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恶劣地沉吟片刻,故意暧昧 ,“兴许,不太适合你。”
“为什么?”茯芍不解,“我的资质不够么?”
“小姐!”老蛇果然尖叫起来,“别听这雌蛇瞎说,你不需要别的修炼方法,按照现在的方法就行了!”
“我就是问问而已。”茯芍鼓了鼓脸,“爷爷你好啰嗦。”
老蛇的尾巴砰砰拍地,明明只是小指粗细的尾巴,却拍出了气势汹汹的闷响。
“外地蛇,”他凶恶地盯着陌奚,“你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今日起就去客房住。”
这条厚颜无耻的外地蛇一直赖在小姐的闺房里,没有半分客气,今天他说什么也要把他赶出去。
“爷爷说的是,是我失礼。”陌奚颔首,蛇尾从床上滑下,刚一下床便趔趄前倾,像是躺了太久,一时不适应游行。
茯芍马上接住了虚弱的美蛇,扭头对老蛇道,“爷爷,不然…”
“不可以!”老蛇立刻回绝,看着雌蛇的目光愈发鄙夷。
这是什么狐媚手段,连同性都不放过。
这外地蛇一定是在外面勾引雄性惯了!绝不能让他带坏小姐。
“没关系,”陌奚伏在茯芍身上,撑着她的手臂,一点点直起了身体,“刚才只是不小心。”
“那我送姐姐过去。”茯芍搭着他的手,扶他出门。
老蛇皱眉看着地上相伴的两条蛇尾,一墨一黄,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这条雌蛇过于古怪了。
暂不提他为何能穿过主人布下的结界、不受黄玉气息的影响,单是他的言行举止就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老蛇一时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但他直觉这条雌蛇十分危险,且对小姐别有用心。
他担忧雌蛇想要霸占韶山,可黄玉一族消失了三千年,这山里既无天材地宝可用,也无奴仆势力可驱使,就连黄玉唯一的后人、他的小姐都心心念念想要离开。
韶山不是从前的韶山了,这里唯一的宝物就是茯芍。
但那又只是条雌蛇而已……
老蛇找不到陌奚作恶的动机,也知道茯芍实在是寂寞了太久,只能强忍着对陌奚的厌恶,暗中紧盯着他。
韶山里的房屋建筑不少,可无蛇居住,渐渐都坍圮了,只保留下茯芍父母从前居住的小楼。
陌奚前世听茯芍讲过韶山的事。
她说韶山很大、很美,虽然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她偶尔也还是想回去看看。
但直到她死在浮清手中,都没来得及回去。
茯芍出生以来的目标就是打破韶山结界,像是蛇蛋里的小蛇,唯一的目标就是打破蛇蛋。
可破壳之后呢——面对陌生辽阔的大世界,她立刻茫然得不知所措。
父亲留下的任务已然完成,唯一能够指引她的爷爷又已去世,她在这苍茫波谲的天地间游荡着,失去了目标,迷失了方向。
浮清来得正是时候,他在茯芍最迷惘无助的时候出现,成为了她唯一的依靠。
正因如此,即使琮泷门里不少人对茯芍怀抱恶意、即使她很不习惯人类的规矩,也还是死心塌地地留下了。
上一世洞悉了这一点,陌奚才没有杀了她。
她不是叛徒,她只是个连人类是敌人都不知道的新生幼崽而已。
如果茯芍在下山前就知道了有蛇城这么一说,那她绝不会投靠仙门,必然第一时间赶去同类聚集的地方。
“咦,”搀扶着他的蛇姬发出一声疑问,接着扭头向后询问,“爷爷,你安排的客房在哪儿?”
房里的老蛇传出一声,“在阁楼。”
蛇姬脸上那双大眼立刻睁得更圆了,像颗黄澄澄的荔枝,“阁楼?爷爷,你干嘛安排去阁楼呀。”
她是在抗议,可语气里含着挥之不去的甜软——是对待信任的长辈时不自觉流露的娇憨。
陌奚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语气。
他眸色暗了暗,余光扫了眼屋里的老蛇。
也好,他想,所幸这老蛇活不了多久了。
“有的住就不错了,”老蛇冷冷道,“她要是不乐意,可以现在就离开。”
“爷爷你真讨厌!”茯芍尾尖愤怒地拍了拍地,揽着陌奚往前走,小声对他道,“别担心,我不会让你住阁楼的。”
她吐字时的气息落在陌奚耳畔,带着那特殊的馨香,陌奚弯唇,轻轻嗯了一声。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蛇,阁楼都不是个好住处。
冬冷夏热,遇上大雨还会漏水,如今开春,天气转暖,那里很快就会热得像蒸笼一样。
茯芍带着陌奚,去了自己房间的隔壁。
陌奚来了三天,第一次出门,他迅速打量了一番外面的情况。
这是一座独立的楼阁,建在韶山主峰之顶。
茯芍的房间位于小楼的第二层。
出了门是暖色的木廊,回字形的木廊中央是一片小花园,站在二楼廊边,能将底下的园景收入眼中。
东边用作书房,她推开西边的房门,这原是她喝茶、练琴、侍弄玉石的地方。
茯芍抚着陌奚在门口的软塌坐下,挽起袖子,“姐姐稍坐,马上就好。”
陌奚扫过这房中的摆设,看见了床边的茶具、香炉,墙上的焦尾琴,还有桌上的一些花瓶、玉器摆设,这一切都在表明老蛇对茯芍的用心。
即便韶山黄玉一族只剩下茯芍一蛇,忠心耿耿的老仆也还是视她为尊贵的大小姐,名门望族该有的东西一样也没缺了茯芍。
如果这条老蛇知道茯芍后来的境遇,恐怕九泉之下都无法瞑目。
茯芍抬手,莹莹指尖扫弦一般,在空中虚抚。
屋内的陈设随着她的动作变动了起来,大多被收进了储物器内,又从储物器里取出了一张岫玉榻。
温润莹绿的岫玉布置在了窗下,被斜窗穿来的春日一照,晶莹通透。
她挥动广袖,往墙里钉入几根长长的白玉柱,使其纵横交错在房间上空。
蛇妖的房中总有几根杆子,方便他们缠绕悬挂。
茯芍问也没问,自行给陌奚设了爬杆,这是他们的必需品,不可或缺,不必过问。
“姐姐,你看,”她布置好了房间,回头询问陌奚,“哪里还要加杆子吗?”
她只问了爬行杆的意见,这是最重要的部分。
陌奚摇头,“多谢你费心,很好了。”
荒诞的是,这样的必需品,却在茯芍进入琮泷门后,再没有接触过了。
“那就好。”茯芍高兴起来,游回去拉住了陌奚的手,期待又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姐姐在外,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陌奚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他的确还有必须要处理的事,可当茯芍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他时,他便只能道,“倒也不急。”
蛇姬的眼睛顿时亮了,她小幅度地晃动着陌奚的手,“那姐姐多住一段时日,一直住下去也可以。”
替她疗伤、为她顶撞老蛇、给她收拾房间……自两蛇相遇以来,茯芍处处讨好着陌奚。
她的世界里终于有了同伴,生怕他弃她而去。
陌奚心下叹息。
他侧过身,蛇信擦过茯芍的耳后,贪婪地汲取空中茯芍的气息。
“好。”
不必如此伏小做低,他的蛇尾早已缠死了她的腰肢,断不会与她分离。
客房布置妥当了,茯芍本该回自己的房间,可她舍不得走,天亮了还粘在陌奚身旁。
前几天因为不太相熟,且陌奚重伤,所以茯芍让出了自己的房间供陌奚休息,自己则去了外面。
今天陌奚的伤已然大好,他们也互通了名字,茯芍还想进一步了解这条从天而降的雌蛇。
闷了三千年,她有太多说不完的话了。
她趴在岫玉榻前,双手托腮,着迷地看着陌奚,像是看着自己巢穴里的仙草珍宝。
“姐姐,山下有一块大湖,我们明天去游水好吗?对了,你是水蛇还是旱蛇?”
陌奚好笑地看着她,这一世的茯芍还没有受过仙门约束,且他是她见到的第一个活物,于是格外活泼。
他回了,“我算是陆生的。”
“太巧了,”茯芍立刻高兴起来,“我也是!”
她又问:“你饿不饿?你是食草的还是食肉的?”
“我不挑这些。”
“太巧了,我也是!”
陌奚肩膀一颤,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茯芍不懂他在笑什么,从储物器里取出一个大布包,在陌奚面前展开,里面是几颗果子和一只刚死的锦鸡。
“姐姐,你来了那么久还没有吃过东西,我去给你找了小点心,明天我们去湖里抓鱼。”说着,她把布包往陌奚身前推了推,自己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这是个“你吃吧,我不觊觎你的食物”的动作。
以两蛇的修为而言,十几年不吃东西也无大碍。
和之前的种种行为一样,这份小点心是茯芍的讨好。
她近乎求偶一般,为他建巢、为他狩猎、向他展示自己的领地资本,千方百计地请他留下来。
雌蛇从来不需要讨好某个雄性,她们和天下大部分生灵一样,是被雄性追逐、奉承的对象。
茯芍没有讨好谁这样的本能,可她还是笨拙地做了。
如果陌奚真的是条雌蛇,是绝瞧不上这点东西的,即便不是,他也瞧不上眼。
但讨好他的是茯芍。
被茯芍小心翼翼讨好的体验,陌奚两世也未受过。
他享受被她逢迎的感觉,这一世的茯芍比上一世可爱太多。
茯芍别着头,不看陌奚和那堆食物。
她有些紧张,因为从未做过这样的举动,更因为害怕被拒绝,茯芍一紧张,身上的馨香便更加浓郁,充斥了整个房间。
陌奚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约是这一世的修为比上一世低,茯芍的气息对他的影响近乎翻倍。
他抬手,指尖抑制不住地发颤。
那香气钻入他的犁鼻器,令翠色的眼眸闪过一丝妖冶的红芒。两颊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了细碎的鳞片,即便陌奚很快将其收起,下一刻又被那香气勾了出来,反反复复,半晌才勉强维持住人形。
他勉力维持住了表面,可在看不见的地方,两侧毒牙滴滴答答泌出金色的毒液。
蛇瞳开始收缩,死死盯着茯芍扭过去的纤细脖颈。
她知道自己身上这奇特的香气么……
这味道实在危险,疯狂刺激着蛇的本能。
厮杀和求偶两种最原始的欲望交织在一起,他想要发泄,想要刺入雌蛇的脖颈,将全身的情毒都注入下方血管,让那条美丽的蛇尾勾住他的胸腹腰背,陷入无法自拔的混乱。
茯芍竖着耳朵,许久都没有听见进食的声音,她刚有些失落,一只手便从身后探来。
冰凉的身体自后贴上了她的脊背,那只手捻着果子,送入了茯芍口中。
沙沙……
温润的岫玉榻上,墨绿的蛇尾缓缓游动着,暗沉的鳞片泛着诡异危险的妖光,一点点、一寸寸地缠住了茯芍。
“一起吃。”阴凉的吐气落在茯芍颈边,话语刚落,那只修长苍白的手指便将野果送入了茯芍口中。
食指把果子推入之后并不离开,指尖若即若离地在茯芍唇瓣上摩挲轻点,带来了两分痒意。
茯芍痒得想笑,嘴唇刚一弯动,在唇畔处蛇伏已久的食指立即顶入其中。
“唔!”
它碾过柔软的舌,向上触碰上颚,将自己的气味尽数涂在敏感的犁鼻器上。
等那小小的接收器被陌奚的食指完全涂抹后,它往后退了退,碰上了茯芍的蛇牙。
茯芍没有毒腺,牙齿上也没有注射孔,但獠牙被触碰的感觉太过陌生,她有些不适应地仰头,也不知是要把口中的异物吞进去还是吐出来。
她甫一动作,肩颈撞倒了身后陌奚的唇下。
陌奚张口,克制地叼住嘴下细腻的肌肤,忍耐着没有注入自己的毒素。
他极力克制,只用墨绿暗沉的长尾卷住了茯芍,与那条缀满黄玉一般的蛇尾相交相缠。
粗硕的两根蛇尾在岫玉榻上交叠,混乱地盘成一团,厘不清头尾、分不出彼此。
两种截然不同的蛇鳞摩擦着,茯芍仰头喘息,口中的手指不放过她,还在把玩着那湿润的蛇信和玉白的獠牙,时不时向里深入。
它抚摸着她的喉管,将茯芍逼出呜呜的呻吟。
她想要干呕,脆弱地仰头,眸中泛起了泪。
朦胧的泪水间,茯芍看不见身后陌奚的表情,只能看见那插在自己喉中的手。
一只完美的手,苍白冰冷,薄薄的皮肤下根骨突出,连着漂亮的腕骨,宛如玉筑。
她觉得这样的距离有些太近了,想要游走,但上下都被瑰丽的美蛇束缚着,很快,就连唯一空着的腹部都被陌奚的另一条胳膊禁锢住。
窒息、压抑……却异样的踏实。
茯芍浑浑噩噩地想起自己在书房里看的那些画册,画中同一窝的蛇总是这样,不分你我地缠绕在一起。
她独自生活了两千八百年,不适应有谁离她这么近,但对亲近的同类,又天生喜欢抱团纠缠。
激发出来的本能盖过了习惯。
她被陌奚压在了榻上,颈旁散落了几缕墨发,那颜色浓墨一般,比她偏棕的发丝浓厚很多,尾端还打着一点妩媚的卷儿,像是几条小蛇在亲吻她的肌肤。
她被陌奚的气息彻底覆盖了。
茯芍迷迷糊糊地想,自己现在很危险,失去了所有退路,如同被缠住的羚羊,身上的毒蛇只要轻轻往下一咬,羚羊就会立刻毙命。
理智让她又努力挣扎了一下。
她的蛇鳞贴着陌奚的鳞片,抽离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几乎是在茯芍想要离开的刹那,一股甜腻的香气骤然铺散开。
是陌奚的蛇毒。
毒气麻痹了茯芍的四肢,让她懒洋洋、麻酥酥的,仅剩的理智顿时烟消云散,只模糊地哼唧了两声以示抗议。
她舒服地打颤,抗议的哼唧更像是撒娇。
被死死压在底下,她该是难受的,可却无端体会出了一种隐秘的快乐,愉悦得想要化回原形、抛弃这张束缚的人皮。
茯芍本要抽走的蛇尾绵软了,她甚至悄悄摆了摆尾尖,希望陌奚能再缠得紧一些。
喉咙不再难受,她放松下来,懒懒地眯着眼,不再排斥其间异物。
好痒……
喉咙深处爬满了痒意,茯芍试图吞咽那根手指,颈间的肌肉不断收缩,渴望它再深入一些,缓解食道的瘙痒。
陌奚的蛇信不断擦过她的耳尖,发出阴冷的嘶嘶声,采集着她此刻的信息。
茯芍心底那点渴望很快被敏锐的蛇信察觉,隐约间,她似乎听见了一声轻笑。
笑得她面红耳赤,羞耻难言。
茯芍低下头,把自己潮红的脸埋进了陌奚粗壮的蛇尾里,羞得不敢起身。
她忧伤地想,自己的反应太明显了,姐姐一定发现她是个没有朋友的乡巴佬了。
像姐姐这样明艳多情的大美蛇,在外一定众星拱月,亲朋无数,而她——活了将近三千年,连一个可以缠缠的朋友都没有。
茯芍暗暗发誓,下一次、等下一次的缠缠,她一定要表现得司空见惯、云淡风轻,绝不能像今天这样生涩笨拙。
将近黎明,茯芍才红着脸从陌奚房里出来。
她反手贴脸,给自己降温,在走廊上吹了一会儿风才回到自己屋里。
一开门,就见老蛇沉沉地盯着她。
茯芍有些心虚,却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像一条正常的蛇一样,和喜欢的同类打了个招呼而已。
“小姐!”老蛇一开口,她便慌忙把还留在门外的蛇尾收了进来,顺带关上了房门。
老蛇绕着她转了一圈,随即熟练地缠在了她手腕上,竖着蛇首,严肃地看向她。
“小姐,你身上都是那外地蛇的臭气。”
“才不臭。”茯芍往墙上的爬行杆游去。
她找到自己惯用的几根杆子,慵懒地绕在上面,红着脸小声说,“姐姐很香甜。”
“什么香甜,那是她的蛇毒!专门用来勾引猎物和雄性的,所以才会有甜味。”老蛇崩溃道,“小姐,你不可以和她靠得太近,就算黄玉一族百毒不侵,那也毕竟是毒,闻多了没有好处。”
茯芍搭在杆子上,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显然没有把话听进去。
她红扑扑的脸上残留着餍足,回想方才的一切,喉咙隐约又痒了起来,想被什么狠狠地刮弄一番。
老蛇痛心疾首,外地蛇果然都是些邪妖,才来了三天就把他圣洁单纯的小姐带坏了。
茯芍的尾尖垂在杆下,悬在空中,一抽一抽的。
平日习惯的睡姿,此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有点空虚,想要缠点什么,却什么也没缠到……
她又想起了陌奚的蛇尾。
姐姐比她大了一千岁,蛇尾也比她粗长一些。
那条蛇尾背部的鳞片暗沉如墨,在光下折出两分奢华的玉绿,靠近腹部的地方,则呈现出浓醇的帝王绿。
那色泽矜贵而危险,很有蛇的魅力。
茯芍想起了什么,低头问腕上的老蛇,“爷爷,我修炼久了,能变成雄性吗?”
老蛇睁大了眼睛,“什么话!”
“我都能从蛇修成人了,为什么不能修成雄性?”茯芍问。
“不一样,你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老蛇意识到了什么后,猛地蹿了起来,“小姐,你该不会是被那条妖蛇蛊惑了吧!”
“姐姐很有魅力。”茯芍没有否认,她爬去另一根玉杆上,倒转身体,仰头望着房顶,“如果我是雄性,我一定会想和她交尾。”
“小姐!”
“我就是随便说说,”茯芍挥手,“好嘛,我不说就是了。爷爷,我要睡觉了,明天早上还要带姐姐去湖里玩。”
老蛇心在滴血,卑鄙的外地蛇,才来了几天,就把小姐弄得五迷三道!
他想再叮嘱茯芍几句,可茯芍已经垂在杆子上闭眼休息了。
偌大的房间上空被黄玉色的巨蛇盘踞,她柔若无骨地栖息在玉杆上,面上尚留红晕,尾尖眷恋地勾了勾。
老蛇叹了口气,虽然他不待见那条外地蛇,把一切责任都推卸到对方身上,但小姐也的确太过单纯了。
他苟延残喘了三千年,没有多少时日了,小姐有自保的能力,却没有自保的意识。
若就这样离开韶山,她未来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主人留下遗嘱,小姐离开韶山后,可投奔主人在西南的故友。
但时过境迁,谁知道那位故友现状如何。
再说小姐身怀奇香,这香气在黄玉一族之间都极为少见,对蛇类来说是难以拒绝的珍馐,老蛇真怕她出山之后沦为雄性争夺的禁脔。
老蛇又叹了口气,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中的不安和忧虑愈发沉重起来。
他发愁了整整一昼,茯芍倒是一天好眠。
太阳未落,她就从玉杆上滑了下去,在房间里兴奋地转圈。
转了几百圈后,天边才终于出现了薄薄一点晚霞,她立马推开房门,去敲陌奚的门扉。
天黑啦,该一起出去玩了!
她敲开陌奚的门,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房门打开,陌奚在看见门口的茯芍后似乎出现了瞬间的愣怔。
好像很疑惑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茯芍有点伤心,她心心念念熬了一个白天,对方却好像忘记了,遂出言提醒他,“姐姐,我们玩水去。”
陌奚眸中的那点惊讶迅速收拢,翠色的蛇瞳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转变太快,茯芍没能捕捉到,只见他对他点了点头,温声道,“好。”
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温和有礼,带着一点恰当的疏远和客气,跟早上将茯芍压在岫玉榻上时很不一样。
想起分别时的缠绵,茯芍莫名有些脸热。
她、她还想和姐姐缠缠,这一次一定不会丢脸了!
两蛇在夜色中下山,那条老蛇就缠在茯芍的手腕上,一如既往充当手镯。
开了春,夜风不似上个月寒冷彻骨,尚余料峭,但对陌奚茯芍这等修为的蛇妖来说,已不成问题。
陌奚落后于茯芍几寸,跟着她下山前往山下的大湖。
不管是陆生还是水生,蛇都愿意在水中嬉戏,他们喜欢水,戏水也是茯芍在韶山为数不多的乐趣,她显得雀跃高兴。
陌奚垂眸,看着自蛇姬裙摆下露出的长蛇尾,那蛇尾上的鳞片像是一颗颗圆润的玉,紧密有序地覆在体表,在夕阳暖色的照拂下,那些玉的色泽愈发温润,泛出明亮的玼光,如一层稀世玉铠。
茯芍的皮,称得上价值连城。
吸引陌奚的不止是她宝玉一般的蛇鳞,还有那蛇鳞之下,摇摆扭动的蛇躯。
丰腴的蛇身在地上流畅前行,她的鳞片圆乎乎的,身体圆乎乎的,就连蛇行的曲线也圆滑可爱,偏偏长了张谪仙似的脸。
陌奚刚刚亲身丈量过她的蛇身,知道那蛇尾有多柔韧紧致。
垂在两侧的指尖颤了颤,即刻又被强悍的抑制力压下。
当茯芍约他去游水时,陌奚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第二天白天的行程——琮泷门扭曲了茯芍,连带着也扭曲了陌奚。
连他都忘了,蛇是昼伏夜出的。
茯芍,从来不是习惯卯时三刻就起来修行的人类,她的习惯和大多蛇类一样,天亮回巢,天黑出洞。
但在他们相熟的那一年里,每一次的见面,都定在了白日。
他端详地上珍贵华美的黄玉蛇尾。
很东西都变了。
陌奚回想着,自己见过几次茯芍用尾游行的模样——
大约没有超过三次。
而这一世自他见到茯芍以来,就从未见过她将尾巴变成人腿。
为了确定些什么,他不着痕迹地开口,问:“小楼的采光很好,你喜欢日光么?”
“嗯?”走在前面的茯芍回头,想了想,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冲陌奚比划解释,“楼里是有结界的,现在天冷,我才喜欢晒太阳;等到天热的时候,把结界放下来,一点儿阳光都不会有,很凉快的!”
她以为陌奚不喜欢光,生怕他要离开自己的小楼,连忙对他说:“姐姐要是不喜欢,我回去就把帘子拉下来。”
陌奚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多了解你。”
茯芍大为感动,连忙问回去,“那姐姐呢,姐姐喜欢阳光吗?”
陌奚微笑,“不,很讨厌。”
茯芍喔了一声。
姐姐刚被可怕的人类追杀,需要黑暗的环境平复身心,自己回去后还是把结界放下来吧……
看着低着头的蛇姬,陌奚想,上一世处理琮泷门还是太温柔了些。
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怎敢这样对待他的美玉。
他此前还在疑惑,茯芍的修为不俗,就算偶尔失手,也不至于多次被沈枋庭一个元婴、化神期解救——
原来如此,那帮修士下山除妖奸邪,从来选的都是青天白日、阳气最盛之时。
翠色的蛇瞳束成尖锥,与此相反,陌奚脸上的笑容和煦胜过春风。
茯芍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这一回眸,恰好撞进他人畜无害的笑里。
茯芍不由得一顿,再次发自肺腑地感叹:“姐姐,你真美。”
她的表情瞬间取悦了陌奚,盘旋心间的煞气一散,化为一腔欢愉。
没有雄蛇不爱被夸奖美丽。
茯芍喜欢他的外表,这是再好不过的讯息。
下一刻,茯芍便挽住了他的胳膊,崇拜地仰望他,“姐姐,一会儿给我讲讲你和你的雄性们,好不好?”
茯芍口中的大湖坐落在韶山主峰脚下,以主峰为轴,两边青山弧形环抱着这一片湖,形成一片幽静的山谷。
韶山地如其名,山明水秀,一碧万顷。
“姐姐、姐姐快来。”抵达山谷后,茯芍的情绪又高涨了一层,她快步前游,转身对着陌奚招手,“这是韶山最美的地方。”
她身后便是山谷,远远的,便见一池被夕阳印染的湖泊。
血红的水面波光粼粼,湖边绿草如茵,此间温度高于谷外,刚过寒冬,便桃红柳绿、春意融融。
山谷中花卉多于草叶,繁花团簇,枝有黄鹂。
那明媚灵动的蛇姬立在谷前,巧笑之间与身后美景争夺春色,丝毫不逊。
陌奚喉头一涩,看着美景佳人,却又想起了上一世茯芍的结局。
她的尸体脆如焦木,不等触碰,末端便被劲风吹散成齑粉。
他吞下了她,那碳粉似的粗砺口感历历在目,和眼前鲜活柔韧的蛇姬形成鲜明对比。
第四天了,陌奚偶尔还会想,眼前的一切或许不过是一场臆想而已。
漫长的岁月太过无趣,他也许是疯了也不一定。
“姐姐,走呀。”见陌奚站着不动,茯芍等不及,回来拉了拉他的手。
温凉的手指刚一触上陌奚,便被他反握,十指相扣。
他浅浅淡淡地嗯了一声,缱绻漫过眼角眉梢,处处含情。
那样的想法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他只是擅长虚情假意,又不是真的那么深情。
紧扣着茯芍的手,陌奚的身体却放松着任由她领他向前。
“姐姐,这里很不错吧。”待到湖畔,茯芍松开了陌奚,她收手回身,却被陌奚扣着,晃了两次才抽回来。
陌奚颔首,“美不胜收。”
茯芍弯眸,很高兴外来的大姐姐喜欢她的领地,“那我们就下水吧。”她说着,把腕上的老蛇放去草丛里。
茯芍本不想他来的,怕两蛇又起冲突,可爷爷非要来,说不放心。
老蛇没在草根间,仰头碰了碰茯芍的手指,嘱咐她,“小心点。”
茯芍不明所以,玩水有什么可小心的。看着爷爷严肃的神色,她还是乖乖点头应了。
爷爷这些年动作愈发迟缓,茯芍一千岁的时候,他的嗅觉视觉和听觉就退化了大半,近两年来,连蛇最喜欢的游水他都不游了,一天之中,很长一部分时间都在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