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洞谋士—— by樱桃糕
樱桃糕  发于:2024年0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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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嬴“哦”一声,点头笑叹:“将军真是博学……”
令翊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
不远处的令旷皱眉笑看他一眼,走去看众人分劳军之物。

令翊和军将们很快便押着粮草各自离开了。
俞嬴在她的住处歇了歇,喝了碗热羊乳,听见府外校场上操练的声音,便裹上胡式长裘,戴好头衣,走出这有些简陋狭小的上将军府,来?到校场。
校场却很大。令旷从夯土台上下来?迎她,笑问:“太傅长途跋涉而?来?,不再多休息一会儿吗?”
俞嬴笑道:“已经休息好了。”
俞嬴和令旷一同?来?到夯土台上看练兵。最左是战车,正在练攻防转换;中间是弓弩之士一排一排地轮流控弦射箭;最右是步卒们,在操练阵型。
令旷道:“还有些骑兵,出去巡视了。”
一边看练兵,令旷一边与?俞嬴说东胡:“他们逐水草而?居,无常住之所,善骑射,常于秋冬之时前来?犯边。诸国征伐,有迹可循,而?茫茫原野,胡人来?路去路皆不可测。我们的边地又没有大城池,黎庶多半农半牧,聚居于野,这便给?了那?些胡人可乘之机。”
俞嬴点头。她一路行?来?,也能?看出一些。这里?与?燕南、与?诸国很不一样。虽如今各国各城“国人”“野人”都没那?么分明了,城郭外也有乡野聚落,却还是以城为主,故而?各国征伐是“攻城略地”。
而?这里?乡野聚落更多,城更小,城中几乎军民参半。这些城池或许开始只是军营,随后有黎庶依附过来?,也或许是燕军驻扎于大的聚落,后来?修筑了墙垣,便成了“城”。便比如上将军所驻的这平野城,其小其简陋,连燕南小城弱津都不如。
俞嬴在燕侯处见过燕北之山川驻防图。上将军之所以亲自驻扎于此,盖因此处是咽喉要塞。若胡人突破此城,打马便到了令支塞。若令支塞再失守,徐无、无终甚至蓟都就?危险了。
而?从此处往东往北的大片土地,便如上将军所说,东胡人来?无定路,自己人散居各处……这简直防不胜防,又防无可防。
令旷道:“我国如今民力物力皆不足,否则可像楚修方城、齐建长城那?样筑长长的边垣城塞,防备胡人便不至于这般费力了。”
俞嬴再点头。
令旷道:“听翊说太傅是儒家弟子,旷还以为太傅不赞同?修长城之策。”
俞嬴笑问:“上将军以为俞嬴会说家国稳固,‘在德不在险’?1”
令旷也笑了。
“仁、义、道、法自然紧要,兵戎城防却也不能?放下。吴子自己这么说,不是也练魏武卒吗?修筑长城,来?应对胡人骑兵劫掠确实是最好的。”俞嬴微叹一声,“但修筑长城,便如上将军所说,所难的是民力物力。如今兵役已经这般繁重,再长期征发大量徭役,黎民很难休养生息。”
令旷道:“太傅在朝中整顿内政,兴税亩之制,鼓励农耕,相信不用太久就?会民盛物丰起来?。”
俞嬴再次笑谢令氏对自己的信任支持。
令旷道:“当是旷这些从军者谢太傅。自颁布奖励军功、细分军爵之政后,军中士气高了不少,多少人都憋着靠打退胡人得爵位呢。”
他们说话间,校场上步卒的阵型换了。
令旷笑道:“此阵,太傅想来?很是熟悉。”
这个阵型俞嬴确实很熟——从前令翊在临淄时常练的小雁羽阵。三两个人互为倚仗,互相配合,或攻或守,各有侧重。彼时令翊练的主要是对阵步卒,此时的小雁羽阵却是专门针对骑兵的。
俞嬴笑叹:“若皆如令小将军和他率领的骑兵那?样,对付胡人就?简单了。”
令旷对俞嬴笑道:“多谢太傅对犬子的抬爱。”
本是一句平常的客套话,俞嬴听了却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令旷微笑,说起别的军中事。
俞嬴也就?如何征兵辅以募兵、建设燕国自己的“武卒”之事咨询这位宿将……
当晚,天就?下起雪来?,风刮得越发厉害。俞嬴打开门,风夹着雪迎面扑来?,让人几乎站立不稳。夜色中风雪茫茫,什么也看不清,俞嬴站了片刻,又把门关上。她有些担心令翊,听说从平野到他驻防的柳城很是不近,这样带着粮草得走十来?日,但愿他路熟,一路都能?找到地方借宿。
风雪到次日傍晚才停。
俞嬴两日后离开平野,巡视诸城。令旷让手下军将孙粲带人随扈并?为向导,又殷殷嘱咐:“虽据细作说,东胡首领年?老?,诸子争位,胡人也确实几年?未曾大举南下了,却难保会不会有小股胡人雪后前来?劫掠。万望太傅多加小心。”
俞嬴谢过上将军,再次行?礼,与?之辞行?。
从平野往东,沿北线行?走,俞嬴先巡视最靠近东胡的几个城池,返回时再巡视位置靠内、较为安定的诸城。他们先到达的是渝水上游小城白鱼,然后顺着渝水到达另一小城岔城,再接着往东北走,又过了五日,方到达令翊驻防的柳城。
柳城是燕国的东北角,茫茫白雪中一座孤城。
远远地,从柳城方向一队黑影往这边移动。“黑影”越来?越近,是一队颇有气势的骑兵。马蹄声越来?越响,能?看清马上的人了,为首之人英俊的脸上满是笑意。
俞嬴不自觉地也笑起来?。
令翊与?众人打招呼,来?到俞嬴车旁勒住马,透过车窗看她。
俞嬴撩着车帘笑道:“多谢将军来?接。”
令翊笑道:“恰好在城楼上看见了,便来?迎一迎。”
后面鹰低头而?笑,可不是恰好看见吗?一天没事就?去城楼上观望……
柳城比平野城更简陋,但进了城发现,里?面倒不算破败。许是大家都在猫冬,又离着岁日不很远了,街道上竟然有几分红火热闹。
令翊骑马走在俞嬴车旁,看她撩着帘子往外看,便笑道:“你歇一歇,我带你出来?逛。”
俞嬴笑着答好。
然而?这“歇”却成了难事。俞嬴是国之重臣,是太傅,又是女?子,途径各城都单独住一个院子。而?令翊的“将军府”只有前后两进院落,前院浅窄,他与?其堂弟令敏及几个侍从住,后院宽大,放的却是粮草,也住了些看粮草的兵卒。实在没有空余院落了。
令翊很自然地道:“先生住前院,我与?敏去后面跟他们挤挤。”
俞嬴不是拘泥之人,营帐都是常住的,何必让令翊和令敏去后院,又多一番扰攘麻烦:“前院厅堂两侧这不是有两间卧房吗?我和叶住一间,你们兄弟住一间就?是。”
令翊看她,笑道:“那?先生便住东边一间吧。”
令敏道:“敏给?太傅把车上的行?李搬过来?。”
令翊皱眉看一眼?其弟:“你今日加练的箭练完了吗?”
令敏道:“练完了,不是跟兄长说了吗?”
“……再去接着练一会儿。令氏就?没有像你这样箭都射不准的。”
令敏被他训得撅起嘴,取了弓箭出去了。
令翊嘟囔:“那?么大个子,连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俞嬴抿着嘴,眼?角儿却带了笑意。
令翊笑道:“我去给?先生搬行?李。”
俞嬴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是好,只好由他。
令翊出去,俞嬴走进厅堂东侧的卧房。显而?易见,这是令翊的屋子,自己当初送他的弓囊箭箙,他的鞠球,他的书,他扔在床上的衣裳……
俞嬴走过去,帮他把衣裳折起来?,一会儿他好拿走。
令翊搬着行?李走进来?,看她在折衣裳,愣一下:“先生不用——”随即却颇有意味地笑起来?。
俞嬴挑眉看他。
令翊道:“难得见先生这般贤惠……”
俞嬴板起脸。
然而?,令翊越发笑了。
令翊把行?李放在长案上,走向俞嬴。俞嬴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他的衣裳,抬头看他。
令翊也低头看着她。
在卧房中,在床边,两人一坐一站,四目相对,这情形实在过于暧昧,连俞嬴这老?皮老?脸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起来?。
俞嬴避开眼?,轻咳一声:“行?李车歪到雪窝子里?,寝被怕是有些潮,我去晒一晒。”说着站起来?。
令翊却没有让开。
侍女?叶拿着俞嬴的包裹进来?,见此情景,立刻低头退了出去。
令翊也让了开来?。俞嬴反倒不急着去“晾晒寝被”了。
两人在书案旁坐下。令翊神色温柔:“我很想念先生。先生想我了吗?”
不待俞嬴说什么,令翊已笑道:“先生惯常心口?不一,不用答我。我怕听了伤心。”
俞嬴笑了:“我自然也惦念将军。”
“明月儿,你什么时候能?叫我翊?”
俞嬴沉默片刻,笑道:“岂能?对将军提名道姓的,那?多不尊重。”
令翊也沉默了片刻,笑道:“我去接着给?先生搬行?李。”
令翊站起,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都这个时辰了,又冷,先生的寝被晾晒不好了,睡我的吧。”

第107章 将军的本事
如在其他诸城一样,晚间俞嬴带着护送自己的?禁卫首领宋息、上将军派来的军将孙粲见了见令翊手下诸军将。
俞嬴先代燕侯致劳军之?意,又说到?胡人抢夺粮食牛羊,乃至劫掠妇女、杀人毁家的?可恨之?处,以保卫国家乡土,守护父母亲眷勉励之?。军将们都是燕北血性男儿,听俞嬴如此说,都?纷纷行军礼,哄然?答应着。随后俞嬴又说到细分军爵、奖励军功之?事,用好男儿当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恩荫后人激励他们,众军将神色越发激动?,称“唯”称“诺”的?声?音越发大了。
随后,大家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接风宴。边地民风粗犷,军将们也多?出身黎庶,故而宴上没献祝酬酢那番复杂的礼仪规矩,却?自有一番亲切热闹。
军将们虽粗,却?没人敢狠劝俞嬴酒,对令翊却不“手下留情”。俞嬴只喝了门面酒,便一边吃东西,一边笑吟吟地看他们斗酒。
令翊酒量不错,但?也扛不住这许多?人轮流与他喝,脸都?喝红了。他眼睛水汪汪的?,神情?举止也显得越发风流豪放。俞嬴微笑,拈一个煮栗来吃。
又有人来找令翊拼酒,令翊笑骂:“每次喝酒就逮着我?一个人灌,你们是真行!”
一个三十余岁的?军将笑道:“不逮着将军灌逮着谁灌?我?们有家有室,喝多?了回去不得让家里的?唠叨?”
令翊“嘁”他们:“一个个看着英雄得很,却?怕家中诸嫂。”
军将们起哄:“将军别说我?们,等娶了新妇,保不齐比我?们还怕呢。”
瞥一眼上首笑眯眯的?俞嬴,令翊声?音小了些:“那不能……”
另一个军将道:“怎么不能?曹都?尉多?英雄的?人,还给?家里妇人打洗脚水呢。”
众人越发笑了。
姓曹的?都?尉笑着拿手尉掷向说他的?军将:“就你长舌!她那会儿怀着孩子不方?便……”
到?底在戍边,又闹一阵子,酒宴也就散了。
俞嬴、令翊、令敏一起从军营回到?将军府。
令翊虽喝了不少酒,此时说话做事却?看不出什么醉意。他对俞嬴道:“先生路上走了那么些天,早点盥洗了早点歇着。”
俞嬴笑着道谢,让他们兄弟也早点休息。
俞嬴回了东侧卧房。
令翊却?又转身往外走,令敏诧异:“仲兄你做什么去?”
令翊抬手摁他头:“管那么多?干吗?”
令敏忙躲开。
俞嬴卧房内生着火盆,暖融融的?。侍女叶的?头发都?快干了,她笑道:“去给?您打点水,您好好洗洗吧?咱们从离开上将军府就没好好洗沐过了。我?没等您,先洗了。”
俞嬴笑着点头,嘱咐她出门戴上头衣。
侍女叶还未出门,令翊已经拎着两大桶水回来了。
俞嬴一愣,忙站起道谢。
令翊没多?说什么,只“嗯”一声?,便转身出去了——他的?脸似乎越发红了。
突然?想起宴席间说的?那个军将给?其妻打洗脚水的?事……俞嬴垂目而笑,贵军这个习俗蛮好。
听见身后掩房门的?声?音还有随之?的?倒水声?,令翊走到?这边卧房。
令敏正歪着看兵书。
令翊吩咐令敏:“带点刀币或是布帛去街角那家买些鸡子给?军中庖厨,让他们每日晨间给?先生煮一个,再与庖厨说,朝食单煮一点细粥。”
令敏“哦”一声?,站起来出去了。
令翊和令敏都?在军中吃饭,将军府根本不开火。军中饭食一向粗,吃饱就行。令翊与俞嬴一块住了几年,很知道俞嬴。她看起来给?什么吃什么,很好养活的?样子,其实肠胃不好,又挑食,又娇气,故而总是不长肉。她北来后比从前越发瘦了。这样下去,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
令翊腹诽着俞嬴,来到?长案旁坐下,拿起刚才令敏看的?兵书。
或许是书里的?东西看过太多?遍,令翊有些看不下去,耳朵却?格外灵敏,能听到?那边卧房里有细碎的?说话声?,又似乎有水声?……
令翊觉得耳朵有点热。看着眼前的?兵书,又突然?想起那卷裹在某册兵书中的?帛画来。
那幅画是蓟都?一个浪荡世家子的?。当时他笑道:“这可是个好物什。赠与长羽。”男子对这种事都?要装得又很懂,又不在意,自己随意地笑着谢他一句,便收下了。他却?笑道:“日后有你谢我?的?时候呢……”
拿回来后,怕人看见尴尬,就卷到?了一册兵书中放进了书箱,后来就将此事忘了。哪想到?连箱带书,母亲竟然?让先生带来了这里。先生爱书之?人,途中无事,定?会从书箱中取书来看,不知道……
令翊此时不止耳朵热,脸热,浑身都?不得劲儿起来。虽还未到?巡营的?时辰,他却?站起,决定?今晚早点去巡查,多?看一看——军将们都?喝了酒,莫要出了纰漏。
令翊巡营回来,俞嬴和叶还没睡。
令翊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敲俞嬴卧房的?门。
叶来开门。
令翊道:“问问先生,明日要看晨练吗?”
俞嬴听见他说话了,笑道:“自然?是要的?。”
令翊看向床的?方?向,她散着头发坐在床上,穿着寝衣,围着自己那床寝被……
令翊避开眼:“先生早睡。”
俞嬴笑道:“将军也早睡。”
第二日,天光还未大亮,柳城校场上的?晨间练兵就开始了。
令翊与俞嬴一起在场上巡视。令翊从前在齐国的?时候也操练侍从们,俞嬴常参与,对他的?操练不算陌生,但?那毕竟人少,不是真的?练兵。
柳城军的?晨练,始于着甲胄,负弓弩剑戈矛戟等武器及伪作军粮之?物,不论军将兵卒,不论骑兵步兵的?绕校场长跑——这练的?是体力。一个兵卒,没有体力什么都?白说。
随后练角力,先伍内对抗,再伍与伍之?间、什与什之?间对抗,随后屯与屯之?间对抗——这练的?是体力和战技。
看着各自指挥的?伍长、什长、屯长们,俞嬴称善:“如此,即便大军被冲散了,只要伍长、什长、屯长们在,也能各自带着自己的?人与敌对战。这些伍长、什长、屯长们不止是听将军之?命的?应声?虫,他们日后或也能成为将军。”
听俞嬴夸赞,令翊得意一笑。
角力之?后是练兵阵。与上将军那里不同,同样是练步兵对抗骑兵,上将军那里是单练,令翊这里是真的?让步兵与骑兵对抗。养马费粮,骑兵人少,算是军中的?宝贝疙瘩。柳城军六千步卒,也不过这三四百骑兵,令翊也舍得让他们真的?与步兵对抗。
从前俞嬴就觉得令翊带的?骑兵与他国骑兵不同。他国骑兵主要是军情?斥候、断绝粮道、追击败军,少有这样正面冲击的?骑兵——这得骑术足够好,马上练兵足够多?,还得本人勇武有力。令翊的?骑兵一定?是从众多?兵卒中拔取出来的?。这样的?骑兵,或许比胡人骑兵还要强些,只可惜数量太少了……
俞嬴将令翊练兵与其父练兵比较,上将军练兵规整肃然?,讲究的?是“硬”,令翊练兵花样儿多?,若叫俞嬴给?他一字来概括,那便是——野。
令翊性子野。
他带的?兵卒也野。
骑兵校尉皓带着骑兵仿照胡人的?样子,打着忽哨冲过来。
令翊亲为步卒操战鼓,兵卒们嗷嗷叫着,气势如虹,阵首持矛兵卒拿着去了矛尖的?长矛与骑兵对抗。
骑兵散了,令翊的?鼓点也变了,场上步卒由大阵变成了小雁羽阵。
步卒们有人持矛,有的?执戟,有人拿剑盾各自配合,奋力拚杀。一个将另一个扔到?地上,还未来得及补一“戟”,另一个将前一个绞倒,没出鞘的?剑搁在了同袍的?脖子上……
他们是真的?在“搏杀”。
谁能想到?这些人有半数是今年夏才征入军中的?——燕制,兵卒戍边,本为一年之?期,因练兵不易,后改为二年之?期。大将军令旷又向燕侯上书,每次换一半,这样可以熟兵带新兵,敌人来犯,也不至于会带着全然?的?新兵仓促迎战。
这才几个月时间,令翊已经将这些新兵练得这般有模有样,不但?令行禁止,士气战技都?不让熟兵了。
俞嬴对令翊道:“长羽,等国力再缓一缓,我?拟用募兵之?制,组建燕国的?‘武卒’。魏武卒训练之?法,我?们只耳听过些许,练兵之?秘,没人往外透露,但?我?觉得你的?兵便练得很好。你可愿练一支这样的?劲旅出来?”
令翊眼睛里闪着光彩:“那自然?是好!我?钦羡魏国武卒很久了,总想着,什么时候咱们也有自己的?武卒。”
俞嬴笑,她只觉得面前的?令翊光耀照人。
“只是到?时候谁守柳城,也是个麻烦。”俞嬴道。上将军令旷将令翊这个独子放到?最远、戍地最广的?柳城,估计也是因为他最合适,别的?军将在此不一定?能守住。
令翊道:“这几年我?随先生在齐国,都?是长兄在此。我?回来了,他回去驻守令支塞了。”
他说的?长兄是令朔长子,二十七八岁年纪,是个很英武的?年轻人,比其父更有将才。俞嬴过令支的?时候见过他。
“若我?真的?去练燕国武卒,到?时候恐怕还得长兄在此支应。”
俞嬴点头。
练完战阵,太阳老高了,才到?朝食的?时候。
俞嬴喝着格外软烂的?栗子米粥,吃着煮鸡子还有令翊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醓醢,突然?想起从前阿翁说的?:“你找良人,就要找这样知道心疼你的?……”但?当年他说的?是田向,他去得太早……他不知道后来的?事。
吃罢朝食,令翊接着练兵,这回练的?是“精细”些的?技艺,比如矛法,剑法,射箭之?类。
午间兵将们可以歇一歇了。俞嬴以为他们真歇着,谁想他们又玩起了蹴鞠。
燕国军中蹴鞠与齐国临淄的?玩法不同,临淄的?蹴鞠更漂亮,有蹴鞠舞。这里的?蹴鞠者?则分两队,每队十二人,争先将鞠球射过中间杆网上“鞠眼”,多?者?为胜。
“将军!一块玩吧?”场上一个人喊。
令翊笑着摇头。
昨日宴上说“不逮着将军灌逮着谁灌”的?那个军将也在场上,此时笑道:“将军今日穿的?是新袍,怕弄脏了,才不来跟咱们弄一身泥土雪水呢。没看今日操练,将军没跟着一起角力吗?”
另一个军将与他一唱一和:“我?看将军是不敢上来,上回赢了咱们,怕咱们报仇。”
令翊脱了外面的?裘袍,塞给?俞嬴,笑道:“谁怕谁!来!”
俞嬴便抱着他的?袍子在旁边看。
令翊从早起到?这会儿一直陪着俞嬴,力气都?攒着呢,腾挪辗转,左突右进,与同队者?配合得也默契,不大会儿,便当先把鞠球踢进“鞠眼”。围观众军将兵卒纷纷叫好。
令翊得意地扭头看俞嬴。
看他那样子,俞嬴忍不住笑了。

第108章 将军的柳城
每十?日,军中有半天休息。除了值守的军将兵卒外,旁的人可?在一起六博蹴鞠、吹牛胡扯,爱睡觉的在营中?睡觉,爱干净的洗沐一番,爱出去逛的也尽可出去逛,家离着不远的还能回去看看——只是所有人都要在申正之前归营。
俞嬴来的第四日便是这样的日子。令翊敲俞嬴卧房的门,笑道:“我带先?生出去逛一逛吧?”
俞嬴抬眼看他,令翊这几天穿的要么是甲胄,要么便是此地?男子常穿的有些胡服样子的短衣下裳革靴,今日却正正经经穿了件长袍,劲瘦腰身束着革带,用一枚古朴雅致的铜带钩钩住,俨然又是世家子的样子了。
令翊倚着门笑问:“好看吗?”又接着问,“先?生看够了吗?”
俞嬴顿一下,笑道:“我就是好奇,将军到?底有多少带钩?”
令翊笑着瞥她?一眼:“先?生自己知道看的什?么。”
俞嬴站起来:“走,去看看将军治下的柳城。”
俞嬴说得冠冕堂皇,好像太傅巡视地?方城池的样子,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
小小的城,不用坐车,有令翊在身边,也不用带侍从?,两人就这样走出了将军府。城中?一共就那几条路,两人顺着街慢慢走,东瞧瞧,西看看,令翊手里?还拿着装刀币的布囊,随时要买些什?么的样子。
北地?天冷,天亮得晚,黑得早,一天最好的时候就是午后,故而要出门的人都选在这个时候出门,街上显得颇为热闹。路两旁有摆个筐卖山菌栗子的,有胳膊上搭着两条皮子卖皮货的,有拢着几头羊卖羊羔子的,有怀里?鼓囊囊吆喝卖鸡的,有挽着车进城来卖柴的……东西都不多,是自家种的、养的、产的、猎来的,拿出来与人换点别的所需之物。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有的挎着篮子,有的牵着孩子,遇见熟人便停下说话,看见想要的东西,大多以物易物——在这样的边陲小城,刀币并不很常用。
又有一些闲人把?手插在袖子里?在南墙根儿一边“晒暖”,一边闲聊。旁边有脸冻得通红却不怕冷似的孩子追逐打?闹,拿积雪团球互掷,掷到?晒暖的人身上,惹来一阵笑骂。一只黄狗也跟着凑趣,随着孩子们跑,汪汪地?叫。
俞嬴不由得微笑。
街上不少人都认得令翊。他们不畏惧他,也不像都邑中?人那样多礼,腼腆的人对他笑笑,大方的跟他打?招呼叫 “将军”,还有的招徕“将军,来点山枣吧?”如果不是听清他们叫的是“将军”,你会以为他们叫的是哪个邻人,曾一起牧过羊,耕过田,进林子猎过山鸡。
令翊还真去看那枣。卖枣的年轻人抓起一把?让他尝。令翊拿了两个,自己吃一个,另一个递给俞嬴。俞嬴虽随意,但毕竟曾是一国?公子,大儒弟子,从?没在街上走着站着吃过东西,下意识笑着推辞。
令翊便把?给俞嬴的那个枣也放进了自己嘴里?,从?布囊中?取出刀币来,买了一小篓。他一边接过那篓枣,一边与俞嬴道:“这枣虽个头儿小,味道不坏。你两餐之间饿了,可?以垫补几个。”
卖山枣的年轻人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大约他向心仪的邻家之女献慇勤时也是这样的。
两人接着往前走,令翊被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吸引过去。那是些骨头木头磨制的簪笄,本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簪笄头上或缠或编了鸟羽,拙朴的发笄立刻“熠熠生辉”起来。
令翊看看那些簪笄,又打?量俞嬴……
卖簪笄的是位身材高大粗壮的妇人,很是和?善健谈:“将军给新妇买两支戴啊。快到?新岁了,戴这个多喜庆。”
妇人仔细看看俞嬴,笑道:“新妇长得可?真好……将军和?新妇很配。”
令翊笑着看俞嬴。
俞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垂目微笑。
妇人笑劝令翊:“再看不够也别看啦,新妇脸皮子都嫩。”
令翊笑,竟真的仔细看起那些簪笄来,最后挑了一对最五彩斑斓的。
妇人赞许:“将军有眼力,这两支最好看。”
令翊再次从?布囊中?取出刀币来。
两人接着往前走。令翊把?那两支簪笄递给俞嬴,俞嬴不接,令翊笑着将之插在自己的衣襟口。一边走,又不时看看俞嬴,一个人傻乐。
俞嬴的脸绷不了一会儿,也笑了,抱怨道:“难怪令堂说你是鹿……”
令翊扭头看她?:“家母跟先?生说什?么了?”
俞嬴笑,虽来了燕北还没见过那种愣头愣脑、短角短尾的傻鹿,但看现在的令翊,也能想得出来。
俞嬴以为令翊还要大言不惭说他是头顶枝枝杈杈三?尺长、身有斑点、又威武雄壮又好看的鹿,却听令翊道:“最初家母这样笑我是因我将近冠年却不懂男女之情,连个思慕的人都没有,如今——”令翊看着俞嬴道,“她?再不会这么说了。”
俞嬴顿一下,看着前面,笑道:“不知不觉,到?城门了。”
守城的兵卒对二人行礼。
城门两侧的墙颜色不一,新旧几重,俞嬴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城一定被不止一次毁掉,又再重建起来。她?脸上的笑容隐去。
令翊道:“上城楼看看吧。”
小城城楼不高,但站在上面也能看得很远。俞嬴与令翊并肩而立,看着白茫茫的原野,起伏的丘坡,落满雪的树林,隐约的黎庶聚落,冰封的渝水,渝水上砸冰钓鱼的人,路上拉着柴车的人,担着不知是野兔还是山鸡归来的人……俞嬴脸上又安然恬淡起来。
一队人马越来越近,是每日出去巡视的骑兵们回来了。
令翊笑道:“咱们也回吧。别申时回不去……让一群人看着打?军棍,怪丢人的。”

第109章 太傅的策略
俞嬴在柳城比在小城白鱼和岔城逗留得都久,这?固然是因为柳城在最东北角,戍地最广,极为重要,她虽嘴上不承认,自己心里却也明白,更?因为戍守此城的是令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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