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豪门士族——渭城谢氏才能养出如此女郎。
收回视线,林业绥漠然道:“等他上山找个时机绑了。”
部曲拱手禀命,迅速转身离开,又将观门关好。
在门被关上的顷刻,男子下意识抬眼看去,观外的一切已然被隔绝。
侍从男子左右的童官则端着盆盎放置在男子三尺以外,盎内有焚烧好的薪炭,企图以此来驱散这突然降下的寒意。
山中岁月悠长,身处其中不知时日。
漏刻缓缓浮出六十刻的时候,清晨的部曲再次出现,欣然见告:“家主,梁槐已抓到。”
林业绥双手置在炭火之上,未曾抬眼,只是浅浅颔首。
然童官已然明白其中之意,转身去取来一柄月白盖伞,小心撑开以后,恭敬的递给男子。
林业绥用余光看去,而后撑着黑漆云纹的凭几站起,手背青筋清晰可见的右手径直握过伞柄,沉默着步入指甲盖厚的积雪中。
部曲亦步亦趋的跟随在男子身后,然后迅疾越过男子,将未开好的观门彻底打开。
从观门出去,又在面前引导。
被白雪所覆盖的山阶上,男子一身黑色直裾深衣,不扎不束,任由其敞开,内里为白绢中衣,外披黑色暗纹大裘,及地的下裳如同这场白雪掩盖一切,唯有在抬脚行走的时候,看到他那双赤着的脚。
走完百级石阶,向右转便进入稀松的林间,已有五十知命的梁槐两只手臂皆被豪奴反剪,用力压在他身后。
于是脊背也被迫弯曲。
见到男子前来,又见他行动举止之间都是士族子弟的倨傲,大怒道:“你是谁家的?可知我恩师乃朝中谢仆射!”
林业绥徐步走来,不冷不淡的看了眼:“知道,所以要杀。”
部曲听到“杀”字,头脑瞬间清明,从左侧抽出佩剑,双手奉上。
天太冷,梁槐因挣扎得厉害而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部曲手中的剑,一时间,想起无数与渭城谢氏有仇的士族,慌不择路的质问:“你是昭国郑氏还是郁夷王氏!”
如今的天下,惟有郑王二族才敢解决他老师谢贤的门生。
将罗伞递给部曲后,林业绥手持着利剑,未再说任何多余的废话,剑尖抵在梁槐的脖子上。
在眨眼间,一道寒光闪过,剑刃从左向右而快速割过。
顷刻就有滚烫的鲜血溅出。
男子从左脸到右眼皮上皆是血迹,宛若雪梅绽放,但他眼睛眨也不眨,将染血的剑扔在雪地里,掀起眼帘,朝脖颈开口且还剩下口气在的梁槐施舍去一眼,眼底淡漠到没有半点人的感情在。
他声音清冽:“博陵林氏。”
豪奴见状,迅速松手,已成为尸体而不能瞑目的梁槐笔直倒在雪地中,豪奴脚下狠狠一踢,那尸体也就掉入了深崖之中。
将事情解决好,林业绥不再过多停留,命令这些最擅长善后的西北豪奴处置好余下的,便转身往回走,同时拿佩巾慢条斯理的擦拭着脸。
待擦干净,复又垂下手,撑伞拾阶而上,中间还与那位士族女郎相错开来。
恍然中,似乎听见侍立在女子左右的随侍迟疑开口:“如此严寒的天气,这郎君为何赤足在雪中行走。”
随后,他缓下脚步。
谢宝因站在原地等候着去找白玉钗的随侍玉藻,此行是代阿娘范夫人为在十月长逝的外祖母祭祀祝愿。
闻言,下意识转身去看,然后明眸微弯,目露钦佩,浅浅一笑:“大约是心揣赤子心,无惧风霜雨雪。”
玉藻从雪地中把女郎所掉落的白玉钗捡起,然后回到女郎身边,把大裘整理好,重新裹住其身体:“丧期以来,女郎因为只食粗粮,已经毁瘠羸瘦,倘若再大病,身体又要损伤。”
谢宝因安安静静的听着,不置一言。
玉藻已经习惯,撑伞为女子遮雪,好奇言道:“我听闻博陵林氏的长子此时还在怀安观,可要前去一看?”
谢宝因神情从容,十分淡然:“不必。”
看与不看,她都将去博陵林氏。
前面五礼也已行完。
玉藻闻之叹息:“再过数月,女郎就要去乘坐墨车前去博陵林氏,礼部所送来的丹青女郎也不看,难道就不想知道他是何相貌。”
谢宝因微怔,随即笑道:“成昏那日就能知道。”
玉藻不愿女子如此,于是将所知悉数告知:“但我听闻家中傅母说博陵林氏的长子如‘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还言及女郎有福。”
言至一半,她抬头望天,惊恐的用双手握住伞柄:“居然又下了大雪,女郎我们先乘车归家,不然将要被困在山中。”
在漫天大雪中。
林业绥与谢宝因,各自循着山阶。
一个往上,一个往下。
走回怀安观的三清殿前,林业绥眼皮垂下,听着天台观传来的悠悠唱经声,将手中佩巾径直扔入盆盎,黑眸映着熊熊烈火的他想起女子所言的赤子心,似是无意,又似是觉得有趣,漫不经心的喃喃两字。
“幼福。”
【全文完】
舟不归/2023/3/2
写于湖南,深夜。
修于湖南/2023/9/21
【??作者有话说】
本文后记以及所参考到的文物说明都发在weibo:@行行舟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