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糊还有些烫,那人却仿佛感觉不到温度似的,狼吞虎咽半晌,等再把碗放下,里面只剩下的一个碗底,两块羊肉被剩在里面。
而他并非挑食,而是用用筷子夹起炒青麦面团,囫囵咀嚼着,剩下最后一小块时,用面团把剩下的面糊和羊肉裹蘸着吃完。
此人并非个例,在他之后,其余人也相继端起碗筷。
见这些人正在用餐,狄霄等人也没有一直盯着,他偏头和明窈说了前因,稍作沉吟,低声道:“听他们的意思,这片草原上,应该只有他们。”
明窈点点头,又问:“首领要留下他们吗?”
“且看他们的意思吧。”狄霄说。
随着多吉次让等人将东西吃完,许多人意犹未尽,只碍于礼貌,并未开口讨食。
多吉次让担任了交流的角色,他站起来,向狄霄等人行了一个祈福礼,嘴里念叨着:“多谢您的慷慨,我们已经许久没吃过热乎饭了,愿草原之神保佑您。”
狄霄轻轻点头,复道:“说说吧,说说你们,也说说我们。”
大概是有了热饭的恩惠,多吉次让对他们的信任多了些,他先问:“您说的误会,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我没猜错,我们并不是你们口中的同伴。”狄霄如实说,“我们从北部草原迁徙而来,历时八个月,方抵达这片宝地,只不知这片土地早有归属,才在此地建族。”
“我们是在去年七月到的这片土地,虽然知晓此地有游牧族出没,但一直不曾见过此地原住民,直到今日,才见到你们。”
多吉次让瞳孔骤然,为这远超他认知的来历震惊不已。
而随他一起来的人更是忍不住议论起来,连带着刚刚在路上听到的话也有了两分解释,但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不知去处的迷茫。???
半晌,多吉次让呢喃:“可是,你们也在讲草原话啊……东面的国家,我听不懂他们所言,他们也听不懂我的话,而北部,我不知道。”
狄霄问:“你们一直生活在此地吗,可曾见过其他游牧族?”
“我们一直生活在这片草原上,至少在我的记忆里,还不曾见过其他人,你们是我们所见到的,唯一能与我们交谈的人。”
狄霄残忍指出:“但在北部草原,所有部族都讲草原话。”???
“所有部族……除了你们,还有很多这样大的部落吗?”多吉次让抓住重点。
待狄霄点头,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为什么,我们从来没见过你们呢?”
狄霄说:“北部草原与大越比邻,族中或有缺,但都可以在大越边城贸易换取,那是无数部族世代生活的地方,若非意外,我们也不会远离故土,来到此地。”
“所以,我们并非同源族人,对吗?”
狄霄沉默片刻,却是摇了摇头:“南北草原之间并无分割,有没有一种可能,数百年前,你们的祖先也是从北部草原迁徙来的呢?”
“毕竟我们讲的同一种语言,而相邻国家对草原话的影响微乎其微,除了同生同源,我想不到其他解释。”
听了他的说辞,多吉次让等人动荡的心灵得到些许安抚。
但毕竟现实与他们所想多有出入,他们还要有更多时间来消化。
多吉次让露出一个牵强的笑,转言说:“我是多吉次让,这位是我的妻子,央拉,这位是……”
他将同行的三十几人一一介绍过,最后说:“我负责大家的行途,带大家寻找吃食和居住地,偶尔也会去东面的国家做交易。”
狄霄颔首,又介绍了拔都儿部,指了指自己:“我即拔都儿部可汗。”
互相介绍之后,多吉次让忍不住问:“我能请教一下,刚刚吃的面团是什么吗?”
“是炒青麦面。”明窈解释,“就是野外的青麦磨成的粉末,炒熟后加牛乳做出的。”
“青麦……您是说那些青黄色的植物吗?”多吉次让恍然,“原来还可以炒着吃,我们一直是磨粉煮粥的。”??G
说起食物,明窈很是感兴趣,不觉多问了几句。
而这些原住民的生活远比她想像中单调,甚至还不如大迁徙前的拔都儿部,他们甚至没有固定居所,三两座毡帐,就是他们的全部财产了,其余人只能宿在野外。
苏格勒也问:“你们带来的牛怎么跟普通的不一样,还有那矮脚马。”
可惜多吉次让等人也不明白:“我们饲养的一直是长毛牛,马儿也是矮脚马,之前倒是在东面的国家见过短毛牛,可带回来后几天就死掉了。”
一群人相继开口,说是交流,但在狄霄和苏格勒的刻意引领下,这些原住民几乎将自己的老底交待了个干净,可他们对拔都儿部的了解,还只停留在表面上。
时间缓缓流淌,不知不觉中,竟是到了傍晚。
多吉次让等人尚不知是留是走,踌躇半天,也没人能主事。
最终,还是狄霄问了句:“你们考虑加入拔都儿部吗?”
从居无定所的游牧族边城有归属的拔都儿部族人,其间有太多诱惑,多吉次让略有心动,但不知考虑到什么,想了想,婉言说:“能让我们考虑一晚吗?”
“可。”狄霄爽快答应。
晚膳他们是一起吃的,他叫人准备了热乎的羊汤和羊肉包,又备足了热水,夜晚来临前,还给他们的帐子送了木炭。
他原本是要给他们所有人安排毡帐的,但不知他们是否戒备,最后只要了两座,男女分住,数十人挤在一起。
既然他们自己都无怨言,狄霄自然也不会多事。
这一天下来,他的时间全耗费在了这些原住民身上,只同时,他也得到了许多此地消息,并不算浪费。
回到王帐后,只听明窈感叹:“他们的生活,好像也并没有很好。”
她只是想不明白,同样是去大瑜进行商贸,就算这三十几原住民所打猎物不多,怎么也不该贫瘠至此,连食物都只能完全依靠这片土地。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狄霄沉声道:“若没有公主,我们不知一匹狼皮能卖到那等高价,也不知木炭是可以用木头烧制出的,更不知南下亦有此等广阔天地。”
或许很久很久以后,这些东西会为所有天下人所知,但肯定不是现在。
就在几年前,拔都儿部的贫瘠并不比这些原住民好多少,他们只是格外幸运,娶到一个聪慧温善的公主,教会他们烧炭制盐,引他们逃离纷争不断的北部草原。
狄霄捏了捏明窈的后颈,垂眸在她额角落下一吻:“公主实在小看了自己。”
明窈听着耳边的溢美之词,只觉耳尖滚烫,半晌说不出话来。
转天晌午,多吉次让带着央拉找来,他们一人背着一个竹筐,见面后先说了他们思虑一晚后的决定:“我们想留下。”
“我们想住在不畏严寒的毡帐中,想拥有炭火不灭的暖炉,还想有热腾腾的汤饭,有能保暖的手套棉衣……首领,我们所求甚多。”
听他们这许多要求,仿佛是多贪婪的人,然仔细一听,他们所求不过一个温饱。
不等狄霄说话,多吉次让将竹筐中的东西露出来:“这是我们采到的草药,很多都能卖钱,我们想用这些草药换族里的住处,如果不够,我还能再去采摘。”
每年五月,他们都会出发去往雪山,直到来年一二月才会回来。
雪山环境恶劣,积雪常年不化,更有无数凶禽猛兽,以及能一击毙命的毒蛇毒蝎,但同样,雪山之上还有无数珍贵的药材。
多吉次让他们带回的药材数量不多,但种类却是极为丰富。
“这是番红花,能治血淤能止痛,还能作为香料使用。”番红花是一种细细长长的红色丝状植物,寻觅许久,才找到两小捧。
多吉次让又指向另一堆黄色植物:“那是冬虫草,能治咳疾,很受医馆喜欢。”
“还有雪莲、掌参、灵芝、蛇莲……”
他嘴中吐出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那些只在古籍中见过的草药,如今全有了具象,明窈越听越是眼亮,最后直接蹲到竹筐旁,珍惜地看着里面药草。
多吉次让问:“这些草药,可能换到昨晚的两座毡帐?”
明窈忍不住说:“不止昨晚的两座,这些草药的价值,足够你们在大瑜买下无数宅院,百年内衣食无忧。”
多吉次让不解:“无数宅院?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经常到东面的国家售卖草药,三五筐药草,往往只能换得两袋面粉。”
话音才落,不止明窈面露错愕,连狄霄都皱起了眉头。
说起大瑜,多吉次让是有几分得意的。
他说:“五年前我曾去过他们的都城,面见了他们最尊贵的皇子殿下,我向他献上了无数药草,还有珍贵的鹿茸盘羚角,皇子殿下为我引荐了颇负盛名的医馆,并承诺,只要是从草原采下的药材,全部可以卖给这家医馆。”
“甚至为了方便我们,皇子殿下将医馆开来了草原外的城池里,我们只用到最近的城池,就能将草药卖出去。”
明窈问:“就是这家医馆,每次用面粉换草药吗?”
多吉次让点点头,至今仍含感激:“正是有了这家医馆的存在,才叫我们能将草药卖出,很多时候,他们还会多付给我们报酬。”
“比如?”明窈屏息追问。
“比如去年冬天,我们用二十筐草药换了十袋米面,医馆的先生还给了我们回草原的干粮,许多治外伤的药酒和解毒的药丸,在雪上采药时很好用。”
“我能看看你说的药酒和药丸吗?”
碰巧的是,多吉次让身上还剩下小半瓶药酒,明窈将小巧的陶瓷瓶接过,打开塞子的刹那,一股浓烈又饱含劣质感的酒水味扑面而来。
明窈不曾防备,被呛得连声咳嗽,直到狄霄把陶瓷瓶夺去,那股气息才散去。
所谓药酒,多是白酒和能活血化瘀的药材混合而制成的,明窈见过的药酒有好有坏,但就是再差的,也不像刚才拿的那瓶一样,药味一点没有,只有酒精的劣质。
她不抱期望地问:“这药酒真的有用吗?”
“应该有用的吧?”被连番追问,多吉次让也意识到什么,“每次受了伤,我们都会用这药酒,虽然无法治重伤,但一点划痕擦伤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那可不,随便什么黄酒白酒清酒烈酒,都能处理轻伤。”
话落,多吉次让脸色微变:“您是什么意思?”
明窈尽量委婉:“据我所知,在冠京城……就是你所说的大瑜都城,一只巴掌大的掌参至少三十两银,年份越久的越值钱,而给你们的米面这些,一袋精米不过二两银子,至于这些药酒,也不过是最普通的浊酒。”
她指了指脚下的篮筐,索性一次性说完:“这里面的许多药材我也不知价值几何,但像是雪莲灵芝,无一不是千金难求的珍宝,向来只存于人迹罕至的深山,可遇不可求。”
多吉次让和央拉早被明窈的话惊呆了,他们神色呆滞,眼中情绪逐渐被不可置信淹没,半晌呐呐说:“我们……是被骗了?”
望进他们那双清澈单纯的眸子里,明窈甚至不忍心点头。
片刻之后,多吉次让终于认清现实,他的胸脯快速起伏着,面上也因盛怒染了红色,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发出吱吱地怪声。???
“砰——”他一脚踹翻竹篮,低吼一声,“我去找他们!”
多吉次让的脾气算是很好的了,非触及底线问题,他鲜少会起勃怒,然这般被人当傻子戏耍了数年,再怎么老实勤恳的,怕不是也要疯上一疯。
他转身就要往帐外冲,多亏狄霄动作更快,赶在他跑出去前,先把人拽住。
只见多吉次让双眼赤红,极怒之下,浑身肌肉隆起,嘴唇却是颤抖不止,几次张口,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们这些原住民,历来靠草原养育,直到最近几年里,才学会到大瑜换取粮食,然他们无数人跋山涉水,乃至用命换来的珍贵药草,却被人用两三袋米面打发了。
央拉亦是捂住嘴巴,眼尾的泪水不住流淌,见丈夫面容,终呜咽出声。
多吉次让奋力向外挣扎,直到被狄霄一脚踢在小腿上,他脚下一个踉跄,挣扎的动作也歇了两分,虽然还是不时挣一挣,但比先前幅度小了许多。
狄霄开口:“你用什么找他们?用你一个人对抗一整个医馆吗?还是带上你族里的二三十人,被官府当做闹事的抓起来,再跟一整个官府对抗?”
他说得残酷,然句句现实,叫人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狄霄松开拽着多吉次让的手,淡声说了句:“凡事动动脑子,少冲动。”他并不完全反对冲动行事,但过往的经历告诉他,冲动之下,十事九空。
多吉次让剧烈喘息着,忽然用胳膊抹了一把眼睛,开口声音嘶哑:“您或许不知道,每年采药,每一年,我们只是攀爬雪山就要用三五个月的时间,或被野兽袭击,或被毒虫咬到,又或者脚滑跌落山崖的,每年至少会有两三族人为此丧命。”
“我们原本也有四五十人的,可一年又一年,最后只剩下三十二人。”
他不为自己不值,却为那些无辜丧命的同伴感到悲哀。
“我们没想靠贩卖草药大富大贵,我们就是想换些米面,换些盐巴糖粉,我们也想让自己的女人孩子吃饱穿暖,而不是日日跟我们一样,啃草茎过活。”
就为了这一口吃,哪怕每年采药都会有人死亡,他们也从未停止过。
却不知,被他们视为慈悯之人的皇子殿下,才是坑骗他们最深的,若非被明窈指出,他们怕是还会跟狼犬一般,不要命的替人采集药草,却报酬寥寥。
帐中一片沉默,只余央拉止不住的啜泣,还有一点浅浅的呼吸声。
明窈微微偏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将眼眶里的湿濡压下去。
她张口正要说什么,却听扑通一声,一回头,却见多吉次让跪在了狄霄脚下,他双手支撑在地上,头颅沮丧地低垂着。
多吉次让恳求道:“帮帮我们,求您。”
狄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才说一句:“你们既已我拔都儿部的族人,欺辱你们,与欺辱我又有何异?”
片刻后,几人围着一个暖炉坐下。
散落在地的药草已经被重新收拾好了,放在远离暖炉的位置,明窈打算晚些时候拿去给医官看看,能用则用,不能用的再想其他处置。
依着多吉次让的想法,他是想把所有药材拿回来的,便是一把火烧个干净,也不愿再留给卑鄙无耻的大瑜人。
明窈沉吟说:“时间太久了,尤其是前几年的药材,恐早被用掉,很难再寻回来。”
“我能想到的,也无非是追回坑骗了你们的钱款,再多的,便是设计惩罚医馆,至于引导了这一切的那位皇子殿下……你们知道是几皇子吗?”
“高高的,但没有我高,有一点瘦,手里总是拿着一柄折扇,身上还带了许多叮叮咚咚的青绿色饰件儿,说话声音还小。”
“……”该怎么说,这是大多数大瑜男子的打扮呢?
明窈无法,只能再追问两句,问及眼睛,多吉次让说是黑色的,问及面容,多吉次让说不如他们魁梧凶悍,问及习惯,多吉次让也只记得他爱喝一种有点苦又有点香的水。
问来问去,明窈也摊手了:“你说的这些特点,是几位皇子的共性,在我的印象中,能比你更高的,只有一个四皇子。”
十几位皇子里成年的有八个,这排出去一个,还剩下七个呢。
更何况,就算他们找出人来,一群草原来的外族人,如何能去冠京城里,指认一位皇子涉嫌坑蒙拐骗,就怕他们状纸还没送上去,先被当成刺客按下了。
多吉次让虽有不甘,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垂着脑袋:“全听您的安排。”
“这样,我先带你们去找毡帐住下,一些锅碗瓢盆,等晚点儿给你们送去,暖炉是要自己做的,木炭也是族里发……还有些棉衣什么的,我找找看谁家有多余的。”
明窈给他们安排着住处,听到连米面肉都能从族里拿,多吉次让两人的心情终于不再沉闷,他嘴角弯了弯:“谢谢您。”
“害,大家都有,没什么好谢的。”
离开前,狄霄又问了句:“你们都记得雪山和各种草药的位置吗?”
“记得,我们所有人都知道。”
“那好,等过段时间,如果族里打算派族兵去采药,我想找你们帮忙,给指点指点道路,以及如何辨认草药和毒草。”
多吉次让忙不迭答应:“没问题,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话虽如此,随着他们在族里定居下来,一连数日,都没有人给他们分配工作,就连早午晚膳,念及他们对族里不熟悉,还有好心的阿姑给送饭。
而大家语言又是相通的,交流上不成问题,关系也很快变得融洽。
那日被送了一副手套的女人叫多吉卓玛,她的手很是灵巧,几支草茎几片树叶,在她手中摆弄片刻,就能做成栩栩如生的兔子。
她做了很多漂亮且精致的小玩具,用植物用丝线,她沿着那日的路找了两日,才终于碰上从学堂下学的小姑娘,又将各种各样的小玩具全送给她。
小姑娘捧着满怀礼物,惊喜地赞叹不已:“这兔子和小乖好像呀!”
“小乖?”
“是我家养的小兔子,宠物小兔子!”
小姑娘开心极了,说什么也要请女人去她家做客,给她做炒青麦面,再请她看漂亮又乖巧的白色小兔子。
小姑娘翘着脚:“公主开办的学堂是所有人都能去的哦,姐姐要是有空,也可以跟我一起去诶,我们一起学大瑜话,以后就能到大瑜去玩啦!”
“公主?”多吉卓玛有些不解。
可小姑娘年纪小,半天也说不明白,只能嘟着嘴:“公主就是公主呀,大家都叫公主,公主可好了,教给我们做好吃的,还给我们讲学……”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明窈的好处,半天说不完。
多吉卓玛也不再纠结,转而应和说:“你说得对,公主真好。”
一眨眼的时间,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多吉次让等人对拔都儿部的生活越发适应,他们已经会自主去厨房做饭,还有两个手巧的女人到绣房做工,而男人们也开始去族外找活干。
只是提起族兵时,不免遗憾:“要是早些来就好了,我肯定也能成为可汗亲卫。”???
赶在春耕前,明窈打算带着族里的商队走一趟。
这一趟只她和商队的人入关,不为开辟商路,也不求卖出去多少东西,只是想让族人们开开眼界,能亲自跟风锦关的商人们面对面交谈,为以后的走商积攒些经验。
这事她只跟商队的人提了,五十来人皆持支持态度。
然等她将这想法说给狄霄,狄霄想也不想:“不行!”
明窈面色一变,望着他转身欲走的背影,忙追上去,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胳膊:“为什么不行?不只有我去,阿玛尔也去,还有商队的那么多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而且我们也不乱跑,就在风锦关内,最多待半个月就回来。”
狄霄被她气笑了,索性止步,反手捏住了明窈的下巴:“还待半个月?”
“唔——”明窈有些吃痛,但她没有挣扎,闷声闷气地说,“半个月不长了,我想带他们跟走商做做交易,还有那些商行老板们,不是也要给他们看青石和湖盐吗?”
“湘湘她们的羊毛衫也做好了,正好拿来给大家练手。”
她计划得很是圆满,从抵达风锦关的第一天,到离开的最后一天,每天都列了详细的计划,然等她费劲地讲完。
狄霄冷笑:“我说同意了吗?”
“……”明窈一愣,有了两分被戏弄的恼色,她一用力,将下巴从狄霄的手里挣出来,娇嗔一声,“狄霄!”
“喊我做什么?”狄霄不为所动。
明窈鼓了鼓嘴:“我偏要去呢?”
狄霄抬眸,眼中多了些危险神色:“那我就把你锁起来。”
因他神色过分冷凛,明窈被吓住了一瞬,回神后终于不再硬碰硬。
她低了低脑袋,又抽了两声鼻子:“可是当初,我说想组一只独属于拔都儿部的商队时,你是同意的了呀……现在好不容易教会大家大瑜话,也教给他们如何做生意讲价钱,将要出发了,你却又不许了。”
“虽然女子安于后院是常态,但我也想出去看看……首领,就这一次好不好?”
要是她耍横顶撞,狄霄还能硬下心,可如今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叫一双含了泪光的眸子眼巴巴瞅着。
“你猜我为什么不愿你去?”狄霄也软了声音。
明窈又不傻,慢吞吞说:“怕我遇上危险呗。”
狄霄深吸一口气:“你也知道。”
“就算有阿玛尔随行又如何,就算他们白日里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到了晚上呢,有谁敢跟你住在一起,晚上又有谁能照看你?”
狄霄是吃过教训的,想当初在大越边城时,不过一条小路的距离,都能碰上专搞拐卖的人牙子,风锦关到拔都儿部的距离,又何时几十条几百条小路。
明窈顿时哑然。
她想说阿玛尔他们能保护好他的,可正如狄霄所言,未婚男子和成婚女子,便是再不讲究的,也终归不合适夜里同处。
明窈也远非那等开放之人,实在难以接受叫一个与她并无关系的男人看着入眠。
“那、那……那我不去了。”她泄了气,“我再找阿玛尔说说,看他们能不能自己去,或者首领能有时间吗,你能不能跟他们去一趟?”
明窈说:“我们的商队……大家这段时间真的很努力,好多人都能流畅地讲大瑜话了,他们都等着走商的那天,就算不往远处去,在风锦关和拔都儿部之间往返也是很好的。”
就在明窈嘀嘀咕咕求情的时候,却听狄霄再次开口:“再找几个人吧。”
明窈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向他。
狄霄到底妥协退让:“再找几个女人,你们一起去,夜里睡在一起,叫阿玛尔他们在门外守夜,门外窗外,所有可能进人的地方都守好,多辛苦些。”
“嗯?”明窈有些恍惚。
狄霄按了按她的眼尾,将那点并不显眼的红色按白才肯松手:“想去就去吧。”
“你一手操办起来的商队,合该叫你带他们最后一回,也不一定是最后一次,这回你们都辛苦些,万事小心着,等你们回来,我看看能不能招一些女兵。”
狄霄话音微顿,说:“我给你练一支女兵可好?”
到时不论明窈想去哪里,不管有没有狄霄跟从,至少在安全上,就有了很大的保障。
过了好久,才听明窈应一声:“好。”
得了狄霄的同意,商队走商再无阻碍,明窈和阿玛尔商议后,决定于两日后启程。
之前找来的四五十人全带上,等这回走商结束后,再选出真正适合的。
阿玛尔问:“不适合的呢?”
“我们不是想在风锦关置办两间铺子?看他们意愿,要是愿意的,可以留在铺子里看店,正好都是会讲大瑜话会讲价的,多合适。”
这五十几人,明窈可谓是全想好了出路。
除了商队之人,同行的女人更是好找,绣房那边派了三个人,宁湘陈梦和金花阿姑,她们原本就想跟着,在商队后面做指点,如今正好能和明窈做个伴。
除此之外,央拉也跟着了。
她曾经和多吉次让去过风锦关交付草药,这回给明窈做个指认,也好看看是哪个缺了大德的黑心医馆,生生骗了那么多珍贵草药去。
人员齐备,之后就是准备货物。
此行的主要货物就是羊毛衫,其余的诸如草药、湖盐和青石等都只是添头儿,与其说是卖,倒不如说是拿去给商行老板们安心。
一眨眼的时间,两天就过去了。
出门走商,商队少不得有一个便于记忆的名字,被问及商号,明窈脱口而出:“草原商行呀!”
直到被所有人看着,她的声音才弱了两分,小声解释着:“我们来自草原,也是与大瑜无数商行最大的区别,叫草原商行又好记又有特点,不好吗?”
阿玛尔先拍了手:“草原商行好,咱们就叫草原商行。”
领头的两位都说了好,其余人自无异议,而且他们世代生活在草原,信奉草原之神,以草原为商号,何尝不是一种信仰。
出发那天,狄霄亲自来送行。
他看着空荡荡的板车,后知后觉发现:“这板车不好。”
这两年来,明窈还是头一回跟他分开独自外出,望着狄霄宽阔的胸膛,终于感觉到了不舍,闻言,她勉强压下心底的涩意,仰头问:“哪里不好呀?”
“不挡风,不避雨,不保暖。”狄霄一连数了许多缺点,最后提到,“之前在风锦关见到的马车就很好。”
“……噗嗤!”明窈再也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而跟她坐在一起的几人也掩面轻笑,挪逾的目光不停在两人身上略过。
狄霄并不觉得好笑,而是真正盘算起可能性,想了又想,他把阿玛尔喊来:“等到了风锦关,你去看看有没有做马车车篷的,给板车也装上一顶。”
他表情正经,阿玛尔更是应得爽朗利落。
坐在板车上的一群小娘子笑得更欢,连明窈都觉羞涩,抬手捂住了眼睛。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狄霄本想送他们到戈壁附近的,却被明窈拒绝了,明窈开玩笑道:“到了隔壁再走两日,岂不是就到风锦关了,首领索性跟我们一起了。”
“没关系的,也就一个月,我们很快就回来了,首领快回去吧。”
她表现地甚是大方,面上也无一点留恋之色,和她对比着,反而是狄霄有点拖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