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历巨道:“可她为女子……”
燕侯道:“女子又?如何??昔日秦国名相百里子明?还是用五张羊皮换回的媵奴呢,秦穆公不是照常重用他??古往今来有多少名臣良将是从贩夫走卒、钓叟屠者?中来的?前几日寡人才发布求贤令,说求贤不拘泥于?其出身,唯才是举。今大贤就?在身边,却因她是女子,而不能使其尽展其才,这是什?么道理?谁还能信寡人真有求贤之心?”说到后?面,燕侯语气便严厉起来。
燕侯友与?齐侯剡、赵侯章不同。齐侯、赵侯性子暴烈,哪怕刚继位的时候,除了几个有威望的老臣,在这两位国君面前,其余的朝臣也只有听的份儿。燕侯友要温和?得多,故而他?的朝上?便有些“热闹”。这还是他?继位以来,头一回这样严厉地说话。
诸臣沉默,有的私下互视一眼,相邦燕杵还是没什?么神?色。
燕侯又?看看其伯父,让诸臣散了,留下燕杵。
与?齐国上?卿田原一样,燕杵也是先君的心腹手足,当今君主的叔伯,当了多少年的掌权相邦。燕侯友与?燕杵甚至还没有齐侯剡与?田原那样的情意——当年田和?更偏爱公子午,常常训斥剡,每每都?是田原为剡说情。而先燕侯之嫡长?子逝后?,嫡次子友便接着为燕太子,这么多年没什?么太过让人指责的,先燕侯对他?也还满意,相邦燕杵和?友这对伯侄,便只是平常的伯侄。
“太傅”这个位子有些特别,从前常常行的是如今相邦之权责。这次于?相邦外,又?设太傅,好像要夺相邦大权一样,燕侯之前已?经跟燕杵解释过了,君臣伯侄之间说得不算投机,这次留下老叟,是想再与?他?好好说说。
然?而老叟颇为固执:“我自然?知?道君上?不是想夺我的权,我也知?道俞嬴有功绩,可是以这样一名年轻女子为太傅,真的合适吗?”
燕侯再说列国大势,说国内情形,说俞嬴之才干为人,无奈老叟始终皱着眉。最后?燕杵也只是勉强道:“便依着君上?吧,不然?于?君上?威望不利。”
不管怎么说,老叟到底是答应了。燕杵走后?,燕侯便传令让人制太傅冠冕印玺等物,又?令寺人取来燕都?邑之图,琢磨将何?处给俞嬴当封地。
俞嬴果然请了令氏的人来赏花。
令氏嫡支人不多?,令翊为独子?,令朔有二子?二女,一子?长于令翊,现于北境令翊之父令旷跟前效力,一女于归,故而这次来的只有令朔、安祁夫妇和令翊及令翊的一位堂弟、一位堂妹。
俞嬴从前在令氏住了不短一段时日,大家彼此都是熟悉的,此时再见,都很欢欣。
俞嬴带着众人先在厅内略坐,随后便去了园子里面。如俞嬴一样,令氏诸人也让这一大片盛开的芍药震撼了一下。
令朔笑道:“君上爱静,前次请大家来此赏花还是六七年前,那时候花木还没这么多?、这么好,但已经足够让人称道了。”
俞嬴道:“君上将?自己心爱的园子?相送,俞嬴实在受之有愧。”
令朔便顺着说起今日燕侯拟以俞嬴为太傅之事。
令朔正色道:“若说这武阳城中,谁可?任太傅,谁可?居此园,朔以为,舍先生再无旁人。先生不必过谦。”
俞嬴能想到朝中诸臣对燕侯让一个年轻女子?为太傅这事的反应,俞嬴还能猜到令朔大概跟别的臣子?就这事有争论。
自己令氏门客出身,又与令翊一同随公子?启去齐,与令氏关系亲密,这是事实,但日后自己与皮策整内政、治法度折腾起来,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一个不小心或许就折在了里面。自己与皮策都是孤零零一个,心里也都有准备,令氏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大家族……俞嬴不希望几百年的令氏因为自己惹下?麻烦。依照令氏从前的路子?,只要?燕国在,令氏就会一直在,他们完全可?以接着这样走下?去。
俞嬴与令朔委婉表达了这个意思。
令朔道:“朔感念先生为令氏着想,但朔等既是令氏子?弟,更是燕国臣子?。‘死战以卫燕’是令氏家训,这死战不止是战场上。”
令朔人有些?平庸,性子?也有些?温吞,俞嬴想不到他会这么说,但旋即想起当初于新河对战田唐时,他与诸将?是真的藏了遗书在身上的……
俞嬴郑重行?礼:“是俞嬴想岔了。请将?军宽宥。”
令朔忙还礼,刚才说得太过铿锵,此时不免不好意思起来,对俞嬴道:“朔知道先生的意思,以后更谨慎着些?就是了。”
令翊在旁看着他们,一言未发?。
不远处的安祁回头看他们一眼,又扭头看向花圃小径。石径上,令翊的小堂妹青云拉着其兄令敏的手,笑着跑过来:“季兄帮我?捉到了一只大蝴蝶!”
闻声,众人都看她。俞嬴笑问:“是什么样的?我?小时捉到过一只翅膀上带眼睛的。”
青云不过七八岁年纪,把蝴蝶拿过来给父母兄长还有俞嬴看,这是一只很漂亮的长尾蝴蝶。
青云问俞嬴:“先生幼时也爱捉蝴蝶吗?”
俞嬴想起自己那不太靠谱的小时候,实话实说:“不只爱捉蝴蝶,还爱钓鱼捕虾、捉虫喂鸟,爱逗小犬……”
青云拍掌,又看令朔和安祁:“先生这样的大才,小时候也玩这些?,父亲母亲却总嫌青云爱玩淘气……”
众人皆笑,除了令翊和青云,大概没人把俞嬴的话当真。
在俞嬴宅里吃了饭,令翊、令敏在府内小校场上又与犀等玩了一会儿角力——燕侯正式将?犀等几次追随俞嬴出使的宫禁侍卫给了她,以后他们便是俞嬴的人了。等日头偏西了,令氏诸人才告辞。
回去,安祁打发?人去给俞嬴再送些?醓醢。令翊知道了,说他亲自去送。
青云小声问安祁:“仲兄是不是心悦先生?”
安祁推她脸,嗔怪:“你小孩子?,知道什么心悦不心悦的?”
青云撇嘴,接着跑去看那只蝴蝶了。
安祁却看着令翊匆匆而去的背影笑了,与旁边的老?仆妇道:“长嫂说翊是傻鹿,如今这傻鹿也终于长心思了……”
老?仆妇也笑了。
“傻鹿”再次到俞嬴府上时,俞嬴正歪在席子?上看书。
听说令翊来了,俞嬴穿履出来迎他,还没出门,他已经走了进?来。
两人实在太熟,迎不迎的,倒也没什么。
令翊说婶母让送醓醢来,已经让人抬去庖室了。俞嬴谢他,又笑道:“何用将?军再跑这一趟,随意找个什么人送来就是。”
“先生这是跟我?也要?撇清?”令翊看她。
他这是接着就白日间的话来“问罪”了。
俞嬴无奈一笑,正想说什么,却听令翊叫她:“明月儿——”
俞嬴抬眼看令翊,这是他头一回叫自己的名字。
“我?很是羡慕犀他们。”令翊道。
黄昏时候,屋里略有一点暗,他背着光站着,脸看起来格外温和,也格外认真。俞嬴看着令翊,令翊也看着俞嬴。外面有仆妇侍女们的说话声,屋里却很是静谧。
俞嬴先笑了:“将?军以后可?是要?做上将?军的人,给我?来看家护院?我?们燕国贤才再多?,也不能这样浪费。”
令翊坐下?,也换了别的事来说:“先生小时候真的那么皮吗?捉虫喂鸟,钓鱼捕虾,还逗弄小犬……”
“皮——”俞嬴拉长音,“老?师说从没见过我?这般顽劣的……”
侍女叶进?来点上灯,端上蜜浆,又退下?去。
俞嬴与令翊说起自己幼时的事,声音轻快。令翊看着她,时常被逗笑。俞嬴在心里叹口气,自己不是什么好人,限度本就不高,他总是这样傻乎乎地往上撞,哪天自己兴许真就不讲道义……
冠冕印玺还没制好,燕侯以俞嬴为太傅的喻令先到了。太傅,三公之一。为示郑重,燕侯遣来传令的是公子?举。除文书外,公子?举带来的还有与太傅身份相合的车驾和佩剑。
俞嬴去见燕侯。
燕侯迎她,君臣相对行?礼。按惯例,俞嬴推让辞谢太傅之位。燕侯道:“太傅就别推辞了。这固然?是为了酬太傅功绩辛劳,也是为了我?们接下?去要?做的事。身份低了,压不住……”
俞嬴笑,燕侯这样实诚地说出来,自己倒真不好再接着客套。
俞嬴笑道:“今日君上说话,格外像某个人。”
燕侯知道她说的是谁,笑道:“明简其人,果然?大才。寡人已经拜其为上大夫,让他与太傅一同做事。”
做什么事?自然?是筹谋怎么强国兴邦。
几年前俞嬴初见还是太子?的燕侯友时,曾就此给出些?泛泛的建议,此时真地要?做了,便不能那般泛泛,诸般事宜中先挑着最紧要?的来做。
于修内政,最紧要?的便是改革田地赋税之制、鼓励农耕。
从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各国都是井田制。但后来私田越来越多?,公田却往往荒芜。早在二百余年前,管仲便在齐国“相地而衰征”,鲁国也实行?初税亩之制,说法不同,实施起来也有些?差异,但总地说来便是打破从前的井田之制,公田私田率皆收税。前些?年魏文侯启用李悝变法,李悝的“尽地力之教”,则更细化?之,并加了许多?鼓励农耕之法。
从前燕国也跟风实行?了类似税制,却是实行?得很不彻底。如今从旷野中走,能看到大片荒芜的公田。俞嬴猜,上一次丈量燕国全国土地或许是一二百年前,甚至更久远……
与中原各国比,在农耕上,燕国本就差一些?。燕国居北,天寒的时日长,特别是燕东北,一年里倒有小半年是冷的,不利谷物生长。稼穑之事,主要?在燕南。如今燕南,土地荒废的荒废,不入税的不入税,燕南又邻近齐国赵国,不知道什么时候齐国又会伐燕……
靠着这点地方,仓廪中入这点粮食,若有水旱虫诸灾,拿什么赈济灾民??有敌来犯,大军吃什么?齐国有去年那样的雨灾,燕国自然?也有各种?灾荒,近些?年齐国常常犯边,更不要?说东胡的劫掠,燕国还能如现在这样撑着,说出去还是个万乘大国,俞嬴觉得,这得说一句“老?天垂怜”——也或者是“召公保佑”。
俞嬴心里说得刻薄,嘴上要?客气得多?,然?而再客气,事情就摆在那里。燕侯友不是不知道这事的重要?,但多?少年都这样糊弄过来了,此时听俞嬴说,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鼓励农耕,改革税制,打破公田份田私田界限,按田亩和土地肥瘠入税,已势在必行?,不然?别的无从谈起。
但改革税制这种?动人财货的事,搞不好是真地会出人命的。
燕侯正色道:“太傅尽管行?之。若有人敢动太傅,便是动寡人。”
俞嬴笑:“倒也不用上来就干戈尽现,先从‘相地’和鼓励农耕开始吧。”
相?地?者,相?其肥饶硗薄,丈量地?亩之?数,以作为日后收税的依据。
燕侯固然没有“干戈尽现”上来就说改革税制,朝中却也没有傻的,听说“相?地?”,不少?人都猜出这是要动土地赋税了。
掌管版籍田土的为司徒。如今的大司徒是燕侯最小的叔父燕音。燕音四十余岁,身强力壮,前两日还跟人赛马,一听要相?地?,立刻病了,且病得?起不来床。从前的小司徒郭集倒是没“卧病”,但?看?他满脸苦笑“唯唯”的样?子,便?知道这事依靠他不得。能做事的唯有新任小司徒皮策。
俞嬴提醒皮策出门一定要多带从人。皮策笑着谢她:“太傅总怕策折在?这些事中。”
他说“总”,指的自然是从前在?齐国的时候俞嬴提醒田向护着他一些那事。
俞嬴道:“整治内政,咱们在?燕国比齐相?在?齐国还要更难一点。几百年前,管仲就已经在?齐国改制过了,由是齐桓始霸。齐相?所为,固然不全是重修旧政,却可打着重修旧政的名头,阻力要小得?多。燕国从分封到如?今,虽小打小闹地?跟风做过一些革新,但?总地?说来行的还是‘祖宗之?制’,咱们要做这打破‘祖宗之?制’的人,其艰难不想也可知道。”
“齐相?是田氏宗亲,跟着先齐侯多年,素来有威望,”俞嬴摊平自己的手,“俞嬴亡国之?人,初来乍到,又是女子……”
皮策看?着她。
俞嬴话音一转:“我的意思是,我或许没法像田向那样?护住先生,但?祭台上,俞嬴会躺在?先生身边。”
皮策笑起来。
过了片刻,皮策道:“策知太傅为何效力于燕。太傅习儒墨之?学?,尚仁义、尚非攻兼爱,燕国力弱,常受侵伐,太傅想安这一方黎民,想兴盛燕国,使之?不再为他国所欺。
“策不同,策习的是刑名法度。一个有明君、急需变革的国家,正是策的用武之?地?。让策九死不悔的,不是燕国,而是心中之?道。为之?躺在?祭台上,策脸上也是带笑的。”
俞嬴微笑,自己与皮策的“道”有所不同,如?今却殊途同归,他日或许也会有分歧,但?那是他日的事。
俞嬴道:“躺在?祭台上还笑?我躺在?祭台上,肯定阴沉着脸,还不时吐舌翻白眼儿,让那些害我的人看?一眼就成?宿地?做噩梦。”
皮策笑:“没见过太傅这样?不正经的女子……”
俞嬴反过来嘲笑他:“明简你正经的女子也没见过几个吧?”
皮策无言以对。
俞嬴笑起来,皮策也无奈地?笑了。
俞嬴知道皮策未娶,只以为他如?一些贤者士人一样?,把家小看?成?“家累”,故而一直没成?亲。却不知道,皮策父母皆亡,服丧毕,其叔伯长?辈正给他操持这事呢,他顶撞了魏侯……好不容易平稳了,再寻别家,他又被魏侯贬了。等他再回都城,长?辈们重提此事时,不多久他又被罢了官,后来干脆离开了魏国……皮策之?未娶,就像一波三折声声辛酸的一首怨男之?曲。
两人胡扯几句,气氛松弛下来,便?重又说回正事。
俞嬴与皮策说了整治内政上齐国与燕国的不同,也说了自己和皮策与田向的差别,她没说的是作为燕臣在?齐国行事与在?燕国行事的区别。
在?齐国以“破”为主,什么阴谋诡计都能用,不用收着力道。
在?燕国也要“破”,目的却是“立”,这“破而后立”比单纯的“破”要麻烦得?多,不能什么手段都使,不能像在?齐国那样?快意恩仇,得?瞧着火候,收着力气,不能弄得?溃崩四散……
燕侯、俞嬴、皮策要破而后立,也有人想“破”他们。
燕侯在?朝上说诸国形势,说燕国困境,说粮储之?重,然后提出“相?地?”,却没说“相?”完赋税怎么改,群臣只能猜测,那些有反对之?心的便?如?射箭找不到靶侯,一时无法当面反对。
不能当面,只能背地?里做些什么。
五月间,皮策带着手下诸人从武阳都畿开始相?地?。时日不多,都中便?起了传闻,说有狐鸣。狐鸣曰:“女入朝,社稷摇;女来邦,家国亡。”
城郭内外,听到狐鸣的不止一人。据听者说,那狐鸣凄厉至极,不用听清叫的是什么也知道很是不祥。还有见过那狐狸的,有的说是赤狐,有的说是玄狐,可见叫出这谶言的不是一只狐狸。
一时武阳城中议论纷纷。
“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1其实周人也不遑多让,从周王到诸侯各国,朝中都设有卜官,征伐、祭祀、荒孰、婚嫁、丧葬什么都要卜一卜。
对谶言,君臣黎庶,大都也是敬畏相?信的。便?是最“敬鬼神而远之?”的儒者们,说起周宣王时的谶谣“檿弧箕服,实亡周国”,2说起幽王与褒姒,谁不警惕感?慨?
自然,也有不信邪的,比如?俞嬴。前次去游说魏侯会同燕国一同伐齐时,她就很无耻地?随口?编了个童谣哄魏侯:“魏赵韩,一生三;三晋起,终归一。” 又胡扯了什么上天有所示,多令星宿下凡,化为小儿,造作谶谣的一篇鬼话。
如?今有同样?不信邪的用同样?的办法来对付她了。以俞嬴看?,“女入朝,社稷摇;女来邦,家国亡”这狐谶编得?忒不走心,还不如?她那随口?说的“一生三”呢。
但?谶谣这东西,重要的本也不是美不美,有没有韵味,皮策那般忙,还专门就此事来找俞嬴。
俞嬴笑道:“我大约得?罪了狐狸祖宗,弄得?全武阳的狐狸都跟我有仇一样?。”
看?她神色,皮策便?知道她有应对之?法,也就放心了:“太傅自己小心着些吧。” 又说了一阵子公事,皮策便?告辞离开接着去忙他的。
对付谶谣,俞嬴确实有办法,且不是一个办法。比如?以谶谣破谶谣,弄得?各种谶谣满天飞,但?那是“破”的办法,不适合如?今,不适合在?燕国。
那便?——像个棒槌一样?硬破吧。
哪想,有人抢着当了这个“棒槌”。
全城都议论纷纷的事,朝臣们、相?邦燕杵乃至燕侯自然是都知道了。
燕杵皱着眉。
其手下的小宰大夫江临面带忧色地?道:“事关社稷安危,这种事是不能等闲视之?的。”
大夫历巨也对燕杵道:“巨早就说‘毋使妇人与国事’是有道理的,如?今天降不祥,奈何?”
燕杵之?幼子燕渡道:“从来也没听说过一个女子上朝理政的,君上还以她为太傅——”
燕杵斥责他:“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燕渡悻悻闭嘴。
江临和历巨都劝燕杵,燕杵去见燕侯。
燕侯哭笑不得?:“您怎么会也信这种东西?”
燕杵正色道:“从前宣王时的谶谣‘檿弧箕服,实亡周国’预伏褒姒之?祸,还有晋假途伐虢之?谶,当年齐国田氏的凤凰之?谶,都应验了。这是上天之?示!”
第95章 令翊的办法
相邦燕杵以“谶谣为上天之示”劝谏燕侯,燕侯则说“家国大事,岂能惑于畜言兽语无稽之?谈”,伯侄再?次识见相左、不欢而散。
江临等来探问,见燕杵神色,便知道燕侯未纳相邦之?谏,也都摇头叹息。
江临与历巨出了燕杵宅,历巨笑道:“上大夫此计妙甚。巨再?找上将军多借些敏捷士卒,让他们在城郭内外多多地行事。此时相邦劝谏,君上不听,到?时候城内外人心惶惶,群臣都劝谏,难道君上还能不听?”
江临点头:“仲直嘱咐他们小心些。”
历巨笑道:“放心。狐狸从来不在一个地方鸣叫第二次。”
是夜,有更多的人听到?了狐鸣。
按照旧例,燕侯朔望之?日大朝。大朝后又往往有小朝,燕侯会留下重臣及相关?职事官吏,议一些不方便大朝上说或大朝上议而未决之?事。除了这一个月两次的大朝小朝之?外,燕侯与诸臣平日则是或单独召见奏对,或召几位相关?之?臣一同议事。
狐谶之?事,朝臣们有的在观望,有的在议论,有的如相邦燕杵一样去求见了燕侯,有的则憋着等大朝会时发作。
然而还没等到?大朝会呢——
粮水从南到?北贯穿武阳,将下都城一分为?二。白日间粮水上很是热闹,有行船,有客商脚夫,有水畔人家在此洗洗涮涮。晚间粮水上就清净了,近日尤其清净——从前人们天黑后不去水边,怕的是“水鬼拉替身”,如今怕的却是城中传闻的狐狸。
水畔一户人家,男子与友人喝酒,归来甚晚。其妻责怪:“这时候才?回?来,不知道狐狸的事吗?”
男子道:“狐狸才?不管咱们这些平常人呢。我今日吃酒听人说,那狐狸叫的是什?么‘女?入朝,社稷摇;女?来邦,家国亡’。听说有个女?子在朝中做了很大的官,狐狸鸣叫就是说她不吉利。”
其妻道:“这个女?子我知道。南邻家的柳还见过?她呢。就前阵子,好大阵仗在城外迎接那回?……”
男子道:“听说君上拜她当老师。呵,竟然拜一个女?子当老师……”
其妻拿眼横他:“女?子怎么了?你一个男的又比我们多什?么?我成日家忙得?要命,头午让你去……”
男子躺到?席子上:“哎呦,困死了,睡觉。”
其妻唾他。
男子一骨碌去搂其妻。夫妻笑闹间,听到?外面传来不知道是什?么兽类的嚎叫。声音很是凄厉。
两人停住。
“这是不是就是那狐鸣?”妻子小声问。
夫妻在屋里屏着呼吸静听。
又有几声那样尖而凄厉的嚎叫,随后果然——“女?入朝,社稷摇;女?来邦,家国亡”
“女?入朝,社稷摇;女?来邦,家国亡”……
那狐狸叫的是“女?入朝,社稷摇;女?来邦,家国亡”!
从前没有听到?过?,只?当笑谈,此时听着,才?怕起来,夫妻俩面面相觑。
邻人们不知道有多少跟他们一样又惊又惧,缩在屋里不敢出声的。
突然外面喧闹起来,似乎有人喊:“抓住妖狐了!抓住妖狐了!”
夫妻二人越发惊疑起来,精怪还能被抓住?
男子酒意全没了,站起来便要出去。其妻拉他。男子道:“从来也没见到?活的精怪,不看一眼,我得?后悔一辈子。”说着便跑了出去。其妻跺脚,也跟着往外走。
循着声音,夫妻俩到?了粮水边,这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了,还有人举着火把。
藉着火光,透过?人缝儿,男子看到?众人围着的,毛茸茸的,一灰黑,一赤棕,哪里是狐狸,分明是两个披着兽皮的人!
当下便有人踢他们:“坏东西!装神弄鬼吓唬人!”
有一个踢的,便有随着踢的,周围人都想?踹上一脚,旁边举着火把的兵卒却拦住:“别打死了,这两个坏东西还有用呢。一会儿将军就来!到?时候还请诸位高邻做个见证。”
这说话的是兵卒,又听说一会儿还有一位将军要来,更有似那男子隐约知道“女?入朝”是怎么回?事的,众人虽是平民?,却是都城的平民?,见多识广,便晓得?这里面恐怕有不少事。
有胆小的,便偷偷走了,但也有不少胆大不怕事的留下。
令翊正在不很远的另外一个地方设伏逮“狐狸”。他发现这“狐狸”从不在一个地方重复出现,于是画了都邑图,把上面“狐狸”出没过?的地方都圈了出来,让人埋伏在“狐狸”从未出现过?的地域,特别是那些既有树木苇塘荒宅这些能伪为?“鬼狐之?所”、又离着人群住宅不远的地方。
但武阳城太大了,这样的地方颇多,这样隐秘的事,也不方便让许多人大张旗鼓地来,守了数日,才?算逮住两个。
令翊到?了这里,笑着多谢众人,约定明日一早抬着这两只?“狐狸”游街,让他们晒晒日光,看会不会“化形”,也让大伙都瞅瞅这是两个什?么东西。众人哄然而笑,都纷纷答应着。
众人散了后,令翊又将这两人审了一回?。审完已?经是后半夜,令翊没有再?回?府,只?在粮水边胡乱歇了一会儿。天一亮,令翊便让人敲起早就备下的鼓,招呼起来,众邻人到?了后,便抬着这两只?狐狸上了路。
此处位于粮水中南段,在此往东,再?往北,便到?了燕宫南门,不算很远。但令翊不这样走,他先沿着粮水走一段,才?往东走,中间曲曲折折,哪里人烟阜盛,哪里有市井,就走哪里。一路上都有人敲鼓,有人招呼:“抓住妖狐了!抓住妖狐了!”
跟着他的人越来越多,声势很是浩大——妖狐啊!会说人言、会预言兴亡的狐狸!让大家惶惶不安的狐狸!谁不想?看看这狐狸是什?么样儿的?及至看了是两个人,就更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掌管武阳都畿戍卫的将军卫路是从前与令朔共守新?河的卫池之?弟,令翊以叔称之?。
卫路指指令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长羽,你说你也是将军了……怎么还尽惹事儿呢。”
“叔父尽管去禀报君上就是。”令翊笑道。
卫路一面留下人马跟随,以防出乱子,一面亲自去报与燕侯。
越往东北走,达官显贵宅第越多。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在这片街巷中,似乎走得?越发慢了,鼓声和招呼声却越发地大。他们甚至还在一些四?通之?衢停一停,让人说一说是在哪里、怎么逮住这两只?“狐狸”的,才?再?次行进。
住在这些大宅院中的显贵们,有的聚在一起议论,有的疑惑惊讶,有的讥诮冷笑,有的怒骂“使这种编造谶言的下作手段,就该这样揭穿”,也有的皱眉,有的焦灼,在屋里来回?地走……
历巨在屋里一边来回?走,一边焦急地看向堂外。
历巨等的人却在上将军方域之?处。
江临叹气:“仲直还是太不谨慎了,竟然让人捉住了把柄。这事也怪临,倒牵累了上将军。”
方域道:“无妨,不过?送给仲直几个人而已?,你我又没当面指使什?么。只?是仲直这回?怕是要受苦了。”
不远处的相邦府中,燕杵脸红一阵白一阵,最终对身旁侍从道:“准备车驾,我去见君上。”
离着也不远的太傅府里,俞嬴则揉着眉心笑起来,令翊这也太“棒槌”了,竟然这么大张旗鼓……自己最多就是抓了人,大朝之?后的小朝上,将之?扔到?众人面前。不过?这样也好,日后大概燕国都城都没人再?信什?么谶谣了。
犀等则觉得?令将军运气是真好,自己这些人同样也在粮水那片地域设伏,这“狐狸”却撞到?了令将军的网子里。
第96章 将军审狐狸
令翊怕离着燕侯宫室太近,被恶人所乘,况且他此行目的本也不在燕侯,而是?把这谶言的真?相摆出来给朝臣们、给武阳黎民看,故而带着众人到离着燕侯宫殿还颇有一段距离的坛场时便停住了。
这坛场颇宽大,与燕侯宫内几座主殿在一线上。除了祭祀地祇、社稷、祖先外,其他大祭,燕侯多令人在此设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