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倒也简单,西山丘后面有的是野生青麦,哪里还用得着族人种。
种子播撒下去还不算完,每亩天都有一个人看守,从早到晚,都有人巡视,莫说冒头的野草,就是有些奇形怪状的虫子,也被人抓走了,就怕伤了种子。
直到田地里出现秧苗,大家不知土地是好是坏,但秧苗好坏,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的。
这些秧苗不算粗壮,但格外青翠,从冒头开始,就嗖嗖得生长着,三四天时间,就肉眼可见地蹿高一大节。
其中青麦长得最好,不愧在野外都能一长一大片。
改良麦和普通麦瞧着差不多,长到一定高度后,长势也渐渐慢下来。
狄霄不再迟疑,赶紧叫人将草木灰和粪肥拌在一起,给秧苗又上了一层肥。
忙忙碌碌间,一个月很快过去了。
进了四月,雨水果然越发丰沛,隔三差五就有一场雨,有大有小,淅淅沥沥就没停过。
人们不用担心庄稼干旱缺水了,望着毡帐外阴沉沉的天,开始担心起田涝来。
作者有话说:
事实证明,大家的担心不无道理。
转眼入夏,地里的庄稼已经有膝盖那么高了,有族人的精心打理,田间难得能见杂草害虫,原本稍显细弱的庄稼杆儿也变粗不少。
直到三四场雨过去,天上积云仍很厚重,黑压压一团,不光见不到云销雨霁,反有暴雨将至的架势。
一声雷霆炸响,暴雨倾盆。
漫天大雨落在毡帐上,躲在帐里都能听见咚咚的震响,雨水顺着毡布落下,在帐沿处又形成了另一雨幕,哗啦啦淌成小溪。
有人不放心耕田,试图冲过去看看,可才一闯进雨里,就辟里啪啦的雨点砸得晕头转向,只能再狼狈躲回去。
这场雨下了整整两天一夜,第二天傍晚,帐外只剩濛濛细雨。
听着王帐外的喧杂,明窈也有些坐不住了:“我想出去看看。”
“我去。”狄霄先一步起身,从角落里取了蓑衣,并不愿明窈冒雨出去。
可明窈的担心一点不比他少,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两人一起,等出了王帐才发现,他们已经算得上冷静的了,有那速度快的,早从耕田跑了一个来回。
“首领公主,你们快去看看吧,庄稼全淹了!”
明窈心里咯登一下,回头和狄霄对视一眼,脚下速度更快,行走间溅起许多水花,不一会就打湿了衣角。
等他们到了耕田那边时,田垄上已经围了两层人,叽叽喳喳很是喧闹。
不知谁喊了一声:“首领和公主来了!”
族人纷纷向后看,待寻到两人位置,又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随着两人走到田边,田里果然都是积水,有深有浅,最深的部分差不多淹了一半的麦秆,那块地正好是均田出去的,一家人守在旁边,哭天喊地。
就算有浅的,打眼看着,也不是能靠土壤自行吸收的。
往年众人只遭遇过干旱,还是头一回遇上雨水过于丰沛乃至田间积水的情况,看着田地里一指高的积水,大家第一反应就是排水。
明窈这些日子翻了不少农经,和族人们多年的种植经验结合在一起,她点点头:“不光要排水,还要划锄追肥,眼下先将积水排出去,等天晴些再做其他。”
“排水是怎么排?用盆碗把水盛出去吗?”
“……倒也不用。”明窈忍笑,“开沟就行,从高到地引水,慢慢将雨水排出去。”
“那那、那我家这地势本来就低的咋办呀?”
高地引出的水是直接向下排放的,低处的农田少不得受灾,就算再开沟,庄稼在雨水中浸泡的时间也远远超过其他,只能等着自然晒干。
明窈表情讪讪,因想不出旁的法子,求助地望向狄霄。
狄霄不似她和善,对于既定之局,也不会寻好话安慰人,只听他冷硬道:“且牺牲一些,等将这次田涝挨过去,除了你家田地所得,族里会再多余补偿你家粮食的。”
倒霉的几家虽有不满,但又不能跟全族人作对。
又或者对上首领那张不讲情面的脸,有再多的怨言,也只能憋在心里。
明窈又添了句:“商队上回去大瑜还捎回来不少冬菜种子,晚些我给你们送些过去,下月种下,等冬天就能收获了,也能添道菜。”
“排涝也是无奈之举,实在委屈你们了。”
“害,不委屈不委屈,都是为了族里,都是应该的。”
两人一硬一软,很快把几家人心里的怨气消掉了,更有人由悲转喜:“冬菜好,脆生生甜滋滋的,吃上一冬我也不腻,拿粮食换也值。”
开沟一事迫在眉睫,大家也顾不得细雨缠绵了,当即回家寻来锄头铁锹,有人在前定位划线,后面的人沿着标记开沟,均到耕田的人家更是全家出动,唯恐耽误了好时辰。
夏雨微凉,却抵不住人们做活的心火热。
族人们用了两天时间,才将所有耕田开了排水沟,为了避免再出现田涝的情况,他们又对排水沟做了加固,不说能维持数年,至少今年不用担心了。
细雨又下了一天多时间,阴沉了数日的天终于见了太阳。
随着田地的积水渐渐褪去,气温也快速升高,因太阳暴晒,地里土壤渐有龟裂态势。
明窈只能再把族人们招呼回来,一人拎着个小铲子,既要避着庄稼的根茎,又要将泥土彻底搅开,防止因水分消失太快,而引起庄稼根系生长受阻。
用锄头将硬土打散,即为划锄,划锄过后,便是追肥了。
暴雨之后不知底肥剩了多少,安全起见,众人只能追加一层薄薄的草木灰,隔三差五来田间看看,只要庄稼没有出现黄苗打蔫的情况,肥力就是够的。
这边田地里的事才折腾完,明窈还没歇两天,王帐又有人找来了。
来找她的是两个上了点年纪的阿爷,两人坐下,拘谨地搓着手,被明窈追问几遍才说明来意:“公主啊,你上回说要编族史,还用不用得到我们呀。”
“……”明窈早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这亲口给出去的承诺,露怯就不好了:“自然是用的到您们的。”
“看我,这段时间总是在忙旁的,族史才起了个头,还没来得及深入,正好您二位找来了,那咱们也好定个时间,看大家什么时候方便,跟我讲讲咱们拔都儿部吧。”
“都行都行,我们什么时候都方便。”老人受宠若惊,老态的面容上全是笑意,“公主什么时候有空,随时喊我们就行。”
“不过这编族史,我们用不用打扮得郑重些?不能慢待了啊……”
“都行,看您们的意思。”明窈哄道。
另一位老人又问:“公主啊……我是去年才来的拔都儿部,我不知道族里之前的样子,这样的话,编族史还用得着我吗?”
“当然!”明窈一口咬定,“大家虽来处不同,但现在都是拔都儿部的族人,你们之前的经历,也可以作为族人附传,作为族史的补充。”
反正他们也没见过史书,实际如何,还不是全靠明窈一张嘴。
有了公主的保证,两人甚是安心,说好会一直在帐里等着公主传唤,就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把两位阿爷送走后,明窈忙舒一口气,她来不及坐,赶紧翻了几张纸和笔墨出来,旁的不说,首先在纸上把“族史”二字写上,想了想,又另起一页,试图起个引子。
只是她心思实在没在这上面,琢磨了一个多时辰,纸上也没落下两行字。
【草原游牧族自成一体,以部族为单位,日耕种放牧……】
说到放牧,上回在雪山脚下遇见的野山羊和长毛牛也不错,圈进嘴里一起养着,等繁衍多了,又能成为族人的口粮。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明窈一个激灵,垂眸看着纸上寥寥数语,难得感到头疼。
思来想去,她不免起了推诿的心思,她在脑海里数过族学里学的比较好的几个人,数来数去,试图找出个能委以重任的。
要论识字又多又好的,狄宇定是榜上有名。
可他现在不仅要管理着仓房,晚上还要来王帐学字,最近两月又揽了族学里的作业收发,难得清闲时候,不是在摆弄袖珍小弩,就是在安静看书。
孩子已经很刻苦了,做家长的总不能不知满足。
明窈略表遗憾,很是不舍地将狄宇从备选名单中挑出去。
狄宇不行,再找其余善字的,无论大越字还是大瑜字,多数人的水平都相差无几,商队的人倒略胜一筹,但明窈还想着给他们安排下一回走商,族里是呆不久的。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把目光放在再低一层次的孩子们身上。
“等等——”不知想到什么,明窈蓦地挺直了腰板,面上慢慢浮现一抹笑。
晚上狄霄从外面回来,只见明窈美滋滋地看着他,问她是怎么了,她也只含笑不语。
转天明窈要去族学授课,上课之前,她温吞说:“我这里有一项很重要,却也很难的事情,想找几个能识字写字的帮手,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
公主找人帮忙,自是有无数人乐于效劳的。
但要是跟识字写字相关,几个蠢蠢欲动的人悄悄坐了回去。
面对这种情况,明窈一点不意外,她又说:“这事要是做得好,不光帮了我大忙,于部族也是有大益处的,而且要是有人愿意,以后的作业也能免去了。”
经她再三画饼,终于有人问:“公主,是什么事啊?”
“咳咳,首领想编撰一册族史,主要记载拔都儿部过往当下以及日后之事,首领将这重任交给了我,我可以编写当下及日后之事,但这过往,则是要细心考证的。”
“我联系了族里的几位老人,请他们讲一讲过去的事情,但缺少做记录的人,依我的想法,记录是要用文字的,不拘大越字还是大瑜字,只要能写出来就行。”
她简单讲了起始,因扯了部族的大旗,果然不少人动心。
帐里安静许久,半天才有人举手:“公主,我想试试,就是……真的以后都不用交作业了吗?”学堂的作业每日都不一样,但三天一片大字,这是必有的。
按照他的想法,写大字也是写,做记录也是写,后者还能帮上首领公主的忙,何乐而不为呢。
明窈肯定说:“是,以后都不用交作业。”
她一边忽悠一边给好处,可算在授课前,选了三十几个人出来。
他们的字算不得多好,但至少能看清楚比划,明窈也跟他们说好了,要是碰上不会写的字,就用自己能看懂的符号代替,以后再做修改。
有了这些孩子帮忙,明窈可谓是抛出一大心患。
她给孩子们和老人做过介绍,之后再有什么,就是另外两方交涉了。
几日后,族史的编撰按部就班,所谓部,大概就是十天一页的速度。
老人们对忆往昔讲过去很上心,却耐不住做记录的娃子们心浮气躁,记不了俩字,就专心听故事了,等故事讲完,才发现记下的不足一成。
“阿爷,您能不能再讲一遍啊?”
“再讲……不是都讲了三遍了吗?哦哦你没记全啊,没事没事,那就再讲一遍!”
要不是老人们脾气好,但凡换个暴躁的,怕不是要把娃子们赶出去。
明窈把这活儿丢出去了,只每隔一月检查一遍,反正她也不催进度,讲故事的和记录的反而形成了他们自己的节奏,慢,却准。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到五月,大片麦田一夜之间长高一大段,而这也开启了麦秆拔高的阶段,田里几乎一天一个样。
族人们看得既心喜又担忧:“往年六月麦秆才拔高,这才五月,是不是太早了……”
明窈安慰他们:“大瑜的麦田收成很早,到了最南边,基本六月就能丰收了,我们这麦种是从北部草原带来的,换了个地方,有差异也是正常的。”
经她开解,族人心底稍安。
随着麦田猛长,族外的各种动物也变多了起来,野兔到处抱窝,几天没去山上,就能看见成群的兔子啃食草皮,
许是拔都儿部领地过大的缘故,附近野狼的数量倒是少了起来。
族人虽想狩猎狼皮,但被狄霄再三嘱托过,近处没有就不要过分强求,总归族里不缺吃穿,要说生活的更滋润一些,那也不是几匹狼皮能改善的。
除了这些比较珍贵的野兽,随处可见的野山羊和长毛牛也很受欢迎。?S?
野兽是为了皮毛,牛羊就是为了豢养了。
野山羊好斗,要和族里的长毛羊分开羊,两者各有优劣,山羊肉更有嚼劲,也少腥膻,长毛羊的毛发则有大用。
长毛牛的肉质紧实且汁水丰盈,做出的肉干更耐存放,牛毛也能用来做毛毡和毛笔,黄牛则能用来耕田拉车,亦不缺用处。
族人们一边狩猎一边耕种,日子过得仓促又充实。
而狄霄又开始了训练族兵的生活,每日天才濛濛亮就出去,直到傍晚才会回来,听他说,苏格勒他们甚至会在兵营过夜,只他才有日日回王帐的特例。
明窈嘴上不说,但对他按时回帐的行为还是很开心的。
转眼进了七月,大片麦田都泛了黄,其中青麦麦穗饱满圆润,已经基本成熟了。
改良麦和普通麦稍逊一筹,但不出意外,再有半月也能收成。
为了防止农忙全赶在一起,狄霄和明窈商量了一下,决定提前收割青麦,而族里的青麦虽少,但全部收割打落麦粒,前前后后也花费了五六天时间。
到了这个时候,公共田和私家田的的优劣就显现出来了。
公共田因是半数族人共同劳作,几百亩麦田两天就能收割完,之后打麦晒麦也有许多人分担着,落到每个人头上的活儿就都不重。
可换成均田的人家,一家三四口照顾两三亩田,光是收割就比旁人慢了一两天,打麦又要慢两天,等他们晒麦时,公共田的青麦都收到仓房去了。
不少人心里起了嘀咕,怀疑自家均田到底对不对。
可不等这种嘀咕和怀疑发散,狄霄突然叫了族人到麦场集合,大几千号人汇聚在一起,稍微有几人说话,现场都有种乱糟糟的感觉。
所幸今日所为,并不需要大家多安静。
狄霄安排了族兵,将才收入仓房不久的青麦全抬了出来,上千担粮食堆放在一起,其视觉冲击亦叫人震撼。
这些粮食抬出来还不算完,他又找了几家均田的,跟他们说了几句,这几户人家也各自回了毡帐,没一会儿功夫,也把家里的青麦都抬了出来。
等所有粮食准备完毕,才听狄霄说:“今日叫大家来,就是想给大家看看,均田和公共田到底哪个好。”
好坏不是说出来的,但粮食一过秤,优劣尽显。
他先称了均田人家的青麦,几户人家的亩产相差无几,基本都能保持在三百斤左右,按照各家收成平均到人头上,每人能分得的青麦,多的有四百斤,最少的也有一百斤。
听他将数量报出,前面的一圈人顿时哗然。
后面听不清楚的,随着口耳相传,也渐渐起了议论。
狄霄没有管族人的反应,而是继续算了公共田的人均所得。
族里的麦种是一样的,种植方式也是一样的,就连中途施肥划锄等等,也基本相似,除了人员配置上,这些耕田可谓毫无差别。
公共田的亩产也在三百斤左右,由于负责的族人较多,平时伺候得野更精细,甚至亩产还要更高一点,准确数字能到三百二十斤左右。
几百亩青麦田,产出的青麦是个可怕的数字。
然而不等大家高兴,狄霄又说:“青麦产量高不假,可分给的族人也不少,粗略按照四千人计算,而实际情况只多不少,分到每个人头上的粮食,最多只有三十斤。”
此话一出,哗然更甚。
在他计算的时候,明窈也在计算粮税,按照说好的税率来算,均田的人家交完粮税,人均所得也不少于八十斤,不管怎么算,都是远高于公共田的。
一时间,底下全是后悔的声音。
狄霄叫族兵将粮食运回仓房,几个均田的人家也把粮食搬回去。
回去时,这几家人无一不是满面欢喜,碰上谁都能问一句好,再说一句:“亏得当初选了均田,我就说,首领说的东西一定是好的!”
“……”别问,问就是悔不当初。
随着狄霄宣布散会,他和明窈却一个没能走,族人将他们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嚷起来,仔细一听,大多数再说:“我家也想均田!”
明窈抿着唇,努力不叫自己笑得太明显:“均,都均,今日时间太晚了,从明天开始,欲要均田的人家可以去仓房找狄宇登记,所分耕田等过段时间会通知大家的。”
“不过可说好了,明年再均田的,可就要交田税了,粮种也要靠自己准备,就从今年分到的粮食里省就行了,实在没有的,到时可要花钱买了哦。”
她提前讲明条件,而族人早被均田所带来的巨大收获冲昏头脑,不管明窈说什么,他们只坚定:“我家也要均田!”
但不管怎么说,明窈和狄霄总不会坑害了大家。
半月后,改良麦和普通麦的收成再一次刺激了大家,等所有粮食收整好,再无人对均田有疑议了,无他——
“你瞅瞅辛格家!一家五口人,交完粮税还剩下三千斤粮食!”
再看看他们,东凑西凑一个人也只能分到三百来斤,吃饱肯定能吃饱,但从心理上,总是会比较,会觉得不满足。
经此半年尝试,均田制在拔都儿部彻底推行开了。
弄到最后,族里只留了一百亩公共田,这些田主要是为无法劳作的寡居老人准备的,由族兵负责,多余的归王帐所有。
对于这番安排,族中更无异议。
一晃眼时间,三年过去了。
晌午时分,族学下课,大小孩子们从毡帐里蜂拥而出,和要好的小伙伴勾着肩搭着背,大声谈论着三日后的族兵大比。
“依我说,一定是苏格勒首领拔得头筹,看他那双铁锤,还有谁能比得过苏格勒首领吗?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可汗下场,可汗和苏格勒首领到底谁更厉害……”
“那肯定是可汗呀,不然苏格勒首领凭什么听可汗的话!”一个高高胖胖的男孩反驳说,“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还叫可汗下场,要是可汗真下场了,其余人才惨了。”
“我阿哈就是可汗亲卫,他可说了,这三年来,他就没能从可汗手下挨过十个回合,哪次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可丢人。”
听他提起做可汗亲卫的阿哈,其余人顿时不再言语,等他说完,更是催促:“你再说一说,再说说可汗的英勇嘛。”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几个姑娘也在谈论今春大比。
她们只略聊两句,其中一个姑娘突然说:“我跟阿妈说好了,今年大比之后,我就去报名族兵,听说可汗欲再征一营女兵,专门保护公主。”
作者有话说:
芜湖,时间大法好!
三年来,拔都儿部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
先不提族人生活水平提高了多少,只族里的一应军事防备就看得人大为咋舌。
就在两个月前,修筑了三年之久的城墙终于竣工,整座城墙由南到北上百里,宽二丈有余,高达四十尺,巍然伫立于草原,与大瑜边城遥遥相望。
城墙之上修有甬道、垛口、敌楼、角楼等军事防御体系,另设哨口,供族兵随时探查敌情,上下巡逻兵士无数,除从正城门进出外,全无偷偷出入的可能。
哪怕是进了拔都儿部,族里亦随处可见身披盔甲的族兵。
族里巡守的兵士多为方便族人而设,若有族人遇上无法自行解决的难事,可以向巡守的族兵求助,无论大小事,都可以提出需求。
而像那些比较重要的场所,比如仓房和盐场,就是有专门的小队长带着小队巡逻的,在他们的看守下,无关人等不得靠近。
与此同时,有心人不难发现,近来王帐周围巡守的族兵又添了数倍。
往日王帐守卫只在夜里森严些,白日帐中无人,帐外也只七八兵卒看守,但最近两月,无论白天黑夜,这边的守卫就没少于三队的时候。
而族兵十二人为一队,五队为一都,十都为一营,族中人口近万,族兵却只占一成。
要是碰上可汗外出,巡守族兵数量还要加,许多时候,更有几位首领亲自带队,对王帐的保护和谨慎堪称极致。
面对这种情况,少不得几句猜测。???
但不管他们怎么猜,始终没有人正面回应,时间一长,也就无人在意了。
随着下学的孩子们回家,族里的喧嚣也渐渐淡去,伴随着一阵兵甲摩擦声,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直奔王帐而去,男人行色匆匆,细看眉眼间还多了点焦急。
“见过可汗。”帐外的族兵抚肩行礼,目送狄霄离去。
今日族兵有拉练活动,狄霄换了一身兵甲,笨重的兵甲穿在他身上丝毫不影响行动,肩膀与腰身处更是严丝合缝,于大多数人都显大的兵甲仿佛专门为他打造的一般。
进了王帐后,他的动作明显轻缓起来。
狄霄先将兵甲卸下,盔甲轻轻放在桌面上,他甩了甩头,将鬓角处的汗珠甩落,又将散落在脸侧的发丝一把抓到脑袋后面,随便拿了个丝带束在一起。
而后就是兵甲、武器和马靴,不论脱下什么,他唯一保持不变的,只有动作上的轻拿轻放,就连抬腿时不小心碰到椅子,都忙不迭扶住。
等他露出里面的单衣,浅灰色的里衬全被汗水打透了,他不耐地啧了一声,却还是利落地褪下,直到换了一身新的才行。
做完这些,狄霄又仔细检查了自己身上有没有血迹,四处嗅了嗅,没闻到什么异味,才算彻底放下心,轻舒一口气,悄声走向卧房。
绕过屏风,狄霄脚步一顿:“我吵醒你了吗?”
只见明窈侧卧在床上,眼睛半开半合,闻言轻声说了句:“没有,很早就醒了。”
她手边就是从小养大的小狼,纤细白皙的手指落在小狼雪白的腹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
小狼……不,现在应该叫大狼了。
它从小养在王帐里,虽有狄霄嫌弃,可更多时候还是被明窈护着的,好肉好水养着,一岁后还常被带出去打猎,几年下来,它长得越□□亮。
一身雪白狼毛,毛簇簇拥在身上,油光水滑,不带丁点儿毛结,且看它身躯健壮,四肢修长,奔跑于原野上,一身毛发迎风而动,目光如炬,威风凛凛,隐有草原狼王之态。
也只有回了族里,被明窈唤去身边,才能看见它露着肚皮卖乖的模样。
这么多年,狄霄对它还是称不上多喜欢。
他用脚尖踢了踢白狼的后肢,轻呵一声:“去。”
白狼撩起眼皮,黝黑的瞳孔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一甩尾巴,重新把肚皮拱到明窈掌心下,仰着头,发出几声呜咽。
明窈见惯了两人的明争暗斗,此时还是忍不住弯了眼睛。
狄霄眸色一暗,拍了拍明窈的手背,下一刻竟是直接拎起白狼的后颈,不顾它分离挣扎,直生生丢出王帐,而后又喝令族兵将它看住,这才满意地回去。
而此时,明窈已经躺下去了。
狄霄几步走到床边,右膝一弯,半跪在床边。
“今日如何?”他看着明窈苍白的唇色,忍不住按住了她的唇珠,左右搓揉许久,直至上面染了一抹赤红方才作罢。
明窈不闪不避,虚虚地闭着眼睛,她喜欢狄霄指尖的凉意,甚至侧了侧脸,将面颊凑到他手边上,低喃一声:“不好。”
具体哪里不好,即便她不说,狄霄也知道。
——明窈怀孕了。
被医官诊断出喜脉后,比之明窈的惊讶,狄霄的反应更大一些,他面上看不出高兴,但也不似不高兴,仔细讲,更像猝不及防。
这几年族里多有新生儿,但明窈的肚子一直没有反应。
族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几次暗示,想闭眼前见一见可汗和可敦的孩子。
明窈为人和善,对着老人的笑脸,连拒绝都做不到,只能次次含糊。???
狄霄就冷漠多了,不管明示暗示,他理都不理,偶尔被追问得烦了,更是冷硬地回一句:“那么想见小孩,你怎不自己生?”
旁人不知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可既然可汗不喜,自不敢多谈。
就这样一年一年过去,狄霄无所谓,明窈也渐渐佛了起来,孩子这种东西,有则有,没有也无法强求。
直到这月开始,她莫名嗜睡起来,胃口也一点点变差。
那日狄霄给她烤了两条小鱼,小鱼被处理得很干净上,上面还洒满香料,除了鱼香和香料味,闻不到一点膻气,可鲜嫩的鱼肉才一进口,明窈扭头尽吐了出来。
不等狄霄反应,她先把这一日的吃食全吐了,到最后小脸惨白,却始终止不住干呕,实在无法,只能将医官请来。
医官见了明窈的模样,尚以为她是生了什么大病,然细心诊过脉搏,她直直站起身,俯身行了大礼:“恭喜可汗,恭喜可敦,此乃喜脉!”
待她向狄霄解释了喜脉为何,医官又说:“可敦已有一月身孕了。”
这孩子来的突然,初为人父母的两位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不等他们为孩子担忧,先让明窈严重的害喜吓到了。
明窈怀孕两月有余,从第二个月就害喜严重,莫说牛羊腥膻,就是一点蛋腥味都能让她难受许久,有时候昏昏欲睡,都会被突如其来的恶心感闹醒。
如今听明窈说不好,明显又是被孩子闹了。
狄霄对这个孩子本就情绪复杂,看明窈这般难受,对不曾谋面的孩子反而多了几分不悦,他轻轻摸了摸明窈的腰腹,入手依旧平坦,却明显柔软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