儿?”
俞嬴笑?道:“之前吃过糕饼了。”
令翊坐下,喝着侍女端上的梨水相陪,俞嬴接着吃她的粥。
当着令翊,俞嬴不?好再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只得?努力加餐饭,将粥、鸡子、醓醢都吃净了,那?盘葑菜也吃了不?少。
侍女将食案撤下后,令翊道:“先生对自己也上点儿心吧。”
俞嬴笑?道:“今日真是因为贪嘴,在范子和在君上那?里吃得?有些多了。”
令翊看着她,目光中有无尽的担忧和不?舍。
俞嬴也看着他,到底是去守边,他虽勇武又有谋略,但刀剑无眼?……
两人都不?说?话就冷了场。
俞嬴先笑?道:“还是吃撑了。去溜跶溜跶消食,将军同去吧?”
令翊点头?。
两人走到园中。月色下,是已有两分萧瑟的秋景。俞嬴却跟令翊扯园中各种果子,这个可以怎么吃,那?个可以怎么吃,问送去令府的果子他尝着怎么样,又专门指着那?两株柿子树道:“柿子还得?过几天才熟透。要说?还是君上雅致。当初专门嘱咐老仆不?让把?柿子都摘尽,要留下一些落雪时观景。要不?是老仆说?,我定会让人将其都摘了、晒了,做成柿子干。”
令翊没让她逗乐,只是扭头?定定地看着她。
俞嬴笑?道:“到时候晒好了,有人去北边的时候,给将军捎去。”
“我很舍不?得?你。”令翊道。
俞嬴停住嘴,终于说?不?下去她的柿子经了。
令翊突然转身抱住她,俞嬴呼吸一滞。
令翊低头?。俞嬴抬眼?看着他。
令翊却笑?了:“僵成这样,就这还问我要不?要留下呢……”
令翊更加用力地抱了抱她,便放开了。
令翊看着俞嬴微笑?道:“先生好好照顾自己。”
俞嬴松弛下来,也微笑?:“将军也多保重。”
第103章 令翊去边地
不是大军出征,燕侯没?有亲送令翊,而是遣公子启送这位教了他好几年骑射的半师。相送的还有令翊家里亲朋故旧、同?宗叔伯兄弟,与令氏走得近的朝臣,并令翊从前一起胡混的“狐朋狗友”们。相邦燕杵也派了其次子来。
太傅俞嬴是亲至的。
俞嬴到?时,令朔及族中年长者并朝臣们在一处说?话,令翊则与年轻子弟们在一起。燕侯的两位幼弟公子仁、公子韦正缠磨令翊,让他弄两只胡鹰和白狼回来。公子举和另一些世家子在旁或帮腔或拆台。
公子启也在旁边,有两分新奇地看他们闹——他年岁还小,又一向端正,未曾参加过这些世家子的聚会,此时看他们这样闹腾,不免新?奇。与他一块看热闹的还有令敏。
一位世家子对?公子韦笑道:“公子都娶妇了,怎么还整日惦记这些。就不怕回去让新?妇罚?”公子韦是先燕侯最小的儿子,燕侯在自己病重的时候看着他成了家,也是一片慈父心怀。
公子韦笑道:“又不是让长羽给我弄两个东胡美人来,有什么好罚的?”
众世家子哄笑。其中一个道:“可见是个怕新?妇的。”
“我那不是怕。”公子韦看着也咧嘴笑的令翊,“别人也还罢了,长羽你年岁不小了,抓紧些啊。娶妇有娶妇的好,你连个姬妾都没?有,如?今还是……”
公子举比他们都大,咳嗽两声,笑斥:“行了,启还在呢。”
公子韦抬手?胡噜一下?启,笑道:“小孩子,塞上耳朵!”
启正正经经地对?其季叔翻了个白眼儿。
翻完白眼儿,启突然叫:“老师!”
令翊扭头?,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来。
俞嬴下?车,令朔及族人、朝臣们、年轻的世家子们都上前相迎,互相见礼。
这种时候,送行的人这么多,说?不了什么话,有什么要嘱咐的先前也都说?过了,俞嬴今晨本应该见大司空说?河务之?事——上游一下?大雨,燕国境内的河水就泛滥改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但不亲自来送送令翊,俞嬴又不踏实,最终还是决定先来这里,将见大司空之?事推后了。
俞嬴对?令翊笑道:“将军多保重。”
令翊点头?,也对?俞嬴笑道:“太傅也多保重。”
两人也不过互相说?了这么一句话,但说?了这句话,俞嬴心里就安稳了。
很快,时辰到?了。不是征伐对?敌,不用大祭,不用衅旗鼓,但该有的一些仪礼还是有的。战乐响,令翊正甲胄,手?搭在剑柄上,神色肃然地点兵,申明军纪。
令翊年岁不大,却也算久经沙场了,虽眼前的并不是什么精锐的百战之?师,但经他这些天?的整顿,军容很是严整,甚至看起来有些肃杀。观望者中便是刚才最嬉皮笑脸的世家子也庄重起来。
这个时候,众人都再次意识到?,翊,长羽,他是一名将军。
看他如?此,俞嬴有些欣慰,他本来就是驰骋沙场的将领,合该去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令翊带着这支押运辎重之?军上路了。他回头?看看众人,目光贪恋地在那个颀长却略显瘦弱的身影上多停驻了一下?,随即便正过头?来,挥动马鞭,往前行去。
俞嬴送别令翊后,亲去见大司空韩嘉,谈完河务事,接着回到?府中,又见了学官荐过来的几位士人。
前些时日相邦燕杵回燕都祭祀时,俞嬴接管了一些他的事,如?今已交还回去——哪怕如?今与老叟和睦得很,但权责该分明还是要分明。相邦管邦治,统帅卿大夫,俞嬴则主管改制革新?。自然,中间有不少交叉之?处,需要两人协同?办理?。老叟性子倔,但人品不错,又真心希望燕国好,一旦放下?成见,其实颇好相处。
俞嬴主管的事情中就包括招贤纳士。燕国发布招贤令几个月了,虽暂时还没?有前两年临淄的盛况,但渐渐也有燕国内外的贤者士人前来。
与魏、齐等国的做法类似,来投奔的士人们可在泮宫自由出入,听泮宫中的先生讲学,于燕国国政可不治而论,有意出仕于燕的可通过学官去见司勋,司勋考校筛选后将之?推荐给太傅俞嬴,俞嬴见过,择其优者荐给燕侯——有名望的大贤自然不在此列,那是需要去拜会求请的。
这阵子,学宫中渐渐热闹起来。水土不同?,民风不同?,燕国边鄙之?国,地近胡戎,燕人性子慷慨,桀骜难制,多游侠之?士。燕国虽为召公封地,是如?今所余不多的周姬姓国,卿大夫们于诗书礼仪上却没?那么看重,故而学宫冷落,就学的世家子不多。学宫中像这般人来人往,大概是礼崩乐坏后几百年没?有过的事了。
与齐国泮宫不同?,燕国泮宫外面地方宽大,故而只需修葺扩建,不必择址新?造,修起来要比稷下?学宫快得多,很快就要完成了。做完这事,大司空及其手?下?众官吏正可腾出手?来,全力修河治水。
俞嬴想起齐国治水。齐的治水因战被?迫中断,这阵子估计田向又重新?操持了起来。当?今列国有大有小,有强有弱,看起来情势各不相同?,但细究就能看出,痼疾是差不多的,故而改制革新?的路数也很相似——只是有的早些,有的晚些,有的成得多,有的成得少,有的一事无成,被?掐死在了半路上。
燕国革新?变法无疑是晚的,俞嬴希望它不是被?掐死在半路上的。
土地赋税改制、鼓励耕织,充实仓廪;定合于燕国、合于时世的法经;招募贤才,整顿吏治,撬动一潭死水似的世卿世禄;奖励军功,整治军务;还有修河治水、教化黎民、推行郡县……事情几乎多得数不过来。
俞嬴告诉自己,不能急,先捡着最紧要的做。把?前面的走踏实了,后面的才不会崩塌。有些事或许自己毕生都没?有时机做或是做不成,但能为后来人铺铺路垫垫脚也是好的。
当?前最紧要的就是做了一半的土地赋税改制。皮策做事拚命,相地推进得颇快。再招纳一些贤才帮他,等将燕南主要的地方完成,就该公布新?的土地赋税之?制了,到?时候恐怕还会有像塌桥暗杀之?类的事……
俞嬴忙了一天?,有点累,伏在案上,闭目养神。侍女以为她睡着了,拿过一件寝衣搭在她身上,随后便静静地退了出去。
两个侍女在门外轻声说?话:“家主太辛苦了。要是将军还在都中就好了,能劝劝她。”
“将军哪劝得了咱们家主?”
“家主心肠最软。将军撒个娇,家主肯定就依了。”
“……说?得也是。”
俞嬴伏在案上,想像令翊撒娇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第104章 税亩之制始
入冬前,泮宫建成,来武阳的士人?越来越多,且有两位是举世闻名的贤者,一位是?研习黄老的陶子,一位是儒者郑子。这两位算是俞嬴的老熟人?了?。当初先齐侯无道,两?位贤者在邹子之后先后离开齐国,又先后游于赵,在邯郸遇见。
两位贤者都与先赵侯章话不投机,认为赵侯章与齐侯剡一样,“不修德行,性情暴戾”。但因先是赵、魏、中山的一场乱战,后面紧接着又诸侯并伐齐国,到处都在打仗,外面太乱了?,他们一直滞留邯郸。陶子还大病了?一场。等他?好了?,已经秋去冬来。
听说?燕国在招贤纳士,有俞嬴从前在齐国泮宫积累的名望和好人?缘,有公子启守礼好学的君子之姿,两位先生没什么犹豫,便来了?燕国。
俞嬴和已经册为太子的启亲自出郭相迎。
等陶子和郑子见了?燕侯,两?人?对燕国就?更满意?了?,都觉得这次大约一时半会儿不会挪动了?——燕侯面貌清臞儒雅,言谈有礼而不虚假,与齐侯剡、赵侯章很是?不同。
燕侯师事两?位先生,但这二?位都无意?出仕,愿效仿当年的卜子夏在武阳设坛讲学。
陶子先开?讲。当日,燕国泮宫中士人?学子云集,燕侯、太子启及太傅俞嬴也都来了?。燕国新泮宫的讲经堂很是?宽大,能容纳千人?,构造又很巧妙,讲话的人?并不用大喊大叫,众人?就?能听到。
陶子在台上讲 “无为”,说?“无为而无不为”,说?“无为”是?天地之道,是?安身立命之本,也是?治国之纲,说?“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所以?“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故当少征伐,薄赋敛,去苛政,让民修养生息……1
燕侯、太子启和太傅俞嬴都听得很认真。
俞嬴觉得陶子所言很有道理。有自诩高贵者将民比为草芥,言其渺小,俞嬴觉得如果这个比方还有一丁点儿道理的话,那就?是?民有旺盛如原野之草的生机。只要没有战乱,没有天降的大灾荒,当政者不祸害、不折腾他?们,破败之地不出几?年便有袅袅炊烟、鸡鸣犬吠、农人?暮归的和乐景象。
但在当今这样的大争之世,像燕这种弱国,让民不受战乱威胁“休养生息”,又何其艰难?
俞嬴目光扫过听讲的士人?学子,心中又有些欣慰,这样的讲堂,这样的先生,这样的学子,这不就?是?当初自己在齐国与田向看稷下学宫图时心里想到的样子吗?齐国泮学移宫时,诸贤已经离去,没有这样的盛况,如今却在武阳看到了?。让民“休养生息”或许有一日也能达成。
离开?泮宫后,燕侯与俞嬴笑道:“往常好些卿大夫子弟都不爱上学,如今我看泮宫中熟脸的年轻人?不少,此太傅之功也。”
俞嬴笑。她举荐给燕侯的人?中,既有外来士人?,也有本国学子,既有落魄者,也有权贵子弟。其中出身高氏的高卬、安氏的安璩、江氏的江弼等被燕侯授了?中大夫、下大夫。别人?还罢了?,江弼之“江”便是?江临之“江”,江弼是?江临的旁支堂弟。
朝臣中但凡灵通些的,谁猜不出江临被查办恐怕是?与太傅落水之事有关。俞嬴“外举不避仇”,在用自己所为告诉世人?,燕国招贤纳士是?真正的“唯德才是?举”。也正是?因为有年轻卿大夫子弟通过学宫举荐这条路得了?官爵,世家子们来泮学的才这么多。
燕侯轻叹:“我们给了?这些年轻人?出路,希望等开?春宣布税亩之制之时,他?们的父兄能少跟寡人?、跟太傅较些劲。”
俞嬴再笑:“动人?财货如杀人?父母,每年让他?们多交那么多田赋,只这样恐怕还不够……”
燕侯看她。
俞嬴道:“或可先提奖励军功、细分军爵试一试。”
从前军政不分,文武相糅,卿将是?一体?的,如令氏这种世代为武将者不多。如今各国虽仍有许多军政兼摄者,但已渐渐把武将和文臣分了?开?来,燕国也是?如此。
然而分固然是?分了?,军爵却是?按卿、士、大夫那老一套走?的,军职分得也极粗——几?百年前战车千乘、几?万人?之战已经算大战,这样的军爵军职尚且能应付,如今常年累月地打仗,常备之军是?从前数倍,几?万人?之战只算平常,这样的军爵军职就?显得太过粗糙。
比如令翊在去齐国前便是?将军,爵为中大夫,在齐国护佑彼时的公孙启和太子太傅、阻齐国侵燕有功,回?来却也还是?将军——因再往上便是?上将军了?,燕国只有统帅燕南之军和燕北之军的两?位上将军,统帅北军的便是?其父令旷。令翊只是?爵位升成了?上大夫。他?若再立大功,将军也还是?将军,爵位或会升为亚卿,然后就?没得可升了?,直到他?成了?上将军,才可得上卿爵。
因爵位设置层级太少,各国君主给爵便都谨慎,以?免使为臣者升无可升,况且爵位又往往连着封地……
军职不变,得爵艰难,如何鼓励将士们勇猛杀敌?
得官爵这样艰难,从军又是?要命的事,世家子们为何要去从军?
岁日后一开?春,燕侯便提出奖励军功、细分军爵。如相邦燕杵、太傅俞嬴这样早就?知情并与燕侯讨论过多次的只是?静静坐着,旁的朝臣却是?立刻炸开?了?,议论纷纷。
朝臣中有得利者,也有自觉失利者,有目光短浅者,也有志虑长远者,有着眼自身和家族者,也有揣度燕侯意?思乃至思虑此举对燕国之利害者。总地说?来,多数人?还是?觉得奖励军功、细分军爵是?件好事,别的不说?,家族中不承嗣的那些子弟又也多了?一条出路。
奖励军功、细分军爵之事定?下来后,燕侯终于提出了?废井田,鼓励垦荒,允土地买卖,实行税亩之制,不论公田私田一律纳税。
不少朝臣都在心里说?“果然来了?”。
有“相地”大半年的铺垫,有年轻子弟被举荐为官,又被前些日子的“奖励军功、细分军爵”震了?一下,此时提出税亩之制,燕国上下反应确实并不十分激烈。
有的氏族固然反对,却不敢做什么;有的氏族内大宗小宗意?见不一、忙着内乱;还有一些氏族是?拥护的,比如令氏、卫氏这样的将门世家,高氏、韩氏等在新政中得利甚多者。
但这个不“十分”激烈,也并不是?说?没有事情发生——皮策在接着推行相地时挨了?两?回?揍;俞嬴再次被暗杀,若非令翊送她的那套格外厚实、能护住前后心的皮甲,至少也要受重?伤,与她同行的相邦燕杵为救她,肩膀上被射了?一箭。
燕侯大怒,令人?彻查。
第二?日,燕杵便袒着伤上了?朝。举朝皆惊。
老叟言语铿锵:“要想燕国富强,税亩之制势在必行。有谁阻挠,就?从我的尸身上踩过去!”
因这场暗杀,囚了?燕侯一位叔父,杀了?两?个上大夫。太傅俞嬴及相邦燕杵“宽厚”,燕侯仁慈,方没有牵累更多人?。
其后,这件事推行得平顺了?许多。
今年又是?一个丰孰之年,仓廪中的粮储前所未有地多起来。有粮便能做许多事,之前在疏通易水的大司空韩嘉终于开?始治理河水这条华夏人?母亲之水的燕国段,俞嬴还亲去燕南河水畔探看慰劳。
从河水回?来,瑟瑟秋风中,俞嬴看向北方。去岁东胡没有犯边,不知今年会如何?南军,北军,军功,军务,常备之军,东胡人?……
或许应该去探望一下令翊了?。
第105章 俞嬴往燕北
燕国邻邦齐、赵、中山都?没有什么异动,朝中也还算平稳,是年秋,俞嬴向燕侯请命去燕北劳军。
燕侯答允,且派禁卫随行,又赠以狐白裘:“太傅此去山遥路远,边地又近胡戎,别的都可押后再论,切切保重自身。”
卜官卜了吉期,燕侯于宫中赐宴践行,又命太子启代己出郭相送。来相送的朝臣也很?不少,真心难舍也罢,面子?情也罢,众人一片惜别之声。相邦燕杵也来了,俞嬴去其车前?迎他:“您何苦还出郭来送……”
老叟道:“不出郭来,如何显得老夫与太傅亲睦?”
俞嬴如今和他说?话很?随意:“叟在朝上袒露伤处的时候,众人便知道啦!”
老叟大笑。太?子?启在旁边也抿着嘴笑。
朝臣们看见?相邦来了,也来拜见?。众人一处说?话,场面看起来颇为祥和热闹。
时辰到了,俞嬴与诸送行者互相行礼道别,随即便登车而去。
出武阳,过北易水,经涿城,一路往北,行了几日,俞嬴便到了上都?蓟城。
如果从当太?子?太?傅算起,俞嬴仕于燕几年了,这却是第一次来蓟都?。以她的身份,自然不能即来即去,该顾问?的要顾问?,该拜访的要拜访,该吃的酒宴也须吃了才行。
俞嬴专门空出一日去令氏宅探望令翊的母亲。
令母出来相迎。令母看着比令翊婶母安祁大上几岁,相貌很?好看,说?话也很?爽朗:“早就想见?一见?太?傅这位奇女?子?,今日可算见?着了。”
俞嬴忙谦虚道谢,又感谢令氏对自己的信任支持,特?别谢了令翊在齐国?时对自己的救护:“俞嬴几次死里逃生,都?多亏了将军。”
令母笑道:“他去齐国?,不就是为了护卫太?子?和太?傅吗?都?是该当的。”
两人把臂一共进门,入厅堂坐下?。
看见?厅堂内挂着的剑,俞嬴笑道:“将军说?您善舞剑,能以一敌多。可惜俞嬴在蓟都?待不了多少时日,不然真想请您教教我?。”
令母却道:“翊说?太?傅善射,说?在临淄时有人夜袭质子?府,太?傅一张弓·箭无虚发。”
俞嬴:“……”
俞嬴和令母相视,两个被令翊虚夸的人同时笑起来。
令母笑道:“翊这个脾气……活像东北边地那种愣头愣脑、短角短尾的傻鹿。”
俞嬴眯眼而笑,噫,原来是“愣头愣脑、短角短尾的傻鹿”,不是什么“头顶枝枝杈杈足有三尺长,身有斑点,又威武雄壮又好看的鹿”,难怪那日他神情古怪……
除了说?令翊,两人也说?到在武阳的令氏诸人。俞嬴将安祁托自己带来的书信交给令母,还替青云带了句话:“青云说?她学会伯母教的那几式剑法了,待见?了面,舞给伯母看。”
令母笑起来:“青云最?可心。”
俞嬴赞许地点头。
说?过这些家?常话,两人说?起正事。令母不是对朝政一无所知的深宅妇人,跟俞嬴说?到税亩之制:“令氏的封地偏远,但是颇为广大,如今相地还未到那里。太?傅放心,对税亩之制,令氏绝无二话。翊的父亲专门就这事送书信回来,我?也将书信送去了武阳。光抠唆那仨瓜俩枣的做什么,燕国?强了,咱们做臣民的才能真过得好。”
俞嬴正色行礼相谢。令母忙还礼。
听她将令翊比作东北边地的傻鹿,便知她对那里很?熟,俞嬴向令母打听东北边地的民风民俗。
两人这样天南海北地说?了不短时候。令母留饭。以俞嬴和令氏的交情,这顿饭自然是要吃的。饭后,俞嬴带了两箱书走——令翊前?阵子?随其父一块写来家?书,说?“将儿卧房中的书简带些来” ,这不,其母就给他收拾了两大箱子?。
俞嬴也曾收到他一封书信,是随令旷给燕侯的上书一块送到武阳的。大概知道要过几遍手,他书信写得颇为庄重,很?有几分像述职。透过他写的那一行行燕书,俞嬴仿佛看见?他故意板着脸装正经君子?的样子?。
俞嬴却不是什么君子?人,尤其不与令翊客气。离开?蓟都?后,旅途中无事时,她便从令翊书箱中取书来看,直到她打开?一卷讲兵法的竹简,却在里面看到一幅让人大开?眼界的帛画……
过了蓟都?,城池就稀少了,天也越发地冷。一行人过泃城、无终、徐无,再?过令氏封地令支,接着往东北走。又行了几日,天色阴沉,寒风刺骨,紧赶慢赶,好赖在风雪来临之前?,俞嬴终于到达了上将军令旷所在的平野城。
令旷亲自出城迎她。俞嬴一眼看见?跟在其父身后、与诸军将在一起的令翊。他好像瘦了一些,黑了一些。
上将军长得虽与令翊有相似之处,但更威严,说?话却很?和气:“变天了,格外冷,太?傅一路行来怕是冻坏了,这里也不是说?话之所,咱们先进城。”
俞嬴觉得自己的脸都?冻麻了。她就这样麻木着脸,含笑道谢。
令翊皱眉,看她冻得那德行,很?想将自己的裘袍脱给她,却终究没有——倒不是怕父亲说?,或者怕同袍笑话,而是觉得俞嬴脸皮嫩,怕是不会穿。
令翊又遗憾,一年多未见?,刚见?着却又要分别——他与诸军将分驻各城,因?为这阵子?每天都?阴沉沉的,怕是要有大风雪,父亲召集众人来平野城说?防务,顺便让大家?将近期要用的粮草带走。如今防务已经议完,大家?很?快便要各自押运粮草离开?了。
好在这次离着近,应该很?快就能再?见?到。
知道诸人马上要走,俞嬴愣一下?,随即笑道:“等天气好些了,俞嬴还要去各城拜会诸位将军。”
众人都?行礼,称 “恭候太?傅大驾”。
令翊眉眼弯起。
俞嬴笑着与上将军说?劳军之事。
因?俞嬴带来了许多物品劳军,令旷也将之分了分,让众人带走。
俞嬴对令翊道:“经过蓟都?,令堂托俞嬴给将军带些书简来。一会儿将军一并?带走吧。”
令翊道谢。
俞嬴问?:“这些书,想来将军是都?看过?”
令翊道:“都?是我?从武阳和蓟都?搜集到的,自然都?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