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窈又跟过路百姓打听了两句,原来那位是杏林医馆的账房先生,出身不凡,医馆的大夫们对他很是尊敬,就连掌柜都敬着他,这些年赶走了多少算账的伙计,唯有账房先生的位子一直没有变动过。
央拉抹了抹眼泪:“多吉给我指过,那个人就是皇子殿下派来的。”
可惜明窈对那人也没有印象,实在无法推断出医馆背后的皇子是哪位。???
找出坑骗草药的人后,明窈没有冲动行事,她转身头又去其他医馆转了转,很快将风锦关内的医馆认了个大概。
城内大小医馆近百间,其中属杏林医馆、回春医馆最大,而且由于这两家医馆的坐诊大夫都是溪镇出身,早些年就有竞争关系。
回春医馆是最早开在风锦关的,曾一度垄断了整个风锦关的医药市场,直到杏林医馆出现,他们仗着皇子权势,跟官府勾结上,硬生生分走一半市场。
最近几年,两家医馆的争斗越发激烈。
回春医馆每月都会派出大夫义诊,在百姓见威望甚高,杏林医馆就推出无数珍贵药草,压低了价格,尽往城中豪绅府上送。
“什么药草?”
“百年掌参十年雪莲,还有数不尽的番红花和虫草,千两银就能带回家。”
虽然千两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个难以触及的数字,但于诸多富商而言,简直跟白送没什么区别,自然少不了念着杏林医馆的好。
谢过路人后,明窈转头龇了龇牙:“可不就是白送,几袋白面骗来的草药,转手就是千两纹银,换我我也送。”
“公主,您有什么办法了吗?”央拉眼含期望地看着她。
明窈被气得心口疼,她拍了拍胸口:“走,咱们去回春医馆。”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明窈无法与在风锦关扎根已久的医馆作对,却未尝不能借他人之势。???
然而等他们一行五六人抵达回春医馆时,他们来的却不是时候。
只见医馆外列满官兵,围观百姓自觉止步,只凑在外面小声说话,无一人硬闯。
明窈只好再找人问:“阿伯您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我想来拿些药,怎进不去了?”
阿伯摸了摸胡子:“今天是给官兵看诊的日子,姑娘你来错时间了,赶明儿再来吧。”
看明窈似有不解,阿伯好心解释:“回春医馆每月都会有一天停止看诊,只给驻守边城的官兵看病,这些人常年驻扎边关,身上或多或少有些伤痛,除了军医外,将军府还联系了回春医馆的大夫,在这天免费给官兵看病。”
听见将军府几字时,明窈不觉一怔。
之后她又陆续打听到,将军府和风锦关府衙向来不对付,原本给官兵看病的事,是城中所有医馆都有的,那时还不是免费,而是由将军府出钱,替官兵支付诊钱药钱,后来唐将军却发现,杏林医馆与府衙关系匪浅。
唐将军一怒之下,索性停了与其他医馆的合作,只留一家回春医馆。
回春医馆的掌柜是个慈善的,感念官兵戍边辛苦,主动提出分文不取。
“我听说,府衙的大人是大皇子派,将军府却是四皇子党,这些年皇帝上了年纪,大皇子和四皇子的矛盾也越发大了,也就是四皇子不在京中,不然还不知道斗成什么样子。”
四皇子外祖家世代戍边,四皇子自幼精于弓马,十四五岁时就被外族带去兵营,成年后更是自请戍边,已经许多年不在冠京了。
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话,如今一个风锦关,也有百姓议论皇权更迭。
一座小小边城,其权利倾轧一点不比京城弱。
皇帝只管得住京中皇权争斗,殊不知早有皇子将手伸到千里之外。
毕竟是从百姓口里得来的传言,明窈也分辨不出真假。
但不管与京中皇子有没有关系,她后知后觉发现,两家医馆的争斗,何尝不是府衙和将军府的台下打擂。
在得知了回春医馆和将军府的联系后,明窈本就偏颇的心更有了倾斜,和将军府交好的心思与对杏林医馆的厌恶加在一起,叫她下定决心。
“我们想办法和回春医馆合作吧。”明窈轻声说道。
“没有什么是空穴来风,既然百姓都觉得府衙与大皇子有关,杏林医馆又与府衙交好,那十有八九,多吉次让见到的就是大皇子。”
明窈不明白,为何处处都要大皇子的影子。
而她本对大皇子没什么感觉,这接二连三的牵扯后,也无端添了几分嫌弃。
转天清早,明窈赶在医馆看诊的百姓多起来前,提早排了号。
她这回只带了两个护卫的族人,其余人要么去了商行,要么留在驿站休息。
在轮到明窈看诊时,给她诊脉的是个老大夫,老大夫留了一把胡子,在明窈腕上垫了一片薄纱,眯着眼睛,细细诊断。
片刻后,只听他说:“姑娘身子略有虚弱,应是近日多有操劳,躺上两日少费些心就好了,其余并无病症,诊费三文,姑娘且回吧。”
回春医馆的诊费是交给看诊大夫的,明窈说:“我出来的匆忙,未带银钱,想用些不值钱的草药抵诊费,大夫您看行吗?”
说着,她拿出一小簇番红花,慢慢推到老大夫眼前。
老大夫开始还蹙着眉,等看清草药模样后,猛地往前一倾人,然而没过多久,只见他面上又浮现出厌恶之色:“这是从杏林医馆买来的番红花?我家不收,给钱!”
老大夫的反应实在出乎明窈意料,她愣了愣:“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只有杏林医馆的番红花会是这种成色,我家不收他们的东西,快走快走,既然你那么信任他家,以后也不用来我们这儿了。”
谈及对家,老大夫满面嫌恶,连带着对明窈的感官也不好了。
他看明窈不动弹地方,心下一怒,扬声就喊学徒进来:“给我把她赶出去,又是杏林医馆派来捣乱的,以后能不能把人查清楚再放进来!”
三言两句间,明窈听出两分端倪。
为了避免真被赶出去,她只好亮明身份:“老先生您误会了,这番红花真不是从杏林医馆买来的,我从关外来,这是族人费劲千辛万苦才采集到的药草。”
“什么?”老大夫愣住了。
明窈又把剩余药草拿出来,受尽世人推崇的掌参雪莲鹿茸,皆从一个小小荷包里拿出,尤其看她那漫不经心的样子,老大夫捏紧心神。
“你你、你小心点,可小心点拿——”
明窈说:“是我多有得罪,此番行事,全是为了和您谈一桩合作。”
“近年来我们所采集到的药草皆拿来大瑜售卖,一直以来,都是被杏林医馆收购,曾经我们以为杏林医馆对我们多有照顾,直到这回……”
明窈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我们每次带来的草药皆以筐论数,可杏林医馆付给我们的报酬,无非几袋米几袋面,而这些,还叫我们感恩戴德数年。”
“若非这回意外得知,这些药草的价值远不止这些,我们怕不是要被一直蒙在鼓里。”
这些事虽不是明窈亲身经历过的,但此时她表演起来,眼中的恨掺不得半点假。
老大夫努力将自己的视线从药草上拔下来:“你说,几袋米面,确定不是金银?”
“我们还是能分得清能吃与否的。”
“……”这回,便轮到老大夫无言了。
连等在一旁的学徒都错愕万分,拔着脖子往桌上瞅,不禁怀疑这些药材是不是假的。J??
半晌后,老大夫说:“我只是一个坐堂大夫,担不得医馆里的事,但我可以给你引荐掌柜,有什么事,你和掌柜谈吧。”
若非见不到回春医馆的掌柜,明窈也不会出此下策,她微微欠身:“多谢您。”
有了老大夫的引荐,大越半个时辰后,掌柜就过来了。
掌柜在过来的路上已经听过事情缘由,对于几袋米面换药草的事,怀着百分怀疑。
直到他见了人,掌柜和明窈皆是沉默。
如果明窈没有记错,这位掌柜……与将军府的老管家长得一模一样。
“您就是回春医馆的掌柜?”明窈问了句。
掌柜缓缓点头。
恍惚间,明窈有点相信了百姓的传言,既然回春医馆都是将军府的,杏林医馆是府衙或者大皇子家的,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掌柜是知晓明窈和将军夫人的关系的,原本他一人就能决定的合作,如今却不得不在将军夫人那里走个明路。
从上回与唐夫人相认后,明窈一直避着跟将军府的走动。
这一来二去,还是少不得当面会谈。
唐夫人没想到,管家出门一趟,就把明窈带来了,她正是高兴时候,却听管家说:“夫人,表小姐这回来,是与杏林医馆有些关系。”
“杏林医馆?”唐夫人略知丈夫官场上的事,第一反应就是,“你可是被杏林医馆坑害了?”
“坑害算不上,但确实有些矛盾。”明窈失笑。
随着她将多吉次让与杏林医馆的恩怨缓缓道来,就在她话落的下一刻,只见一只瓷釉杯盏飞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唐夫人震怒,重重一拍桌案:“这与强盗何异!”
明窈的话真真假假:“我们同在草原,受草原恩养,若非意外遇到他们,我们都不知道,还有人会无耻至此。”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唐夫人考虑得更深一些,“这件事我告诉将军,他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这……”明窈有些迟疑。
唐夫人缓和了语气:“窈窈,我这样叫你可以吗?杏林医馆背后……其中还有很深很深的东西,不是你们能参与的,你且等一等,我叫将军帮你们讨回公道可好?”
“这两年杏林医馆惯会恶心人,你是不知道,他们隔三差五就雇人去回春医馆找麻烦,要不是大夫们医术高超,不准被怎么陷害。”
“正好有你这件事,也给将军一个出气的由头,就当帮帮将军府了,好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望进唐夫人那双满含柔意的眸子里,明窈心下一软:“我知道的,您这是在帮我们。”
“夫人,回春医馆是将军府的产业,对吗?”
唐夫人没有否认。
只听明窈继续说:“我想跟夫人谈一笔合作,不知您意下如何?”
唐夫人竟是连问都不问,直接说:“什么都好。”
“您就不怕我骗你吗?”明窈绷不住了,不觉笑出声来。
过了许久,才听她平息了笑声:“您也知道,我和首领生活在草原,草原上多珍贵草药,如果以后我们还能采到药草,想将药草送给回春医馆。”
“送!”唐夫人惊呼一声。
明窈说:“应该不能算是送,我是想这样,我们出药草,请医馆的大夫帮忙研制药物,不拘伤寒药或者跌打损伤药,按照一般草药的价值,给我们提供药物可好?”
不等唐夫人回话,老管家先是苦笑:“表小姐这桩合作……医馆怕是倾尽所有,也拿不出等价的回报来呀。”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明窈连连摆手,“您尽管将这些草药入药,做出的东西分我们一半就好,剩下一半就当报酬了。”
“这不妥,这也太……”老管家被这巨大的诱惑吓住了,好半天才吐出几字拒绝。
然明窈也有话说:“夫人帮了我许多,这就当做是对夫人的感谢吧,再说我们确实很缺药物,只草原上没有能配药的大夫,只有药草也无用。”
投桃报李,明窈无意全占将军府的便宜。
再说用药草换成药,也算不得他们太吃亏。
两方争执许久,到底明窈更坚持一些,最终,老管家拱手:“多谢表小姐。”
唐夫人虽知受了明窈恩惠,但更多还是高兴:“我知窈窈是因为我,你是好孩子,倒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可换一个角度讲,这难道不是外甥女在与她亲近吗?
“夫人言重了。”
从将军府离开前,唐夫人安抚几句:“杏林医馆之事,你且多等几日,此事急不得。”
“好。”
然明窈万万没想到,唐夫人嘴中的多等几日,竟然真的只是几日。
从进将军府,到杏林医馆被查封,仅仅用了九天时间。
明窈他们到街上时,沿途百姓全在讨论关于杏林医馆的事——
“遭天谴的东西哟,杏林医馆看着医术高超的样子,原来这些年治死了那么多人。”
“何止是治死人呀,他们医馆最出名的草药,原来也是从百姓手里抢来的,几袋米面就能换那么多药草,怪不得他家买药价钱低。”
“我听说他家还卖过毒药,害死了好多人……”
也不知唐将军是如何办到的,杏林医馆这些年做过的事一朝暴露,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除了掌柜和大夫被捉拿下狱,连百姓对其都无比唾弃。
尤其是好多富绅,得知他们千金买来的草药实际根本花不了几个钱,曾经有多感激,现在就有多厌恨,哪怕他们知道,这些草药的价值远不止千金。
可就算再贵,也不该属于杏林医馆。
明窈至今不曾与唐将军见过面,便是他手下亲兵送来钱款,也没有多余的话。
草药一事,解决之易完全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明窈甚至没费什么心,用不到费心找人合作,也不用设计陷害,就这么白白等了几天,这些年的应得的钱款尽数要来了,坑骗人的掌柜也入了狱。
一切如他们所愿,又处处透着不真实感。
明窈将唐夫人送来的箱匣推到央拉面前,轻叹一声:“这些就是杏林医馆赔偿的钱款,你收下吧,回去和多吉次让商量商量,该如何处置。”
“只是背后操控的那位皇子……抱歉,那实在太遥远了,远非你我所能接触到的。”此遥远不止是说距离,就连身份地位也是田壑。
央拉并非是那不知足的,能拿到这么多钱,已经很是感激,她嘴中的感激就没断过,不住乞求草原之神,定要保可汗和公主长寿。
不知不觉间,明窈众人已经出来一个多月了,这已经远超原本预期。
明窈已经习惯了狄霄不在身边的日子,但她没有办法说,习惯之余没有思念。
眼下万事皆定,他们也可以考虑回拔都儿部了。
宁湘她们收了三十多件羊毛衫的定制单,光是定金就收了三千两,还有那三百件羊毛衫的利润,换成银锭,正好能装满一板车。
央拉拿回了这些年缺失的钱款,厚踏踏的一摞银票,也算告慰无数族人在天之灵。
仔细算来,好像只有明窈和商队最穷。
不,商队尚有商铺在手,只有明窈是穷的。
好在明窈不计较,看大家各有所得,她也觉得高兴。
“等后日我们就准备回去了,商行那边我是想留几个人看店的,顺便把四楼收拾收拾,等下回再来风锦关,我们就不用去住驿馆了。”
“公主,我留下吧!”
“我也留下——”
“我家不缺我一个,我也能留下。”一时间,十几个人举手。
经过商定,最后留了七人,这七人于行商一途上稍有逊色,就算跟回去了,大概率也不会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如今主动提出看店,倒也免了明窈为难。
明窈同时给他们留了银两,用来重新装修商行四楼:“这些钱先顾你们生活,要是不够了,便派两个人回来,我再给你们添。”
“等商队再来风锦关,看店的人也做下调整,不要总是你们看店,其余人也要。”明窈说,“大家走商看店且轮换着,多些经历,没什么不好。”
“全听公主的。”
明窈却是一笑:“不能全听我的,阿玛尔才是带队的,你们更要听他的才是。”
话落,众人笑作一团。
在风锦关的最后两天,他们又采买了许多吃穿日用,直将几辆板车装得满满的,这才缓缓驶出城门。
早在刚到风锦关的时候,阿玛尔就订做了车棚,如今车棚一挡,板车也少了风寒。
归心似箭,商队直奔拔都儿部而去。
就在即将抵达部族的前一天夜里,远处传来马蹄的挞挞声。
正当众人戒备之际,远方的马儿和马背上的人也露了面容。
片刻怔愣后,众人失声喊了句:“首领!”
只见狄霄驾马而来,他背上背了弓箭,足下蹬着马靴,腰间另佩戴了数把弯刀,马背上还挂着一支弓|弩。
看他模样,分明是在族外待了好些天了。
狄霄才下马,就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扑过去,他目不斜视,直到将那人揽进怀里,呼吸才恢复了往常的频率。
明窈眨眨眼,眼眶莫名湿润。
她已经顾不得后面的无数双眼睛了,此时被狄霄抱着,只想更近一些,更紧一些。
“你怎么才来呀……”她轻声呢喃着,言语间多了些委屈和抱怨。
狄霄拍了拍她的后脊,顺着说道:“久等了。”
话音才落,他莫名感到胸口一凉,滴滴答答的水珠顺着脖颈流入衣衫中,耳边也响起了小声啜泣。
明窈只知思念,却不知思念至极,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未见到狄霄时,她尚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少想少说,多做正事。
如今见了人,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把她变小吧,这样就能被首领一直踹在袖子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狄霄垂眸,盯着明窈的发旋,许久才说一句:“我很想你。”
难以想像,这实在不像狄霄能说出的话。
旁人还想看首领和公主亲昵,然他们两人只站了片刻,狄霄就半搂半抱着,将明窈拥到乌木兰旁,附耳说了句什么,下一刻,就将人带上马。
“我们先走了。”随着话音落下,族人只见尘土飞扬,至于首领和公主的影子,早消失在了黑夜里,与暗色融为一体。
之后整路,明窈的脑袋一直埋在狄霄胸前,鼻翼间带着点淡淡的血腥味。
一路奔袭后,他们在天亮前抵达王帐。
然进到帐里,明窈不及说一句话,直接被狄霄丢到床上。
她眼前一黑,下一刻,狄霄欺身而上:“你说最多一月就回来的。”
“我……唔!”再多的辩解之言,皆止在口舌间。
当族人们开始新一天的忙碌时,王帐里却还是呜咽不止,间或夹杂着一两声求饶:“我不该出去那么久……可谁叫你不去找我的……”
又委屈又蛮横,偏叫人格外心动。
等明窈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早了,后面的族人也回来了,各自回帐休息。
明窈简单洗漱后,走出王帐。
她们离开的这一个半月,族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盐场已经彻底建好了,随着湖冰解冻,晒盐再不用蒸煮湖冰,程序上有了很大简化。
原本搭建着围栏的位置,已经有一小角换成了青石。
也不知族兵们是如何办到的,他们采回的青石比大瑜城墙上的还要大,四五块堆积在一起,就有两人高。
围墙只垒砌了一小块,却已能见功成之势。
而之前分出去的那些土豆蕃薯也进行了播种,如今走在族里,许多毡帐前都多了一抹绿色,还有无数族人的溢美:“多谢公主赠与。”
商队回来,大多数人都是欢喜的。
尤其是当他们知道羊毛衫卖出天价,拔都儿部更是在风锦关有了商铺。
许多人提出:“我们也想做羊毛衫。”
“做羊毛衫可以,但毕竟是出售给大瑜人的,容不得半点马虎。”宁湘表情严肃,涉及绣房时,更是不留半分情面。
至于绣房的第二次招工,这些全是宁湘操持的。
还有草药一事,对于明窈临时的决定,狄霄等人并无异议。
苏格勒也说:“公主此举甚好,草药再多用不了也是白搭,还不如换些珍惜药品,必要时候还能救人一命。”
多吉次让感激她帮忙要回的钱款,主动提出:“等天暖就可进山,首领要是不便派人,我们可以自己进去,采回的药物归部族所有。”
“不用,我安排人手就好。”狄霄婉拒。
随着明窈将此次走商所遇一一道明,众人不禁感慨公主有先见之明。
听说阿玛尔谈下了先付款后交货,更是惊讶得不行。
也就是族人淳朴,第一时间想到的:“那可要将货物备齐,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信任。”
听着众人再次商议起晒盐采石,明窈歪了歪脑袋,静静听着。
直到快到晌午,大家要回去用膳,这才停止了讨论。
明窈和狄霄回去的路上,只听狄霄说:“这段时间,又有不少人来分耕田。”
看明窈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狄霄又说:“再过一个多月,就到春耕时候了。”
“难怪。”明窈恍然大悟。
“族里的田地不够了吗?”明窈问。
“够的。”狄霄一顿,又说,“我是想着,能不能将族内耕田的归属,更明确一些。”
听他这样说,明窈很快想到关键所在:“你是想……”
犹记得上回谈及均田,大瑜当前土地制度,更多问题还是出现在土地私有所带来的一系列变数上,狄霄想了许久:“私有易生交易,那公有呢?”
“均田所均,只是耕田的使用权,而土地的所有权依旧归于部族所有,由历代可汗掌控,同时拒绝所谓分封,族中耕田,永归部族。”
这是明窈从未听过的一种制度,然细想之下,她竟想不出什么缺点。
唯一要担心的:“那万一……可汗不公呢?”
然转念一想,至少在狄霄掌权时期,四五十年内,这是完全无须担心的。
至于四五十年后拔都儿部会发展成什么样子,那是无法想像的。
明窈忽然笑了:“首领说的对,避免私有交易,能从源头上解决大部分问题。”J??
“而且族人才刚接触均田制,在一开始定下耕田公有,也能免去后续改变的诸多麻烦,所有权归族属,使用权归个人,这便是我们拔都儿部的土地政策。”
“你觉得好吗?”狄霄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明窈。
只听明窈格外坚定地说了声:“当然好!”
均田最开始的提出就是明窈带来的,如今连她都没有异议,可谓是给了狄霄莫大安心,也更有底气,将这一想法告知全族。
随着更多人登记分田,公有私有的概念也越发明确起来。
正如明窈所说,一开始定下的规矩,那是最不容易又反抗的。
族人们很平静地接受了均田和公有,剩下那些坚持同劳同得的,也不过缺一点刺激,等见了均田人家所得,不怕他们不改主意。
转眼间,雪消冰融,大地回春。
作者有话说:
春耕在即,明窈正忙着清点仓房的各种粮种。
然一向忙得不行的狄霄突然得了闲,一连三四天,日日待在王帐中,不管明窈是走是回,总能瞧见他的身影。
要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偏偏每当明窈离开时,背后总有一道幽幽的目光尾随,等她被看得发毛,不得不回头时,狄霄却已经扭过头去,说什么也不跟她对视。
“首领?”明窈迟疑。
“怎么了?”狄霄看过来,表情淡淡,“不是要去仓房,怎么还不走?”
“……那、那我先走了。”
狄霄不肯说,明窈也不便追问,然而她才抬起脚步,背后那道幽幽的视线再次出现,叫她颈后汗毛乍起,只得加快步伐,快快逃出王帐。
本以为这种情况只是偶尔,然而狄霄在王帐待了多少天,这种现象就维持了多久。
一而再再而三,明窈实在有点受不住了。
这日清早,又一次被目光尾随后,她转身坐回桌边,直勾勾地盯着狄霄,本是想以牙还牙的,可她低估了狄霄的脸皮厚度。
挨到最后,仍是明窈先开口:“首领是有什么心事吗?”
狄霄反问:“我能有什么心事?”
明窈一噎:“那你总看我做什么,而且、而且你不忙吗?”
“不如公主忙碌。”狄霄说,“我也没有在看你,我只是随便瞧瞧。”
这种阴阳怪气的话都出来了,明窈要是还发现不了问题,就是她的迟钝了。
可她想了许久,根本想不到哪里惹毛了男人,思虑半晌,只能悄悄伸出手指,勾住狄霄的袖角,一圈圈打着转,好半天才软乎乎地说:“狄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狄霄眉眼微动,本是想继续端着架子的,可一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似含星光的眸子里,那双眸子温柔灵动,主人尚未说话,眼神却已出卖了所有。
片刻,他淡声说:“你说想去山巅看云。”
当初他与明窈约定好春耕前再出去一次,一起踏上山巅,看积雪看云雾,他时刻记着,乃至丢下一众族兵,生生腾出一个月的时间。
这种任性行为,狄霄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会出现在他身上,但只要所陪是谁,只剩满腔柔意,莫说一个月,就是一年也未必不可。
谁知道他把这事看得重要,真正想去爬山看云雾的,反忘得一干二净。
狄霄也说不出是哪里叫他不满,又或者不算不满,只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吃味。
——他已经不是公主最重视的人了,族人们才是。
他的语气平淡如常,就连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但随着明窈忆起过往,忽然明白了这些天的幽幽目光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她有些好笑,偏对狄霄生不起一点气来。
在本心的催促下,她一点点凑到狄霄身边,看对方似要躲闪,索性一头撞过去,将大半身体重量都压在对方身上。
明窈抿了抿唇,再开口满嘴的甜软:“原来是这事,我当然记得呀。”
虽然她早忘了个干净,但显然,有些时候说真话是行不通的,适当的善意谎言,对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