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物们变成人形之后,也获得了人类的感官,包括味觉。
有的妖依旧喜欢原来的进食方法,也有的热爱起了人类的食物,为了满足不同需要,档次稍高的饭馆里会提供这三类选择。
茯芍一一翻开,“活味”的菜单里都是她熟悉的东西,如老鼠、鸟雀;“白味”开始就有些她不曾见过的了;至于“人味”里的菜更是闻所未闻。
茯芍偏向于选择吃过的食物,但好不容易出了韶山,她便把“白味”和“人味”两本菜单推给陌奚,“姐姐点。”
她相信陌奚。
陌奚屈指叩了叩桌沿,刚刚才逃出去的活计便又笑得比哭还难看地进来了。
他躬身记录陌奚的单子,点单的过程中,茯芍打量起包厢的其他地方。
被称作雅间,便少不得雅的东西。
不大的包间内挂着山水字画,立着瓷瓶插花,华丽的帷幔中间悬着一块璧。
茯芍仰头看着那块璧,是她不感兴趣的品质。
点单之后,陌奚往窗外一瞥,随后翻出一张蛇鳞令交给伙计。
伙计愣了愣,陌奚没有一点解释的耐心,对上那双微凉的翠瞳,伙计也不敢多问,收起令牌哈腰退了出去。
很快,第一道菜呈了上来。
白味里的灼虾。
茯芍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虾,有她手掌长,韶山湖里的虾最大不过小指长短。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只虾,又看向摆到自己面前的餐具。
瓷碗木筷湿丝帕,还有一块岫玉筷枕。
茯芍想,外面用的玉都好差,看来贵族也没有那么贵。
在她打量的间隙里,陌奚已剥出了虾肉。
茯芍疑惑地看着他把虾的壳肉分开,将壳弃在一旁。
“那些不要吗?”
陌奚颔首,“吃这样的食物还是人类的牙齿比较适用,芍儿会变么?”
他微微张口,向茯芍展示。
獠牙还在,只是后排多出了几颗臼齿,因都是切割处理好的菜,也不需要变出门牙来。
茯芍能变出人形,因人物画到处都是,可她从未见过人类嘴巴里的模样。
她倾身上前,蛇信钻入陌奚口中,探测了一番里面的情况,模仿着变出八颗臼齿,张着嘴含糊地询问陌奚,“这样么?”
“我看看。”陌奚伸手,修长的食指伸入她口中,自那对白白的獠牙中间穿过,抚上她变出的新齿。
刚一触碰,就被咬住了。
陌奚抬眸,看向茯芍,茯芍赶紧松口,让他继续检查。
指腹一动,又被狠狠咬住。
陌奚眸中噙了点笑,在茯芍口中屈了屈指节,示意她松口,可他一动,咬着他指尖的牙齿立刻更加用力。
若真是人类的手指,此时已被那强大的咬合力整段压碎。
面对陌奚促狭的视线,茯芍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含着陌奚的食指,歉意又委屈地说:“姐姐,我忍不住……”
有活物在嘴巴里动,她没办法不咬。
“没事。”陌奚轻笑着,在茯芍稍稍松口之际,将手指抽了出来,“能咬住就不算错。”
他的食指自蛇姬柔软的蛇信上抽离,带着一层湿润的水光,指腹上有着浅浅的牙印。
陌奚随意用手边的湿帕擦了擦,转而将那剥出来的虾肉递了过去。
茯芍习惯性地整根吞下,被陌奚制止。他耐心地教茯芍如何使用人类的臼齿和人类的味觉。
这新奇的进食方式让茯芍大开眼界,她像是初生幼儿一般,第一次用“味觉”探索外物。
一道道菜端上来,陌奚点的菜不少,这些菜并不是推荐,而是为了试出茯芍的口味。
茯芍的喜好很传统,优先选择肉食,尤其喜欢鸡。
韶山只有野鸡,骨头和羽毛以外不剩下二两肉;饲养长大的鸡肉质软嫩,肥美多汁,茯芍吃了三只还意犹未尽。
大抵是因为祖上生活在陆地,她对海鲜并不热衷;
其次是水果,香气浓郁的果子她也赏脸吃上一些;至于蔬菜则爱答不理,尝过之后就放在一边不碰了。
她对新鲜事物接受良好,不像大部分妖,第一次品尝加了调味的熟食时总不太习惯。
茯芍整体来说并不挑剔,陌奚记下了她热衷的几道菜,知道回去后该如何吩咐雪婆了。
他始终只是辅助茯芍进食,以及讲解盘中的食物是什么来历,自己几乎一口不碰,像是全天下最疼爱妹妹的好姐姐。
蛇没有共同进食的爱好,它们的牙齿无法将猎物分割,也就没有分享食物一说。
他们的进食需要回避,就像在韶山茯芍扭头不看陌奚那样,如今两妖相熟了一些,可于本能而言,直视同类进食依旧不是个友善举动。
茯芍发现了陌奚在看自己,每当她察觉细微的不适之前,陌奚都会为她递来处理好的肉,或是垂下目光,用湿帕擦拭手指,中止先前的注视。
茯芍很清楚陌奚对她没有敌意,那他为什么要偷偷看她?
她纳闷地大口吃着陌奚剥出来的蟹腿。
纳闷,但是好吃。
茯芍享受着陌奚的食物,陌奚亦在享用进食的茯芍。
他看着茯芍咀嚼吞咽的动作,听着她牙齿切碎食物的声音,品尝着她此刻传递的气息。
茯芍接受了他的食物、满意他的进贡。
如果他是以雄蛇的身份坐在这里,那么茯芍的这些举动无疑意味着她接受了他、答应成为他的雌蛇。
这一认知让陌奚感到餍足。
吃到一半,陌奚执箸的手一顿,茯芍也警觉地停下了进食。
有不善的气息在往这边靠近。
“无妨。”短暂的停顿之后,陌奚将筷中的鸡丝放入茯芍盘中,安抚道,“不麻烦。”
的确不是麻烦,茯芍感觉得出,来的是一群千年以下的仲妖,对她和陌奚而言并不构成威胁。
房门很快被叩响,接着传来一声,“卫戍营,开门!”
门外的语气不太客气,茯芍咽下口中的鸡肉,直起上身,抄起玉伞,展露防御姿态。
这句开门并非请求,说完之后门就被从外拉开。
数名银甲仲妖堵在门口,腰佩长刀,目光冷俊。为首者肩披白色披风,站在门口睥睨厢中二蛇。
他的目光在触及到二蛇之后,凝滞了半息,看出对方修为皆高于他。
片刻的迟疑后,他照旧盘问道,“是你们杀了王县候的公子?”
两个散妖,修为再高也不会敢得罪蛇城卫戍,除非她们想和整个淮溢为敌。
陌奚眯眸,眸光扫向躲在卫兵之后的掌事。
为了不破坏和茯芍进食,他已经耐着性子,提前将身份牌给了出去,没想到这群低等妖物竟如此不知死活。
耐心告罄之前,陌奚温声道了句,“滚。”
卫戍三队队长上楼之前就收到了伙计递来的令牌,他当然一眼认出那是蛇王的信物。
“蛇宫里的大人们我都记得,恕卑职冒昧,请问二位大人任职何处?”
这两条蛇显然不会是蛇宫的宫女,千年大妖怎会做低等宫女。
不是宫女,也不是登记在册的宫中掌事、贵族官吏,却有蛇王的信物——这使二妖更加可疑了起来。队长不得不严加查问。
陌奚叹息,有些不耐烦了。
他正要处理掉这些劣等牲畜,楼下入门处突然传来一声甜冷的女音。
“楼上怎么回事,卫戍的兵在做什么?”
这声之后,马上响起酒楼伙计谄媚的逢迎,“丹樱大人,大驾光临啊。”
再接着便是压低了的低语,“有两条生面孔的蛇姬杀了王县候的公子,卫戍正在处理。”
“哦?”那女声伴着笑意,“生面孔的雌蛇?那我倒要瞧瞧。”
说话间,雌蛇已步入二楼。
包厢外冷傲高大的卫戍们在雌蛇上楼的瞬间各个变了脸色,纷纷退开,极尽所能地低下了头,一眼都不敢看。
茯芍听见蛇尾缓擦地面的声响,一股不亚于她的蛇息正在靠近。
卫戍队长同样退去一边,低头冲来者致意,“丹、丹樱大人,一点小事,马上解决,不会耽搁您用膳。”
殷切紧张的歉声中,门外伸出了一
只雪白的小臂,纤细的手上持一把合拢的粉红折扇。
那扇子抵在卫戍对上的胸铠上,轻轻慢慢,却蓦地将他顶飞撞去了墙壁。
“滚。”娇媚甜美的声音落下,下一刻,一张精雕玉琢、玉雪玲珑的脸庞出现在了茯芍眸中。
红眸剔透如宝石,皮肤细腻若白雪,少女束着繁复华丽的发髻,发丝和身下的蛇鳞如晓音晓琴所说,是桃花的色泽。
那粉晶一样的蛇尾上交织着黑色的花纹,漆黑的纹路为蛇尾增添了诡媚。
如此艳丽的配色,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一条剧毒的毒蛇。
茯芍记得,她是目前蛇城中唯二的顶级大妖,于去年突破了三千年瓶颈。
如果丹樱修行途中没有借住过外物,那就要比她大二百岁左右。
精致的容颜并不重要,蛇不在乎视觉感官,除了体型,一条蛇是否美丽的决定性因素是气味。
茯芍嗅到了一股蜜桃花香。
这气味甜美可爱,同为雌性,茯芍都感慨她的美丽。
毫无疑问,如果她是雄蛇,或者丹樱是雄蛇,那她是想要和她交尾的——
这想法好像在遇见陌奚时也出现过。
茯芍对同龄蛇都感兴趣。
在茯芍打量丹樱的同时,丹樱也在打量厢房中的两条蛇。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陌奚身上。
伸吐几下蛇信之后,那张精致的脸上出现了些许茫然。
“嗯?”她手中的折扇轻敲,歪着头问向陌奚,“你是什么东西?”
这从外貌到气息都艳俗无比的雌蛇,却有一双和蛇王相似的瞳孔,但蛇王并没有同族雌性。
陌奚抬眸,翠色的蛇瞳看向了丹樱。
他唇角微勾,轻笑出声,“你看我像是什么东西?”
和笑相反,那原本通透的翠瞳变得暗沉浑浊,像是墨丝在水中蔓延。
陌奚彻底感到了厌烦。
他今晚带茯芍出来,是为了向她展示自己的领地,可短短一餐饭,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了意外。
当他追求的雌蛇用澄澈的目光看向他、询问他怎么回事时,陌奚几乎涌出了一股耻辱。
他烦得想摧毁这一切。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语气让丹樱陡然一怔。
她睁大了红宝石似的眼睛,又惊又疑,神色来回变换,最终变得极其难看。
半晌,在深入骨髓的寒意里,丹樱心中浮出一句——果然如此。
她就说怎么会有雄蛇拒绝她的示爱,原来蛇王是雌性!
她居然爱着一个雌性!
第二十八章
“抱歉芍儿。”返程的路上, 陌奚歉疚地握着茯芍的手,“本想带你出来玩,却遇上了这些糟心事。我保证下回不会再有。”
陌奚自己鲜少出来闲逛, 但茯芍喜欢热闹, 跸路清场太过冷清, 陌奚盘算着, 下次出行前需要把四周的妖替换掉。
茯芍摇头, “不会姐姐,我觉得很有意思。”
第一次见到官兵、第一次像话本主角一样被官府找茬儿问话,而且还看见了一条同龄蛇。
茯芍觉得,这些事比进食有意思多了!
外面的世界看什么都新鲜,哪怕陌奚带她去参观粪池, 茯芍都十分高兴。
想起在酒楼里遇见的那条同龄蛇,茯芍好奇地询问陌奚, “姐姐, 你和丹樱是旧识么?”
今天是丹樱帮她们摆平了卫兵。
她的表现像是陌奚的朋友,陌奚却显得极其冷淡。
她不确定两妖到底是什么关系, 委婉的用了“旧识”这样的词语。
陌奚摇头,“从前有过共事。”
茯芍惊讶道,“我听说丹樱从前是在蛇宫做事,姐姐难道也在给蛇王做事?”
陌奚很快明白, 是晓音晓琴透露的消息。
他略点了点头, “算是吧。”
茯芍立刻不满起来,“都是四千年的蛇, 凭什么姐姐要给他做手下?”
陌奚道, “不是手下,互惠互利而已, 芍儿也说了,我可是四千年的蛇。”
“不是手下,那留在蛇宫做什么呢?”
陌奚本想给自己按个皇商的名头,熟料茯芍突然睁大了眼睛,发现了什么秘密似地低叫起来,“姐姐!他一定是在勾引你!”
陌奚笑了起来,“嗯?”
“蛇城只有姐姐和他同级,他留你在蛇宫,一定是看上你了。”茯芍言之凿凿,又有些担忧,“姐姐,他要是失去耐心强暴你怎么办?你打得过他么?”
陌奚无奈,“芍儿,多心了。”
“我才没有。”茯芍不赞同地看着她,“近水楼台、以权谋私,他一定是这么想的。”
“真要如此,那他早就动手了。”求偶方面的问题上,陌奚还是得给“蛇王”保留点颜面。
“芍儿有所不知,蛇王至今没有过配偶。他不是耽于肉欲的妖,你大可放心。”
“他也没有配偶?”真奇怪,外面的蛇怎么个个都那么清心寡欲?
茯芍想到了个可能性:“姐姐,莫非升入四千年的境界后就会无情无欲?”
陌奚摇头,“只是巧合而已。”
她松了口气,旋即笑了起来,“那就好,我还以为自己再过一千年就要断情绝欲了——我还一条雄蛇都没有过呢。”
陌奚意味深长地睨着她。
他毫不怀疑,在到下一轮发青期之前,茯芍就会开始物色雄性。
他得找些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鼓动她挑战蛇王是个不错的选择,但现在还不行。
前线刚定,他突然消失两个月,有些东西蠢蠢欲动,蛇宫并不太平。
等他了结了这一段,再对她提出邀请,届时便能借机脱去这层姐姐的外皮。
玉辇回到别苑,陌奚将茯芍送回她的房间。
他站在门外,对着茯芍笑,“做个好梦。”
茯芍入内的身形回转,看向立在门外的陌奚,“姐姐不和我一起了么?”
一整日的新鲜刺激之后,她终于回想起了对陌奚的那一点儿占有欲。
陌奚叹息,“芍儿,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我只有晚上能抽空回来陪你。”
他抚着茯芍的头顶,“想要什么,我带回来。”
茯芍环住陌奚的腰,依依不舍地望着他,“那我要…”“不行。”
“我还没有说要什么呢!”茯芍生气。
眼前的胸膛轻颤着,陌奚流泻出愉悦的笑。他说,“换一个,我不想伤了你。”
“我不会被伤的。”茯芍小声反驳,她可是百毒不侵的黄玉。
但陌奚的修为高出了她整整千年,因此她也不完全自信,语气有些飘忽不定。
陌奚并不知道黄玉的特性,加之茯芍这心虚的语气,他只以为她是在撒娇、闹脾气。
“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想要的了。”茯芍失落道,“姐姐去忙吧,我不会惹事的。”
她知道,陌奚急着离开韶山,是有事要忙。
眼下还有一个广袤无垠的新世界等着她探索。
这里不是冷清无人的韶山,即便陌奚离开,茯芍也有大把的事情可做。
她不再那么紧张陌奚了。
茯芍口中的不舍只持续了两句话的工夫,马上开始思考陌奚离开后自己要去玩些什么。
陌奚眸色微沉,看出了茯芍的心猿意马。
前日还送他蛇皮,如今倒觉得他碍事了。
“真是薄情……”这一声叹息传入茯芍耳中,她茫然地看向陌奚,陌奚俯身,盯着她,“芍儿忘了么。”
“什么?”
墨绿的法光浮现,一叠蛇皮出现在了陌奚手中。
“蛇皮,前日你才问我讨的。”他白天回蛇宫时记着这件事,特地翻出了上一次蜕的皮。
“芍儿已不在乎了……”
夜色下,那张妩媚的脸上眼睫微垂,眉梢漾起两分落寞。
茯芍顿时慌乱起来——是了,乍入花花世界,她的确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心中涌出愧疚,虚张声势地双手捧住陌奚的脸,想搓掉他脸上的哀伤。
指尖揉过陌奚的眼角,茯芍低低地道歉,“姐姐,我不小心忘了,但绝不是不喜欢你。这蛇皮我一定好好穿戴,一年都不把它脱下来。”
陌奚本只是逗她,提醒她不要忽视自己,但当那柔若无骨的指腹压在他眼角后方、或轻或重地按揉时,他呼吸一凛。
那正是他毒液腺所在之处。
他们靠得极近,茯芍收敛了气息,修为高于她的陌奚还是嗅到了她身上那股馨香。
温暖的、甜美的,只是气味便让他舒爽到战栗。
他的食指上还残留着晶莹的香气,也还记得那温凉柔嫩的触感,以及被钝齿咬住时狂欢般的痛意。
今日雅间喂食,被茯芍重重咬下的瞬间,陌奚快慰得头皮发麻。
他几乎以为她也是条毒蛇,能往伤口中注入意乱情迷的蛇毒,迫使猎物放弃挣扎,沉溺于虚幻的幸福,心甘情愿地死去。
那双琥珀色的圆眼里没有星月,只有他。
这一刻对陌奚来说,太过危险。
他反感自己鄙俗的本能反应,却又难以抗拒。
他绝不愿成为被本能操控的肉虫,难以坚守,就转为攻势。
喉结压下,陌奚偏首,覆上了茯芍捧着他侧脸的手背。
一侧毒牙若隐若现地探出上唇,徐徐地在她手腕上摩擦游移。
“只这一次,”他的脸贴着茯芍的掌心,毒牙抵着她腕上的青脉,“下不为例。”
茯芍连连点头,“我再不会忘了和姐姐的约定!”
陌奚弯了弯眉眼,对她的回答感到满意。
离开之际,森白的牙尖陷入了茯芍的手腕,腕部细腻的皮肤由此微微下陷。
茯芍紧盯着那一处,喜出望外地以为陌奚要给她蛇毒了。
可在即将刺破肌肤的瞬间,毒牙骤然离去,陌奚也松开了她的手背,后退两尺。
他站在阶下,纯良地冲她微笑,“我走了,早安。”
茯芍刚提起的情绪立刻如流沙般溃散了。
期待落空,她很失落,郁闷地点头,“姐姐再见。”
她就知道没那么便宜。
陌奚转身,状似好心情地离开了她的视线。
唯有他自己知道,蛇口中已是一腔黏腻的毒液。
在茯芍按揉他的毒液腺时,隐藏在另一侧的獠牙便像毒蛛一般分泌了一股又一股的甜腻的毒丝。
没有猎物,这些黏稠的丝液只能混乱无序地粘在蛇口之中,如蛆附骨,伺机蛰伏,迟迟都不甘被陌奚自己吞咽下去。
黎明将至,茯芍却毫无睡意。
她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儿,习惯了和蛇缠眠,现在自己睡总觉得空落落的,很不踏实。
正遗憾陌奚不在,她忽然嗅到了晓音的气味。
对了,她已经离开韶山了!除了陌奚还有大把的蛇妖呢!
“晓音!”在晓音从茯芍窗前经过的时候,茯芍推开窗户,探出头来叫住了她。
她出口之后,晓音突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茯芍惊讶道,“我吓到你了?”
晓音迅速稳住身子,她看向茯芍的目光有些闪躲,素来冷漠的脸上也是一片红晕。
见茯芍盯着自己不放,她只得硬着头皮往茯芍窗前走来,“小姐有何吩咐。”
“你怎么了?”茯芍没有放过她有些奇怪的步态,伸吐着蛇信问:“身体不舒服?”
晓音的脸又红了几分,她咬紧牙关摇头,“没、没事。”
“为什么不说实话?”她的异样愈发明显了,茯芍有点着急,问不出个所以然后,扣住她的肩膀,低下头,直接用蛇信触碰晓音的脸颊。
她不说,她就自己闻。
“唔……”在被茯芍蛇信触碰到的瞬间,晓音喉中倏地溢出脆弱的呻吟,那紧绷的身体顿时绵软了,暗红的双眸氤氲地望着茯芍,似哀求,又似渴求。
茯芍的蛇信告诉她,眼前这条雌蛇陷入了类似发青期的状态,可又不完全相像,她的情况介于食欲和情欲之间。
“晓音,晓音……”茯芍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焦急地来回舔舐她的脸。
她可爱又珍贵的孙女儿到底怎么了?
茯芍急,晓音更急。
她媚得快要化成一抔水,最后的理智让她勉强克制住往茯芍身上缠的欲望,用磨蹭窗旁的墙壁来代替。
粗砺的墙面狠狠刮压体表,可也只是隔靴搔痒而已。
茯芍觉得这事很严重,她管不了许多,捏着晓音的下巴,让她张嘴,接收自己的蛇丹。
“小姐!”黄玉蛇丹浮在半空,一声疾呼骤然插来。
茯芍扭头望去,就见雪婆大惊失色地朝这边跑来,一边呼唤,“请小姐收回妖丹!”
“婆婆你来得正好,快看看晓音怎么了!”
“小姐,先将您的蛇丹收回去!”
雪婆如临大敌,茯芍不知道她在急什么,姑且依言照做。
黄玉丹珠消失在空中,雪婆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此时晓音情况愈发激烈,她脸颊上有蛇鳞频繁闪现,竟有维持不住人形的趋势。
雪婆一把拉开她,狠狠甩去远处地上。
“晓音!”茯芍大惊,雪婆挡在窗前,严肃道,“小姐,主人临走前曾吩咐说,您的气味有些特殊,要我格外小心。”
“气味?”茯芍茫然了一会儿,紧接着惊呼,“糟了,我给忘了!”
爷爷曾告诉她,黄玉一族的雌蛇身带异香,香气袭蛇,胜于刀剑。
老蛇的嗅觉退化了,那香气影响不了他。
时间太久,茯芍早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后来接触陌奚,不管是她发青期还是蜕皮期,陌奚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茯芍就更加记不起这事儿了。
“原来是我的气味影响了她?”
雪婆颔首,“今后由我服侍小姐,晓音晓琴会去花园和厨房做事。”
雪婆的嗅觉同样退化了大半,只要不遇上茯芍的发青期,平日里接触不成问题。
茯芍歉意地望了眼还在地上扭动的小竹叶青,果断关上窗户,隔着窗闷闷道,“我不会找她们了,婆婆,帮我和她们说声对不起。”
她可爱而珍贵的孙女,日后再难见到了,呜!
不能叫蛇来陪睡,茯芍瞪着眼睛失眠到了天明。
她转而想起,姐姐为什么完全不受自己的影响?
想来这影响和修为挂钩,修为越深的蛇越不受她的干扰,就是不知道那个界限在哪里。
茯芍想研究清楚自己身上的味道,却没有目标可以让她试验,不得不暂时搁置。
她卷了卷尾巴,睡不着就坐了起来,视线正好看见桌上的那卷墨绿蛇皮。
旧皮颜色很淡,原本只在光下可见的玉绿,此时已清晰可见,表面流着一层珍珠晕彩。
茯芍微讶,旧皮的色泽往往黯于新皮,姐姐身上的蛇鳞都没有这层晕彩,怎么旧皮倒有如此瑰丽的虹色?
她展开蛇皮,拎起来放在身上比划,开始构思要做什么样的衣裳。
茯芍没有穿过深色的衣服,也不了解外界流行的款式和花样。
她把蛇皮抱在怀里,决定去外面找位师傅。
昨天出门,她见到了很多售卖衣服和布匹的店,那里或许会有妖能指导她。
雪婆想和她一起去,被茯芍婉拒。
她已经出了两趟门,可以独当一面地逛街了。
陌奚不在,平民茯芍变幻出人脚。
天还不很亮,正是差役、伙计们早晚交接班的时候,不输子夜的热闹。
茯芍不急着制衣,她换了个方向,先去了之前没去过的街道玩。
这条街散发着浓郁的墨香,多卖文房四宝、古董玉器、名人典藏一类,尽头还有一家私塾。
私塾外围满了妖,平常是没那么热闹的,今天是入学的第一日,有的来接小主人,有的是来接自己的孩子。
茯芍来时,最年幼的一批幼崽正从门里冲出来。
她看见一头小狼扑进母亲的怀里,仰着头热情地舔舐母亲的嘴角下巴,母狼张开嘴,小狼的舌头立刻钻入其中,开始舔舐母亲的舌苔、上颚。
韶山没有狼,茯芍若有所思,记了下来。
她离开了嘈杂的学府,又经过几家古玩玉器店,这条街上的玉石相当多,不止是这里,就连昨晚去的酒楼里都处处有玉。
黄玉一族不仅身负玉鳞,还有一项绝学,名为塑玉之术,可将它物转换为玉石。
茯芍以月为线,为陌奚织的千丝菊便属其中。
她本以为只有黄玉和人类嗜好玉石,没想到外面的妖也那么尚玉,才走了几步路就已经见到三家玉器店了。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她找到了一家裁衣店。
茯芍说自己想看样衣图鉴,老板露出为难的神色;
她找出个金元宝递过去,老板立刻毛遂自荐,愿意当她的女红师傅。
茯芍坐在店里翻着图鉴了解外界的流行,突然听见半里之外的店铺里发出了些异响,似乎是在争吵些什么。
“这样的灵玉你也敢送上来,害得我被好顿骂!我说你是疯了还是想死了?连平国公都敢这样糊弄!”
“小的该死,小的绝不敢和平国公作对啊,实在是出于无奈。这么两千年下来,能采的灵玉全都采空了,剩下的玉一处比一处凶险,就是这样的五品玉都折进去了两个七百年的仲妖,您说我区区六百年修为,就是死也采不出三品玉啊。”
“那我不管,你要是干不了就滚蛋。”
“大人,行行好吧。”
争吵还在继续,茯芍疑惑地问旁边笑容可掬的裁衣店店主,“什么是灵玉?”
她从未听说过什么灵玉,这天下竟还有黄玉不知道的玉。
店主震惊,“小姐不知道什么是灵玉?”
他马上意识到这话不妥,趁茯芍没有发怒,马上解释道,“灵玉是两千年前出现的玉石,玉中有灵气,如今的浮车、浮舟都是依托灵玉运行,最次等的灵玉也可以用来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