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by舟不归
舟不归  发于:2024年0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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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多久,一张哭到皱巴巴,脸上全是眼泪鼻涕的林圆韫就被乳媪抱到室内,看见母亲跽坐案前的背影,立马便朝前面伸出两只手,同时嘴巴也还瘪着,继续在哭。
看着就特别可怜。
乳媪赶紧悄声走过去,喊了声女君,弯腰把孩子送到女子怀里后,因为顾忌她们家主在这里,所以马上就低头离开了。
谢宝因抱着林圆韫,虽然耐心哄着,但她还是在哭。
比起女子,林业绥只是瞥了一眼,面无动容:“这是你自己摔的,也是你自己要走的,既然如此选了,便要学会承担做一件事的后果,哭又有何用。”
谢宝因立马开口辩道:“阿兕现在才多大,郎君就和她说这些,女郎总要有个能哭的时候。”
林业绥意味深长的看着女子,不再说话,继续看竹简。
林圆韫终于不哭的时候,她又开始在母亲怀里嬉戏起来,咿呀几句类似娘、娘的音,很快变累,因为想要睡觉而再次哭起来。
谢宝因哄睡后,命乳媪进来把人抱走。
踞坐旁边的林业绥抬眼扫向门口,很快又重新垂下,视线虽然仍还轻飘飘的落在竹简中所书写的那些经文上,但是案下的右手却禁锢住女子的手腕,嘴角噙笑:“前面还在责问那些侍女太护着阿兕,怎么转头就又来我面前护着了?”
谢宝因丝毫不惧,笑着看向男子:“父母中必须要有一个严厉的才行。”
这样既不会因为溺爱而让林圆韫变得骄纵不轨,也不会因为严苛而让她性情变得软弱。
林业绥的视线离开案上竹简,手上一用力,便让女子离开坐席,扑入自己怀中。
谢宝因踉跄跌过去,双手撑着男子宽肩,在他面前跪直身体。
想起她说的话,林业绥轻微仰头注视着,笑着狎昵道:“幼福也是女郎,那幼福能哭的时候是何时。”
不知道是不是相处久了,谢宝因一听就知道男子心里想要听的答案是什么。
卧榻之上,他身上,他身下,他用尽全力疾速的时候。
她红着脸,没有说话。
“今晚我们该做哪个?”林业绥手上揉捏她柔嫩指尖,故意开口提醒,“嗯?”
闻言,谢宝因全部都记起来了,不自觉的往下瞥,又见他穿着中衣,只披了件外衣,墨发散开,小声问道:“郎君已经沐浴过了?”
林业绥眨眼,点头,笑意不减。
这风也在使劲吹着。
恩好过后,林业绥把衣服整理好,又拿手帕去擦着女子唇边,然后把身体几乎是趴在地上坐席的人捞到怀中,让她坐跪坐在自己面前,再用湿帕擦着她的嘴和手。
他审视了一下,手指擦去残留的那些,动作轻柔,声音低哑:“全部咽了?”
因为前面的事情,没有力气的谢宝因撑着男子胸膛轻咳几声,眼里含着亮晶的泪珠,脑袋微微向下轻点,他以前不也吃了自己的好几次。
林业绥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生气,明明都已经让她吐掉,事已至此,他只好把案上的漆碗端给她。
捧过汤碗,谢宝因荡了好几次口。
随后男子又命侍女端来能喝的汤水。
侍女端着漆盘进来,始终低着头,目不斜视的跪坐下去,放下漆碗就立即出去。
“河内魏氏有意三娘,想要为家中七郎来说这门姻亲,魏七郎为人不错,心中也有抱负,家中子弟也没有败坏家风的,等过几天三娘她们归家,两家就可以相谈。”谢宝因饮下加了些葱姜桔皮薄荷等佐料的汤水,心里还在想着家事,“我想着要是顺利,赶在今年除夕前走完六礼,明年三春之季就能亲迎。”
九月中旬,郗氏便来了一封家书,说是近日已动身启程回建邺,大约十月上旬末就能到。
那时候林妙意她们身为外孙的五个月孝期也守完了,再谈婚事亦无碍。
林业绥擦完手,把手帕扔到一边,安静听着。
“郎君觉得如何?”汤水饮半,谢宝因很快就觉得饱腹,把汤碗放在面前案上,在席上跽坐的更端正,“家私虽然已经一清二楚,但是我怕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言外之意,是要问朝堂。
林业绥想了想河内魏氏在朝堂上几个显眼的子弟,然后思量着那个魏七郎,以入仕执政为准,评判着:“子弟都有才能,只是始终都差着一股风,所以好几人都是抑郁而终,始终无法得志,魏七郎也属这类人。”
魏家大概是想要借他们博陵林氏这股风。
“魏七郎才华不错,心中有沟壑,品德也好,没做过什么坏事,家风亦是清亮,不然祖辈就不会都是抑郁逝去。”发现女子在发怔,他探手过去,轻捏了把,“放心就是,不过借风而已,孔明还有草船借箭,使自己的能力永远埋没,那才叫无能,况且未必就是为了借风。”
谢宝因心里并不忧虑这个,世家姻亲为的就是族中在朝堂的利益,比如袁家,只要品行好,家风好就行。
她笑言:“这个魏七郎让我更加好奇了。”
林业绥不答,只盯着她上襦交领处。
谢宝因也察觉到男子的视线,垂头看,竟然一片湿濡。
男子笑道:“看来得换一身。”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被逼生子
谢宝因晨起的时候, 身体突然感到不舒适,脑袋昏昏沉沉,十分倦怠, 在盥洗更衣, 治理完家私以后,踞坐在窗牗边,旁边靠着隐囊,闭眼假寐。
只是呼吸一下轻,一下重。
后面因为实在是难以入眠, 所以干脆睁开眼睛,起身走去书案旁, 在锦席上屈膝跽坐,伸手把案上卷起的《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摊开,安静阅看着,在看到”常遣其欲而心自静, 澄其心而神自清”的时候。
侍女低头进来,恭敬询问:“女君,现在可要用朝食。”
谢宝因视线不离经文, 轻轻颔首。
侍女领命出去。
很快便有几个侍女端着漆木浅盘, 一一进到室内,跪坐在室内中央的几案旁, 把疱屋做好的粉粥、索饼和花折鹅糕放下,然后行礼离开。
随即, 玉藻双手贴在腹前, 走进来:“女君。”
谢宝因斜着看了眼, 把经典卷起, 抬臂由侍女扶起, 走去几案北面的坐席,然后缓缓跪在席上,往腿骨做下去的同时,右手拿起犀箸夹了块花折鹅糕,但是只吃了一点就搁下。
看见女君脾胃好像不怎么好,跟着跪坐在旁边侍奉的玉藻又把稍远的索饼拿到面前:“女君,这是特命疱屋所做的汤饼,以鸡子清溲面,放在豉汁中熟煮,能治脾胃气弱。”
只是闻到这气味,谢宝因就皱眉摇头,看见这侍女苦着脸,无奈指向那碗由各类谷物研磨成粉,而后煮成的粉粥:“朝食难以咽下味道过重的,把谷粥给我。”
“可是女君...”玉藻双手捧着漆碗放在女君面前,小声说道,“吃粥哪里能够饱腹。”
“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谢宝因捻着汤匙的玉柄,虽然舀了很多,但是真正吃进去的只有一点,嚼了两下便吞咽入喉,然后又不动声色的放下这碗粥,“这粥可以成神成仙,又怎么能只想着饱腹之用。”
玉藻想女君身体应该是真的不舒服,所以也不敢再开口劝,命侍女把案上漆盘拿出去,然后双手落在身前,恭敬低头禀道:“要不要命人先去夫人那边说一声,女君还是明日再去?”
居室外面也有两个侍女端着铜盆进来,跪坐在左边侍奉盥洗。
谢宝因荡好口,然后濯洗着手,不冷不淡道:“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小疾而已。”
郗氏她们回到建邺的那日,刚好是十月初十。
一路上舟车劳顿,到了家中以后,不仅是郗氏打不起精神来,一副萎靡的相貌,扶额说头痛,就连林妙意和林却意两个娘子也是耷拉着脑袋。
六娘更是直嚷着要回住处去睡觉。
两个女郎虽然在次日就又精神起来,但是郗氏却休养了四五日才好。
今天日出时分快结束的时候,北边屋舍就传出了消息。
那每日的省视自然是不能再错过的,虽然说现在已经是食时,但是怎么也应该去,听说袁慈航和几个郎君娘子已经去过,她要是散逸轻慢,不孝的罪名就又要落在头上了。
玉藻把巾帕递给女子,脑袋一直垂着,不敢注视,怕女子动怒,语气也十分低卑:“女君为家中事务操心劳神,一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所以才身体不适,要是能够好好休息,身体就不会这样了。”
谢宝因擦去水珠,沉默不语。
玉藻捧过女子用完的巾帕,撑地起身,和侍女一同退了出去。
很快又另有侍女低头进来,从鸾镜前拿起金步摇,斜插在女子的高髻上,再侍奉女子穿好袿衣,翘头履。
谢宝因抬臂,理好宽袖后,径直朝着郗氏所居住的北边屋舍走去。
两名侍女随侍左右。
走到北边屋舍后,谢宝因望了眼庭院里面的朱梅,这株朱梅本来是远方各郡进献给天子的名果异树,栽在兰台宫的林苑里,但是百年前,当时的林氏家主在成为郡公以后,天子就把朱梅赐给了博陵林氏。
穿过兰庭,走进居室。
谢宝因在几案不远处停下,看见衣服淡雅的妇人跽坐在席上,她抬起双臂,双手相叠,宽袖重合,轻轻往前一推,便环成一个圆形,尊敬的行肃拜礼:“母亲。”
现在毕竟是在博陵林氏,为了避忌,就算是要守孝也不能像在高平郗家那样披麻戴孝,做些过分的行为,若不然就是在说林氏有丧,所以只能穿戴素洁来尽孝心。
这次回到建邺,郗氏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为难,对谢宝因慈爱颔首,开口命其坐下。
谢宝因缓步走过去,在妇人对面的坐席前站定,屈膝跪下,然后跽坐着:“不知道母亲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郗氏:“休养了这几天,好还是不好都已经只能养到这样了,人的身体就像是那枯萎的花,年岁一大,再怎么小心养着,也回不到年轻的时候。”
谢宝因双手落在屈坐的腿上,微微一笑:“我觉得更像是树干,只要好好休养,何尝不能够延年益寿,母亲庭院里的朱梅就有百岁树龄,后面我再命家中奴仆给母亲送些药物来。”
侍女跪坐在一旁,奉上热汤。
“这些我都还有,不用再送。”郗氏端起汤盏,用手挡脸,饮了一口,汤盏放在案上发出沉闷声的时候,她又说起其他的事情,“前面袁二娘也来过,我看她腹部隆起像是已经妊娠五六个月了,应该会是个郎君。”
妇人又说:“时日过得还真是快,我记得袁二娘是今年三月和二郎成婚的,虽然说是六月才探出来的孕脉,但是怀上的时间肯定是要比这个月份还早,大约就是四五月的时候,竟然这么快就怀有身孕。”
热汤的白雾腾起,谢宝因垂眸看着,不饮,也不应。
郗氏的心里只想着自己的事情,肯定也就不怎么在意这些,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是直言无讳:“你怀圆韫的时候,嫁进林氏已经有半年了吧。”
谢宝因浅笑,称是。
“圆韫现在也十个月了。”郗氏叹道,“我这次回去高平郡,家中有个外甥只比从安小一岁,孩子都有三四个了,年初刚生的那个,还是在前一个刚出生三个月的时候怀的。”
这句话以外的意思很容易就能听明白。
侍奉在一旁的桃寿在心里叹息,不自觉的看向这位女君。
神情始终都是不悲不喜。
“像我们这样的高门世家,子孙繁衍尤为重要,家族权势都需要子弟来支撑。”郗氏开始用体亮的语气说道,“我知道这么频繁妊娠特别伤身体,尤其是女郎,再说从安身边始终都只有你一个人,家中和宗族的事务也要你去治理,还要你顾及子息,确实是为难与你,所以从安身边还是得再有个侧室。”
热汤彻底凉下来,谢宝因也笑着回上一句:“母亲说的对,这件事情是我想得不周全,等郎君过几天从宫中回来,我会好好和郎君商量的。”
“这事还需要商量?”郗氏高声一句,“这是你身为女君的分内之事,去跟从安一个男子商量什么,你霸占两年已经很好了,况且又那里有男子是会拒绝妻子给自己娶侧室的,只会嫌少,你尽管去看那些世家女郎,要是实在不行,等过些日子我来帮你看。”
谢宝因沉默,随后颔首。
尽管如此,郗氏还是没忘记说一句:“你要是给林氏生个郎君,我也就不着急催你给从安娶侧室了。”
谢宝因垂下眼帘,长睫遮住思绪,然后又抬臂,挡住脸上所有情绪,咽下一口汤水。
跽坐半刻,郗氏便说身体疲顿。
谢宝因起身离开,在庭院里又遇见三娘林妙意来这里,只听见一声“长嫂”便擦身而过,她也不怎么在意,只以为是有什么急事。
走出屋舍后,随侍而来的两个侍女看见女君突然停下,赶紧走上前:“女君怎么了。”
谢宝因面色如常的摇头。
她终于得以喘息。
林却意到北边屋舍晨省完,便回自己所居住的屋舍用朝食,后来又变得怏怏不乐,照顾她的乳媪拿来很多智巧玩具给她,玩了没多久就全部扔在书案上,从跪坐的席上起身,要去西边屋舍找自己长嫂和林圆韫。
乳媪劝阻不了,只能随她去。
“长嫂!”刚走到西边屋舍,离着至少还有好几尺,林却意突然兴奋地喊起来,朝人奔过去。
“怎么来我这里了。”正要上阶的宝因被喊住,停在原地等着,而后伸手过去帮忙理了下她乱飞的额发,轻轻笑着,“三娘去了夫人那里,六娘怎么不去。”
旁边的侍女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起来,众人都知道,这位六娘除了喜欢粘着家中女君,最爱跟着的就是三娘林妙意。
简直就是形影相吊。
“我已经去过夫人那里。”握住长嫂的手后,林却意歪头眨眼和撒娇一样都没有落下,想起阿姊,突然就没有了什么兴致,“日出时分我去找阿姊的时候,她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让我先去。”
谢宝因牵着人上了门前石阶,往庭院里面走去:“三娘可能是怕自己害得你被夫人训诫。”
“可能是吧。”很久不见,林却意也变得特别依恋,握住手就不肯松,“长嫂,我总觉得阿姊和夫人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这次回建邺也是突然就做的决定,就在启程回建邺的前几天,夫人、郗家三舅母和阿姊在一起谈了次话,我后面去问过阿姊,但是她不愿跟我说,这一路上,夫人和阿姊也是变得比我更亲近,一直待在一起窃窃私语,还要躲着我说。”
“长嫂你要不去问问阿姊?”刚说完,她又瞬间因为林妙意和自己疏远而赌起气来,“算了,反正也就是那些不能知道的话,我还不想知道呢。”
姊妹间的事,谢宝因不好多说什么,而且家中这两个娘子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嫌隙,最后可能还要来怨恨她,不如让她们自己去解决。
走进居室后,早就得到命令的侍女端着漆盘放在几案上。
高平郡没有这些东西吃,林却意看见,眼睛瞬间发亮,乖乖在案前席上跽坐好,然后说起在外面发生的趣事:“长嫂你不知道,那些舅母表姐看见我们带去的东西,脸上都笑出了褶皱来,还问了好几次长兄和长嫂,就连阿兕都问了好几遍,天天围在夫人身边转,好像夫人是什么神仙西王母一样,不过夫人也不觉得烦,还很高兴。”
谢宝因在东面坐席跽坐着,怀里抱着乳媪送来的林圆韫,轻轻抚拍哄睡,听到林却意说的这些话,莞尔一笑,亲眼看见曾经欺压过自己的人卸去那副骄横跋扈的相貌,看她们跪在脚边讨好自己,怎么可能会不开心。
北边屋舍,林妙意满脸羞意的从居室离开,眉目间是说不出的欢乐,碰到杨氏也停下来,抬起双手,行肃拜礼,尊敬的喊了一声“二叔母”,随即体态轻盈的离开。
杨氏被弄得不知所措,这位三娘从前看到她就恨不得赶紧躲开,怎么突然就不怕她了,但此次不是因为这个娘子而来,所以没看几眼就去了郗氏的居室。
看到室内靠着凭几踞坐的妇人,开口就笑:“十几年没见,嫂妇还是从前的貌相。”
有客前来,这样的坐姿是十分不雅和无礼的,郗氏听见外面的声音,本来想要起身跽坐,但在发现是杨氏后,又不再动了:“娣妇也是风韵犹存,就凭你这张嘴便还能再年轻几十年。”
杨氏跽坐在妇人对面的坐席,忽视掉妇人的坐姿,笑言其他:“嫂妇离开建邺这么久,大约都不知道家中新来的这位女君举措之狠,我那六郎自从生下来后,这是第一次回建邺,也不知道怎么就让林氏的家主和女君不高兴了,先是被从安骂,然后又是被谢五娘克扣鲜果。”
从侍女手中拿过佛珠后,郗氏面无表情的说道:“这几个月我不在家中,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说完就问自己留在建邺的侍女。
听完后,妇人虽然没有言语,但是脸色也说不上很好看。
杨氏又道:“不知道今年过冬,她又要如何...”
林勉丧礼上所发生的事情,郗氏至今都还记得一清二楚,杨氏说得一字一句都能够倒背如流,还说什么林勉不能享家庙,现在听到杨氏竟然还敢来欺负自己的儿妇孙女,冷笑连连:“国与家一直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天下有律法、礼法管束,家中也自然是一样,行事办事都有规矩章法,要是因私废公,那族中子弟都会不服家主,而且从安是大宗,他在朝堂建功立业,谢五娘身为他的正室妻子,就是林氏宗妇,现在家中事务我也全部都已经交给她去治理,既然她是女君,那么她怎么做,我都不能管,我身为林氏的人,也要听她的,娣妇来找我,可能是找错了,要是哪里不舒心,你还是去找家中的女君说吧。”
可能是还不解气,妇人继续讥讽:“既然现在回到建邺,就不要再有巴郡那种贫瘠之地的陋习,林氏子弟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怎么用食在礼法里都有所规定,你也是从世家大族里面出来的女郎,陇东杨氏虽然是穷乡僻壤了一些,但是也不至于如此无礼,这也幸好是圆韫没有什么事情,从安他们两个也不追究,可要是我这孙女出了什么事情,你那郎君的性命也别想留下半条。”
杨氏只知道郗氏因为身边的仆妇和谢宝因生了嫌隙,归家后也是为难,没想到还能有相护的时候。
她不尴不尬的挤出个笑,要不是怕林益知道,此时也不会忍着:“嫂妇说得这是什么话,我就是过来跟你说说而已,我前面是在夸女君,怎么突然就说到我和六郎身上了。”
郗氏滚着手中的佛珠,随和笑道:“只是说说就好,至于夸,娣妇来我面前夸也没什么用,不如亲自去女君面前夸夸,更显你对她的喜爱。”
杨氏讪讪离开。
等人走后,郗氏终于有了空闲时间,对身边侍女命道:“你亲自去建康坊的陆家一趟,就说是我相邀她们过来相商两个月前写信所说的事情。”
侍女桃寿低头领命。
家中现在虽然是女君治理,但是她还清楚自己侍奉的是谁,女君那边有些事情可以说,有些事情不能,就算是说也要找准时机。
至少不是现在。
待到晡时时分,林却意才离开回到东边屋舍去。
听见庭院里面的风声,谢宝因把睡着的林圆韫轻轻放在卧榻上面,然后走去东壁的箱笼里拿出几件衣服和鹤氅裘。
随即跽坐在案前,认真叠着,对室内的侍女说道:“命家中奴仆把这些送去兰台宫的望仙门,就说是给林仆射的。”
近几日男子都一直宿在兰台宫的值房中,不止是他,还有谢贤、郑彧连同王宣也是,好像是为了西南那边的匪患,天子特地留下三省官员,以便能够及时相商。
侍女低头上前,从案上拿起衣物,匆忙离去。
玉藻、红鸢两个侍女也先后走进居室。
男子没有回来的这些日子,女郎林圆韫偶尔会来这里睡,夜里她们两个人也会睡在内室以外,一起守着女君。
孩子突然哭起来,谢宝因从案前起身,继续命道:“你们明日去请沈女医来家中一趟。”
红鸢想起今天用朝食的时候,下意识就开口问道:“女君哪里不舒服?”
“只是想让她给我看看身体。”谢宝因坐在卧榻边,微微俯身,轻轻拍着要醒来的林圆韫的胸口,话也说得不冷不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看何时能怀上。”
红鸢不再说话,默默侍奉着,女君突然说这件事情,肯定是跟那位夫人有关。
玉藻也安静的在地上铺着睡觉的衾被,但是心里却忍不住一酸,渐渐开始抽泣起来。
谢宝因只是扫了一眼,没有去管。
红鸢知道女君不愿意看到别人为她的事情哭,赶紧走过去,低声询问:“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玉藻自己抬手擦着眼睛,说话的声音也低到不敢去烦扰女子,“只是觉得胸口好像有一团棉花堵着,明明有千言想要说,但是现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人活到某个时候,可能突然就会像这样。
女君肯定已经比她先知道了,因为女君现在连哭都很少了。
【??作者有话说】
[1]【出处】陆游《食粥》:“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

人定时分的淅沥风声,到了平旦时分已经变成惨栗。
睡在内室以外的玉藻被这个声音吵醒,只觉得耳朵都已经快要给吹破, 在衾被里面捂着耳朵, 左右翻滚,还是隔绝不了烈烈北风。
没有多久,便觉得愈发冷起来。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拿着青釉莲瓣纹的灯盏, 一手挡在微弱的火苗前,悄声走到暂时用来阻隔的素绢屏风前面。
绕过屏风, 就看见卧榻旁矮床上的豆形灯盏在闪动。
玉藻赶紧走上前,重新换了根芯绒,后面又怕寒气侵袭在卧榻上眠着的女君和女郎,不放心的掀开帷帐, 把衾被细心盖好才离开。
一起睡在这里的红鸢也抹着睡到迷糊的眼睛,打着哈欠醒了。
玉藻边穿衣服,边命道:“你去端盆炭火进来, 我去给女君拿件厚的衾被。”
说完就轻着手脚去东壁角落的箱笼里翻找。
红鸢低头应下, 然后立马穿衣,把她们在地上睡的衾被全部叠起来, 抱着拿回自己的住处。
只见天色发起白来,家中奴仆也已全部起来。
她走去疱屋燃炭。
居室内, 玉藻在箱笼里找到床羊绒衾后, 转身就看见拿层层叠叠的青色帷帐被一只洁白的手给拨开。
穿着白绢中衣的谢宝因从卧榻下来, 足上踩着木屐, 走了几步后, 便停在中央的几案东面,于坐席上跽坐。
玉藻立马把衾被放下,先从横杆上拿来鹤氅裘,披在女子身上:“女君怎么起这么早,现在还没到日出时分,可以再睡一会儿,我也刚从箱笼里把衾被翻找出来,不会冷的。”
侍女端着炭盆低头进来,放在离坐席五指的地方,然后又低头倒退出去。
身侧有潺潺暖意流动,烘着腰身和被压住的腿脚,昨夜沐过的乌发散在谢宝因的肩头,她摊开竹简,淡声道:“夜里突然起风,本来就不怎么能够睡着,女郎还没有醒,你换衾被的时候小心点,不要把她给弄醒了。”
孩子一旦会行走,不过两三天就已经不需要人扶着,开始四处横冲直撞,只是也越来越顽皮,每天不仅醒得早,还要几个乳媪侍女陪着嬉戏,才能够把她全部的精力都给耗尽。
“是,女君。”
玉藻把羊毛衾放到卧榻上的时候,放缓了动作。
庭院里倏地一阵响,是竹林簌簌,谢宝因被吸引的抬头,望向居室南面那扇很大的落地窗牗,静静听着北风。
日出时分,侍女端着热水进来侍奉盥洗。
梳妆更衣后,谢宝因便去了北边屋舍晨省郗氏。
从北边屋舍回来,再去厅堂把家中事务都给治理完,她又重新跽坐在居室案前的坐席上,诵读经典。
林圆韫也被乳媪带着在居室的屋檐下嬉戏走路。
命人去请来沈女医后,玉藻也快步来到居室,低头禀道:“女君,有个侍女在外面,说是夫人身边的桃寿命她来的。”
谢宝因头也不抬,只命道:“让她进来。”
玉藻后退着离开。
室内再有声音的时候,已经是那个被大风吹到满脸通红的侍女:“女君。”
谢宝因斜瞥一眼,随后视线又落在竹简上:“何事。”
侍女做事说话丝毫不迁延迟,几个字就已经把事情全部禀告出来:“陆家的大夫人来了家中。”
闻言,谢宝因置于竹片的指腹顿了下,抬头问道:“哪个陆家。”
侍女把头垂得更低,双手也不敢松懈的贴着腹部:“建康坊的吴郡陆氏,高平郗家的三夫人和这位陆夫人好像还是亲慼[1]。”
得到答案,谢宝因收回目光,她记得吴郡陆氏留在建邺的是青城房,世代都是崇文擅书,族里还出了很多擅书的大家。
这个陆夫人好像出身的是清河崔氏旁支。
既然是郗氏身边的侍女命人来禀的,那肯定是去了北边屋舍,不用她这个女君过去做什么。
等侍女离开,在居室外面陪林圆韫嬉戏的红鸢忽然走进来,低头说道:“女君,我记得这位陆夫人在七年前还来过长乐巷,那时候夫人生了场大病,因为高平郗家那边幼弟不能前来,所以郗家夫人就烦扰在建邺的陆氏族亲前来送药,帮忙照看,那一段时间林陆两家也就经常来往,听夫人身边的侍女说,郗家夫人算是陆夫人的表妹,她家祖上就是从建邺这支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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