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万岁—— by舟不归
舟不归  发于:2024年0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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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忽亮,林业绥抬眼,瞧着在安静忙碌的女子,主动开口说道:“郑彧调任为中书省长官,我到尚书省去填补他的空缺。”
谢宝因放下交刀,臀骨慢慢往后坐下去,并拢的双腿被压着,她重新拿起前面的竹简,听到男子说的话,直接便应:“陛下竟然让郑彧担任了中书侍郎?”
她倒是不奇怪皇帝能够这么顺心的就改变三省长官的任用,毕竟三族中的主心骨郁夷王氏已经罢手不管,她父亲谢贤又是司徒,郑彧心里肯定有所不满,现在他眼前就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而当另外两个都同意了,父亲要是聪明就不会反对。
只是中书省是三省中权力最高的,为事实上的第一宰相,中书令虽然是中书省长官,却不过是个空壳子,仅仅只在太.祖朝和高祖朝任用过,其余时候都不常设,都以中书侍郎为长官。
自从前年中书侍郎病故,天子也不再置,政务都由几位中书舍人共同商议。
林业绥看不进去竹简上面的字,干脆不再看,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女子,开口答她:“任为中书令。”
不管是中书令还是中书侍郎,在这三年间,中书省都已经早被天子实际掌握,否则怎么还敢让郑彧去。
谢宝因刚把竹简摊开,试探问道:“陛下是不是已经动了那种心思。”
林业绥伸手揽住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女子,手掌极其自然的落在腰上,然后抱人来怀中,听到这样的问话,肃然起来:“三大王和七大王都入了宫。”
谢宝因乖乖待在男子怀中,长睫垂下,竟然没有太子。
三省官员突然调动,还齐诏两位大王。
要是天子真的崩逝,又改了储君人选...三省长官一直都是被托孤的人选,新帝如果没有正当理由,难以下手,自然就会用尽手段解决。
被先帝亲点进入三省的男子岂不是入了虎口。
她想着想着,便失了神,手往竹简那边去摸的时候,忽然嘶了一声,食指被交刀扎出了血,不知是急的,还是痛的,往后抬头看向男子的时候,眸中波光粼粼,但是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自从长生殿出来,心情便一直沉郁着的林业绥往下垂着眼帘,看到怀中女子这副样子,反而变得轻松起来,抬手去碰她的下眼睑,泪水即刻沾染上来。
“东宫已经快有子嗣诞下,太子也收敛了脾气。”他安抚道,“而且还有我在,朝堂也不是郑家独大,天子想要轻易改储君人选,也非易事。”
谢宝因抹去指腹上的血滴,轻轻点头,转瞬笑开:“我只是疼的。”
林业绥笑然,收回手。
谢宝因本来还想要说什么,但是发觉箕踞着的男子又重新在看案上的竹简,她也不再开口,看他那么认真,不知道要看多久,自己总不能一直这么窝在他胸膛里,所以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离开,但是却被横在腰上的手臂又给重新带回。
林业绥闷着笑了声:“陪我看看书,你昨夜不是喜欢看这卷。”
谢宝因也就不再动,安心待着,
林业绥收回落在竹简上的视线,看着女子乌黑的发顶,问道:“家中可有什么事?”
谢宝因边看,摸着竹片的指腹边滑动,自然而然的答道:“家中有个奴仆惹出祸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明日就能风平浪静了。”
林业绥眉峰微挑,含笑道:“阿兕今日如何。”
谢宝因止住了指尖的动作,他身边的奴仆日正时分回来过,看见郗氏身边的侍女来这里,又看见乳媪抱着林圆韫出去,肯定会跟他这个家主说的。
她抬头与男子对视,眉眼柔和起来,莞尔笑道:“因为夫人想念她,所以我让乳媪抱去夫人的屋舍待了会儿,其余的时候还是吃了就睡,饿了就哭,偶尔睡着了,还会咧嘴笑,也不知道是梦到什么。”
林业绥想说的话就这么被女子堵在了喉间,他看见妻子在笑,手指忍不住的去摸她下颔,然后就低头吻在眉眼处,再得寸进尺。
感到唇上湿濡,谢宝因眉眼笑开。
翌日平旦时分,谢宝因因为心里装着事情,所以很早就醒来。
躺着醒好昏沉的神思后,手撑着床榻半起身,越过男子正要下榻去,谁知被什么给绊了下,刚好歪斜在男子身边。
一只大手伸来,她被裹挟进了男子所睡的衾被里:“去哪儿?”
谢宝因与林圆韫那种孩子自言自语多了,逗弄次数也多,连带着平日说话也带了些孩子气:“有虫咬烂了卫铆要带去袁家的纳币礼,我正准备去捉那条虫。”
男子本就睡在外侧,卧榻边沿的位置已经没剩下多少,她只能尽力窝在这人的怀里。
“我今日休沐。”林业绥抬手,揉捏着女子耳珠,“可要我帮什么忙?”
谢宝因眨眼点头,趴在他胸膛,揶揄道:“郎君好好养神,然后努力擢升,让我和阿兕也多沾些您的光。”
知道女子有事情要去办,林业绥也不再阻拦她,松了手后,就真的合了双目,养起神来。
谢宝因下榻,掖好帷帐,借着卧榻旁边矮床上彻夜长明的豆形灯盏的昏光,走去东壁,穿了昨日的襦裙,随后缓步走出居室。
现在时日还早,庭院里才只有一两个奴仆在,她也不想现在就闹得人尽皆知,所以眼下只能谁可以用,就用谁。
一两个也正好,多了容易惹人注意。
其中一个侍女看见女君站在居室外面,赶紧燃好炭火端来:“现在寒气重着,女君还是进去烤火取暖吧,有什么事情命我去办。”
谢宝因看着这个侍女,只觉得很眼熟,但是没有细想,望着她手里所端的铜盆,里面炭火鲜红。
“你叫什么名字。”
“红鸢。”
“名字不错。”

大风刮过, 留下萧萧之音,掩盖住了门闩松动的声。
红鸢手里提着短柄行灯,模样十分慌张的出了西边屋舍的门, 提灯拾阶而下后, 又小心翼翼的左顾右盼一番,低头咬着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扭头往东面走了。
一路上,边走边抬起左手, 松松握成拳,凑到嘴边不断哈着气取暖, 时不时便偏头打量着各处屋舍。
等走到东边屋舍的时候,只看到南面有处庭院里面散出光亮,还有隐隐约约的说笑的声音。
她低头,转悠着眼睛, 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吓得急忙走过去敲门。
里面的老妪听见响动,立马竖起耳朵, 谨慎询问了句:“谁。”
“是我。”红鸢的声音不大不小, 生怕被旁人听见,又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 “张秋她女儿。”
屋舍的门这才被打开,老妪聪明的看了看这个侍女, 笑问:“我记得你是在西边屋舍侍奉女君的, 现在还没到日出时分, 怎么来这里了。”
红鸢偏过视线, 往庭院里面望去。
老妪赶紧用身子挡住。
红鸢把目光收回, 露出个挑不出错的笑来,在这家中侍奉主人,谁没练就一身的本事,她年纪是小,但是要论心眼,指不定谁多,仔细想了想后,她对老妪的话避而不答,只装作好奇的问:“我夜里不怎么能睡着,所以想要去六娘的屋舍找人说话,走到这里,听到庭院里面有说笑声,就也要想来凑凑热闹。”
“不过就是夜里冷,我们几个睡不着,这才生起炭火,坐着取暖谈话。”老妪用手把门死死掩着,一副岿然不动的姿态,“很快就要散了,怕是凑不了。”
僵持之下,庭院里面的笑声变得更大。
突然几个老妪大笑起来。
“又输了,我不来了!”庭院里面有人从箕坐的草席上站起,随意穿上鞋后,拎起敞口瓮,倒了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水状物,“那黄媪今天怎么这么听话老实,竟然都不偷摸着回来喝酒了,我去看看。”
只是她想走,另外的老妪不肯:“谁管你走不走,要走就赶紧走,把钱财留下就行了。”
“那这要等家里的女君发了钱再说。”
“什么发钱,你这老妪又想要赖了”涉及到钱的事情,另外那个老妪瞬间就变得大怒,应该是被赖惯了,玩笑声中也颇有几分要打架的架势,声音跟着拔高不少,传扬到了屋舍外面,“你我一起在林氏侍奉这么多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少钱,你那些钱直接扔在陵江里面,激起千层浪都不是什么难事,今夜输给了我们一百钱都没有,竟然还舍不得拔毛自己身上的毛了。”
红鸢默默听着,提着短柄行灯的手也被风吹得通红。
她面前的老妪听得一副歪鼻子斜眼睛的相貌,似乎都恨不得现在马上就进去把那几个人的嘴给撕烂:“你看看这里面又吵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在吵什么,可能又是那些钱发疯。”
红鸢也不再听这老妪说话,留神了下周围无人后,便拉着人直接走进庭院里面,看着不远处的一群人,躲在门后小声说道:“你以为现在出来是干什么,天这么冷还这么黑,我还真的去六娘屋舍找人说话啊,而且我一直都在女君屋舍侍奉,又不怎么认识六娘屋舍里面的人,其实是女君命我来这边看看的,我本来还不懂这里有什么好看的,现在我是全部都清楚了,你们竟然敢在主人家里干这些事情,昨天周侧夫人身边那个善女功的侍女去女君屋舍,现在看来也不是真的给大娘子做衣服去的。”
老妪半信半疑,又不敢不信,那姓黄的老妪突然就被安排那么多事务,现在想想也着确实不对劲:“你确实不是来诈我的?”
“你怎么不好好想想,我要是六娘的屋舍,哪里需要走到南面屋舍来。”红鸢一字一句的把话和其中的缘由道理给掰扯开来,“我虽然是在女君那里侍奉,但是女君面前我根本就不能去侍奉,只能做些洒扫的粗活,今天也不过是女君刚好看到我醒了,所以才顺便命我来这里,而且我阿娘在林氏也都多亏你们能够照顾,我怎么可能还要来害你们,让你们像夫人身边的那个老妪一样,性命都没有了。”
“那黄媪是不是已经被女君发现抓住了?”
位于林家西面的厅堂里,人影照映,炭火也燃得正好。
谢宝因端端正正的踞坐在案前,双膝落在填充了皮毛的坐席上,暗红大袖襦的外面罩着黑襟纱衣,挽起来的一半头发作髻,髻上正中插着一柄云头玉篦,髻后错落斜插四支白玉钗,半散的乌发也蓬松被用玉饰束着。
堂上门口的两侧、坐席半中的两侧以及主位几案的两侧都各自摆着两个炭盆,共六个。
三足带长柄的油灯忽刺啦作响。
谢宝因不急不慌的拿起案上木棍把浅盏里快要浸入油里的灯芯给挑起,然后继续看着用线缀成一卷的竹片。
玉藻端着漆木平盘从外面进来,她昨夜睡得比较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把眼泪都给挤兑出来,因为怕僭越女君,又赶紧闭起张开的嘴,她心里也实在是担心那个侍女:“女君应该命人把我喊醒的,我看那个侍女不怎么对女君忠心,要是她过去是通风报信的,女君这几天的劳神都作废了。”
听说这人母亲就是府里的婆子,那不必说她也定是和府里这些婆子要好的,把那样的差事交给她,不就是让人特地去报信的。
谢宝因不怎么在意这件事,轻声笑道:“我看着她挺好的,怎么你看着不好,难道你还吃味了。”
玉藻走过去跪坐在女君前面的草席上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几案,她把平盘上面的,嘟囔几句:“女君在林氏能够多个人用,我心里自然是高兴的,才不会吃味,女君要说我是吃味,其实我更忧虑她会让女君治理事务更累。”
谢宝因抬臂饮汤,缓缓开口:“她只要是一个聪明人,自然就知道这件事情该要怎么做,你何必替她想那么多。”
玉藻也不去想这些烦心事,看着左右两侧猩红的炭火,脑子里又起了别的主意: “女君刚病愈,我去拿些红梨来烤,生津润肺。”
谢宝因无奈笑笑,随她去。
快要到日出时分的时候,李媪急忙赶来家中西堂,在这里侍奉的侍女赶紧拿来草席放在堂上。
正好朱梨烤好,散出阵阵甜香,跪坐在炭盆边的玉藻用漆木深碗盛着又大又饱满的梨,然后膝行两布,双手奉给跽坐的女子。
谢宝因隔着巾帕托碗底,从案上平盘里拿来木箸把梨肉搅乱,看见老妪的满脸笑容,随意问了句:“怎么这么高兴。”
李媪看着坐在北面主位的女君,走进来后,在玉藻旁边的草席上面慢慢跪坐下去,笑声怎么都忍不住,然后滔滔不绝的开始讲:“女君昨日命我给黄媪安排事务,女君是没看见她一脸吃死苍蝇的相貌,我刚说两句话,她就不敢动嘴了。”
听到有趣的事情,玉藻眼睛眨也不眨的,聚精会神的听着。
睫毛颤动,谢宝因垂下眼,认真搅着热乎软烂的梨肉,瞧梨皮破后,汁水涌出来,整个人安安静静的。
李媪人遇喜事,谈起治理黄媪的经过也是栩栩然。
大概就是昨天黄媪知道紫朱来了西边屋舍,但是在这里什么都打听不到,所以就急匆匆要回去东边屋舍问消息,不过在途中就被李媪给拦住,安排了家中的一些琐碎事务,她虽然心里怨愤,觉得李媪是狐假虎威,故意报复她的,但是大约心虚,也不敢多说什么。
等她做完那些杂务,想要回住处去休息,结果人还没有走两步,又被李媪勒令去十石舂米,舂不完就不能休息。
舂米家中有奴仆干,况且还是十石,黄媪直接就不肯听了。
李媪不想要这个老妪生疑心,怕她察觉到什么,所以把狐假虎威的相貌学了个十足的像,但是话里面肯定还是带着私人恩怨,所以也就显得更真:“你现在知道不好受了,从前你仗着李秀来整治我的时候,怎么就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如今我辅佐女君治理家中事务,我告诉你,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去做,不然我要是像你从前那样,不仅落井下石,还要添油加醋的禀告到女君那里去,你就没有现在这样舒服了,你虽然是钱财赎买到林氏的,但是女君想要你的性命,随时都可以。”
黄媪也被惊吓到,可能是真的怕李媪禀告到女君那里,所以一整晚都在舂米,眼睛都不敢眯。
毕竟世家里面的奴仆,不论奴隶还是赎买而来,性命都不属于他们自己,主人一捏就死。
谢宝因听完也不搭腔,反而搅烂梨肉后,耐心挑出黑色的核籽,然后盖了层纱在上面,用案上的木匙轻轻压下去,生出许多泛白的汁水,她舀满一匙送入嘴里,细细尝着果甜。
大约是过于香甜,女子唇畔渐渐有了弧度,便连眼里也满是笑意:“你也吃个烤梨润润嗓。”
玉藻赶紧要站起,去拿碗来给她盛。
谁知李媪是不是太高兴的缘故,竟然直接徒手从炭火上面拿了个烤好的朱梨,冷不防被烫,想要扔下,但又怕摔烂了梨,左右倒腾的时候,嘴里还在呼呼出气,玉藻瞧见憋不住的笑,连忙从席上起身,出去找碗。
但是刚站起,便听女子缓声道:“把她找来见我。”
玉藻急忙开口:“红鸢那边...”
谢宝因放下漆木深碗,拿丝帕沾去唇边慢慢开始凝固粘腻的梨汁:“不用等。”
既然是喝酒赌博,那就肯定不会只是一个人的事情,这些人只觉得现在家中里里外外都在忙着林卫铆的亲迎礼,她更是病了几天,没有时间治理,所以更加不要命,自己命侍女去的意图,也不过去提醒提醒那些人。
明天林卫铆和袁慈航就要行亲迎礼,郗氏也刚回来没几天,这件事不管怎么样都不适合动干戈于邦内,更不能治理家中奴仆,每次都像李秀姑妇那样见血。
人心得稳,这次她只要擒贼擒王。
昨天的动作,要的就是黄媪打听不到周侧室那个侍女的消息,也要让黄媪知道的消息传不到那帮跟着一起喝酒赌博的老媪耳中。
玉藻听到女君所命,赶紧低头出去。
到了日出时分,举着木舂的老妪终于舂完最后一下,她弯下腰,把石臼里面的米全部舀出来,把米壳弄出去后,剩下白米。
玉藻寻来,站在她后面说道:“女君要见你。”
黄媪有些愣住,手撑着石臼边沿转过头来,然后又用手扶着酸痛的腰,再也没有从前女君问她名字时的喜色:“不知道女君要见我有什么事情。”
玉藻笑了笑:“女君没跟我说。”
黄媪的手紧紧抓着那些米壳,不说话。
等到了西堂,看见李媪跪坐在女君旁边,心里更加确定是这老妪在女君面前说了些什么。
但是还清楚情况,她只能先装傻充愣的笑道:“不知道女君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命令。”
用完热梨水的谢宝因闻言,头也不抬,只忙着自己的事情,语气极为平常:“这几天家中事务繁多,你应该知道,我就不跟你说什么客气话了,自己做了些什么,惹出哪些祸端,现在就在我面前全部说出来,要是漏掉什么,我也不会问你,但是你少说一件,鞭打就加十。”
“我不明白女君话里面的意思,一定家中那些奴仆在女君面前捕风捉影,无事生非。”黄媪愤懑的看向李婆子,然后马上跪倒下去,伏地叩拜,“女君只管去查,我要是做出一些对林氏不好的事情,任女君处置。”
把老妪的这些话全部听下来,谢宝因终于肯抬眼看向堂上,冷笑一声:“原来在你的严厉,我是一个可以任人欺瞒、不问是非的人。”
指摘女君是因为听信李媪的话才把她叫来的,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黄媪赶紧告状:“女君不知道她昨天是怎么折磨我的,家中不管什么大事小事,就连舂米这种奴隶的干得事务也全部拿来给我,十石米我舂了整整一夜才舂完,她心里一直都记恨着我。”
谢宝因秀眉一拧:“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李媪低头得意的笑起来。
黄媪被这句话问得更是心下茫然,这话的意思是...昨天李媪让她做得那些事情都是这位女君命令的,但是没有缘由,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一定是那个紫朱说出来的。
“如果你要说就抓紧时间。”谢宝因把后背靠在凭几上,“等到了食时,女郎哭闹起来,我就要回屋舍去,那时候你连说话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静默许久后,黄媪张嘴还是那句“女君只管明查”,只要是让人自己说的,很多都只是捕风捉影,要是真的有什么证据,依照这些世家夫人的手段,早就已经开始惩诫。
现在这个时候,她必须死也不认。
跽坐着的谢宝因右手拍向几案,案上的东西全部颤动:“你既然死都不认,那我就往死里整治了。”
她冷下脸,对堂上侍女喝道:“立马去把家中所有的奴仆都给我叫到这里来,乳媪保母全部都不准少,谁要是敢不来,不管有什么缘由,全部都鞭打十下再说。”
李媪赶紧撑着地站起来,其余侍女也全部从两侧站出来,立在堂上,低头行礼,领命离开。
郗氏跪在佛龛前,虔心念着《法华经》。
待念完,林妙意也正好来省视。
她舒心一笑,回来的两日,这位三娘倒是一改从前,懂得什么是孝道,省视完也不再急着找借口走,还懂得要侍奉她。
把手中念珠递给侍女去收好后,郗氏也起身去了堂上。
林妙意看见妇人出来,还是带着一些畏惧,再加上郗氏和身边那个老妪的关系十分亲近,让人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些肮脏事。
她深吸口气,强装镇定的行肃拜礼:“夫人。”
郗氏点头,去北面跽坐。
一直谨慎着的林妙意这才敢挪动脚步,举止十分注意的屈膝在东面坐席跽坐。
“三娘看着庄重很多,不再像从前那样遮遮掩掩的,女郎就该要如此,更何况还是世家女郎,要是还像那些寒族庶族的女郎一样,带出去也是被人取笑,更不要提你日后要嫁人,又要夫家怎么想。”郗氏抬臂遮脸,饮了口汤,然后看着林妙意,无奈的叹笑道,“你长嫂是有办法治你,这么多年来,不管我怎么苦口婆心的劝你都不管半点用。”
正要饮汤的林妙意手一抖,盏内的褐色茶水左右摇晃。
她还来不及去想该要怎么回话才会让妇人开心,林却意便急躁的来到堂上,惹得郗氏一顿责骂。
前面的话也算是被揭过去了。
没多久,庭院里面的奴仆全部往屋舍外面走,郗氏的坐席是北面朝向南面门口的位置,看到后,马上命身边侍女桃寿去问,好像是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人,还特意说要亲自听人禀告。
桃寿只好出去喊了个老妪进来,附耳说着。
越听,郗氏的眉头便皱得越深,攒着手劲狠狠拍了几下面前的食案后,本来就对女子有所嫌隙的她大声斥道:“她这是又要干什么!我这才刚归家,就想要让我再看看家中染血?她到底是什么居心,难道还想杀光我博陵林氏所有的人?这时尚怎么会有这种残忍不仁的人!”
“妇人好不容易归家,只需要好好享福。”看着妇人说出来的话越来越难听,桃寿生怕妇人再跑去干出一些什么事情,赶紧上前安抚,每一句话都顺着她心意走,“家中这些烦劳的事务何必去管,让女君自己劳神就行,要打要杀,也不是夫人做的,报应不到夫人身上来。”
听到染血,又看见妇人这么生气,林妙意猜也能猜出是为什么,她本来就因为上次的事情心怀愧意,这次无论怎么样也袖手旁观不了:“长嫂待家中的人都很好,这次夫人归家,听说还是长嫂跟长兄说的,要是处置什么人,可能也是那些人不好好侍奉。”
林却意也想要帮着说话时,高堂上的人已经开了口。
只见郗氏自鼻间冷哼一声,脸上挂起那菩萨的笑来:“还真是可惜三娘没有投生在她肚子里,或者去你长兄以后侧室的肚子也好,有这么好的长嫂做嫡母,肯定是称心如意。”
林妙意紧攥着手,指甲嵌进掌心,跪坐的双腿也一阵阵的发麻。
桃寿也是家中的奴仆,需要去西堂,她在离开前跟妇人说道:“妇人,家主今日休沐。”
裴敬搏在长乐巷下了车,由童官引着去了西边屋舍。
因为居室顾忌私密,所以进去后,只往前走动两三步就不再动。
他曾经是男子的僚属,现在男子又擢升为尚书左仆射,成为三省长官,更加是官高于他,依旧还恭敬的拱手行礼:“林仆射,殿下想知道陛下与你们说了什么。”
东宫缺人,裴敬搏又想要出人头地,所以在林业绥的举荐下,自然为太子所用,尽心办事。
太子李乙封了些小官之女入东宫,因着这层姻缘关系,在朝中和兰台宫也有了些耳目,虽然还比不上七大王李毓,但是打探消息足矣。
昨夜知道天子突然诏见三省官员和两位及冠的大王后,彻夜未眠,太子妃羊元君也陪着一起。
“没什么值得说的。”林业绥想起皇帝的那些话,不过是些要调任升任的由头罢了,他望着几案上的这盘棋局,伸手从棋奁中摸出枚黑子,“陛下诏见三大王他们又都说了些什么?”
“陛下愧疚于三大王的腿伤和四年前贬斥他去洛阳,后来又说七大王和他的母族同出郑氏,应当友爱,相互扶持。”裴敬搏垂下手来,这番言论,更像是弥留之际才会说的,也怪不得从小不被天子喜爱的太子会有朝不谋夕的想法,“殿下觉得兰台宫那位这是想要让三大王日后辅佐七大王,他身边的人不好随意接触林仆射,所以命我来问问该要如何。”
林业绥笑起来:“我想出的法子,殿下未必敢用。”
裴敬搏沉默着,然后开口:“如今已经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不敢用。”
“既然如此,那便代我问一句。”林业绥杀伐果断的落下一子,黑眸里的温度不似人,“可敢杀他的至亲。”
三族尚未完全瓦解,天子又有驾崩废立太子之忧,东宫那边必须要时刻做好一切准备。
裴敬搏尚有些反应不过来,呆滞一问:“哪位至亲?”
天子,还是活着的几位大王。
刚刚那一枚棋子落下,棋盘上大半白子皆陷入死局,被黑子吃掉,林业绥慢条斯理的将那些死掉的白子捡起,扔出棋局,随后抬眼,笑道:“所有。”
既要坐龙庭,便要随时舍弃所有,包括自己的亲人与妻儿。
裴敬搏与裴爽不同,听到这些很快便接受,眼神中甚至还带着赞同,拱手作揖后,急忙离去,禀告另一位。
林业绥指间的棋子也随之落下,得准备让王烹冒头了。
如今军中被把持严重,天子想来也急需一位能为他所用的新将。
送完人出去,回来继续侍奉在居室的童官好像是有话要说,但又怕他们家主责备自己越俎代庖。
“家主。”几番犹豫,磕磕绊绊的说出一句,“夫人已经归家了。”
林业绥斜瞥一眼,置之不理。
童官只好闭眼,咬牙直言:“女君那里要不要我看看。”
万一又像上次那样,夫人跑过去乱打人骂人。
林业绥转着棋子,轻磕着博局,冷声反诘:“看什么?”
童官有些摸不着头脑,喜新厌旧该不会如此快吧?
这...大娘子才刚出生。
“女君她...”
“让疱屋预备着清淡的吃食。”林业绥将手中的子随意下了个地,语气稀松平常,“等下你们女君回来要用。”
他知道女子的本事,治一方之政都不是问题,何况家中事务,他要是干涉,只会让女子立不了威,使众人都以为这位女君不过还是借着他的威望在治家,现在家中的奴仆,大多也还只是惧他而已。
她平旦时分醒来时,拐着弯拒绝他帮忙,想是也有这意思。
他只需要在这里等她回来,然后一起用早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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