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位!我要地位!”赵佩兰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她的眼睛确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银屏笑起来,又郑重地跪拜了一次,道:“奴婢愿为主子分忧。”
赵佩兰忙起身扶起银屏,又拔下一支金簪插在银屏的头上,道:“好姑娘,以后你就跟着我,我拿你当亲人看待。”
银屏起身,主仆二人相视而笑。
蓬莱殿中,宣旨太监给郑湘带来尘埃落定的心安,至此郑湘不再担忧性命。
郑湘想起姜榕更是充满了好感。于是,她手一挥,让厨房的人炖了一碗燕窝,自己亲自送到宣政殿。
梁忠通禀后,郑湘就进了殿,从香兰的手中接过燕窝,放到桌案上,脸上洋溢着笑容,道:“陛下,这是妾亲手炖的燕窝,最是滋补,你尝尝。”
姜榕抬眸看她,嘴角溢出漫不经心的笑容,将奏表往旁边一推,道:“朕难道还要滋补?”
郑湘闻言,嗔了一眼姜榕,手一按就坐在桌案上,端起燕窝,道:“陛下,这是妾的心意,你要是不喝,我就倒了。”
姜榕被郑湘的动作惊了一下,他从未见过如此胆大的女人,竟然坐到御案上,还面不改色,继续与他调情。
突然一个念头浮光掠影地出现在脑海中,姜榕欣然的表情顿时一沉。
当初她也许是这样和废帝调情的。
姜榕把笔撂在一边,奏表一推,双手抱臂,露出讥讽似的笑容:“好啊,你喂我。”
郑湘留意到姜榕不悦的神色,却没有害怕退却,废帝阴晴不定,比任何人都难侍奉,姜榕沉个脸,在郑湘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哄一哄就好啦。
她真拿了小勺,一勺一勺地喂,姜榕是来一口吃一口。
“陛下,妾错了。”郑湘喂完人,将炖盅放到一边,腿轻轻一动,绣着鸳鸯戏水的丝履勾蹭着姜榕的腰。
姜榕抬头看见郑湘略带调皮的俏丽笑容,依然抱臂,脸上布满乌云,冷声道:“下来。”
郑湘心中一紧,怯生生地下来,垂头站在一边,时不时抬眸偷瞧姜榕,可怜极了。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不,不可能是自己的错,自己没有错。
当皇帝的都有毛病。
郑湘如是总结道,但是没办法她位于人下,该哄人还是要哄人的。
“陛下……”
怯生生的声音如同金色的糖浆,一圈一圈绕着姜榕的心脏。他看着光耀明媚的女子如一只受惊的波斯猫,娇娇弱弱,生怕被人厌恶抛弃。
她能有什么错呢?
千错万错都是厉帝的错,是厉帝的言行告诉她,献媚能够活下来。
“站直。”姜榕说着,自己也挺直脊背。
郑湘下意识挺胸收腹,如同一株开得绚丽的木棉花。
“这事可一不可二,记着切不可再犯。”
“妾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姜榕见她认错,将几本奏表推到桌边,翘着腿,曲指瞧着桌子,道:“你来给我念奏章。”
郑湘其实怂得很,见帝王发怒,自然是他说什么自己做什么。
白皙的双手翻开奏章,她开始照章念起来。
阳光穿过窗户照进来,给郑湘打了一层金色,睫羽落下阴影,显得眼睛又黑又亮,仿佛上了釉彩似的。
她的手不枯不肥,在阳光下白里透粉,玲珑晶莹,手背上还有几个俏皮的圆窝,又软又柔。
如夜莺般的声音,让人的心在青山绿水间飞扬。
姜榕慢慢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伴着郑湘的声音,忍不住回味昨日的欢愉,精神平和,身体满足,刚才的怒意和不满消散一空。
但是郑湘的心情不仅不美妙,而且十分糟糕。直挺挺地站着让她双腿发僵,身子发颤,双手发抖,还有口感舌燥。
她现在不仅身体上受折磨,心灵也饱受折磨。
这奏章不知是哪个酸儒写的,又长又臭,满纸都是对姜榕的夸赞,什么尧舜不及、天下归心、圣明烛照……
洋洋洒洒六千言,其中五千九百言是拍马屁,剩下一百言才是说事。
郑湘的性子风风火火,有事说事。读这份奏表时,她就像在杂物间抓老鼠的猫,一顿操作猛如虎,翻个天翻地覆,一看结果只抓个小老鼠。
再看看姜榕,躺在椅子上舒服地闭目养神。
郑湘不干了,果然是皇帝,天生就知道怎么恶心人。
她将奏表往桌案上一拍,道:“我不读了,你自己看吧。谁写的奏表这么肉麻?云里雾里,说不到点子上。”
姜榕睁开眼睛,大笑起来,他对郑湘能坚持读完十分惊奇。
美人丹唇亲启,檀口说着赞美的话,自然是一股别样的享受。
但若是一脸橘子皮的老臣喋喋不休,谄媚不已,浪费他的时间和生命,姜榕就恨不得把这大臣拉出去打板子。
姜榕瞧见郑湘扶着桌案借力,叫宫女赐座奉茶。
郑湘毫不客气地坐下来,一边吃茶,一边心里骂姜榕,山猪吃不来细糠。
以后再让自己讨好他,想屁吃。
她这是见姜榕的态度缓和后,又开始抖起来,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姜榕刚才听得心不在焉,拿来奏章看了几眼,面露嫌弃之色,叫来太监道:“你把这本奏章还给方卿,告诉他本朝务实,朕不爱听溢美之言,以后上表须言之有物。此等奏表,再有下次,朕将其张贴在宫门上。”
太监捧着奏章领命退下。郑湘本来是谢恩,结果先是被莫名其妙地凶一顿,而后又被压着读奏表,心情不畅至极。
“妾告退了,陛下一人看奏章吧。”郑湘吃完茶,起身道。
姜榕一眼看穿郑湘的不高兴,顿觉一种心虚,便道:“过几日,朕要去打猎,要骑术好的妃子随行。”
郑湘的眼睛立马亮晶晶地盯着姜榕,就差直接大声喊这妃子就是她了。
姜榕装傻,拿起笔要批改奏章,言语催促道:“你不是要走?难道还想坐下来读奏表?”
“不想。”郑湘此时的语气如同蜜糖一般甜:“陛下,妾会骑马,三四岁就开始学骑马。”
姜榕慢悠悠地说了一句,道:“你多少年没骑了?”
郑湘一怔,自从入宫后她就没骑马了,算来已有六年。厉帝不爱出去,整日在宫中饮酒宴乐,他的后妃自然也被困在宫中。
“我是从小的功夫,随便一骑就能捡起来。”郑湘自信满满道。
回忆中疾风拂过脸颊的畅快,让郑湘实在舍不得放弃这次机会。
“陛下,你就让妾跟去吧。”郑湘凑上前,拉住姜榕的衣袖撒娇。
姜榕将衣袖夺回来,挥手道:“看你表现。”
她的表现一向很好。郑湘全当姜榕答应了,兴高采烈地离开,回去重拾骑术。
姜榕看着郑湘的背影伴着轻快的脚步声离去,轻笑一声,然后起身带人来到仙居殿。
周贵妃没料到姜榕过来,殿中上下手忙脚乱。姜榕不以为意,打量一圈,径直坐下,问起周贵妃是否适应宫中的生活。
周贵妃的声音温和平静:“世间再也没有比皇宫更好的住所了。”
姜榕点头,挑明来意:“宫中你位份最高,又年长,早年曾辅佐先后掌中馈,你做得一向很好。这宫务以后也有你掌管。”
周贵妃闻言一惊,半响道:“陛下,妾……妾必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
姜榕颔首,发现周贵妃穿了一件秋香色绣五彩花卉的半臂,笑道:“你穿这个色显老。”
周贵妃没有被这话冒犯到,反而笑道:“寻常妇人到妾这个年纪,都是子孙绕膝。陛下说显老,妾觉得刚刚好。”
姜榕一顿,只觉得刺耳,徒生一股烦躁。他今年三十八岁,周贵妃四十,几乎同龄。周贵妃说自己老,那姜榕岂不是也老了?
实际上,他现在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最是春风得意。
与郑湘在一起,琐碎的小事都能迸溅成灿烂的烟花。然而,刚与周秀兰说两句话,姜榕就感到自己仿佛沾了一层暮色。
“朕先走了,你做事向来公允,这后宫诸事就托付于你。”姜榕起身离开,桌上的茶一口未动。
周贵妃的丫鬟欲言又止,满脸担忧,扶她起身,道:“娘娘,你……”
周贵妃坦然一笑:“这样不好吗?”
后宫三妃,周贵妃有权,郑淑妃有宠,赵德妃有子,三足鼎立。
陛下做事越发得心应手了。
“明日请宫中妹妹来仙居殿一聚。”周贵妃吩咐道。
姜榕又看了东哥,才回到宣政殿处理政务,忙活一天,晚上去蓬莱殿,却听到郑湘呼痛的声音。
他忙进去,就看见郑湘半躺在榻上,眼泪汪汪,可怜不已。她的宫女香兰手足无措地拿着一盒膏药,似乎在劝她。
“这是怎么了?哪伤着了?”姜榕大步上前,关切问道。
郑湘扭过头,香兰小心翼翼道:“娘娘,今天去骑马了。”
姜榕又瞧一眼郑湘的大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和后仰,气得郑湘抽出枕头往他脸上砸。
香兰将膏药放在几案上,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姜榕止住笑,拿起膏药,道:“来,我给你上药。你皮肤娇嫩,这骑马一事慢慢来。”
郑湘嘟着嘴,嘴硬道:“我骑术很好,只不过髀肉复生,轻轻磨了一下而已,明日就好了。”
“乖,别动,我给你上药呢。”
冰凉的膏药涂在伤口上,郑湘咬牙忍痛,五官略扭曲。从宣政殿回来后,郑湘拿着马鞭,来到宫中一处马球场跑马。
风驰电掣的快意让她忽视了大腿的刺痛,等傍晚回来差点被疼哭。
姜榕为她上完药,将药盒抛到桌子上,用帕子擦了手,难得安慰她道:“过两日就好了,明日不许再出去骑马。”
郑湘含含糊糊地应了,道:“我今儿身子不适,你到别处去吧。”
“麻烦。”姜榕说了两个字,郑湘还以为他要走,没想到他脱了衣服,换上寝衣,躺在郑湘身侧,一把揽住她的腰,轻拍了几下,闭上眼睛,道:“睡吧,睡了就不疼了。”
郑湘的眼睛睁得浑圆,一脸不可置信,低头看向姜榕,道:“你……你……”
两人情事融洽,郑湘也得了趣,只是姜榕和她不同,姜榕是皇帝……
“你当我是什么人?”姜榕冷哼一声。
守夜的宫女吹灭了蜡烛,身侧躺着姜榕,黑夜此时给郑湘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郑湘的手抚摸着姜榕的脸庞,在脑海中勾勒他的面容。
姜榕肤色偏黑,面容粗犷,留着短短的髭须,虽然快四十岁了,但背部肌肉结实,腰肢劲瘦,精力旺盛,体格健壮,透着一股强悍的气息。
“你打仗很厉害吗?”郑湘突然发问。
姜榕任凭那双柔嫩的手在脸上摩挲,回道:“当然厉害,这天下是我一刀刀打下来的。”
郑湘道:“我阿父打仗也很厉害。”
郑湘的父亲郑成煜乃是南齐将领,避祸逃到大梁,被任命为将守卫北疆,与北虏力战殉亡。姜榕听过郑成煜的事迹,确实是一位有实力的儒将,只可惜他遭遇的北虏兵力更多。
姜榕“嗯”了一声。郑湘自顾自地说起,她母亲对父亲一见钟情的事情来,姜榕静静地听着。
“你呢?”郑湘说了半响,意思意思问起姜榕。
“我呀,年少浪荡,青年发奋,中年登基。”姜榕不正经地笑起来。
“哦,”反正郑湘也没真想听姜榕的经历,随意地回应了一声,然后继续说起自己的事情,道:“我小时候想当个大将军。”
姜榕没有嘲笑郑湘的异想天开,反而认真分析起来,道:“你有几分急智,又有血性,临机应变能力尚可,好好培养,说不定能成才。”
郑湘双手撑在姜榕的胸膛上,炽热的气息扫过他的脸颊:“是吧是吧,可惜我不是男的,我爹也只有我一个孩子,要不然非得出个名将世家。”
姜榕哑然失笑,郑湘不满,伸腿要踢他,扯到伤口,痛得叫哇哇叫。
姜榕更乐了,将人抱在怀中,道:“别乱动,睡觉吧,我的大将军。”
“大将军”三个字轻而易举地把郑湘哄住了。她开心地靠着姜榕的胸膛,做了一个气吞山河的美梦。
第11章 嫔妃聚会
姜榕起身的动静吵醒了郑湘,甜梦刚醒的郑湘依恋地蹭着姜榕的胸膛。姜榕安抚地拍着她,郑湘又进入了梦乡。
东方泛白,姜榕洗漱完去上朝,走之前叮嘱香兰记得要给淑妃上药。
郑湘睡得正甜,被香兰推醒,只听她急促地唤道:“娘娘,周贵妃要娘娘今早过去,娘娘快醒醒,醒醒。”
听到周贵妃,郑湘猛地惊醒,拥着薄被坐起来,道:“给我更衣,要隆重些。”
香兰如听军令,斗志昂扬,严阵以待,给主子盛装打扮。她家主子可不是好欺负的。
宫女们捧着琳琅满目的各色首饰和衣服,供郑湘挑选。
梳妆完毕,郑湘又吃了早饭,才带着宫女浩浩荡荡地来到仙居殿。
周贵妃觉少醒得早,收拾妥当就坐在正堂吃茶,等待几位妹妹上门。
□□、孔宝林和郭宝林来得早,满脸笑容陪周贵妃说话。听说周贵妃统摄六宫事务,她们以后要靠周贵妃生活呢。
三人使出浑身解数哄人,周贵妃当场给了回应。
“你们三人如今住在一个宫殿?”周贵妃问。
宝林正六品,为低级嫔妃,因此这三人被接来后随意安置在一处宫殿。
三人闻言,立刻面带期待和激动地看向周贵妃。
周贵妃见状,不待她们说话,便道:“我已知晓。宫中宫殿甚多,若是闲置只怕浪费,搬进去也好。”
三人欣喜若狂,满怀激动和感激地行了大礼。太阳一点点升起,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金灿灿,亮堂堂。
正说着,一个宫女快步进来在周贵妃耳边说了句:“淑妃娘娘过来了。”
“快请。”周贵妃点头。她对这位迷倒两位帝王的郑湘十分好奇,究竟是如何的倾国倾城才能让姜榕百般不舍纳入后宫?
金翠辉煌的年轻女子从门外进来,头上戴着衔珠偏凤金钗,高髻两侧插着花头钗,身着一件浅碧大袖衫,下着绣蝶恋花翠绿襦裙,浑身笼罩在金色的阳光里。
然而,华衣美服都不如那女子璀璨绚丽,尤其是那双眼睛,灵动地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我见犹怜,何况老奴?”周贵妃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郑湘进殿后,抬眼飞快打量周贵妃,打扮老气,无甚姿色,瞧着不是个多事的。
“见过贵妃姐姐。”郑湘行礼道。
周贵妃被贴身宫女春雨轻推一下,回过神,叫起郑湘,和蔼可亲道:“郑妹妹叫我周姐姐就好,快入座。”
郑湘道了一声谢,在周贵妃左手边坐下。
周贵妃今日穿了一件土黄色团寿暗纹外衫,和青春靓丽的郑湘一比简直是两代人。
原先的偏见荡然无存,周贵妃心中只有新起的对美人的无限怜爱。
“郑妹妹哪里人?今年多大了?”周贵妃和郑湘说起了家常。
郑湘向来是人敬我我敬人,周贵妃对她言辞和煦,她对周贵妃也是笑脸相迎。
两人相谈正欢,外面突然传来一句:“我来迟了,众位姐妹都已经到了。”
郑湘转头看去,只见一位约莫三十岁的妇人披挂金钗丽服而来。她身着绛紫宫装,彩绣辉煌。
郑湘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她猜出这人是谁。
周贵妃顿了一下,笑道:“三皇子年龄尚幼,你多上心是对的。”
赵德妃想说的炫耀话被周贵妃夺走,但她依然笑着朝周贵妃行礼:“见过姐姐。”
周贵妃颔首叫她起身,道:“你去见见淑妃,以后都是自家姐妹。”
赵德妃身子一僵,忍了又忍,嫔妃高位被周贵妃抢了,统摄六宫之权也被周贵妃夺了,现在连前朝妃子都能爬到她头上,这让赵德妃怎么不气?
但她想起银屏的叮嘱和劝说,还是强忍着屈辱给郑湘见礼。
郑湘起身回了半礼,口呼德妃。赵德妃一来就带着敌意审视她,郑湘顿时没了与她交谈的兴趣,权当陌生人。
赵德妃坐回位上,扫了一圈,殿内三个宝林,她看不上,淑妃冷漠,只好与周贵妃大谈特谈三皇子。
“昨日陛下抱着东哥在殿内走来走去,夸赞东哥乖巧勇敢,说东哥养得好,再过一年给东哥开蒙呢。”
周贵妃微笑回道:“东哥确实是乖巧孝顺的好孩子。”
郑湘百无聊赖,对小孩子的事情没有一点兴趣,只端着茶盏吃茶,也不说话,更不会感到被排挤的尴尬。三人似乎闻到了硝烟味,但是三妃哪一个都不是宝林惹得起的,所以她们只当自己是透明人,努力降低存在感。
郑湘的耐心告罄,正要起身告辞之际,周贵妃发了话,如同天籁:“我乏了,你们宫中都有事,回去吧。”
郑湘立马起身,道:“周姐姐,我回去了。”
周贵妃颔首,郑湘利落地转身离去。
无聊的嫔妃聚会简直是在浪费郑湘的时间。她对在宫中交友没有兴趣,回到宫中被宫人众星捧月地伺候着多爽啊!
“香兰,我们去马球场。”郑湘路上想起昨日的风驰电掣,出口道。
香兰忙道:“娘娘,你的伤……陛下要你好好休息呢。”
说到伤,郑湘立马感到大腿内侧的疼痛。刚才许是刚上了药,也许是精神集中,她忘记了疼痛,现在疼痛卷土重来,让她差点龇牙咧嘴。
“不骑马,射箭。我不疼。”郑湘想重拾年少的爱好,这点疼痛尚能忍受。
香兰想了想,道:“娘娘,咱们回去换身骑装,再上一次药。”
郑湘点头,又重申了一遍:“我已经好了,不疼了。”
香兰连连点头:“是是是,娘娘,这可是陛下的命令,奴婢不敢违抗……”
“就他多事。”郑湘状似埋怨地说了一声。
郑湘慢慢地走着,香兰依她的步伐放慢脚步,整个队伍像蜗牛一样慢慢腾挪。
夏意渐浓,几只蝴蝶在面前飞来飞去。
回到殿内,郑湘换了一身红色骑装,绣着石榴纹的领口翻开,露出白皙如玉的肌肤。
她卸了金钗,戴上红色发冠,妍丽中透过一股英气,光彩照人。
“走了!”郑湘提着马鞭,来到马球场。马球场本来没有靶子,但是淑妃要用,宫中急匆匆地安排上了。
太监陪笑,捧着一张雕花的弓送上来,郑湘轻而易举地拉开了。
“这个不行!”郑湘将这张弓抛到一边。
“确实不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哎,你怎么来了?”郑湘转过头看见了姜榕。
姜榕大步走来,挑眉一笑,道:“听说某人要射箭,我来看着点,省得把双臂也废了。”
郑湘的惊喜被浇了一盏冷茶,冷哼一声道:“我会射箭,才不用看,还有我的腿不疼。”
郑湘再次强调,眼睛盯着姜榕。姜榕拉长声音,“哦”一声,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郑湘不理会他,对太监道:“再换一张来。”
太监送上一张八斗弓,郑湘吃力地拉开,得意洋洋地转头看向姜榕。
姜榕脸上露出赞赏之色,道:“正开八斗,不错。你先换个六斗的弓练习马射。”
八斗的弓对于郑湘而言着实吃力,她不是不听劝的人,试了六斗的弓,果然趁手。
她正要用六斗的弓射箭,姜榕笑着按下她的手,道:“你身子没伸展就练习,明日这双手臂是不想要了?”
“我当然知道训练之前要活动舒展身子。”郑湘道。
“要不要我教你?朕的拳脚功夫无人能敌。”姜榕自得道。
“不要。我会。”郑湘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父亲教过他一套拳法。
这样……那样……还是这样?
时间过于久远,又多年未碰,郑湘竟然想不起来了。她偷瞄了一眼姜榕,乱打一通的想法被她毙掉。
姜榕是武将出身,在他面前乱打,徒惹人嗤笑。可是,她着实记不清了。
郑湘又偷瞄姜榕一眼,清清喉咙,抬头道:“你不是要教我吗?那你教我吧。”
姜榕闻言大笑,郑湘气得满脸羞红:“你教不教?不教,你就走,别耽误我练习射箭。”
“教,怎么不教?你既然说了,我怎么不教?”姜榕怕把郑湘逗生气了,一边说,一边演示。
郑湘跟着做,姜榕演示完一一纠正郑湘的动作。他的淑妃倒是比军中那些蠢笨的新兵蛋子聪颖许多。
教完一小节强身健体的拳法,姜榕让郑湘连起来打几遍,直到郑湘气喘吁吁,才允许她去射箭。
“射箭会吗?”姜榕那颗好为人师的心,今日分外活跃。
射箭……射箭的要领,好像也记不全了。
郑湘抬眸瞧他,姜榕会意,笑了一声上前,站她身后。
高大的身影笼罩着郑湘,鼻尖都是姜榕的气息,一股细弱的电流从脚底乱串到头顶,郑湘心猿意马,脑子乱糟糟的。
“你离我远些,耽误我射箭。”郑湘耳尖通红,对姜榕说道。
像个花孔雀,青天白日对她开屏,怪不正经的。
天地良心,姜榕是真心诚意地教她射箭。
他听到这话,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雪白雪白的脖颈上蒙了一层粉色的光泽,顿时也心猿意马,思绪乱飞。
郑湘冷笑一声,抬起绣着鱼戏莲叶的丝履狠狠踩了姜榕一脚,然后往前迈了两步,松开手中的箭。
破空声响起,当然是没中靶。
“把我那张三石的弓拿来!”姜榕朗声道。
郑湘诧异地转过头,他竟然能拉动三石的弓?郑湘的父亲素有勇猛之名,也只能拉动二石六斗的弓。
呸,瞎显摆!
十发皆中,箭箭穿透捆得结结实实的草人靶子。夏风中,草人微微颤抖。
郑湘的眼睛圆睁,里面全然都是震撼,这样的力道,这样的准头,别说是见过,就是听也未听过。
这就是打天下的实力吗?
郑湘的血沸腾起来,心脏砰砰地跳,仿佛海螺在耳边呼啸。
“让我来。”
郑湘屏气凝神,眼睛盯着靶子,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
十中其五。
“再来。”
十中其六。
“箭呢?”
十中其八。
越来越好的成绩,让郑湘既感到得意,又感到不满。她欣喜自己的进步,但又对远逊于姜榕的成绩感到不满和沮丧。
正当郑湘还要继续射箭时,姜榕伸手压下郑湘手中的弓,笑道:“你看看你的手。”
郑湘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臂早已发软颤抖,血色在白皙的肌肤下,如同散落在碧空中的晚霞,几道深刻的红痕刻在指间,胀胀地透着疼。
“我还能射得更好。”郑湘仰头看向姜榕。
姜榕将弓箭接来递给宫女,粗糙的大手揉着郑湘的手掌和手臂。
郑湘吃痛,但咬牙没有出声。
窄袖上绣着金色的牡丹花,本熨得齐齐整整,不见折痕,但是经姜榕那么乱揉,变得乱糟糟的,牡丹花仿佛被疾风骤雨摧残过。
姜榕揉完,对郑湘道:“回去用热水泡一泡,再让宫女……算了,我晚上回去给你揉。”
郑湘哼哼地应了一声,问:“我射得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天赋?”
“投壶颇有天赋,杀人嘛,你练好骑术赶紧跑要紧。”姜榕煞有其事地回道。
郑湘也非是要学得像弓箭手一样,但姜榕这话把她气到了。
投壶是贵人在室内玩的游戏,小儿能玩,能和她拉六斗的弓射草人靶子一样吗?
郑湘道:“我还会用脑子想计谋杀人呢。”姜榕听到“计谋”二字,更是毫不客气地笑起来。
郑湘退下扳指,对着姜榕的脸上扔去。姜榕伸手一挥,把扳指抓住手心,那双一枚红玛瑙扳指。
姜榕朝郑湘扬了扬扳指,道:“准头不错,要是有专门适合你的弓箭,说不定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郑湘本来转身要走,闻言停住脚步,道:“真的吗?我不信。除非……除非你做出来让我用用。”
姜榕一口答应道:“好。”
郑湘眉眼弯起,道:“我要雕花镶嵌宝石的。”
姜榕一口否决道:“不行,这样会损伤弓箭的性能。”
郑湘聪明的小脑袋瓜很快想到了解决办法:“一个雕花镶宝石,一个要实用。”
“行。”一个装饰,一个实用。姜榕没有再拒绝。
郑湘高兴地谢了恩。姜榕刚才出来是透气,很快又回去召见群臣处理政务。
下午,果然有擅长制弓箭的匠人过来测量记录郑湘的力道和习惯。
次日,郑湘醒来,发现不仅腿不疼了,连胳膊也没有预想中的酸胀。于是,她暂且原谅了姜榕昨晚的按揉。
姜榕的手很粗糙,上面满是茧子和裂痕,经常勾得丝绸被单起丝。这样的一双手在滑如丝绸的肌肤上来回按揉,让郑湘浑身颤栗。
夏意渐浓,夜晚燥热,姜榕顾念她的腿伤,念叨心静自然凉,这让郑湘长夜不爽。
郑湘吃完饭,刚想要去马球场,香兰小声禀告:“娘娘,徐……徐仙师要出宫了。”
“徐纨素?她还在宫中啊,我以为她早走了。”
大梁亡后,郑湘经历不少波折,从朝不保夕的厉帝皇后到宠冠六宫的淑妃,本以为过了好久,没想还不到两个月,不由得生出怅然之情。
“走,我们去看看。”郑湘举目四望,后宫都是新朝的妃子,属于前朝的印记逐渐被消亡。
徐纨素生产时身子受损,多坐半个月的月子,如今身体康复,她再没有理由留在皇宫,也不敢留在皇宫。
她有一个留着前朝血脉的女儿。
宫人们簇拥着郑湘来到琅嬛殿,她的目光扫了一下,殿中仅有几人来来回回地收拾东西,外面倒是把持地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