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事成,则公子是天选之人,大?将军按约定相?助;若不成……”俞嬴微笑,没有接着说。
俞嬴这次的话让宅院主人点了头。
俞嬴身上带着公子午的信物,代替公子午与其约誓。
誓后?,俞嬴告辞,去见?公子午。
车上,令翊问:“郑牖答应了?”
“答应了。”俞嬴与他解释道,“郑氏惯常爱投机,喜两?头下注,当初吕氏田氏相?争时如此,田悼子与先齐侯夺位时也是如此。如今郑氏当家?人郑牖伐燕伐鲁皆败,年纪也大?了,不会再得重用了。其兄弟子侄中唯一出色些的便是郑燮。燮却?到底还年轻,能不能挑起大?梁很难说。公子午这又是许封地又是许爵位又是许兵权的,他岂能不心动?”
隔着车厢板,令翊一边御车,一边听俞嬴说话。这样的话不方便大?声说,为了令翊听得清,俞嬴坐在车厢中靠近御者的位置。令翊甚至猜,她的脸就靠着车厢。如果不是有厢板隔着,两?个人就离得太近了。令翊甚至有一种错觉——她说话的热气喷到自己的后?颈上。
令翊觉得后?颈有些麻酥酥的。
令翊清清嗓子,道:“总之是先生之能。旁人想不到,即便想到,怕是也劝不动。”
俞嬴在车厢里笑起来:“今天,将军是真会说话。”
令翊也笑:“那个田岭不也是吗?上回听先生的去劝田原,这回又听先生的去劝齐侯,先生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有这等?神力的,可不是我,是咱们那成匣子的财货。”俞嬴笑道。
令翊笑道:“有财货,也得会花。翊还没见?过比先生更会花的。”
俞嬴笑:“也没见?过比我更能花的吧?这阵子那些珍宝十去其九……幸好,咱们马上就走了。再在这里待下去,得靠将军去街头耍长矛、与人角力挣咱们的口粮了。”
令翊轻声道:“翊愿意耍长矛、与人角力挣口粮养家?。”
听他说“养家?”,俞嬴沉默。片刻,俞嬴笑道:“明?日将军要小心,我在城外五羊坡等?着将军。”
“好!若一日我还未到,便是有事耽搁了。先生先自行去高宛,过后?我再去高宛与先生会合。五羊坡离着城里太近了,先生在那里久等?不安全?。”
停顿片刻,俞嬴笑道:“好。”
到了公子午处,俞嬴、令翊入见?公子午,时候不很久,两?人出来,回燕质子府。
府内不剩多少人了,侍女、仆役等?都?已随公孙启先行离开,精锐也走了很多,府里显得安静而空旷。
令翊送俞嬴回她的院子:“先生早点睡。”
俞嬴笑道:“将军也早点睡。”
俞嬴关上院门。
鹰把铺盖等?物拿过来,轻声道:“明?天将军还有大?事,今晚鹰在这里守着吧。”侍女仆妇们随公孙启走了,俞嬴的院中只?有她一人。这几日,令翊都?悄悄在她院外值夜。
令翊挥手:“快去吧,明?日有你忙的。”
第二日天不亮,令翊与俞嬴分别,令翊要去完成他要做的事,俞嬴已经忙完,只?等?开城门离开临淄。
一早,齐侯见?中山使者。中山使者是在魏国开始伐中山的时候出来的,半路听说赵国扯了魏国后?腿,却?还是依照中山国君最开始的谕令,来齐国求救。
中山使者并未带来什么新消息,送来新消息的是在赵国的齐国细作?。快马星夜兼程,消息也是一早就到了。
见?了新消息,齐侯脸上露出笑容:“这回够赵章受的!”
相?邦田向则皱起眉头。
齐侯道:“魏国从中山撤军,全?力伐赵,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机会。天予不取,必受其咎!”1
田向道:“向还是希望君上再多思量思量。燕国不比鲁国,燕虽贫弱,却?也是万乘之国,地方广大?,非一时可胜的。我们这几年多次伐燕,没占到多少好处。最关键,因这场大?灾,我们无力支撑一场旷日持久之战。”
齐侯冷笑,将昨日咽下的话说了出来:“之前?伐鲁、伐赵,相?邦都?不曾这样坚决地反对过,甚至夺回赵国占去的平舒、河间诸城,还是相?邦首倡。如何轮到伐燕,相?邦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呢?相?邦是齐国相?邦,还是燕国相?邦?”
齐侯看田向:“相?邦真的中燕国的美?人计了吗?”
不等?田向说什么,齐侯接着问:“寡人还想问相?邦,饥民?抢粮、叔父之死,与相?邦有没有干系?与那个俞嬴有没有干系?”
田向看着齐侯,淡淡地问:“君上是疑心向与燕国有私,还是疑心向图谋大?位?”
齐侯不答。
“为臣者,见?疑于?君,是臣无能,向愿意退位让贤。”田向道。
齐侯怔住。过了片刻,齐侯抿抿嘴,语气缓和了很多:“寡人不是疑心兄长什么,就是话儿赶话儿。兄长对齐国之忠、待寡人之诚,寡人是知道的。只?是——伐燕这事,寡人已定,不要再议了。”
齐侯看田向:“还有那个俞嬴。从前?克和于?射夜袭燕质子府后?,兄长与寡人说过,若劝降不能,再次伐燕之前?,会亲自令人斩杀燕使……”
“向后?悔了。”田向道。
齐侯再次一怔,大?约因为这是头一回有人在他面前?出尔反尔说“后?悔”,语气还这般平常。
田向道:“向想请君上看在向为齐国劳碌多年的份上,放她一马。向会带她回封地,向与她都?终身不涉政事。”
过了片刻,齐侯气笑:“想不到兄长是个会为了一名女子放弃权位的人。”
田向道:“君上从前?不是见?过向如此吗?”
齐侯哽住。过了一会儿,齐侯道:“俞嬴,又是俞嬴……兄长是真行!”
齐侯提醒田向:“见?兄长之前?,寡人已经传令盯着燕质子府的人,这会他们应该带她来这里的路上了。兄长看好了她,你这位——智计百出,是天下少有的策士。若兄长没管住,不要怪寡人不给兄长留情面。”
第87章 我的明月儿
齐侯对田向道:“即便兄长执意抛弃寡人,也请过段时日再说。这朝内朝外一桩桩一件件的,离不开兄长。”
田向行礼:“向敬从命。”
齐侯又问:“兄长以为,谁可继任为相?”
田向略沉吟:“公叔子驺禀赋谦和?、军政皆长,只是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不爱管事,但再撑上几年还是行的。” 公叔子驺是齐侯另一位叔父,与田原不同,不爱掐尖弄权,说退便是真的退了?,但这位公叔当年也是一位风云人物。
“叔父年前又病了?一场……”齐侯摇头。
田向又道:“朝中年轻一辈,司空淳子洵为人公允,做事踏实,但更?长于细务,于大政上不够明敏;大夫皮策于大政上有眼光,细务也做得很好,人也坚正?,但也太过坚正?了?,于调和?之道上有所欠缺:大夫田卫样样都是好的,但私心有些重了?……”
这些人的毛病,齐侯又何尝不知,当下道:“兄长真地忍心抛下寡人,抛下平籴、水利、吏治整顿这些做了?一半的大事,抛下兄长的雄心壮志,跟一个女子归隐吗?”
田向道:“君上请公叔再辛苦几年,届时看淳子洵、皮策等?历练得如何。几位大都邑的都大夫也都是好的,只是长驻地方,于朝中事不甚熟悉,君上不妨调一二回来,一并察考。”
齐侯叹气:“兄长,你真是……”
禁卫急匆匆地来报齐侯,说燕质子府是座空宅,所有人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逃走?了?。
齐侯停顿一下,看田向:“果然是策士谋臣,擅料事于先?。这样的人能抵几万大军……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寡人让田卓和?田翟去追截这位先?生还有令翊和?质子。追到后,将她交给兄长。寡人也不想出现当年公子俞嬴的事,坏了?你我君臣兄弟情分。”
齐侯所说的——田卓掌管临淄戍卫,而田翟则统领城外大军。
田向道:“向亲自去。”
齐侯看看田向,没再多说什?么。
田向告退。
临淄城各门?设专人严加检视,戍卫于城内巡查搜捕。听说有一队形似的商人出城门?而去,城外各关津要道都设了?卡子,将军田翟派几路兵马顺着要道搜寻追赶。这样车马喧喧,知道的是追踪燕国使节,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俞嬴想不到城内饥民暴乱都未曾动用?的城外大军会来搜捕自己?,可以想见此时城内是何等?紧肃,也可以想见齐侯如何……这样不行,会耽误大事的。
俞嬴叹息,就只差一点儿,只差几个时辰,自己?决定今日动手,齐侯的人已经在门?外守了?几日了?,竟然也在今日动手……时耶?命耶?
田翟的其?中一路人马在一处要道抓住装扮成商贾的燕使一行,燕使很是老实,束手就擒。
田翟带人赶过去。
另一路人马几乎同时赶到。
田向道:“将军将俞嬴交给我就好。”
田翟接到齐侯的谕令也是这么说的,当下对田向行礼称诺。
只是按谕令,他该将燕国质子和?将军令翊带去见齐侯,可这一行人中并没有燕国质子,也没有那位令将军。
俞嬴道:“将军不用?找他们了?。寡先?君薨,公孙当回国为祖父守孝,几日之前令将军已经护送公孙回燕国了?。俞嬴在后面略收拾了?收拾,今日方行。”
守城兵士所述大致车马人数,与这一行人对得上,可见他们出城后并未分兵而行,那她说的便是真的。田翟点点头。
俞嬴对田向道:“这些仆役侍从,相邦若不能放了?他们,便将他们和?俞嬴一并带走?吧。”
田向看她一眼,对田翟道:“这些从人,我一并带走?。”
相邦这样说,这些人中又没有令翊和?公孙启,田翟岂有不应,忙再次行礼称诺。
田向带俞嬴一行回城,田翟收回人马,也回城去禀报齐侯。很快城内巡查搜捕的甲士和?各门?特设的关卡都撤了?,临淄城恢复了?平静。
知道令翊于几日前已经护送公孙启离开,齐侯扼腕,后悔没有早点动手。如今他们或许已经过麦丘甚至过饶安了?,再追赶怎么来得及?令翊将帅之才,放走?他太可惜了?!公孙启是新燕侯友的嫡长子,或许也会有用?处……
但好赖截住了?俞嬴,齐侯还是松一口?气。
寺人道:“觋期遣人来报,说已经备好了?卜筮之物,敬等?君上驾临。”
齐侯点头:“此时便去吧。”
不是祭祀,也不是去与诸侯会盟,不需要大排场。与偶尔出门?打猎相似,齐侯乘驷车,为宫禁甲卫长的将军田忽带着几百卫卒随扈,往觋期宅而去。
俞嬴随田向走?进厅堂。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田向问俞嬴:“你晨间?吃东西了?吗?让人给你备点膳食吧?”
庖厨走?了?,这几天燕质子府吃得很是简单寒碜。晨间?俞嬴只就着醓酱吃了?几口?粟米饼,此时确实饿了?,便笑道:“那就多谢相邦了?。”
侍女们出去安排饭食。
看她打扮得好像个商家女的样子,头上还带着斗笠,田向走?过来,伸手解开系于她颌下的斗笠带子。俞嬴看他。田向若无其?事地帮她把斗笠摘下来:“洗洗手脸歇一歇,一会吃饭。”
俞嬴不应。
“行了?,别装了?,明月儿。”田向笑道,“也不嫌累。”
俞嬴看着他依旧不说话。
田向笑着埋怨:“光给我找麻烦,一句好话没有,这会儿还摆脸子,真是难伺候……你嘴唇都干了?,先?喝点饴蜜水。”
俞嬴此时只觉得心累。既然田向已经挑明,也就没什?么掩藏的了?,而明月儿对田向一向直接得很:“不喝,让人给我收拾间?屋子,我要睡觉。累。”
田向道:“去我卧房睡。”
俞嬴看他。
田向把她的斗笠挂好,回头笑问:“怎么?怕我跟你做那等?会生孩儿的事?”
俞嬴抿抿嘴:“……你要点儿脸行吗?”
“你又不是头一日知道我不要脸。”田向笑道。
他还穿着上朝的礼服,一国相邦,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耍无赖,俞嬴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他什?么。
田向脸上轻佻的笑意隐去,走?过来,搂住俞嬴,轻声道:“明月儿,我很想你。”
“向——”俞嬴停住。
“好在你终于回来了?,上天待我不薄。”田向用?下巴蹭蹭她的头发,低头……
俞嬴闭一下眼,扭过头去,同时推他。
田向的唇落了?空,却把她搂得更?紧了?:“真的看上那个令翊了??”
俞嬴皱眉:“向!”
从前俞嬴一般称呼田向子昔,只两种?时候会叫他的名字,一种?是情浓缱绻之时,一种?是她真的生气了?。
此时自然是后者。
田向松开她,看着她不悦的样子,神色认真地道:“你是我的,明月儿。”
“你记得咱们俩分开了?吗?”俞嬴觉得如今的田向比从前添了?不少?毛病,他从前比现在骄傲,却没这么不讲道理。
“记得,我后悔了?。”一日之内,田向第二次说后悔。
不等?俞嬴说什?么,田向接着道:“明月儿,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得留在我身?边。我们做一对怨侣好了?。”
俞嬴看着田向,田向也看着她。
终究是田向先?过来牵起俞嬴的手:“多少?午夜梦回,我都想,只要还能再见你一面,哪怕只看一眼,也是好的。那时候哪想到还有能再和?你吵架的一天。”
俞嬴缓和?了?神色,微微叹一口?气:“生死轮回走?一遭,能再见故人,我也是高兴的。”
田向笑道:“然后就高兴到让那个令翊把我的青石坠子射了?下来。”
俞嬴也笑了?。
两人对面坐下,彼此看看对方。
“你回来了?,真好。”田向道。
俞嬴微笑。
“我的明月儿还年轻,我却老了?。”田向叹息。
俞嬴笑:“三十?多岁就是齐国相邦,位高权重,列国知名。如果告诉十?几岁的你,估计你那会儿睡觉都要笑醒,这时却说‘老’……不知足!”
田向也笑:“那时候的我们——”
俞嬴接口?道:“是两个野心勃勃的傻蛋。”
田向越发笑了?。
田向问俞嬴是怎么成了?如今的“盈”的。
俞嬴道:“鬼神之事,我也说不清。盈在山坡上等?那个冯德,冯德失约未至,盈失足滚下,落到我坟墓不远处。我醒来,便成了?十?二年后的燕女盈。”
田向点头。
侍女在门?外轻声说膳食准备好了?。
田向让她们进来。
侍女们摆放好膳食,再次退出去。
俞嬴这会儿却又不觉得饿了?,只慢慢喝那碗枣泥羹。
她吃东西,田向与她说以后的打算:“咱们回我的封地去。你一向学问好,于诸般义理有自己?的主张,在泮宫中很受士人们的敬仰,你也愿意读书做学问,何妨便如诸子一样设坛讲学?”
俞嬴咽下嘴里的粥,看他:“你相邦不做了??”
田向笑道:“我当不了?先?生,便也当弟子好了?,还可以兼任庖厨和?先?生的御者。”
俞嬴低下头接着吃粥。
“那里离着俞国故地不远。若你思乡,我们可以常去看看。还有楚地,越地……我们去听听真正?的越人歌。”
田向在这里畅想两人以后的时候,令翊拉开弓,对准了?齐侯身?旁传说有万夫不敌之勇的甲卫长田忽。
齐侯在车内,皱着眉头,想刚才卜的那一卦。
觋期正在看卜纹,龟甲竟然尽裂。觋期说这是天示不祥。呵,不祥!各国征伐、祭祀、荒孰、丧葬、婚嫁……诸般事宜都要卜上一卜。你们说吉的,不知有多少坏了事?,你们说凶的,也有结果很好的。人间世事?,与一龟甲何干!
齐侯觉得,自己就不该来,白在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上花工夫,还给自己添堵。
觋期作为临淄最有名的大巫,也住在权贵云集的城西,离着齐宫并不远。齐侯车驾回宫,所?行一路都是宽阔的大道,两侧是些权贵豪富的大宅院。因齐侯出行,清了路,街上没什么人。道边榆杨树一片新绿,树叶子在春风中?翻动,阳光透过树叶在路上洒下一片斑驳。
看着这满眼的新绿,齐侯舒展了眉头,看起来今年不像会再有雨灾的样?子,等到秋日,仓廪中?就又有余粮了,这次趁着魏赵之?战伐燕,先拿下河水以?南诸城,再过新河……
突然,传来箭矢破空声。一支箭朝着齐侯射来。
齐侯微微睁大眼睛,他车旁众甲士纷纷举起剑。
骑于马上的田忽抬手挥剑,利落地将箭矢打偏。
“将——”有甲士惊呼。
“军”字还没说出来,另一支羽箭几乎贯穿了田忽的脖子。田忽皱着眉,不可置信地朝路旁一所?大宅看去,随后轰然从?马上跌落下来。
齐侯的宫禁甲卫立刻乱了起来。
鹰收回他的弓。朝着齐侯的那支疑箭是他射的。这样?远的距离,自己的箭只能吓唬吓唬人,没什么准头,也没什么力道。这里离着齐侯宫室很近,几乎是齐侯出行的必经之?路。想来当初建城时,便是怕有人射箭暗袭,所?以?路才修得这么宽,两旁宅第才离着这么远。
也只有将军这样?的射手——
鹰身旁,令翊射中?田忽后,又连珠三箭,一箭射齐侯御者,两箭射马臀。
四匹马中?,两马受伤惊走,另两匹马跟着一起往前飞奔,御者已亡,齐侯的车颠颠簸簸地往前冲去,人莫能挡。
这时,从?刚才射箭的宅院中?冲出一群人来,与宫禁甲卫们战在一起。
甲卫们被他们一阻,齐侯的车子已经跑出一段距离。
齐侯试着去自行御车,抬头突见前面?路上竟然摆着若干大石,顷刻间,车仰马翻。
齐侯磕了一头鲜血,胳膊似乎也脱臼了,腿也伤了,咬着牙想爬起来,他的脖子上却搁了一柄剑。
齐侯顺着锦履往上看,袍服、腰带、胸膛、喉结,一张清秀斯文的脸,他的兄弟公子午的脸。
齐侯冷笑一声:“是你。你果然想谋权篡位。”
公子午轻声问:“你我同父同母,就因为你早生两年,就什么都占先,凭什么?”
“放肆!”
公子午嗤笑:“你在下面?好好看看我是怎么当国君的。”
不等齐侯说什么,公子午挥剑。齐侯颈间鲜血喷射出来,趴在地上。
不远处,有人吹响骨哨。连着又有几声哨响。一直在等消息,要么来救驾、擒拿逆贼公子午,要么来拥立新君的郑牖郑燮带着他们那一支禁军往这边赶来。
见公子午,郑牖郑燮恭敬行礼,称“君上”,对不远处车旁趴在血泊中?的那位“君上”看都未看一眼。
那边,公子午的私兵死士、令翊和他的侍从?还在与宫禁甲卫们厮杀。公子午道:“大将军留些人将那些甲卫解决了,咱们即刻进宫!”
公子午停顿一下:“那个令翊日后定是齐国大患,一并除了他!”
郑牖郑燮行礼领命。
郑燮留下善后,郑牖随公子午去宫中?。
郑燮在宫禁中?多年,甲卫中?有早安排好的内应。见郑牖来,内应大开宫门。
齐侯出宫,带走了甲卫中?的亲信和精锐,留守宫中?的甲卫虽不少,但听说齐侯已死,又有郑牖之?军镇着,都不敢反抗,任凭郑牖的人接管了宫禁各处。寺人、宫女等更是做不得什么。
公子午令人将齐侯嫡长子喜及另两个庶子都杀了。齐侯夫人痛哭不能救。
公子午道:“嫂可在宫中?住着,寡人也可送你回楚。”齐侯夫人是楚悼王之?女。
齐侯夫人抹一把脸上的泪,怒目看着公子午:“尔杀我夫,又杀我子,我于泉下,化为厉鬼,来索尔命!”说完,触柱而死。其媵人少芈也随之?触柱。
寺人来报:“君,君上,太后晕厥过去了。”
街上,田卓带人赶了过来。宫禁甲卫、田卓带的都城戍卫、郑燮的新立禁军、令翊和他的侍从?、公子午的私兵死士几股势力一番乱战。
郑燮将门之?子,其勇武是临淄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却被令翊一剑砍掉了手掌。等亲随给他缠好伤口?,郑燮忍着痛楚再找令翊,令翊和他的侍从?已经不见了踪迹。
一番乱战后,宫禁甲卫几乎不剩几个,郑燮和公子午的一些人被擒,田卓和他的都城戍卫控制了局势。田卓带着郑燮等往齐侯宫禁而去。
田卓之?前派出去的亲信也到了田向府上。
门外,田卓亲信简略说了。田向脸上笼着一层寒霜。
田卓亲信退下。
田向走进厅堂,看着俞嬴:“明月儿,公子午的事?不会跟你有关吧?”
俞嬴笑道:“你看,凡是出事?,你就想是不是我干的。就这还说跟我白头偕老?……”
田向穿上外袍,拿上佩剑:“我们自然能白头偕老?。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闷了看书弹琴逛园子,做什么都行——等我回来。”
说完,田向大步走出门去。
俞嬴走到他书案旁,坐下,按照他从?前的习惯,从?案下取出一个匣子,打开看了看,不很满意地撇撇嘴,又从?案上取了一块侍女们裁好以?供书写的布帛,研墨蘸笔写了起来。
田向到了宫门外,宫外乌泱泱一片人拿戈执剑,宫城楼上站满了甲卫兵卒,里外正在对峙。
宫外的,除了田卓和他的人,还有闻讯而来的几位将军。远处又有赶过来的一大群人,不知是宗亲还是大臣。
一个将军正指着宫城上面?郑牖次子郑襄骂:“惯常两面?三刀的东西!什么是忠,什么是义,你郑氏没一个人懂!”
郑襄怒,举起弓箭,但见田向骑马到了,又把弓放下。
兵卒甲士们给田向让开路。田卓和军将们见到了主心骨,不及行礼,围住田向:“相邦……”“君上他……”“公子……”
田向抬手止住他们:“我都知道了。”
田向对宫城上的郑襄道:“开宫门,我进去。”
说话的工夫,刚才远处的宗亲和大臣也到了。
宗亲、大臣、军将们见田向要进去,下意识要阻止,却又都住口?——这件事?总要了结,能了结这件事?的,大约只有相邦了。
田向走到宫门前,宫门打开一些,田向走进去,宫门很快又再闭上。
公子午长跪。田向坐在他对面,抿着?嘴,静静地看着?他。
“午知道,当初于射事发,家兄动?了杀心,午全靠兄长周全才得以保住性命。午时刻谨记兄长大恩。”公子午再?拜。
田向道:“公子错了。先君听向劝告,没有杀公子,是心里还?顾念手足之情。而公子——却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公子午看着田向正色道:“若不杀他,可让他退位,午也?不会杀他。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午至今还?记得小时受罚不能吃饭,他偷偷给我塞饴糕的场景,也?记得他调皮捅园子里的蜂窝,蜂子蛰了我,我脸肿半边,他挨了父亲一顿揍,却跑来摸着我脸问疼不疼的样子……”公子午停住嘴,神色凄然。
田向还?是那样?看着?他。
公子午道:“但他真的不适合为君。他继位几年,年年征伐,四面树敌,又不恤黎庶,以致民心散乱。这次灾荒,因为他的一意孤行,让多?少黎民流离失所、毁家丧命?若不是有兄长给他收拾烂摊子,这齐国早就乱了,或许宗庙已?毁,重器都让魏国让赵国、楚国搬走了,连临淄也?成了哪个国的一个郡县。”
田向皱着?眉垂下?眼,不再?像刚才那样?严厉漠然。
公子午见?他如此,膝行几步,来到田向近前:“兄长,我们一起整顿吏治、重修法度,让朝内朝外一片清明;我们治水平籴,招贤纳士,让国家富裕庶民安稳;我们整治军戎,重整邦交,再?现当年齐桓霸业!”
公子午抓住田向袖子:“兄长——”
田向看着?他。公子午也?看着?田向,眼中带着?诚恳和?热切。
过了片刻,田向叹口气:“公子这是逼着?我做乱臣贼子了。”
“从三皇五帝至今,多?少成就大事者不曾为‘乱臣贼子’?兄长与午成就千秋功业,何?必在意这一点小节虚名?”
田向道:“公子不用?给向灌那迷魂汤。千秋功业不千秋功业的且说不着?,因我们弑君,朝内朝外随时都可能生乱,魏赵等国更可能伐丧,齐国要想安稳,得用?几年。先顾眼前吧。”
他答应了,语气再?不善,公子午也?松一口气,笑道:“尽听兄长安排。”
田向问:“孺子喜他们,找个小宗人家收养吧。将夫人送回楚国去。太后那里,亲母子没有隔夜仇,公子多?多?尽孝。”
公子午看一眼田向:“午已?将喜等杀了。”
沉默片刻,田向咬咬牙:“公子是真行!”
“兄长忘了当年廪丘之乱了?午非是容不下?三个孺子,而是留下?他们会给齐国带来无穷后患。”
田向站起来:“向希望君上日后能以更多?善念待人,不说仁义道那些东西?……做人总得有点限度。”
说完“限度”,田向问公子午:“是谁帮君上里外勾连、出谋划策的?”
“是那位燕国太子太傅。”
田向抿嘴,再?问:“弑杀先君,令翊也?动?手了?”
“令翊神射,杀了田忽。”
田向“呵”一声:“自然……她怎么会让燕人杀了齐君,给我们那么大把柄。”
田向对公子午道:“向出去后就先将临淄城封闭,令田卓带人巡视城内,以防生变,再?传令城外田翟守卫都城,把守临淄附近关津要道——希望田翟听从调遣,不出乱子,不然麻烦得很。然后向会劝说诸宗亲、朝臣、将军,带他们一同来面君。君上拿出刚才劝说向的本事劝说他们,事已?至此,想来也?能敷衍过去。对那些不服者,只能先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