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洞谋士—— by樱桃糕
樱桃糕  发于:2024年0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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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溪还带着刚才在宫里对齐侯的劲儿,如斗胜的雄鸡将军一般,对田向昂然行礼。
田向谦和还礼。
魏溪笑问:“那谕告一看就是相邦的手笔。相邦就不怕灾民去府上敲门吗?”
田向看一眼魏溪身后不远处的俞嬴:“他们倒是从敝宅门前经过?,却?未曾去敲门。”
魏溪阴阳怪气地道:“相邦幸甚至哉!但愿日后也常得如此吧。”
双方再行礼,其余诸使也行礼,与这?位齐相告辞。
田向看着俞嬴与其余使节坐车离开。
齐国按照田向救灾之策救抚饥民,情势很快稳定下来,邹子等大贤却?要离开了。

第83章 送别大贤们
邹子是第一个走的。老叟听说外面饥民差不多平静了,头日?说让弟子们收拾收拾,第二?日?晨间便?离开了。
因邹子离开得突然,没多少人知道,故而送行的人不多。与来时公子畅带人奉迎随护,乘着上驷文车,身旁跟着几十?弟子,许多临淄士人郊迎的热闹比,场面显得很是萧索。
俞嬴几乎算邹子半个弟子,她与令翊和公?孙启是在的。
俞嬴送上一领裘衣,不是什么风骚名贵的狐白裘,却?厚实暖和,且特意让婢女?缝制时将衣领加高了些——老叟年纪大了,常常肩背疼,很怕颈后?风。裘衣本是想做新岁礼送给邹子的,如今却成了送别礼了。
当初为了应对齐侯的挤兑,也为了坏齐国求贤之事,把邹子卷了进来,此时看老叟黯然离开,俞嬴心下颇为愧疚。她也未曾想过请邹子去燕国,在这?个大争之世?,邹子的宁折不弯、仁义之道,怕是在哪国都?难得用。让这?样一个为其胸中道义抱负奔走半生的人,于暮年再次意识到自己的不合时宜,是有些残忍了。
俞嬴深深地施礼,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此时的道歉无用且无耻。
邹子干瘦的脸上露出微笑,轻声道:“问你你也不说,真不知道你老师是哪一个。倒是我?儒家人的底子,终究行事太诡谲。我?当初来此是不是与你有关?这?回粮食的事,是不是也是你谋划的?”
俞嬴看向?邹子,老叟都?知道了。
“早在二?十?年前,我?便?知道我?之道不容于世?,但到底是凡俗人,又总盼着‘万一’呢。这?个年纪,能再来临淄,见到许多当世?贤者,与他们当堂论?道,能见到这?么?多向?学的士子,把仁义之道讲给他们听,我?很高兴。这?次再回邮棠,也算没什么?遗憾的了。”
老叟这?么?说,俞嬴越发无地自容。
邹子看着俞嬴:“亦冲,记住你自己说的,‘世?事有变迁,朝代有兴衰,而仁、义、道、法长存!’为这?仁义道法长存,我?辈虽九死而不悔。”
俞嬴郑重行礼:“俞嬴谨记先生教诲。”
令翊和公?孙启跟着一起行礼。
令翊与大贤们交往不多,却?不知为什么?,格外讨老叟们喜欢——大概老叟们也是看人先看脸的。
令翊对邹子道:“先生保重。”
邹子点头:“公?孙和亦冲在临淄的安危皆系于将军。将军也保重。”说着还拍拍他的肩膀。
对公?孙启,邹子则一脸慈爱:“公?孙好好读书、好好习武,日?后?也好为你祖父和你父亲分忧。”
公?孙启恭敬行礼答应着。
研习黄老的陶子从车上取下琴来,坐在路边大石上,弹琴唱《凤兮歌》:“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1
这?是当初楚狂人劝孔子的话,楚狂人还说“今之从政者殆而”,说的不就?是如今的齐国齐侯这?样的吗?
众人皆黯然。
至变征之声,弦断琴绝。
陶子收了琴,对邹子道:“先生先行,吾不日?亦将离开。”
邹子点头,看看诸人,彼此都?再次行礼道别,邹子登车,带着诸弟子离开。
齐相田向?轻车简从急急而来,却?还是只看到个车队远去的身影,甚至诸送行者都?已上车离开了。俞嬴和公?孙启同坐一辆安车,令翊骑马在车旁护送,他们与田向?相对而行。
公?孙启正撩着车窗帘往外看。看见田向?,公?孙启对他颔首作礼。令翊也对田向?点点头。俞嬴没有露面。田向?对他们还礼。双方车马错身而过。
邹子走后?,一些贤者也相继离开,俞嬴、令翊和公?孙启都?去送行。离别总是让人伤怀,其中场面最和乐的是送农家范子。范子质朴诙谐,一句“你们想我?,就?去看我?嘛,老叟给你们做焦脆粟米饼吃”,就?把离愁别绪驱散了。更让俞嬴等高兴的是他们劝动范子去燕国。
俞嬴笑道:“等我?们回燕国,跟先生一起锄禾种菽。”
老叟笑话她:“别提种菽!上回你们帮我?种菽,独独你种的出苗最少。”
俞嬴:“……”
老叟及众人都?笑了。
俞嬴也只好笑道:“届时先生的书也差不多完成了。俞嬴看了书,懂了其中道理?,也就?会种了。”
范子笑道:“好,我?们在燕国等着你们。”
邹子、范子、陶子等都?是赶在岁日?前离开的,还有一些贤者士人因为冬日?路不好走,拟等天气转暖再行。泮宫怕是一时很难再有这?两年的热闹了。
孟敬先生和他手下墨者们却?未走,不过他们本来也不是因为齐侯招贤纳士来临淄的。孟敬先生常在这?里,是因为临淄繁华,有不少墨者在此为匠做工,这?么?多的墨者需要有人统领。
因这?场大灾,因诸贤的离开,这?个岁末,相对去年要简单得多,俞嬴只应酬诸位使节就?好——齐侯的岁末大宴庄重固然还是很庄重,席面却?颇为简素,很合今年有灾情的气氛。诸临淄权贵闻弦歌而知雅意,节庆宴席都?少了,能不办的就?不办了,办也没往年那么?奢华热闹,故而去齐国权贵之家赴宴的事,俞嬴也省了。
这?其中,于岁末酒宴,省得最彻底的是齐相田向?,据说什么?宴也没办。上卿田原死了,他是临淄最有权势的人物。见他如此,诸权贵也纷纷把后?面的宴席去掉了。
齐宫岁末大宴上见了一回,其后?俞嬴便?未再见他。
岁日?那天,燕质子府却?收到了田向?送的节礼。还是王渔送来的,一车醓醢。
俞嬴、令翊和公?孙启正在屋里玩六博,输了就?在脸上点个红点儿。俞嬴平日?不怎么?傅粉涂朱,东西却?是有的,这?会子便?拿来做惩罚之用。她照旧输多赢少,额头上自戳了一堆红点。公?孙启看一眼其师,便?想笑。令翊也又嫌弃又无奈地笑,笑完了,却?偷偷给俞嬴些提示。奈何这?位先生头硬得很,不撞南墙不回头,结果自然是头上又多一个点子。
王渔便?是这?时候来的。俞嬴来不及洗脸,便?带着一脑门子红点见他。
王渔一怔。
俞嬴笑道:“有多少点子,就?是俞嬴输了多少局六博。”
王渔笑起来。
王渔先致新岁之辞,再说醓醢的事:“今年敝邑事多,敝主不能设宴招待远来贵客们了,便?让渔给诸位使节送些小食,请莫要嫌弃。”
既说是主国相邦送外国使者的节礼,自然不好推却?,俞嬴笑着致谢,也按邦交之仪将一些燕国土物让王渔带回去作为还礼。
王渔走后?,俞嬴让人把那些醓醢收拾了。
公?孙启摇摇头,拍拍令翊的袖子:“今晚有蒸的嫩羊肉,不蘸醓醢真的不好吃。将军明日?再淡食吧?”
令翊抬手摁他的头——这?一年间,启的个子又长了不少。
王渔回去与田向?回禀已经将醓醢送到,也说了回礼的事。
田向?点头:“她做什么?呢?”
王渔顿一下,看着独坐书案后?带着一身冷清气的田向?:“上大夫额头上戳了许多朱红的点子,说是在玩六博。”
田向?没有再问什么?,只是与王渔道了辛苦。
王渔告退。
王渔走后?,又过了片刻,田向?哼笑:“玩六博……”
和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快,转眼便?是二?月。燕国有人来质子府报讯,燕侯病重。

第84章 又生新变故
其实燕侯病重已经有几个月了,只是因去?岁齐国受灾,与列国借粮,燕国按太子太傅俞嬴之计,未给齐国确定的回?音,也就不好?如前年一样让人给公孙启、俞嬴、令翊送冬衣来?,燕国这些大事小情,俞嬴等也就所知不详。后来临淄饥民暴动之事,也是俞嬴传讯回?武阳,没想到时隔两三个月,再收到燕国消息竟然是燕侯病重。
已经到了传讯来?临淄的地步,燕侯之病便是真的回天乏术了。燕侯为君几十年,一生胆小懦弱、碌碌无为,若他?薨逝,太子友继君位,燕国或许能有新气象。但对公孙启而言,燕侯是其亲祖父,是很疼爱自己的长辈。听说燕侯病重,公孙启当?场便落下泪来?。
俞嬴和令翊担忧的则是有人“伐丧”。如今诸国征伐没什么道义可讲,伐丧是常事,前年齐国伐鲁便是例子。最可能趁着燕侯之薨侵燕的,也是齐国——这大约也是太子友特意让人传讯过来?的原因。
俞嬴的院子中,俞嬴和令翊一起散步。
令翊问?她:“之前赵国夺取的平舒、河间、平河几城又?让齐国抢了回?去?,齐师又?能像从前那样没什么障碍便到达燕境了。先生以为,这次齐人会趁机伐燕吗?”
俞嬴沉吟:“应该还?不至于。一则是齐国刚遭了灾,赈济灾民之后,还?能有多少粮草可供大军征伐燕国?
“燕国也不是鲁国。君上年老体衰,太子监国佐政不是一年两年了,别的公子都还?安分,便是君上真的山陵崩,燕国朝内也出不了乱子,况且燕国国土广大,兵车万乘,比鲁国难打得多。”
俞嬴没说的是,田原这个热衷征伐的上卿死了,如今朝中最有权势的是田向。田向自然不是对攻城略地没心思的谦谦君子,但他?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齐国国内还?没从连年征伐和灾荒中缓过?劲儿来?,他?应该不会想这时候去?攻伐燕国。
但话又?说回?来?,俞嬴叹口气:“齐侯暴戾好?战,会不会不管不顾硬要伐燕,也是说不准的事。”
令翊道:“齐国即便今年不动,明年、后年……总有一日会伐燕。只要燕国一日贫弱,便一日受人欺负。”
俞嬴微笑:“我等着将军当?大将军、把入侵的齐国人揍得满地找牙那天。”
两人同时笑起来?,刚才的沉重消散。
令翊轻声?道:“届时先把齐相揍得满地找牙……”
俞嬴本该全当?没听见的,但看见令翊两分抱怨、三分委屈、醋意浓重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嘴欠道:“齐相自持身份,应该不会亲自带兵征伐。”
令翊斜睨俞嬴:“先生这是心疼他??”
俞嬴立刻转了话音:“我是说,长羽你若想揍他?,趁着这会儿在临淄,赶紧动手。”
令翊笑起来?,嘟囔:“先生的嘴,根本不能信。”
说完了这些轻浮话,俞嬴便有些后悔,但看令翊笑,她又?有些开心。
因燕侯病重,为防不测,俞嬴提前定了几条归燕之路,设人手马匹车辆于沿途接应,另外,她还?想,自己或许需要去?见一个人。
不几日,又?是三月上巳。
春日生发,野外能吃的东西多起来?,受灾各地都还?在赈济粮食,上面又?下发春耕种子,饥民们纷纷返乡。临淄几乎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繁华中。
齐侯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有不痛快的事。
去?年卜官卜算着,合该今岁上巳请贤者士人从旧泮宫移到新泮宫去?。新泮宫里挂着自己请大贤题写的匾额,院子里有记叙招贤之事的勒石,群贤毕至稷下,聚众讲学,辩难论道,自己也去?听一听,褒扬一番,亲赐下些东西,再送出些大夫、上大夫之位……是何等盛世盛景。
然而如今有名望的贤者十去?其七八,听说在泮宫听讲的士人也少了,这哪里还?“盛”得起来??都是因为那场民乱……
齐侯又?怕亲去?泮宫,万一某个脾气拧的贤者士人当?面问?起粮仓的事,自己下不来?台,也便不去?了。
这样的大事,齐侯不去?,便是相邦去?。
稷下学宫中,田向先重申了齐侯招贤纳士的谕令,又?说于家于国,德行之功,教?化之力?,说显贤表德,君主所重;举善而教?,众贤所能,1再说群贤诸子可畅所欲言、不治而论,最后委婉表达了厚禄相筹之意。
随后田向听了尚留在临淄的闵子的阴阳五行之说,又?与闵子等被学宫学官引领着去?了藏书馆。
馆中书简有俞嬴勘校过?的,也有送到她那里还?未来?得及勘校的,并有后来?田向令人又?从各国搜集来?的。勘校典籍是正事,俞嬴未曾因避讳与田向的往来?而不做,田向也不会因为要多见俞嬴两面,便真的把这件事都交给她一人。
便如从前两人在学宫中商议的,田向与齐侯提议,在学宫学官外增设校书之职,由贤者引领着勘校这些书典。于这种事,齐侯没有不同意的。但俞嬴却不愿像当?初田向说的,当?这个引领的“贤者”,田向没有再强求。
田向拿起一册俞嬴勘校过?的书简,看着上面她修补的燕人书,思绪有点?飘远。一个侍从过?来?,在其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什么,田向微微皱眉。
俞嬴也得到消息,魏国借道于赵,伐中山。
前年赵国伐中山,魏国扯赵国后腿,趁机占了黄城、屯氏。今年,以赵侯的性子,竟然肯借道于魏,让魏国伐自己胸腹之处的中山?
此时与当?年魏文侯借道伐中山不同。彼时三晋之间虽有龃龉,但还?有同根同源的情意在,文侯也更让人信服,魏赵之间要和睦得多。当?时赵国或许存着点?消耗魏国的意思,又?觉得与魏之间“自己人好?商量”,魏国不与中山接壤,打下中山,最后也是便宜了赵国,故而那时候的赵借道给魏不奇怪。
当?今魏侯继位以来?,三晋分崩离析,恨不得人脑子打出狗脑子。对赵人来?说,或许让中山占着那块地方比让强魏占着还?要好?一些,毕竟中山只想苟活,没想吞并赵国……
俞嬴送出许多财货,终于见到了她想见的人——公子午。
趁着夜色,俞嬴被放进公子午的府第,公子午在庭院中迎接她。
公子午微笑道:“想不到尊使会来?看午。”
俞嬴笑道:“俞嬴却是早就想来?拜望公子了。”
公子午一笑,请俞嬴入内。
两人分宾主坐下。公子午道:“虽不知尊使为何而来?,但午还?是要告知尊使,午是齐国公子,不会做对不起齐国的事。”
俞嬴笑道:“俞嬴自然知道公子不会做有损齐国之事,俞嬴也不是那等会教?唆他?人损人利己的。”
公子午一笑,显是对俞嬴这种策士的说辞不以为然。
“俞嬴谋划的一直是利人利己之道。”俞嬴正色道。
见她如此,公子午也郑重了神?色:“愿闻其详。”
“公子以为,公子与当?今齐侯,谁更适合为君?”俞嬴头一句便锋芒毕露。
公子午看着俞嬴,不说话。
“听说当?年先君很是青睐公子,不止一次说‘午类我’。先君还?说当?今齐侯暴躁不文,难成大事。在先君心里,谁更适合为君,一目了然。令兄能继位,不过?是一则占长,一则得先上卿喜欢,而上卿又?得先君信重——公子离着君位,曾经只差这么一点?。”俞嬴拿拇指和食指比量个寸许的距离。
公子午咬着牙抿着嘴,依旧不说话。
“便如先君所言,当?今齐侯‘暴躁不文,难成大事’,其继位以来?,年年征伐,四面树敌,不恤黎庶,以致民心散乱,这次灾荒,更因其处置不当?,使得多少黎民流离失所、毁家丧命。这样的人执掌齐国,对齐国真的好?吗?”俞嬴看着公子午问?。
“公子顾念兄弟之情和个人名节,只安坐家中读书,却也要为齐国、为黎庶想想。”俞嬴仿若不知道公子午是为什么被软禁一般地劝道。
公子午问?俞嬴:“尊使又?想得到什么?”
俞嬴实话实话:“魏伐中山,赵魏只怕难免一战。以当?今齐侯的脾性,怕是前脚赵魏打起来?,后脚齐国便会伐燕。俞嬴不过?是求燕国安稳罢了。公子想,当?下齐国真的适合征伐吗?”
沉默片刻,公子午道:“尊使让午想一想。”

第85章 送走公孙启
俞嬴走出公子午府第的小门,一辆不起眼的安车从暗影中驶出,停在她面前。俞嬴上车,车子快速离开?了?。
因?要掩人?耳目,不方便带许多侍从,驾车的是令翊。
他们?刚进?质子府的大门,公孙启便快步迎出来:“老师!将军!”
看见俞嬴微笑?的脸,公孙启松一口气。先是祖父病重,接着魏国伐中山,老师和将军言行虽看起来与从前没什么不同,但公孙启却有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俞嬴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问:“怎么?怕我让监守公子午的人?抓了?扭送到齐侯面前?”
公孙启点头,道:“那个公子午也不是好相与的。当初谋划着要害咱们?的于射,不就是他的人?吗?想来?公子午也并不想跟咱们?燕国亲睦相处,启怕他伤害老师。”
来?到厅堂坐下,俞嬴道:“大家以利相交,只要此时有共同之利,便能一起谋划做事,心里亲睦不亲睦没那么重要。”
公孙启问:“那公子午答应了??”
“他会应的。把肉放在狗鼻子前面,它?岂有不吃之理?”
老师的比方总是这么既俗且精,哪怕公孙启心里并不轻松,也还是笑?了?,令翊也是一笑?。
公孙启又绕回亲睦不亲睦的事:“公子午并不想与咱们?燕国亲睦,他又似乎比当今齐侯更心机深沉,那他上位后,会不会更难以对付?”
俞嬴点头:“公孙所虑甚是。公孙可以这样想,你处于市井之中,一个是不在乎名声、被群殴了?爬起来?还是不依不饶满心都是欺负你、抢你东西的傻大个儿,一个是也想欺负你、抢你东西,但是怕被揍、能权衡利弊的聪明人?,你选谁当邻居?”
公孙启想了?想,点头:“启明白了?,还是选聪明人?好一些。”
俞嬴道:“这聪明人?得?位不正,烂摊子也得?收拾几年。咱们?不能总指望邻居弱,得?自己强,趁着这几年也拾掇拾掇自己才好。”
公孙启再点头。
如俞嬴预见的,魏军前面与中山打得?如火如荼,后面被赵人?断了?粮道,同时,赵人?又夺回了?屯氏,并试图再夺黄城。
公子午通过上回放俞嬴进?入的禁军小统领田辞给?她送信,约她相见。
俞嬴再次来?到公子午的府第。
这次两人?少了?很多虚飘话。公子午道:“午固然有意谋大事,但午既无肱股之臣相助,又无精锐之师相协,如之奈何?还请先生教午。”
俞嬴笑?:“公子怎么能说无肱股之臣呢?相邦不就是肱股之臣吗?”
公子午皱眉:“先生的意思是……”
“相邦是齐国肱股之臣,等公子为齐君后,他便是公子的肱股之臣。”
公子午微微睁大眼?睛,他明白了?俞嬴的意思。
俞嬴笑?道:“君子可欺之以方,贵国相邦这人?虽不算十足的君子,但君子的毛病却是十足,公子应付他没什么难的。”
公子午头一回见人?这般光明正大地无耻,也是头一回听人?用这种调侃轻亵的口吻说相邦田向……
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在家中闭门读书,公子午都是个消息灵通的人?。田克劫持这位燕太子太傅的事,于射田克袭燕质子府的事,上卿在宴上提两国联姻的事……他都尽知?。看着俞嬴的笑?脸,公子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俞嬴道:“至于‘精锐之师’,也不难。难的是快,是出其不意,听说齐侯身?边的甲卫长?田忽有万夫不敌之勇……”
俞嬴在做各种准备,最让她为难的是公孙启。可巧便是这时候,从燕国下都武阳传来?消息——燕侯薨。
燕侯薨,与燕有交往的诸国国君会派大夫携赙赠之礼去燕吊丧,燕使一行在临淄人?缘不错,故而诸侯馆各质子质女使节也都来?燕馆慰唁。再次绝交、谁也不理谁的魏使魏溪和赵使柏辛帮着在府里张罗。
支撑着见完来?慰唁的诸使节,公孙启便“病”了?。
鲁国质子路遇越国使节时摇头叹息:“公孙哀毁而疾,是个孝顺孩子,年岁又小……”
越国使节点头,跟着叹息。
而此时应该卧病在床的公孙启却在马车上,装扮得?像个商人?家的孩子,与也是商贾打扮的犀兄弟相称,带着一众侍从,押着几车布匹,出了?临淄,一路疾行,过高宛,直奔麦丘。等过了?麦丘,再往西走一程,过了?河水,便入赵境了?。因?恐有变,他们?没有直接向北,而是转道赵国再回燕国。这是俞嬴安排的路径之一,路上有人?接应。
公孙启坐在车上,皱着眉头问犀:“老师和将军会不会有危险?”
犀道:“以先生的智谋、将军的勇武,临淄没谁能害得?了?他们?。公孙就放心吧。”
公孙启又道:“等咱们?入了?赵境,便在那里等等老师和将军。”
看着已经算是少年的公孙启,听着他坚定的话,犀行礼称诺。
公孙启看看临淄的方向,又北顾燕国,小小少年长?叹一口气。
临淄燕质子府中,令翊和俞嬴绕着院子散步。行到后院处,俞嬴看一眼?马棚子,也轻叹一口气。
令翊自然知?道她看的是什么,在马棚子后面的后墙跟儿有一个多半人?高的洞子,墙那边是一小片林子。怕走前门让人?看见,启就是从这后墙走的。
启当时说:“老师,我能翻墙。”
其师却道:“我儒家子弟,怎么能翻墙呢?也太不稳重了?。还是从这里钻过去更好。”
启只得?听其师的话,从这个狗洞子钻了?出去。
上回田克夜袭的时候,俞嬴在墙上射箭,下来?时扭了?脚,瘸了?好些日子。其侍女说,当时“先生手心儿里都是冷汗”。当时令翊便觉得?奇怪,先生胆子大得?能装天,出得?什么冷汗?
此时见这狗洞子,令翊有一个猜想:“先生该不会是怕高吧?”
俞嬴不答,说公孙启:“公孙已经过了?高宛了?吧?”
她不答,那便是了?。令翊笑?,觉得?怕高的先生很是可爱。
令翊也不拆穿她,点点头:“快的话,已经过漯水了?。”
公孙启走了?,俞嬴和令翊还有他们?要做的事。
齐侯宫中,齐侯和田向在商议伐燕之事。

“相?邦看到有司统算的各都邑仓廪余粮数目了吧?”齐侯问。
前?两?日魏赵一开战,齐侯便有意伐燕,但相邦田向说去岁国内才遭了雨灾,仓廪余粮怕是不足以支撑一场征伐,此时齐国当休养生息,日后?再做图谋。
齐侯勉强点头,却?还是令人去统算各都?邑仓廪余粮数目。有司不敢怠慢,数目出来得很快,今日呈送了上来。
田向道:“单看这个数目,勉强可以支撑一战。但君上想过没有,如今才是三?月,到收割夏麦还有一个多月。这段时日,仓廪余粮拿去做军粮,灾民?吃什么?
“夏日雨水多,谁能担保夏麦丰孰?即便丰孰,我国还是以植秋粟为主,夏麦种得不多,之前?又有大?灾,农人一定会惜售,我们能不能靠那点夏麦让灾民?撑到秋粟成熟?”
齐侯皱眉道:“春夏时节,田间林中能吃的东西多,灾民?还全?指望寡人的粮仓?什么都?让寡人操心,他们是灾民?,还是寡人的儿子?”
田向正色道:“君父、子民?,君上本就当以民?为子,然?后?民?才会以君为父。”
田向说的是为君之大?道,齐侯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田向缓和了语气:“魏赵同根同源,如今不过是劫粮草,夺一两?个城池,小打小闹而已。若有外战,只?怕他们会立刻调转兵戈一起来战我们。”
齐侯却?愈加神色不豫:“叫相?邦这么说,岂不是有三?晋一日,我们便一日不能伐燕了?”
“一则我们休养生息,积蓄国力,一则以魏侯赵侯为人,三?晋会更加分崩离析,以后?我们总有更合适的时机征伐他国、开拓疆土的。”
齐侯皱眉看田向,正想说什么,寺人来报,说掌管质子行人的大?夫顾鲤呈报中山国使者已到临淄,请求觐见?。
被打断了一下,齐侯压下刚才的暴躁,道:“今日天晚了,明?早先听听中山人怎么说。这一两?日咱们的人也该传回新消息了。明?日寡人也亲去觋期那里卜上一卜,肆师说觋期能通鬼神,比卜官强。卜官卜泮宫吉期是卜的什么?”齐侯所说的“肆师”是族叔田岭,旁的肆师不会跑到齐侯面前?说这个。
田向没有再多说什么,行礼告退。
趁夜,俞嬴钻洞子、令翊翻墙,再次从其后?墙出去,取了寄存于?附近馆舍的车子,去了离着齐侯宫室不远的一处大?宅院。
俞嬴已经来过两?次这处宅院了,公子午出入不便,许多事便是俞嬴在替他做。
前?两?次,都?有公子午的亲信门客相?随,这次是俞嬴自己来的。
对“谋大?事”,宅院主人还在犹豫:“敝族一向忠心于?齐,牖若做这等?事……只?怕难见?祖宗。”
俞嬴道:“当初吕氏与田氏,当初先君与悼子,令祖所为与如今有何不同?”
宅院主人怒目而视:“尊使是什么意思?”
“俞嬴的意思是,这都?是对齐有利之事——对贵宗族亦有利。贵宗族能不能更进一步,全?看大?将军了。”
宅院主人神色缓和下来:“敝族这么多人……牖不得不慎重。”
俞嬴道:“大?将军所虑甚是。前?次有公子舍人在,俞嬴不方便直说。其实?大?将军无需太过冒险,只?等?公子举事后?再动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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