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一天,茯芍没有离开床一步,彻底沉溺在华美的玉石当中。
她的狂喜并不短暂,将所有玉都打上气息标记、分门别类地装裱之后,又一块块地欣赏过去,再也没有出过门。
陌奚每每回来,就看见那黄玉尾上散着颜色各异的玉石,茯芍抱着其中一个匣子,兴奋得双颊粉红,对着里面的玉喃喃自语地说着些什么,说着说着又笑起来,魔怔了一般。
仔细听去,她在说:“你怎么这么美呀。”“我擦擦你好吗?”“你喜欢我?你真好,我也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
雪婆差点以为,茯芍是疯了。
不过顶级大妖都是疯子,所以或许发疯的茯芍才是正常的茯芍。
沉浸玉乡的茯芍没有发现,这个院子里有了些转变。
她可爱而珍贵的两条孙女儿消失不见了。
陌奚纵着她玩了几天玉,冷眼观察了两日后,发现那件令他有点儿犯愁的事迎来了转机。
他要离开淮溢几天,前往玖偣前线。
此前他还在思忖如何安置茯芍,如今茯芍被玉缠在房中,二门不迈,让他放心了不少。
陌奚将离开之事说与茯芍时,茯芍毫不在乎地摆手,敷衍地说了声“姐姐路上小心”便又继续摸玉了。
陌奚没有劝她节制休息,转天又送来更高品质的玉供她玩乐。
茯芍彻底没空出门了。
只要有足够多、足够稀罕的玉,她就无暇理睬任何人,也不会想着出去。
陌奚盘算着时间,希望这些玉能拖到他把事情办完。
他走后的第五天,出韶山以来从未合过眼的茯芍实在是有点疲倦,睡在了一床的匣子里。
她睡得脸红扑扑的,梦中都是幸福的笑意。
醒来时已是下午,陌奚不在,茯芍拍了拍自己的脸,把一床的美人收入储物器中,每个送进去之前都要作一声告别,告诉它们别害怕,储物器里很安全,它们不会受到伤害。
等把所有玉都收进去后,天色逼近黄昏。
她拿出了自己的黄玉骨伞,再一次出了门——买玉。
“等等小姐,这不行。”先前的那家店铺拒绝了她,“您这么突然,我们不好办。”
“为什么?”茯芍不解,“你们摆出来不就是卖的么,都卖给我有什么不行?”
“话虽如此,您一下子全买了,别的妖怎么办呢?新货来不及补,店里的玉全没了,这会给小店引来流言,也会造成玉市恐慌。我一个小小的掌事,担不起这个风险。”
茯芍蹙眉,语气有点不耐了,“那你能卖给我多少?”
掌事算了又算,“最多十五块。”
“太少了!你还有那么多呢!”
“唉,我真不是故意放着生意不做。但五品以上的灵玉都是刚到货就被订出去的,今年剩下的散石就二十五块,我已卖您一大半了。”
“那我现在把明年的灵玉都订下!”
掌事哭笑不得,“您别为难我了,这不是钱的事。”
茯芍眯了眯眼。
她身上骤然爆出阴冷的杀气,属于蛇的戾气霎时间绞住了掌事的脖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觉得我很好欺负?”
掌事大惊失色,没想到一直以来和善可亲的小姑娘突然变脸,那森然的杀意压得他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不、不……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他陡然意识到,面前的雌妖虽然不谙世事,可却是一只彻头彻尾的食肉者。
嗜血好杀烙印在她的本能里,面上再是温和无害,也无法容忍区区一个食物再三顶撞自己。
正当掌事冷汗涔涔时,有浮舟落地的声音响在门外。
奢华的琉璃舟落下,片刻,有蛇腹游过地面的细微声音传来。
掌事小心翼翼地抬眸,眸光中看见舟上滑下了一条桃花般的粉尾,尾上缠着黑色的纹路,游动之时,黑纹优雅地流动了起来。
“丹樱大人!丹樱大人!”从前避之不及的毒姬,如今却成了掌事眼中的救命稻草,连忙向她膝行过去。
听见动静,茯芍亦是转头回望。
时隔多日,她再度见到了丹樱。
奢靡璀璨的琉璃舟前,有侍女打着伞,挡住了落日的点点余晖。
罗伞之下,面容甜美的蛇姬手持一把精致小巧的粉玉折扇,扇子微掩着唇鼻,只露出一双剔透如宝石的红眼睛,眼中是睥睨万物的轻慢。
茯芍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架子最高处的那块三品碧玉。
碧玉如美人,面容掩在娟扇后,只露出清冷如霜的身姿,对茯芍发出一声贵女看穷秀才的呵笑。
茯芍本是对它念念不忘的,可如今看见了丹樱,她突然有些诡异的释然,觉得她和这玉般配极了,活脱脱像是一家蛇。
“吠什么。”面对掌事激动的喊叫,丹樱不悦地皱眉,又将扇子往下压了压,将口鼻遮得更加严密,仿佛这里的空气难闻得让她作呕。
她淡淡瞥过跪在地上的掌事,红宝石般的眼睛最终定格在茯芍身上,先是看向她的脸,然后下垂,看见了她裙子下的人腿。
粉扇之后,她口中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呵气。
神色姿态,和那碧玉的气质一般无二。
茯芍对同类首先怀抱善意。
但丹樱的气息并不友善, 于是,当一条和她势均力敌的大蛇靠近后,茯芍立刻转换为了防御姿态。
丹樱本不想理睬, 茯芍的姿态引爆了她的怒意。
撞见蛇王的雌身那天, 丹樱陷在巨大的震惊当中, 以至于没顾上蛇王身边的蛇姬。
她回去之后消沉了好几日, 躲在黑暗的房间里不吃不睡, 脑子里反反复复全都是“蛇王是雌的蛇王是雌的蛇王是雌的”“她爱的是一条雌蛇她爱的是一条雌蛇”两句话。
八天时间,丹樱把自己漫长的一生回顾了一遍。
她是那一窝里第一个破壳的蛇,第二个破壳的,是丹尹。
丹尹破壳的时候,她正在吞噬其他蛇蛋, 那讨厌的小疯子侥幸活了下来,和她一起把剩下的三个蛋吃掉了。
丹樱花费两百年便开了灵智, 是毫无疑问的天之骄子。
她这一生本该享尽世间尊荣, 然而在她五百岁诞辰的前夕,陌奚出现了。
他霸占了蛇城, 那时的蛇城还不叫蛇城,是丹族的领地。
突然出现的陌奚毒杀了丹族族长。
丹族以蛇毒闻名,那条不过两千余岁的野蛇妖却将他们的族长腐蚀成了一条白骨,一点残肉都没留下。
陌奚的毒, 盖过了丹族。
至此之后, 丹族变成了陌奚的臣民,丹樱也从“公主”变成了“小姐”。
长辈们心怀怨怼, 丹族上下都受尽了战败的耻辱, 唯独丹樱对陌奚没有半点憎恨。
那淡漠而强大的气息、强悍而狂霸的巨躯令她深深着迷。
她是心甘情愿地臣服。
陌奚的领地越来越大,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淮溢。
丹樱拒绝了丹家继承人的培训, 转头奔向蛇宫,成为了陌奚的左膀右臂。
她爱他,可也知道,和那强大完美的巨蛇相比,自己实在是太过羸弱。
丹族在得到了数一数二的剧毒的同时,体型要比普通的蛇要小上一圈。
对蛇、尤其是交尾双方来说,瘦小即为丑陋。
这是整个丹族的逆鳞,但他们不愿意和外族蛇交尾繁衍,那会稀释他们引以为傲的毒。
如果丹樱没有恋慕着谁,那她不会在乎自己的容貌,可她偏偏爱上了天下最强大的雄蛇。
此后,一切比她粗、比她长、比她丰腴的雌蛇都令她嫉恨厌恶。
她自卑着、忍耐着守了他一千五百年。
因那巨大的实力差距和丹族的缺陷,她容许陌奚对她冷淡,反正他也没对谁热情过。
在陌奚突破四千年瓶颈的那一天,丹樱再也忍耐不住。
彼时她已是临界三千年的大妖,天下少有比她更优秀的雌蛇,有足够的资格成为陌奚的伴侣。
春暖花开,丹樱没有遮掩自己身上的气味。
她在陌奚蜕皮成功的那一刻找到了他,极尽展现自己妩媚甜美的气息,将自己作为他渡劫成功的贺礼。
再然后,她差点死在了陌奚手中。
她痴痴地守着他、放下了雌性的矜持,陌奚却眼也不眨地取她性命。
丹樱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她的七寸被扣在陌奚手中,他和煦地问她:“丹樱,作何来此?”
他看她的眼神里有关切,可并不是在关心一条雌蛇,而是在疑惑为什么一把好端端的尖刀突然出现了坏损。
用了千余年的刀,多少有些耐心,他愿意听听刀是怎么说的。
听完之后,他轻叹一声,捏断了她七寸的骨头,又压爆了一根心脉。
“别再这样了。”
他松手扔下她,话语间带着失去一把趁手兵器的遗憾,冰冷的苍墨鳞尾自她身边游去,始终没有触碰到她半分。
丹樱该恨他,可她还是无法控制地喜欢他、崇拜他。
这天下再也没有能和陌奚相提并论的蛇了。
八天的时间,丹樱接受了陌奚是雌性的事实,也接受了自己喜欢雌蛇的事实。
只有最完美的蛇才配得上她,丹樱宁愿爱一条天下无双的雌蛇,也不肯屈身于一条平庸劣等的雄性。
思绪理清了,可还免不了有点郁闷。
好几天没有出门,她打算找点乐子,顺道把自己之前定的玉取了。
世事就是这么无常,两条顶级雌蛇相逢在了这一家店铺前。
“贱民。”甜软的声音从折扇后传来,“你是在挑衅我?”
丹樱的声线清甜脆嫩,语调却阴冷狠戾。
自赶出蛇宫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处理城中的雌蛇了,是心灰意冷,也是因为陌奚并不会和哪条雌蛇走近。
可这条平民蛇——这条平民蛇却能和王一同进餐!这是前所未有的破例。
她不去找她便罢了,她竟敢自己出现在她面前,看见她后还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丹樱冷笑,她有多久没见过这样放肆的东西了——啊,是她出生以来就没见过呀。
茯芍感受到了杀气,若丹樱是个外族,她早已二话不说的出手了,但她到底是同类,又生得如此俏丽,茯芍便多问了一句:“我也是蛇,你要杀我么?”
那小巧玲珑的折扇啪的收了,露出后面精致琉璃般的面容。
“多新鲜呢。”伴随着一声冷笑,下一刻,四道水箭自丹樱身后猛地射出。
水色淡粉,伴随着不正常的桃花香,迅速如闪电般刺向茯芍身体。
哗——黄玉骨伞迎面撑开,伞面挡下了四道水箭。
淡粉色的水液落下,在伞布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剧毒。
毕竟是蛇王身边的妖,丹樱胆子再大也不敢真做出什么来。
她只想给茯芍个教训,烂几块她的蛇皮,茯芍却没有想那么多。
黄玉骨伞挡下水箭的瞬间,伞面向前破出,尖利的伞尖刺向了丹樱的面门,带着更甚于她的杀意。
茯芍不知道丹樱没有杀她的打算,韶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一旦动手,要么吃,要么被吃。
交涉无果,就只有一方能够活下来。
茯芍要当活下来的那个。
伞尖如枪,携带着妖气刺来,出手便是杀招。
丹樱一惊,立刻后退避开。
伞面不小,比寻常罗伞大上一圈,丹樱一路退至店外,伞沿外突出的伞骨擦着她鬓角而过,割断了她的一缕发梢。
不等丹樱心生怒意,一条黄玉蛇尾自伞后横亘抽来。
残阳之下,蛇尾莹润如玉、矫健丰盈,正是丹樱最讨厌的模样,美得她眼晕。
她彻底被激怒,张口发出恫吓,喉中就此射出一束本源蛇毒。
毒液的色泽如糜烂腐朽的桃花,比方才的水箭浓上数倍。
强烈的腐蚀声落在伞面,可不论是黄玉伞骨,还是那白色的伞布,都没有出现一点灼痕。
茯芍蛇瞳束成一线,发现丹樱的毒不足为惧,再不需要伞盾。
她将伞收于身侧,俯身飞蹿,欲意近丹樱的身。
丹樱的蛇体比她纤细脆弱很多,近身绞杀,她不是她的对手。
两条顶级大妖在街上厮杀,四周街道瞬间清空,所有妖都远远跑开。
他们看不出茯芍的修为,但绝不敢招惹丹樱。
即便如此,却没有一个妖通知卫戍。
顶级大妖的打斗可不是随便就能看见的,他们害怕,也兴奋,那一双双妖瞳中布满了嗜血的贪欲,不管是谁获胜都不要紧,他们只是想看见血肉横飞的场景而已。
丹樱不知道茯芍手中的这把伞什么来历,竟然能挡下她的本源蛇毒。
她大幅后退,始终和茯芍保持距离,丹族纤细的身躯换来了高敏捷度的天赋,少有蛇能和他们比较灵敏。
快速游动的粉尾上,黑色的花纹渗人地律动着,彰显着主人可怖的毒性。
茯芍不以为意,她的伞是由自己脱落的耳骨和蛇皮所制,丹樱的蛇毒连她的旧皮都无法侵蚀,她自然不必畏惧。
她放开了手脚,速度愈快了两分,几次擦上了丹樱的蛇皮,却被她灵巧地抽身而出。
追逐之间,一片淡淡的红雾从地表腾升漫溢。
顷刻之间,远处还在看热闹的妖族纷纷大惊失色、头也不回地转身跑去。
毒!丹毒!
丹樱开杀戒了。
金尊玉贵的蛇姬从未被一条不明来历的蛇如此挑衅,暴戾充斥了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使瞳中的红色更加艳丽。
大范围的蛇毒以雾的形态扩散开去,很快笼罩了四周。
绯雾如血,所至之处,路边的虫子、空中的飞鸟,一切被雾覆盖的活物都化为了点点残水,然后被地面吸收殆尽,不剩半点痕迹。
冲入浓雾中的茯芍晃了晃神。
在察觉她出现短暂停顿后,丹樱不由得嗤笑一声。
丹毒剧毒无比,即便是修为高出她整整千年的蛇王也不能不受影响,她倒要看看,这条雌蛇能挺多久。
丹樱怎么也不会想到,让茯芍顿足的不是头晕、乏力,而是她惊喜地发现:丹樱的蛇毒,甜美极了。
不是陌奚那样甜腻如蜜的甜,而是一股清甜多汁的果香,仿佛汁水丰足、熟透了的水蜜桃一般清爽美味。
茯芍喜欢这个味道,但不会因此放过要杀自己的敌人,只能趁此机会偷偷大吸几口。
她的犁鼻器记录下了这个味道,用作日后怀念,然后毫不留情地冲出浓雾,精准地扑向了丹樱。
蛇不靠视觉,浓雾对茯芍没有影响。
见她速度不减,全然没有中毒的迹象,丹樱吃了一惊。她立即结印,调出更多水箭射向茯芍,同时快速后退。
如果丹樱的修为再高千年,达到陌奚的程度,茯芍或许会有些顾忌她的毒,但此时她们的修为同等,百毒不侵的黄玉并不把丹毒放在眼里。
茯芍连伞都不开了,任由数十发水箭射向自己。
淡粉色的水箭刺向卵石般的蛇鳞,只在那玉铠上留下了浅浅的水痕。
毫发无损。
茯芍不作防守,不管不顾地朝丹樱冲来,瞬间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少女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慌,丹族所倚仗的只有蛇毒而已,如果蛇毒失效,仅靠肉搏她根本无法创伤茯芍。
卑贱的野蛇——瞳中闪过戾气,真当她没了办法了么。
红光一闪,一张黑色的符纸出现在了丹樱手中。
此时茯芍离她不过五丈远,以茯芍的速度,只需一瞬,便能抵达丹樱面前。
丹樱知道,自己应该立刻退后,即便有手中的符咒,这个距离也并不安全。
可被一条野蛇逼到这个份上,数千年来养成的尊严不许她后退。
黑色的符咒骤然朝茯芍甩去,在茯芍扬尾欲缠住丹樱的瞬间,一股黑色的细线从符咒中钻出,电光火石之间缠住了茯芍的双臂和蛇尾。
黑色的细线螺旋式地一圈圈绑住了她,茯芍感觉到了一丝灼痛。
她没有理睬,眼中只有近在咫尺的丹樱。
直觉告诉她,现在不杀,就永远没有绞杀对面的机会了。
她猛地前扑,使出了全力,硬生生从细线的束缚下卷起蛇尾,死死绞住了丹樱。
在丹樱惊愕的目光中,她被茯芍重重压倒在地。
血腥气蔓延开来,纤细如发的黑线有部分勒入玉鳞的缝隙间,随着茯芍强硬地绞缠,那黑线越收越紧,割破了鳞隙间的蛇皮。
淡红色的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了她的长尾、沾上了丹樱的身体。
“放开!”丹樱厉啸着,“杀了我,你还想留在蛇城么!”
“我不能束手就擒。”茯芍收紧尾巴,一声细微的轻响,她感觉到了,自己绞断了丹樱的几根肋骨。
茯芍很熟练绞杀大型动物的技巧,蛇尾一扭,便将丹樱的一根断骨顶入她的肺中。
两条大蛇在街上纠缠着,肋骨断裂,丹樱吃痛地闷哼一声,呼吸之间顿时充满了自己的血腥气。
她立刻缩小身体,化为胳膊粗细的小蛇,从茯芍尾中狼狈逃离。
她一连后退半里,看着地上被黑线绞死的茯芍,顾不上处理严重的伤,先去看自己的裙子。
裙子上全是斑驳的血迹,梅花一样点点星星。
她全身都沾染了肮脏的血 ,气得丹樱浑身轻颤,势要将这雌蛇挫骨扬灰。
可在动手之前,丹樱突然嗅到了一股诡异的香气。
诡异,这味道美妙得近乎诡异。
她一怔,看着身上那些血迹。随后,丹樱做了个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动作——
她拉起裙子,低下头,用蛇信舔了舔血印。
如同绚烂的烟火、层叠的繁花在丹樱上颚霍然漫开。
她痴愣地呆站在原地,直到侍女跑来,焦急地惊呼:“大人,大人您还好么?”
这声音令丹樱回神,有了动作。
下一刻,她急切地撩起自己的衣裙,站在无人的街道上贪婪而亢奋地舔舐更多的血迹。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这是何等的香甜,令她尝过之后再也不能从这些血点上挪开一寸视线。
丹樱不断舔舐吸吮着自己的血裙,兴奋得双颊滚烫,蛇瞳收束,在频繁的嘶嘶吐信间又忍不住溢出痴迷的低吟。
她的肺部被肋骨插破,久不处理后,自口腔和鼻子下流出鲜血。
血顺着她的脸往下低落,丹樱惊呼一声,慌乱地伸手去接,生怕自己的血毁了裙子上的香气。
赶来的侍女被她魔怔的行为吓了一跳,可当她嗅到丹樱裙子上的血气时,顿时爆发出比丹樱更激烈的反应。
她不受控制地朝那血裙伸手,想要靠近。
沉浸在香甜气息中的丹樱陡然发现有蛇靠近,她暴怒地甩尾,将觊觎者狠狠抽飞出去,喉中发出一声尖厉的恫吓。
厉啸之中,她弓着背,紧紧抱住裙子,回头冷冷瞪着半死的侍女。
红眸中的占有欲惊人得可怖,胜于她先前对茯芍的杀意,更胜于对待那些接近陌奚的蛇姬。
顶级大妖的恫吓声传过半个蛇城,修为不满三百年的小妖皆被震得双耳嗡鸣,头晕眼黑;即便是千年的大妖们也为其震颤,纷纷避让了开去。
确定不会有人和她争抢血裙,丹樱回首,自不远处嗅到了更浓烈的香气。
她迫不及待地朝香气传来的地方游去。
接着,她看见了在地上和黑线挣扎的茯芍。
茯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她,她本能地反抗扭动,每一次抗争,都令黑线更加收紧,深深地勒入了蛇皮。
不管她如何变幻体型,黑线都如跗骨之蛆一般缠着她,简直像是和她长在了一起。
淡红色的蛇血不停从鳞缝之间流下,将光洁的蛇鳞涂上血与尘混合的污迹。
茯芍第一时间发现了折返的丹樱,她裂开嘴,皱着鼻子冲她愤怒地哈气。
可恨,差一点她就能绞碎她的骨头了!
成败已定,茯芍做好了被丹樱杀死的准备,可少女却猛地跪坐下来。
她捧住了她的脸,低头,将蛇信伸入茯芍的嘴里,着迷地深深嗅闻。
这诡异的动作让茯芍吓了一跳,她以为丹樱要吸她的妖气,立即死守住丹田,但好半晌都没感觉到吸力。
那半颊染血的少女只是捧着她的脸,迷醉地用蛇信汲取她口中的气息。
这动作让茯芍想起了在街上看见的那两头狼,想起陌奚告诉她,这是下级狼见到上级狼的礼仪。
丹樱又不是狼,即便是,她也不会认为她是她的上级。
茯芍不舒服,扭头挣扎了起来,不许丹樱舔她的嘴巴。
那双红宝石的眼睛像是两池血湖,被她的动作惊扰出了几圈涟漪,骤然清醒。
这清醒只是一瞬,她很快又溺死在了甜美的气息当中,不断舔舐茯芍的鬓角脸颊。
“好香…你好香……”她已是彻底痴迷。
“松开我!”茯芍张嘴露出獠牙,发出嘶嘶的恫吓。
“不行。”丹樱只是沦陷在她的气息中,并非真的成了她的傀儡奴隶。
那比茯芍要小上一圈的手抚过她的眉眼唇鼻,雪白的指尖上是一片粉甲,干净漂亮,底下指腹却沾满了鲜血。
她将自己呕出来的鲜血一点点抹在了茯芍脸上,像是一种标记。
直到茯芍身上沾满了她的气味,丹樱才弯了弯眼眸,露出满意。
贴着茯芍的鼻尖,少女眼中是陶醉、迷乱,也是浑浊的贪欲。
她对她说:“跟我回去。”
茯芍被丹樱抱上了琉璃浮舟, 以最快速度驶向了丹宅。
她的动作、神态中有一种茯芍说不出的熟悉感。
和她当初抱着昏迷的陌奚回家一模一样。
茯芍不再挣扎了,越是挣扎黑线越是紧收,索性放弃。
丹樱没有把她扔在一旁, 她小心地将茯芍的蛇尾防止长条的软塌上, 自己坐在最外侧, 让茯芍枕着自己蛇尾人身交接处, 还贴心地帮她理好了鬓发。
丹樱自己倒是在不停地出血, 随便吃了颗丹药便不再多管,只一遍遍抚摸着茯芍的脸颊,爱不释手、如痴如狂。
她时不时地往外张望,查看离家的路程,活像一个怀璧者, 欣喜又焦急,急着将这块璧藏好。
茯芍受到了悉心的照料, 却有点难过。
自己打不过蛇王就算了, 居然连被赶出蛇宫的王仆都打不过。
爷爷还说三千年修为可以在外面横着走,她来蛇城之后都是小心翼翼沿着墙角走的, 结果还不是成为了别人的猎物。
茯芍又想挣扎了,她很生气,宁愿勒断骨头也要证明自己的不屈。
她是可以杀死丹樱的。
去丹宅的路上,她闭着眼一遍遍想, 是丹樱作弊, 突然拿出了张奇怪的符咒出来。
但输了就是输了,任何理由都是借口。
她服输, 只是生气。
茯芍愤怒地扭头, 避开了丹樱的抚摸。
丹樱指尖一顿,新雪一样白的手凝满了血, 她们身上浸满了彼此的血液,有的干涸凝结,有的还濡湿黏稠。
车厢内的血腥气浓郁得散不尽,混杂了丹樱的气息和香炉的熏香后,沉沉密密的,让人恶心,却让蛇神魂颠倒。
“你在生气?”甜软的声音自茯芍头顶传来,接着是一串银铃的笑,“好,你很香,我容许你生气。”
茯芍倏地睁眸,阴冷地瞪着她。
半个月前,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如此讨厌一个同类。
盛怒之下,身体不自觉溢出了蛇息,用来压制外敌。
丹樱蛇瞳倏尔一收,接着发出了颤栗的呻吟。
“好香……”少女绷紧了全身,唯有眼眸朦胧氤氲。
她低头埋入茯芍鬓间,兴奋地呢喃,“等等、再等等,现在还不可以……我们马上就到了,乖……”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茯芍堂堂一条顶级大妖,却像个兔子似的时时收敛着气息。
原来不是胆怯,而是这样隐秘的原因……
只是溢出的一丝残香都如此摄魂勾魄,丹樱不敢想象,茯芍肆无忌惮开放气息后会是何等模样。
她沉醉于香中,在这样诱人的气息下,那一千五百年的爱恋如灰烬般,弹指间烟消云散。
茯芍的体型稍逊于蛇王,可她的气息百倍、千倍胜于陌奚。
就连她身上的蛇鳞都是如此美丽,宛如黄金与玉的结合,优雅名贵。
与之相比,陌奚的鳞片一下子相形见绌、黯然无光。
蛇王的确富有魅力,但他的魅力一一拆解之后,总可以找到代替品。
茯芍不同,无论是金玉一样的鳞片,还是极致甜美的气味,都再没有蛇可以代替。
她是独一无二的珍奇,是寥若晨星的天宝。
丹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气味甜美的雌蛇向来碍眼,但茯芍身上的气味已远远超过了“甜美”的限度,美好得让她生不出半点的恶意。
在这绝妙的香气中,丹樱已顾不上是否会触怒蛇王,她只知道——她想要茯芍。
琉璃浮舟飞过外墙,径直在丹樱的院子停下。
院中的奴仆刚刚出来迎接,就见浑身是血的主人从舟中飞出,一晃眼没了踪影。
丹樱急促地将茯芍抱入自己的地下密室,这是她闭关、疗伤时的住处,说是密室,可面积却囊括了整个地上院落,寝室、书房、水池、花园一样不少。
所有丹樱收集到的稀世珍宝都藏于此间。
今天之后,茯芍将成为这里最顶级的珍奇,无有宝物可与她相较。
茯芍还在愤怒,同时又有些忐忑。
正常情况下,她会被丹樱杀死,但因为黄玉气息的缘故,茯芍也摸不准丹樱要做些什么。
事实上,茯芍都不清楚自己的气息到底会对其他蛇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她是离群索居,不通世事,但再怎么想,因为气味好闻就被同性喜欢也太荒诞了。
她们都是雌性,丹樱也没法和她交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