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 by江枫愁眠
江枫愁眠  发于:2024年0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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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芍仰头问陌奚,“姐姐,你知道附近的蛇王是谁吗?它几岁了,厉害吗,领地有多大?”
陌奚状似沉吟,“如今蛇族没有散王,只有一个王。”
茯芍惊讶道,“全天下的蛇妖都只有一个王了?”
陌奚想笑,眉间却担忧地蹙起,“不错。既是万蛇之王,那总有过人之处……芍儿要是不敌,又有什么打算?”
茯芍思考了下,反问:“姐姐出去后有什么打算?”
她还记得之前陌奚说,他不能久留,因为有事要办。
“我要回巢,有些薄产在那儿,需要打理。”
“产业!”茯芍的声音一瞬间拔高了,她炽热地盯着陌奚,“是田地吗,还是店铺?我在书里见过这个词!”
“产业”这个词第一次从书本出现到了现实,茯芍像是看见画里的人物走出来似的兴奋。
陌奚一笑,“都有一点。”
茯芍忙问:“那姐姐的巢在哪里?”她本是看着路的,现在两只眼睛只顾着看陌奚了。
陌奚喜欢她这样的集中注意。
“别急,我会带你去。”
路走完了,陌奚停下,目光前指,“先试试能否打破结界吧。”
那些都是后话,要是这次还打不破结界,那茯芍又要修上一二百年——那她绝不好意思让姐姐再给她两百年妖气了。
不好意思要妖气,茯芍倒是想把姐姐留下来,只恨她打不过,没法强留。
这么一想,茯芍不由得有些紧张,要是这一次也出不去可怎么办呢……
她走到结界边上,忐忑地回望了陌奚一眼,犹豫地试探,“姐姐,要是我出不去,你……”
“不会的。”陌奚笑着打断她,“芍儿会出去的。”
茯芍摸不清他的态度,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回避问题。
抿了抿唇,她化出了原型。
维持人皮需要消耗一定法力,这点法力微乎其微,但在突破结界时,茯芍一丁一点都不敢浪费。
褪去了一切幻术,一条遮天蔽日的大蛇出现在了韶山间。
蛇躯四人合抱不下,头顶碧天,尾落山涧,鳞如玉铠,眸如琥珀,丰润秀丽。
茯芍睡觉时多化回原型,在屋里尚有所收敛,此时才是最原始的面目。
三千年的大蛇,可称尘龙。
她盘踞山间,面对韶山大界,倏尔耳鳍翕张,蛇口开启,发出锐利的鸣啸——
霎时间,飞沙走石,鸟雀惊飞。
陌奚一顿,眸中出现些许愣怔。
他忽而抬手,微掩住了唇。
这是她最威严的恫吓声么……如此悦耳、如此清灵。
茯芍的厉喝很有威力,她毕竟是三千年的大蛇了,但威力是威力,嗓音是嗓音。
像是重扫筝弦,发出隆隆声响,可因为是筝,所以怎样拨都好听,弦断时都有古韵。
陌奚轻捻着指尖,想起床榻之上,茯芍磨蹭着他,发出嘶嘶吐信或是咕咕低吟。
那声音让他情迷,不曾想就连她的威吓都这般动听。
她像是生给蛇的宝物,气味、声音、模样,无处不可爱,无处不让蛇痴迷。
茯芍全然不知道陌奚在想什么,结界不是活物,恫吓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结界更不是猎物,所以先警告、再攻击,这是蛇出手的必然顺序。
茯芍是条乖巧到有点古板的蛇,她遵从蛇方方面面的礼仪规矩。
她警告完了结界,让结界识相一点,结界不受她的礼,那她就要对结界动兵。
那巨大的蛇口中发出的不再只是嘶鸣,自蛇丹爆发出的妖气如磅礴水柱一般,冲击在了结界之顶。
韶山上空立刻蒙上了一层暗黄的妖气,仿若风雨欲来,天色波谲诡异。
茯芍持续用力,直到暗沉的妖气遮住整个韶山、她的丹田发烫,不得不停下缓息。
她合上嘴,看着安然无虞的结界,然后猛地甩头撞了上去。
轰——!
失败了太多次,还没撞上她就习惯性地心生失望。
但这一回,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钻入了茯芍的耳鳍。
她愣住了,紧忙抬头,就见结界顶部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痕。
这一幕,仿若她破壳时的光景。
茯芍大喜过望,接二连三地卯头撞击,那裂缝渐渐扩大,在她丹田冷却之后,她忙不迭是地再度喷吐妖气用以冲击。
三次吐息、百次碰撞后,但听咔啦一声脆响——下一刻,有陌生的高风喧嚣涌来。
劲风之下,漫天的妖气迅速散去,飘去了韶山以外的空气里。
茯芍睁大了蛇瞳,她愣愣地仰着头,一层光幕自她头顶垂落。
结界彻底破碎,罩了她两千八百年的外壳就此打破。
她出来了。
心心念念了两千八百年,一朝成功,茯芍还有点懵。
她有些不习惯高空的味道,她从没有闻过这种气味。
很快,新鲜的空气让她活泛了起来,高兴地仰首长吟,又去看地上渺小的陌奚。
“姐姐,我出来了!”她激动地欢呼,“我真的出来了!”
陌奚冲她致意,“恭喜。”
茯芍立刻变了回去,缩成了人身蛇尾,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外冲,一边回首招呼陌奚,“姐姐、姐姐,我们快走!去外面的世界!”
她笑得烂漫无比,比陌奚的蛇毒、比暮春的高阳更加灿烂,黄玉蛇鳞折射出华美的玉彩,游动的弧线灵动妙曼,一个背影,都能看出茯芍雀跃的心情。
高昂饱胀的情绪下,她身上那股奇香愈发温暖、愈发诱人,隔着半里,被风送来的一点,都能让蛇闻之亢奋欢欣。
此刻的茯芍是靓丽的。她成了天地间最快乐的生灵,将身边的草木花虫都染上了一层明媚的光泽,那是最好动的小蛇身上也罕见的活力。
这鲜活的气息和灰暗山洞里出现的那双明眸一样,是琥珀色的,透出蛇类绝不会有的暖意。
陌奚晃神,不由自主想要追逐姣好的蛇姬。
他毫不意外自己会喜欢茯芍,不只是他,没有蛇能够拒绝茯芍的魅力,像是虫向往光、鱼需要水,她是那么的合蛇心意。
与此同时,陌奚又不由得想起,上一世的茯芍也是如此欣喜地下山。
她对外面的世界怀抱着一切最美好的憧憬,可到头来,那三千年的清苦修行只成了别人的一昧补药而已。
茯芍一生都被有形无形的存在束缚着。
最初她被困在蛇蛋中、困在韶山,之后被更严苛地困在了人群里。
她努力打破了前两个壳,却没能打破后一个,在人类日复一日的教化下,她失去了破壳的锐利,最终闷死卵中,化为枯骨。
心脏又出现了短促的酸刺,宛如被虫蚁啃食了一口,微不可察,不值留意。
但因前不久才出现过,令他不得不在意。
陌奚眯眸,尚不能理解这种情绪。

作为南方最大的妖城,每天通往蛇城的大路小道上都络绎不绝。
离开韶山的第二天,茯芍正在去蛇城的路上。
他们走的是空路。
打破结界后,陌奚便从储物器里取出一座四方玉辇。此辇日行千里,可供八人乘坐,平稳地自空中朝蛇城进发。
茯芍从没有坐过飞行器,昨日一整天,她都兴奋地趴在窗上看下方的世界。
他们晚上出发,飞了一夜一天,等中午时分茯芍才记起来了些什么,担忧地问陌奚,“姐姐,青天白日,我们就这样飞在空中,是不是太张扬了一点?”
陌奚和她面对而坐,支着头,昏昏欲睡。
闻言,他半启眼睑,冲着茯芍安抚勾唇,“不要紧,这里是妖的地界。”
茯芍问:“妖的地界有多大?”
这很难空口和她说明,陌奚从储物器里翻出一卷图纸递了过去。
这是一份舆图,茯芍将其展开,整个天下由此展露在她眼前。
她看着舆图,听陌奚说着,“大体来说,南有安岭、淮溢、玖偣、芙梃四国;北有广阳、西景、汀菱、樟勍、泗奕。除这九国之外,其他零零散散的小城不足挂齿,随时都会易主变更。”
茯芍看见地图上有多种标记,她所处的韶山在西南一隅,未被收入到南方妖族的势力里。
蛇城在韶山东方偏北,属淮溢。
南方淮溢、玖偣的标志是一样的,是一个墨绿色的小弯钩。
芙梃上面也有个小弯钩,却是金色的,茯芍问陌奚,“姐姐,为什么这个颜色不同?”
芙梃位处西南,是最接近韶山的妖族聚集点,离茯芍最近。
陌奚扫了眼,说,“那是蟒蚺的地盘。”
“蟒蚺……他们不算蛇族吗?”
陌奚道,“它们体型倍数大于常蛇,且都无毒,渐渐便自立了门户。”
茯芍眨了眨眼,没想到蟒蛇和蛇居然还有些小隔阂。
她犯了愁,“我父亲的祖母是蟒,我是蛇,但也继承了蟒的血脉,该投奔哪方呢?”
陌奚笑吟吟地反问:“芍儿想去哪边呢?”
茯芍吐了吐蛇信,收集到了一丝微凉的寒气。
温柔的大姐姐又出现那种隐秘的危险感了。
她说:“我先跟着姐姐一起。姐姐去哪,我就去哪里。”
再探出蛇信时,那丝凉意消散了。再要探寻,便只能看见陌奚温煦的笑意。
“那这个呢?”她又指向南方的另一郡,安岭。
“那是豹猫的领地。”
茯芍有些惊讶,“南方四国,蛇类居然能占据三个么?蛇族好大呀。”
陌奚摇头,“不,除了芙梃的确遍布蟒蚺,东南处淮溢、玖偣并非全是蛇类,只是领主是蛇而已。”
这份地图上的标志,不是某物种的分部情况,只是领主的情况而已。
“除了蛇王所在的蛇城和另外两个郡外,淮溢、玖偣其他地方蛇类并不多,即使是蛇城,里面住的也并非全都是蛇,外族和蛇族各占一半。”
茯芍疑惑:“既然这二国的领主是同一个人,那应该是一个国才对,为什么是两个国?”
“前不久的事,还没来得及整治合并。”
这一世他才刚取了玖偣,还没来得及统一就进入了蜕皮期,接着便昏死在了韶山。
按照上一世的情况,眼下的确有不少事情。
“这是旧图,新一册的舆图,这里就将改名淮溢。”
茯芍点点头,听得津津有味,又指着中原大地问:“这一大块呢?”
“那是修士们的地盘。”说到修士,陌奚的语气都淡了一分。
“咦?”茯芍惊奇地又去看了一遍图,“妖族和修士各占半壁吗?那凡人、皇帝、诸侯什么的又在哪里?”
陌奚道,“如今早已没有所谓的朝廷了,凡人都依附着仙门生活。”
茯芍大惊:“人类没有王了?”
“不能说没有,不如说是变多了。”陌奚道,“仙门统治人界,十九宗组成议事仙盟,把控着人类的方方面面;其中上三宗处于仙盟核心,有绝对的统领权。”
他想着茯芍接触的都是三千年以前的老黄历,于是做了个类比,“宗族类似从前的诸侯国,只是王改名为了‘宗主’,天子化作了‘仙盟’。”
“那人类和人类也会相互厮杀吗?”茯芍问。
“有时候。”陌奚道,“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联合起来攻打我们。”
茯芍立刻同仇敌忾,“那我先不杀蛇王了。”
外敌当前,她还是等等。
陌奚失笑出声。
“不妨事。”那双翠色剔透的眼中满载笑意,他说,“每天挑战蛇王的妖族数不胜数,芍儿忧国忧民,比蛇王强上百倍,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茯芍从不觉得自己和忧国忧民有什么干系。
她问:“我还不知道蛇王叫什么呢。”
和上一世不同,陌奚这次没有对茯芍隐瞒姓名。
他压着恶劣的兴味,对茯芍说:“王的名讳,鲜少为外界知晓。”
茯芍蹙眉,“连名字都不肯放出来,它也太小心了。”
“天下奇士极多,名字可大可小。”陌奚道,“若真出现个厉害的角色能用名字施咒,那蛇王也是忌讳的。”
茯芍点点头,不愧是能称王的人物,真是心细如发,自己若要杀他,也得小心周全点。
“那他是雌是雄?”
“雄。”陌奚的情报买一送一,“据说有四千年的修为。”
茯芍讶异道,“不过如此嘛,姐姐你也可以称王。”
四千年并不弱,但在结界里时陌奚问她,蛇王是否和父亲有过旧怨,她便以为蛇王厉害到有五六千岁了。没想到竟和姐姐同岁。
陌奚噙着笑,没有接话,转而提起先前未完的话题,“若芍儿不敌蛇王,又作何打算?”
茯芍想了想,“蛇王应该是最强的雄蛇了吧……”
陌奚一顿,不等他回答,就听茯芍兴冲冲地说,“我要是打不过他,就和他交尾。”
反正她也要找雄蛇,既然要找,何不找个最强壮的呢。
陌奚勾着笑,“芍儿,蛇王未必那么好说话。一个行刺者暗杀不成,突然约他交尾……他恐怕很难欣然应下。”
“什么?”茯芍不满道,“他怎么这么小心眼,难道所有挑战他的蛇他都要杀掉不可么?”
族群之中,年轻者想挑战王的权威是在正常不过的行为了,怎么能因为小辈的一次挑战就把对方杀了呢。
要是这样,这个族群还有未来吗……
陌奚弯眸,“据我所知,九成如此。”
茯芍尾巴尖在地上拍了拍,“这个王可真不称职!”
如此做法,和屠尽蛇族有什么区别。
身为王,应该鼓励族人拼搏挑战,怎么能把有潜力的勇士都杀了呢!
“嘘——”陌奚竖起食指,抵在唇前,“蛇王手下有严密的监察组织,在他的领地,每一句话都会被监听。”
他提醒着她要小心,眸中却透出点点玩味,这神情不像在制止,反而像在撺掇她谋反似的。
茯芍错愕不已,“他还要监听?”
此刻,她真生出点忧国忧民了。
“外面和韶山不同,”陌奚认真道,“芍儿,保护好自己,在外的每一刻都必须收敛气息。”
他盯着她,要确定她不是敷衍,而是真的把这句话听了进去。
茯芍点点头,“姐姐,我会小心。”
四千多年修为的姐姐都差点死在外边,看来外面的世界真的很不一般,她立刻就开始敛息。
车厢内,那融融的香气渐渐淡了,陌奚支着头,有些发恹,可他的修为高茯芍整整千年,因此茯芍即便敛息他也能嗅到她的香气。
他可以控制自己,外面的蛇可不行。
茯芍的气息比束带蛇妖还要强上十倍,一旦她毫无收敛的进入蛇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整个蛇城乃至淮溢都会失控沦陷。
所幸她修为不浅,收敛气息后,除他以外也没几个妖可以洞悉。
“停!”
两人对话刚告一段落,外面传来拦车的声音。
茯芍正要掀帘去看什么人拦他们,陌奚手腕一抖,一片蛇鳞令牌自他袖中飞出窗外。
过了一会儿,那片巴掌大的蛇鳞令被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了回来,陌奚隔空收走,玉辇便继续向前飞去。
茯芍注意到,那蛇鳞正是陌奚的鳞片。
对上她好奇的目光,陌奚翻出一张新鳞给她,“生人进入蛇城,需要城内住民作保。芍儿,我把我的身份牌给你,以后淮溢、玖偣地界你都可随意出入。”
茯芍接了过来,那不是普通的蛇鳞,上面有打磨雕刻的痕迹,正面刻了两个字“陌奚”。
“为什么要城内作保?”茯芍不解,“我要是没有遇上姐姐,就不能来蛇城了吗?”
明明是蛇,却不能进入蛇城,这是何道理。
陌奚眸色微暗,他看着那双白皙的柔荑握着蛇鳞令,来回抚摸着他的旧鳞。
顿了顿,他简单地概括:“为了安全。”
一旦有骚乱,便可连根拔起。
“奇怪的规矩。”茯芍不懂,她生活的地方可没什么细作、刺客、外敌。
从被拦车的地方又往前飞了不过一里地,外面的声音嘈杂了起来。
茯芍立刻被吸引了注意,不再忿忿不平。
她收起蛇鳞,掀帘往外一探,这一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燃烧起来了一般。
她兴奋地低叫:“姐姐姐姐!好多妖,好多妖啊!”

茯芍震惊了,她的眼睛从来没有装过那么多妖过。
她把眼睛睁大到了极致,尽可能地多映出些妖怪来。
底下是她在书里见过的城图,街道纵横交错,每一条街都由店铺和各种建筑划分而成。
成千上万的妖走在路上,种族各异,叫声也截然不同。
这是韶山从没有的场景。
茯芍激动地观望了一阵,倏尔扭头看向陌奚,“姐姐,我怎么没看见蛇呢?”
底下一条蛇尾都没有,全都是兽足和人腿,虽是正午时分,但一条蛇都看不见,未免有负蛇城之名。
陌奚好笑地看着她惊奇兴奋的模样,知道她短期之内是无暇挑战蛇王、除暴安民了,淮溢、玖偣这两个地方就够她玩上几年。
“你仔细看。”
茯芍不明所以,转头再往下看去。
这一次她用上了神识,视野之内立刻出现了不少蛇妖。
她疑惑地问:“为什么这里的蛇都是人类的样子,他们更喜欢人的腿么?”
“当然不是。”陌奚笑道,“只是街上熙熙攘攘,蛇的尾太长,动作不便,因此只有贵族才有资格舒展长尾。”
茯芍一愣,又仔细往下看了看。
确如陌奚所言,街上的妖太多了,和空旷的韶山不同,在这里游行,随时都会被谁踩上一脚。
但她还是不明白:“贵族的尾巴很灵敏吗?”所以可以精准地在那么多脚下游来躲去?
陌奚失笑,“没有平民敢踩贵族的尾。”
“那怎么样才能成为贵族?”她指着自己,期待地问:“我可以吗?”她可不想每天都用人的两条腿走路。
“当然。以芍儿的修为,只要去一趟蛇宫,谒见蛇王,出来便是贵族了。”
“蛇宫……蛇王的宫殿?”
“不错。”陌奚见茯芍若有所思,便提了一句,“不过那过程不是很好,芍儿恐怕不能接受。”
茯芍请陌奚道其详。
陌奚知无不答,耐心地从头介绍,“妖族分三类,千年以上称为大妖,五百以上为仲妖,五百年以下为小妖。”
“如今天下九处妖国,大妖总共不过两千,三千年以上者更是少之又少,蛇王麾下,修为超三千年者也不过七位。”
“凡是大妖,愿臣服一国者,便可授予爵位。”
“爵分三等九级。”
从高到低为王爵、公爵、侯爵,三等之中又有国、郡、县之分。
“以芍儿的修为,若愿表忠心,封一国公是不成问题的。”
“忠心?”茯芍问:“对蛇族的忠心么?”
陌奚摇头,“对蛇王的忠心。”
茯芍说:“那我没有。”
陌奚听笑了,又认同地颔首,“不要紧,大家都没有——蛇,哪来的忠心呢。”
“那也不是,”茯芍说,“他要真的是个好王,我又完全打不过他,那我会献上一点忠心的。但他不是。”
陌奚笑而不语,仿佛说话之间的那个蛇王和他全无关系。
“所以我说,分封授爵的过程,会让芍儿不快。”
“他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忠心呢?”茯芍问,“难道他会读心?”
“那倒不至于。”陌奚说,“只是记录在册的贵族,都要将自己的妖丹敬献蛇王。”
茯芍震惊,“谁会愿意!”
“蛇王有秘技。授爵之前,他会往敬献者的妖丹里种入自己的蛇毒,此后,不论距离,随时能引发对方妖丹内的毒素,使其毙命。”
茯芍的脸一下子皱了起来。
好半晌,她才痛苦地开口,道,“那、那我还是不当贵族了……”
爷爷总说她天真,可她再天真,也知道这事儿有多危险。
还是老老实实用人腿走路吧。
说话之间,玉辇越来越深入蛇城。
茯芍望见了一处格外不同的宫殿群。
她咦了一声,指这那处问:“姐姐,那就是蛇宫么?”
远处,黑瓦白墙的宫殿集群矗立在城北,宫阙依水,墙外还有一条护河环绕,将它和四周的建筑隔开。
相隔甚远,茯芍便从风中嗅到了一丝极具威慑力的蛇息。
在靠近蛇宫的地方,路上妖少了大半,四周也安静了些,倒是空中有不少和他们一样的浮车在穿梭往来。
这些车都门帘紧闭,包裹着结界,看不见里面坐着谁。
越是靠近蛇宫,气氛便越是肃穆。
茯芍已受了两千八百年的清静,眼下还是更喜欢刚进城时的热闹,不爱这股肃静。
陌奚颔首,“不错,那里就是蛇宫。”
茯芍暗暗记下,早晚有一天要黄袍起义。
“对了,”她立下宏图大志之后,才记起来问:“姐姐,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我的巢穴。”
玉辇朝蛇宫方向而去,在护宫河外的一处宅院停下。
这一片都是黑砖白墙的院子,人少气冷,更为幽静,也更为豪华气派,但和河另一侧的蛇宫相比,依旧只是众星拱月。
眼前这间是一座三进的四合院。
茯芍跳下车来,仰头打量。
陌奚在她之后缓缓下车。
院门打开,有一白发老妪快步走出,她正要行礼,却一眼对上了茯芍的面孔。
四目相对,双方都是一顿。很快,老妪在茯芍之后嗅到了熟悉的玉辇,她立刻跪下,低声恭迎,“主人。”
而茯芍的目光则定在了老妪身下。
蛇妖,人腿。
她心中惆怅地叹了口气,接着也收起尾巴,分裂成两条女人的腿来。
刚一变幻,肩上就搭上了一只冰凉如玉的手。
陌奚自她身后轻轻开口,“无妨,家里可以随意。”
听了这话,茯芍立刻又变了回去。
变回去的尾巴有一截搭在了陌奚尾上,茯芍没有在意,可跪在地上的老妪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低着头,看不见上面的情形,只看地上贴碰的两条尾巴,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嗅到半点血腥气。
心中正疑惑这面生的雌蛇是谁,怎么敢压在王的尾上,便听上方传来妩媚的声音。
“雪婆,我蜕皮时遇到了点意外,多亏这位茯芍姑娘救了我。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往后便住在这里。”
雪婆大惊。
妖认人不靠眼睛,靠气味,何况她老了,视力不行,方才闻到玉辇的气味就跪下了,没来得及看清陌奚的面孔——没老时她也不敢看陌奚。
气息是王无疑,这冷艳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不仅是声音,仔细嗅来,竟是连身上的气味也变得不同了。
惊诧之际,熟悉的声音传入脑中,她听见陌奚对她传声:“我是城中的富商,位列县候,是雌身,记住了?”
这是单独的传音。
雪婆颤巍巍起身,飞快地打量了下眼前的蛇姬。
“婆婆好,”那蛇姬一脸友好,主动介绍了自己,“我叫茯芍。”
“好…”对上那双澄澈的眼,雪婆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才道,“多谢茯小姐照顾我家主人。”
“不客气。”茯芍摆手,熟稔仰头蹭了蹭陌奚的下巴,“是我要谢谢上天,把姐姐赐给了我。”
雪婆差点尖叫起来,她在说什么,她疯了不成!
可她只等来一声浅浅的呵笑,那笑里不仅没有半分阴郁,反而还带着点认同。
“进去吧。”陌奚扣住茯芍的五指,“芍儿该休息了。”
两条蛇尾从雪婆身旁游过,她心有余悸地起身,听那蛇姬还在兴致勃勃地反驳,“我不用休息,我想看姐姐的巢穴。”
“阳光正烈,芍儿不难受么?”
“这里很凉快,啊……姐姐讨厌阳光,那我们还是晚上再见吧。”
“无妨,既然芍儿不累,我们就先逛逛。”
雪婆听着,有些眼晕。
她招了招手,不知从哪里跑来两个青衣小妖,雪婆吩咐道,“把西厢打扫出来,做仔细些。”
小丫头们应了一声,碎步离开了。
雪婆目光复杂地望着十指相扣的二妖。
主人突然求偶这件事,她勉强能够理解,可为什么是雌身……
雌身……且是那样艳俗的雌身、是他从前最瞧不上的身段样貌。
其中似乎有很复杂的内情,但既然是主人,那必有他的思虑。
不……她还是不能理解,这到底是求偶还是在干什么?
如果是求偶,为什么是雌身;
如果只是在玩弄那条雌蛇,为什么允许她如此放肆?
雪婆不理解,她老了,眼花耳鸣。
另一边,两妖早已远去。
这里是陌奚在宫外的一处别苑,他鲜少过来,百年也未必来上一趟,因此留守者也很简单,只有雪婆和两条小青蛇而已。
这些仆从不必陌奚介绍,茯芍在进入宅邸的时候就从空中探到了三妖的气息。
九百岁的雪婆、三百岁的两条小青蛇,显然,雪婆不是陌奚的母亲或是奶奶。
如陌奚所说,他家中的确没有亲族了。
院子不是很合茯芍的心意,蛇住的地方,竟然连水塘都没有。
蛇城里到处是对蛇的压榨剥削,还不如韶山自由。
但毕竟是姐姐的家,自己又是借住,不能那么挑剔。
陌奚带着茯芍看完了院子,嘱咐她说:“芍儿,我得出门一趟,天亮前回来。你先歇息,有什么需要只管和雪婆说,想出门玩也行,但要让丫鬟跟着。有人为难你不必客气,该杀就杀,官府要是带你走,你去便是,我会帮你善后摆平。”
茯芍点头,“姐姐去吧。”
她应得很乖巧,陌奚却伫立着没有动身。
他耐人寻味地盯着她,确认她脸上的表情,调侃似地开口:“我要走了,芍儿不留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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