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不出来,”顾无惑打断她,“从我来北宁之后?,连同这一次在内我们?见过三次面,一谈到以前的事你便开始虚与委蛇,又不肯实说,你与崔河嬉笑?,又与储奚相亲,那么我呢?你把我引来北宁,究竟是真的想见故人谈故事,还是以此来吊着我,利用我达到你想要的目的?”
温芍越听?下去,脸色便越难看起?来,她到底还是不如?秦贵妃的,遇着事情还是很难冷静自持。
好不容易沉下一口气来,温芍的眸色冷冷地扫过顾无惑的脸,还是冷笑?道:“我能有?什么目的?头一回见面我不过同你掰开了说,若没有?往日的情分,我何必来多这个嘴?”
“好,倒是我不识你的好心了。”顾无惑气极反笑?。
温芍更?被他的笑?刺痛了眼睛,银牙一咬,说道:“如?果你真能眼睁睁看着崔河作恶,祸害那些无辜的百姓,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作恶的是崔河和崔仲晖,不是我,”顾无惑盯着她的脸,目光骤然冷峻起?来,“我所做只有?尽力为?南朔保全领地便可。”
“南朔是不会暂时丢失一城一镇,可失去的民心呢?”温芍竟立刻诘问道,“你难道想变得和他们?一样?你曾经的怜悯和慈悲呢?你连我都会救,就能忍心看着房屋良田以及百姓毁于他们?的毒计之下吗?”
她口口声声地说着话,义?正言辞,顾无惑看着她,还是从前那张脸,只是更?沉静内敛了,像她又不像她。
这样的她,竟头一次令他心生胆怯,却又忍不住想去探究。
他们?以前的一切,她如?今的转变,还有?她和崔河已经储奚……
顾无惑有?片刻的失神,额角的钝痛却将?他拉了回来,他伸手揉了揉,并不再回应温芍方才一连串的发问,只沉声说道:“《春山夜行图》在南朔皇宫之中,我会去寻来给你。”
温芍摇头:“我不要,你给了我我也看不懂,你知道的。”
方才她与储奚赏花时的笑?靥又一下子浮现在了顾无惑的眼前,大多时候都是储奚在与她详说,而她只是认真听?着。
他想起?从前他说过要教她识字写字,可最?终却未能实现。
她是在怪他?
而才不过这几息的遐思,温芍已经在顾无惑的面前转身离去。
在安阳侯府赏花宴的第?二日,温芍又进了一次宫见秦贵妃。
秦贵妃自然要先?向女儿询问一番与储奚见面的情况如?何,温芍那日自己回家后?亦也已经思考过,便一五一十都同秦贵妃说了。
秦贵妃听?后?便问;“我听?你的意思,你是也有?那个意思的?”
温芍道:“母亲先?前就掌过眼了,自然是不会错的。”
秦贵妃闻言便含笑?着点了点头。
温芍心里另有?烦心事,便又借着说道:“母亲,那日顾无惑也来了。”
“他?”秦贵妃柳眉一挑,“怕又是崔河说的没跑了吧?”
“我也想的是他——不是他还能有?谁?不过我也没问,既然人都出现了,那问了也没意思。”温芍说着便有?些恹恹的。
秦贵妃便问:“他搅合了你和储奚?”
温芍道:“倒没搅合成功……”她便把那日的事情又同秦贵妃说了一遍。
秦贵妃先?是没有?说话,只是神情也不再像方才那么闲适,半晌后?才说道:“他说的多半怕是气话。”
温芍这回只抱着猫,心下也是忐忑得紧,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在秦贵妃面前,她还是稚嫩浅薄的,会害怕,会没有?主意,会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还不如?先?不说了。
秦贵妃一看她垂眸,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叹气道:“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倒不用憋在心里,他说你是利用他那又如?何了,让他说说又能怎么样?”
温芍把小狐往身上?拽了两下,闷声道:“我在想是不是本来就不应该把他叫过来,怕是反而弄巧成拙了。”
“这一开始是我说的,让他亲自来了北宁,我们?倒能便宜许多,”秦贵妃道,“不过昨日的事也不并完全是一件坏事。”
她的目光投到不远处的一只博山炉上?,似乎是在望着那袅袅而上?的烟雾,说话的声音浅浅淡淡的:“我早先?同你说过,他还不够喜欢你,这崔河真是知道我们?瞌睡就给我们?递上?只枕头,让姓顾的看见你和储奚在一起?也好,男人有?的时候就是贱的,让他知道你这么多年都是孤身一人,保不齐还觉得你还对他有?意,在等着他呢,越是这样就越是对你不在意。弄巧成拙的未必就是我们?,也可能是崔河。”
温芍一怔,摸着小狐的手也倏然停了下来,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听?了秦贵妃的话之后?竟忍不住说道:“母亲,我不想再这样了。”
“你不想怎样??”秦贵妃依旧气定神闲。
温芍定?了定?神?,说道?:“他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在利用他,利用我们当年那么不多的一点情分,可是我当初离开时,是想好这一辈子再也不要有任何瓜葛的,如今这样?,我心里总是过不去的,不是为着他,而是为着我自己。”
她话?音刚落,秦贵妃就忍俊不禁起来,倒也不是刻薄嘲弄,而是真的忍不住地笑,一面笑,一面拉过她的手说起来:“你还是年轻孩子,会这样?想太正常了,说到底还是觉得往日的情分珍贵,你自己?也是付出了心意的,是不是?”
温芍不语,算是默认了,她心里清楚得很?,她对顾无惑的感激以及从前那点朦胧的感情,绝不会是假的,不想起还好,一想起又感觉这辈子都忘不掉了,一直就放在那里。
秦贵妃继续说道?:“那是你经历的事情少了,等你再长大些,看过的人和事也多了,这又算得了什么?凡事,不要总想着退缩。”
她本?想再与温芍说多点的,然而说多了温芍也未必能听进去,再加上有些事乃是自身经历,温芍是她的长女,是和前夫所?生的女儿,有些话?她听了怕是不舒服。
当初决定?从温家离开时,也不过就是不甘心过平淡日子,便把夫妻之情全都抛开,连温芍也暂时抛弃了,说来温家从来没有亏待过她,温芍的爹能说是一个好人,一心一意地待她想和她过日子,两个人还生了温芍,听说她走之后也没再续弦,过了没几年人也没了,总也算是郁郁而终,是她先对不起这份感情,可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如今能有这样?的身份地位,如果不是舍弃了一些东西,又怎么能得到呢?
秦贵妃不由又打?量审视了温芍几眼?,虽然这些年长进了一些,但还是太过稚嫩天真,平时是被她教得还算不错了,然而这姓顾的一出现,她又绕进从前的事情里解不开了。
秦贵妃暗自心道?,若是换了她,根本?就不会凭借着一时之气从建京离开,儿子都生了自然是等待些时日牢牢把瑞王府握在自己?手里,结果她倒好,自己?受了伤闷声不响走了不说,如今再来说,她竟然还为着从前的事想打?退堂鼓,简直幼稚荒谬。
秦贵妃心道?,不能让女儿和她的死鬼老?爹一个样?。
她俯过身去给温芍扶正了鬓边的珠花,看着她头上的钗环璨璨,又觉女儿明媚娇艳,煞是动人,秦贵妃看着出落得越发标志的女儿心下得意,于是又放缓了声音道?:“你又没有害顾无惑,内疚什么呢?”
温芍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
“我想见一见顾无惑。”秦贵妃道?。
温芍抬起眸子来看她,问:“为什么?”
“聊一聊罢了。”
温芍没有再问母亲见顾无惑要说些什么,只?是一双秀气的眉已经轻蹙,显而易见的犹豫。
“母亲还是算了罢。”
秦贵妃不再说这事,只?让她下去陪妹妹玩去了。
但秦贵妃没有放弃要见一见顾无惑的想法,她很?快便借着出宫省亲的由头,暗中见到了顾无惑。
顾无惑也没想到秦贵妃真的会从宫里出来,在他的印象中,宫中嫔御就算是格外受宠的,未□□言蜚语所?扰,也甚少会出宫,一般都是在宫里召见家眷,更何况是见一个外男。
今日秦贵妃的举止,恐怕除了对崔仲晖宠爱的有恃无恐,还有她天性中的大胆。
顾无惑不由又多打?量了秦贵妃两眼?,上回在宫宴中是见过的,但那时与温芍还未相见,他看秦贵妃也是粗粗几眼?,并不放在心上,如今倒也不是为了什么,而是因为她是温芍的亲生母亲。
平心而论,其实秦贵妃与温芍长得并不很?相似,除了面上的轮廓是很?像的,另还有一双眼?睛也像,但秦贵妃的眼?睛更有风情韵致,看着人仿佛一直笑着一般,眼?波璨璨流转旖旎之间,让人不自觉便会心生好感,甚至放下戒备。
顾无惑瞧了她几眼?,很?快便将目光转向他处,秦贵妃与温芍并不是一样?的人。
这样?的举动似乎是有些无礼的,但顾无惑顾不上,而秦贵妃好似也并没有在意。
她命身边的宫人上了茶,并未与顾无惑多寒暄,而是直接开门见山说道?:“前几日的事,本?宫也听芍儿说过了,这实在是不巧,倒让瑞王见了着恼了。”
秦贵妃说话?的声音仿佛春日里新?抽出来的嫩芽在拂着刚化开的春水,轻柔婉转,然而又不过分软糯甜腻,分寸恰到好处,润物细无声。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顾无惑因那日的事再生气,他也不会再对秦贵妃说什么,更何况他本?就是只?生闷气的人。
于是他只?道?:“那日的事,也是本?王失礼了。”
“芍儿今年也有二?十了,老?大不小了,这你应该是最清楚的,”秦贵妃的脸上带着笑意,提起女儿声音便更柔软起来,“本?宫是她的母亲,总要为她寻一个好人家,也是本?宫从前亏待她的一片慈母之心,王爷不会不理解吧?”
顾无惑没说话?。
秦贵妃见他不说话?,也不恼怒,只?是继续说道?:“储奚在本?宫看来,实在不失为一位良配,人品样?貌不错,家世也不错,芍儿嫁给他是绝对不会吃苦的。”
闻言,顾无惑放在膝上的手一下子便攥紧了,而后他又想到面前的人是秦贵妃,又一下子放开,只?是心里被这一下闹得空落落的,想抓着什么却抓不到。
是啊,秦贵妃的话?一点错都没有,她作为母亲,自然是想温芍有一个好归宿的,而他在秦贵妃眼?中又算什么,可能只?是一个曾经伤害过她的女儿的人。
“你与芍儿的事,其实芍儿一早就都和本?宫说了,芍儿她是实诚孩子,什么事都不曾隐瞒于我的,”秦贵妃又笑了笑,“虽说如今你也来了北宁,但你们之间……我也是忖度着芍儿自己?的意思,这才给她安排了储奚的,不过也只?是先看看而已。”
顾无惑的额角一跳,竟脱口?问道?:“她自己?是什么意思?”
秦贵妃这回笑而不语,只?低头饮了一口?茶。
顾无惑知道?自己?实在是冒失了,然而眼?下却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去弥补,秦贵妃才不多的几句话?,便让他有无所?遁形之感,头皮一阵阵发麻。
他强自镇定?下来,沉声道?:“贵妃娘娘,本?王的意思是我们之间曾经有些误会,还有些事并没有说清楚。”
“我知道?,”秦贵妃轻轻挑起一侧眉梢,慢慢把手中茶杯放下,“但本?宫只?做本?宫觉得对芍儿好的事,或许芍儿自己?觉得好的事,那本?宫也肯去做,若是这两者都没有,那就不能怪本?宫和芍儿了,王爷,您说是不是?”
面前的茶水热气氤氲,散出了一层极薄的雾,隔在了顾无惑和秦贵妃之间,顾无惑不由垂眸。
他思忖片刻,才道?:“贵妃娘娘的话?本?王明白了,多谢贵妃娘娘。”
秦贵妃点了点头,慢悠悠道?:“你们二?人之间的事,任何人都插不进手去,包括本?宫,所?以要解决也只?能你们自己?之间慢慢解决去,至于最后成不成,芍儿还肯不肯回心转意,那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贵妃娘娘,”他不由问道?,“只?是有一件事,我问过温芍,但她却不肯与我说,当时她明明没死,为何要骗我说自己?死了,丢下她并非是我本?意,我也已经说清楚了,她却为何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秦贵妃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很?快便说道?:“本?宫说了,你们之间的事,本?宫是不会过于干涉的,有些事情也只?能等芍儿愿意说的时候,让她自己?跟你说,本?宫虽然是她的母亲,却不能越俎代?庖,但本?宫倒是可以提醒你,女子伤心绝望并非是为了某一次的事,或许你曾经做过说过什么,只?是你自己?忘了,但她却记在了心里。”
顾无惑无奈:“罪魁祸首已经被我所?杀,我的妹妹也被关了四年,若还不够,她尽可以说出来,我实在不知……”
“王爷,”秦贵妃笑盈盈地打?断他,“事情根源其实并非是你的妹妹或者别的什么人,你再好好想想。”
这时,她身边的宫人提醒道?:“娘娘,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宫去了。”
秦贵妃起身,立时便要准备走了,顾无惑也不知该不该送她,总之无论如何都是不合适的,秦贵妃却已道?:“王爷就在此处,不必送我,就当我们没见过,也不要让芍儿知道?,免得她多想了。”
顾无惑应下,然而秦贵妃的步子一顿,竟又对他说道?:“芍儿最后究竟会怎么选也只?看她自己?,本?宫是依着她的,若你不能令她回心转意,那也没办法,只?是本?宫想着,你们之间到底还有个孩子,芍儿心里怕也不是没有你,情分总是不一样?的。”
顾无惑愣住。
眼?看着秦贵妃说完就要走,他再顾不得礼节连忙上去拦住,失声问道?:“孩子难道?还在?”
秦贵妃摇头道?:“你自己?不问问清楚,倒来问我,难怪芍儿不想说。”
那日顾无惑其实问了,可温芍却插科打?诨地说那只?胖猫是她生的,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顾无惑张了张嘴,面对秦贵妃无法再多说什么。
“孩子就在芍儿姨母家养着,芍儿每隔一日就会去看他。”秦贵妃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除了这些儿女情长的事,王爷也想想其他,有些事情该早日筹谋,也不算白来北宁这一趟,更不要想着和芍儿赌气,便说一些孩子气的气话?。”
一直到秦贵妃离开许久,顾无惑依旧立在原地。
秦贵妃是不会那么好心来撮合他和温芍的,她自有自己?的目的,只?是做事更委婉温柔,顾无惑清楚得很?。
可她的一句句话?,却令顾无惑也无话?可说。
他原本?也不会拿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温芍事事听从秦贵妃的安排,想必也是没有办法,她还有一个孩子要养。
就算她真的是在利用她,他也只?能认了。
等心绪慢慢平复下来,顾无惑叫来程寂:“你让人放出风声,足以迷惑崔河就够了。另外,那一带的百姓也需先提前安置好,以免北宁出尔反尔。”
程寂应了是,却又忍不住道?:“可王爷若是这么做,怕是朝中难免……到时只?怕对王爷不利啊!”
“地没了可以再打?回来,”顾无惑按了按疼痛的额角,“可是人命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来了北宁这几日,也不该再拖延了。”
第42章 沉重
两三日之后,顾无惑便收到了崔河的邀约,请他在一处私宅相见?,顾无惑并没有?前去,也没有?任何答复。
崔河又接连派人来请了三四次,顾无惑也只压着不理。
虽然崔河的做派令人鄙夷不屑,然而顾无惑也不得不承认他或许是被秦贵妃和崔潼逼至此处的,崔仲晖明显更偏爱看重崔潼,崔河根本无足轻重,他只能尽自己所能让崔仲晖刮目相看。
换句话说,崔仲晖也并非没有水淹南朔边境的想法,四年前的惨败他还是记在心?里?,只是帝王仁心?不能说出来,崔潼便替父亲说出来。
崔仲晖更乐意见?到两个儿子博弈,谁胜了自然便是谁更有?能力。
事到如今,顾无惑不见?崔河,一则是不愿见?,二则是没有?必要见?,他最终要谈的人只会是崔仲晖。
但未名?崔河节外生枝,在崔河最后一次派人相邀之后,顾无惑同意了与他见?面,但见?面的地点却?由顾无惑来定,定在了云始城外,崔河同意了。
然而当日,顾无惑并未赴约,而是去见?了崔仲晖。
因是二人私下会面,所以顾无惑并未再入北宁皇宫去,而是去了距离云始不远的行宫。
北宁的前朝行宫,四五年荒废未经修缮,如今再看虽冷清一些,倒也还可?窥见?昔日繁华景象,而帝王再临,一时又现许久未有?的朝阳之气。
当顾无惑在行宫见?到崔仲晖陪伴着的秦贵妃时,他便知晓今日之事其实并不用再谈,他已经输了,崔河也是。
顾无惑并没有?耐性再与崔仲晖虚与委蛇,几番交涉之后,顾无惑便问道:“若南朔肯向北宁让出那块地,北宁能否答应我,会善待那里?的百姓?”
崔仲晖道:“你提前迁走?百姓,他们的心?自然是向着南朔的。”
崔仲晖向顾无惑摊了牌,顾无惑倒也不惊讶,他在那边的动作,想要完全瞒住崔仲晖的眼睛是不可?能的,眼下也只能先交涉再说。
今日除了秦贵妃之外,温芍和崔潼也在,温芍陪着崔潼坐在旁边下首处,偶尔照管崔潼用茶饮点心?之外,便也没什?么好做,她心?下发虚,便也不敢看在座的其他人,特?别是顾无惑。
于是每每顾无惑说话,她总是要低下头去,给崔潼做些什?么事,崔潼人小却?心?细,很快便发现了端倪,因他不知温芍和顾无惑之间的事,便小声问她:“阿姐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温芍只把?崔潼看作孩子,更不可?能在这里?和他说什?么,也只摸摸他的头道:“阿姐是昨夜没歇好,不碍事的,你安心?听陛下说话便是。”
她这句话才刚说完,座上的崔仲晖便忽然叫了崔潼道:“潼儿,这是你的主张,今日你皇兄不在,你是怎么想的?”
崔潼听见?父亲叫自己,便不疾不徐地起?身,先向着崔仲晖一礼,又朝着顾无惑也是恭敬一礼,侃侃道:“两国?相交,能不动用一兵一卒自然是最好的,至于民心?,皇兄当初的意思是既然无法使他们臣服便要将百姓除尽,可?儿臣始终不这么认为,必须要施之以德,假以时日才能使他们归附,瑞王此举也是忧心?百姓安危,恐怕我们北宁出尔反尔,再行皇兄所言之举,实则瑞王不必担忧,北宁若要得?民心?,便不会行背信弃义之事,瑞王大可?拭目以待。”
进退有?度,不卑不亢中而又有?少年意气,顾无惑闻言,只笑而不语,眼风扫过温芍,却?并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双眸明灭间辨不出神色浅淡。
这事到了最后,其实与温芍并没有?多大干系,秦贵妃一开始就把?她推出来,也不过就是为自己增加筹码,再有?便是他若在南朔境内,行事终归多有?掣肘,未必所有?人都肯顾惜那里?的百姓,怕是宁肯让崔河得?逞,也不肯暂且先让出土地以待来日,不得?不说秦贵妃果真是深谋远虑。
再看崔潼,那行事恣意荒唐的崔河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顾无惑暗自叹气,他虽已让人尽力迁走?了周边的百姓,但总有?那不肯远离故土的人和无法行动的老弱病残,这些人只能继续留在那里?,他最担心?的也是他们,眼下极力与崔仲晖斡旋,也是为了能为他们再挣得?一线生机,而有?了崔潼的保证,顾无惑便几乎松了一口气。
对于顾无惑来说,此局温芍其实无关轻重,他最终都会做下这个选择。
只是能见?到温芍,那亦是意外之喜。
顾无惑既已让了步,自然便又夸赞了崔潼几句,也算是卖秦贵妃和温芍一个好,更有?一半是出自真心?。
崔仲晖听见?他夸奖自己的爱子,也很是高兴,顾无惑的选择如此,其实他的选择又何尝不是呢,他早就选择了崔潼,而并非是嫡长子崔河,此事既有?争端,或许也只是崔仲晖想试炼试炼他们,更残忍地说,是将崔河给崔潼磨刀。
帝王之家本就如此,顾无惑看在眼里?,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未有?一丝波澜。
此番前来北宁,是为南朔赔了一块地进去的,眼下还不算结束,等?回到南朔,必然还有?更严峻的形势在等?着他,接下来更要想办法再从北宁手中拿回这块地盘,他没有?那个多余闲情逸致为其他人担忧。
崔仲晖是得?了好处的,自然大喜,一时歌舞伎乐更盛,席间虽只才寥寥几人,除了秦贵妃等?之外不过几个心?腹,可?却?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不断,奢靡热闹。
顾无惑没有?话再好说,倒先连喝了几杯冷酒,他本性冷淡疏离,宫人都是极有?眼力见?的,一两回下来便也不急着往他身边贴了,只殷勤侍奉起?其他人,甚至是崔潼,顾无惑这里?便冷下来。
席间又上了一道炙羊肉,表皮金黄酥脆,内里?油润肥美,可?顾无惑向来不喜食荤腥,便连筷子都没动,仍旧是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崔仲晖见?状便笑道:“瑞王,是今日的饭食不合胃口?”
顾无惑道:“我素喜清淡。”
“倒是他们不周到了,”崔仲晖眼睛扫了一圈,其实也早就看出他身边的冷清,又说道,“这些宫人伎子,瑞王可?有?看得?上的?”
酒杯在顾无惑指尖转了一圈,他的目光这回大喇喇地投向那边在用银刀割着炙羊肉的温芍,淡淡道:“我看秦贵妃的长女倒很好。”
崔仲晖大笑起?来,道:“这是朕的贵妃的掌上明珠,朕也一向心?疼她,让她去南朔,怕是不能的。”
顾无惑听后只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秦贵妃面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崔潼听后便有?些不忿,他不好当场驳了顾无惑的面子,私下却?咬牙对温芍道:“这个瑞王实在是太过分?了,我阿姐岂是他可?以随意调侃揶揄的吗?”
温芍今日原本就不多话,只给崔潼做做陪,方才顾无惑一开口,她便更不愿再有?什?么动静,是以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打?算有?什?么表示,这里?原也不是她该说话的地方。
她按下弟弟崔潼的手,道:“算了,不要再说了。”
崔潼气得?耳朵都红了,也不管顾无惑和崔仲晖会不会看见?,只狠狠地瞪了顾无惑一眼,然后扭过头在一旁生闷气。
若是往日便要温芍哄哄崔潼了,但今日温芍自己也没心?情。
对于朝堂之事,温芍其实是一知半解,全靠秦贵妃把?知道的说给她听,秦贵妃也只说该说给她知道的,无关紧要或者不该知道的便不提,所以温芍实在不是很懂,只知道母亲弟弟与崔河是相对的,她跟着母亲和弟弟就够了。
她不是天赋异禀,四年的光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她还要识字念书,要学的东西多,学到的却?实在有?限,非她努力或者想要就能够取得?。
这次的事,几乎都是秦贵妃安排的,秦贵妃让她如何做,她就如何做,原本温芍以为她能够毫无芥蒂,然而见?到顾无惑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心?根本不可?能不乱。
她更怕顾无惑是因为她才做出这个选择的,秦贵妃让她故意出现在顾无惑面前,不就为了这样吗?
土地无论对于北宁还是南朔来说都很重要,四年前那场战争打?得?顾无惑失去了父亲,建京也差点沦陷在义阳王的阴谋之下,换到当下,顾无惑就这么轻易让了出去?
她想起?那日在安阳侯府时两人的龃龉,顾无惑其实也识破了她的伎俩,他为何转头又如此轻易地同意了下来?固然那日的话大半只是气话,温芍知道顾无惑是不可?能放任百姓不管的,但她还是很忐忑。
顾无惑可?以是为了百姓,却?绝不能是为了她,一丝一毫都不能。
这样的事太过于沉重,她担不起?这个责任,也不想他变成这样的人。
温芍闷闷地自己一个人想着,心?里?像是丝线一样乱成了一团,她越想找出线头往外抽却?越缠越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方才被她割下来的炙羊肉还放置于碗中未动,透明的油脂渐渐变白?,崔潼已经吃完了几块,吃着味道不错便要再去割几块,却?见?温芍碗筷未动,人也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潼不常见?到姐姐这样,他想到刚刚顾无惑的不敬之言,便认为是顾无惑惹得?姐姐不高兴了,于是把?割肉的银刀往桌案上一甩,其他人倒发现,坐在旁边的温芍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温芍回过神忙问。
崔潼道:“一定是他让姐姐不高兴了,是我没用,还不能保护姐姐。”
“不是这回事,”温芍叹气,她又觉自己坐在这里?发愣总归不好,也不想再面对顾无惑,便对崔潼道,“是这里?太闷了,我有?点不舒服,先出去透透气,你自己一个人乖乖地在这里?。”
崔潼还是担心?,但温芍已经离开了,他却?不好离场,只能先由着温芍去了。
第43章 了结
行宫比皇城里面倒要更开阔些,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远近近都点缀了宫灯,像是散落在地上的星子一般,煞是有趣精巧。
温芍在?近处逛了逛,风一吹头脑便也舒适许多,不比方才憋在殿中那么昏沉郁郁。
离了那里她也不想再回去了,便在?外面?消磨时间,偌大个行?宫除了宫人之外也没其他人,不怕撞见这个娘娘那个皇子的,反而自由无拘。
宫人素有眼力?见的,见她一直徘徊在?各处,便拿了鱼食儿带她去鱼池边喂鱼,烛火被宫人擎得高高的,映着碧色的水池,一把?鱼食撒下去,锦鲤便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寻找吃食,鱼鳞闪闪,一池的水便更加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