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截莹润的脚踝,昨夜就掐在他掌中,搭在他肩头,皮肉被?他含在齿间?碾了一遭,现在还留着?枚妃红的牙印,藏在微微松落的白袜下。
她耐不住却也逃不脱,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胡话?,一会儿扭过头憋着?气不看?他,骂“混蛋、恶人”,一会儿抱着?他胳膊哀哀的求,什么“知道错了、先赊着?账”。
奈何撄宁这一通‘乱拳’没?有半点用?处,反叫宋谏之腰上发了狠。
她被?揽着?腰囫囵翻了个身,不等往前爬两步,身后人便重?重?撞了上来,要把人凿开的力道,一把腰被?铁掌牢牢掐住。
她的尖叫冷不丁的堵在喉中,圆脑袋也无?力地耷到枕上,左颊软肉挤得变了形,微启的唇角有一点津液的亮光,泄出一丝几不可闻的鼻音。
透着?粉意的膝盖打?着?颤磕在塌上,并不拢。
神智早就迈过了崩溃的边缘线,朝着?无?底悬崖一路下坠。
宋谏之被?她咬的也不好受,线条分明的下颌收紧了,头皮隐隐发麻。
一双深潭似的眸中,占有欲和破坏欲交织,风雨欲来,几乎要以眼神作笼,将这猎物囚死在怀。
眼下马车内的情形,倒是?与昨夜有两分相似,小小的一方暗室氤氲着?暧,昧的风暴。
宋谏之眼底亦生了不易察觉的热。
俩人倒是?少见的想到一处去,撄宁乌溜溜的眼睛瞪圆了,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
热意熨帖在皮肉上,隐隐的痒意一点点往上攀,撄宁顾不上他话?里暗藏的讥讽,只想甩脱,蹬是?不敢蹬了,她就地翻了个身,故技重?施,翘着?屁股往前爬,挪了巴掌大的长度,就被?那厮拽着?脚踝拖了回去。
宋谏之目光沉沉的打?在她身上,像一柄锋寒的利刃。撄宁分明穿了厚实的春衫,在这份目光下却无?所遁形。
“下马车吧,还要赶路呢。”她眼巴巴的瞅着?宋谏之,鼻尖顶着?一抹粉,怕得几乎有些可怜了。
大约是?她这幅可怜的小模样,莫名取悦到了晋王殿下,才令他大发慈悲的松开手。
等到宋谏之下了马车,撄宁才长长的舒一口?气,笨手笨脚的跟上去。
一行三人顺着?小道来到盐场,周遭遍是?翻了新土的田地,再往前个陡急的下坡,阻隔了视线,隔着?半里有余,布防的巡查便冒了头。
看?有人来,巡查手中戟枪一斜,拦住他们的去路:“前方是?私人圈地,几位还请绕路吧。”
他话?里虽带了个请字,却说得毫不客气。
刷了桐油的红木枪棍反着?微弱的光,映出宋谏之漂亮到凌厉的眼,还有眸中冰冷的杀意。
这两里多走下来,睡得再深也醒神了,撄宁吓了激灵儿,借着?长袖遮掩拽了拽晋王殿下的衣角,生怕他一言不合就要夺人性命。
那今日这场戏就演不下去了。
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撄小宁不光要兜着?自个儿的脑袋,还要为别人脑袋肩膀不分家发愁。
这般想着?,她往后挪了半步,拽着?小王爷衣角的手却不肯松开。
宋谏之不着?痕迹的的瞥她一眼,随即掠向?对面的巡查。
巡查视线本已移到了撄宁身上,这荒野之地,女子都?少见,更何况美人。他们干的又是?常年不归家的烂差事?,最近的妓.院在五里外,说远呢,倒也不算远。年初就有人犯了不允私自外出的条律,耐不住偷偷跑去妓院,被?领头发现,生生挨了八十鞭,刑凳未下便断了气。
杀一儆百,再不安分的人看?了这阵仗也该安分了,火气上来至多抽苦役两鞭子泄愤,哪里敢动歪心思。
眼下见了撄宁,巡查的眼珠子都?粘住了,眼神中流露着?贪婪。
妓院不许去,是?怕泄露盐井信息,可这送上门的美人儿,不笑纳就太亏了些。
他上前两步,面朝撄宁的方向?,语气软了下来:“小娘子可是?不识路?你陪我半个…咳……”
话?音未落,便是?两声闷咳,他目眦欲裂,还想着?说话?,但鲜血呛住了气管和喉道,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模糊气音
他低不下头,自然?也看?不到自己被?切断了近乎半截的脖子,只是?颤巍巍的伸手捂住飙血的喉咙,惊恐的目光定在对面少年面上,仿佛看?到了什么鬼面修罗。
最后身子一歪,犹不甘心的倒在了地上,鲜血汩汩的浸到泥土中,蔓延出大片深色。
宋谏之动手太快,莫说对面擎等着?看?戏的一众巡查,便是?拽着?他衣角的撄宁,都?没?反应过来,还在傻乎乎的仰头望着?他,眼底映着?小王爷因杀意而?隐隐飞红的颧骨。
撄宁全幅心思都?在宋谏之身上,并未察觉到巡查露骨的眼神,她大约想不到,自己刚把这尊阎王关回了笼子里,偏偏有人不怕死的招惹。
她倒没?有多同情这狗仗人势的巡查,只是?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便是?看?过再多次也不免怔神。
宋谏之杀人的动作忒干净利落,巡查众人见状生出警惕,手持枪剑严阵以待。
为首的巡查审视着?面前三人,冷声道:“几位是?来挑事?的?奉着?谁的令,办的哪门差事??何故平白动手杀人?”
余下五六人紧紧跟在他身后,围成一排慢步向?前,想将人围起来。
宋谏之一句冷冰冰的质问,将他们定在了原地。
“无?故动手?何行琰就是?这般给你们立的规矩?”
他脸色冷淡,尚在滴血的短刃并未在面上掀起半分波澜,眼里甚至浮现出一抹赤裸裸的轻嘲。
宋谏之说得漫不经心,但雪亮刃面上划过一线红光,令人胆寒。
那几个巡查闻言面面相觑,原本上前的脚步停住了。还是?打?头的人眼尖,看?到了他腰间?缀挂的黑玉腰佩。
大半块腰佩隐在衣摆间?,并不显眼。
那人犹豫着?开口?道:“敢问您是?……?”
此话?抛出去,却没?有人接。
撄宁下意识抓紧了手中衣角,齐整的布料被?她捏得皱皱巴巴,连带着?两道竖褶蔓直晋王殿下的领口?。
宋谏之偏头看?她一眼。
撄宁不光不心虚,还暗暗的鼓起腮帮子,两道眉毛拧了起来,不大认同的瞪着?他。
他们不是?联手断案嘛?
那个劳什子的何行琰,她连听都?没?听过。
跟盟友都?不肯互通有无?,果然?是?个斤斤计较的小气鬼。
她还寻思他们俩人是?一条绳上晃荡的蚂蚱,搞了半天,这条草绳上只拴了她撄小宁一只可怜虫。
撄宁心中嘟囔着?,往身边瞥了一眼,正对上宋谏之斜过来的桃花眼。
她呆了一下,怂了吧唧的低下头,安慰自己道,这才不是?害怕,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她撄小宁身量只有六尺,也是?个顶个的俊杰。
宋谏之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两下,回头看?向?领头的巡查,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开口?道:“何总商现下大约在赴京路上,你若再耽误时辰,只怕晋王的人便要到了。”
撄宁应声咽了下口?水,果然?是?黑心肝的活阎王,假话?都?能说成真的。
第72章 七十二
盐井离村落稍远, 四下尽是稻田,在春日中兀自生得繁茂,日光照来, 溪田水洼反出?一点白光, 风一吹, 又散了, 只留下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巡查有些盘算在身上, 听到这话, 头往下又低了低, 看着满是恭敬, 嘴上却打起了太极。
“并非小人疑心,可盐井事关重大, 若要换任管事, 上头必有密信送来, 此番未见信函,只怕小人担不起这个责。”
话音落下, 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掀眸望了来人一眼?,眼?中是若隐若无的试探。
“是吗?”宋谏之微低着头, 目光凝在手中短刃的血光上, 脸微微一侧, 白燎燎的日光在眼?睫和鼻梁旁打下道?稀薄的阴影。
“凡事都?有章程, 您莫要为?难小人,不然我这头上的脑袋怕是保不住。”
“你是觉得, 现?在就保得住了?”
宋谏之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反手就将利刃抵到巡查颈边,手腕微动, 刀尖便抵进?了皮肉里。
一滴血珠从锋刃上滚落,没进?那人的深色衣领中,辨不清是谁的血。
巡查喉结无声的滚动一下,僵直着脖颈,被这样?的威压骇得说不出?话。
在僵持中,一只白软的小手圈在宋谏之负在身后的手腕上,轻轻握了一下。
当?事人害怕不害怕不知道?,反正撄宁是害怕了。
她?垂着脑袋瓜儿想说句什么,又担心自己成事不足反拖了晋王殿下的后腿,嘴唇动了动,极小声的说了句:“你…你杀得也忒顺手了些。”
宋谏之偏头望着她?,眼?尾稍稍一扬,显出?两分邪肆来。
撄宁挪步往他身后凑了凑,略显刻意的压低声音:“都?是为?何家?办事的,他也是谨慎为?上,虽然没什么眼?力?劲儿,但罪不至死。”
她?虽然不清楚何行琰是何人,但猜也猜得出?,多半是盐井的管事,被她?顺手牵了腰牌的那位,大约还是何家?哪家?分支的亲眷。
京中派晋王来查泸州盐政司,盐行总商又要押送捐输,正是个多事的当?口,那管事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承认自己腰牌丢了。
这个巡查明?显是说得上两句话的,要是活阎王一时起了杀心,怕是免不了麻烦。
撄宁手脚不算利索,但胜在有自知之明?,两拨人真要打起来,她?就是那个最大的破绽。
宋谏之面色冷淡,声音跟着放轻了,却令人毛骨悚然 :“没听出?来么?这位是何行琰的忠仆,主子死了,他自然是要去陪葬的。”
这出?戏转的太快,撄宁没反应过来,呆呆的抬头望着他,良久,才小小得点了下头,思忖道?:“有道?理。”
她?脑袋转不过弯的时候,格外的乖,说话慢,表情?呆。
宋谏之看她?一副傻不愣登的小模样?,突然轻笑了下。
刚笑出?声,手指头便就被她?捏住了,软乎乎的力?道?,装摸做样?的逞凶。
宋谏之只觉身后跟了只没长齐牙的小狗,没头没脑的咬了他一下。
他没作声,只抬眼?看向对面人,手腕一翻,短刃抵在他衣衫上擦拭两下,两抹斑驳的红尽数落在上面。
“你若是嫌自己命长,我就替阎王收了。”
宋谏之长眸轻垂,在巡查将将松了口气时,手中银光一转,漫不经心的掠过他搏动的血管,留下道?极细的血痕。
巡查察觉到脖颈一凉,随即便传来轻微的刺痛。
他嘴角轻轻抽动,眸中的恐惧再也掩饰不住,颤声道?:“还望大人说明?白些。”
“何行琰自戕了,就在昨夜,你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泸溪查问。”宋谏之睨他一眼?,面色冷淡,负在身后的攥住了撄宁那两根想往后逃的指头,捻在掌心,冷声道?:“只是现?在,别耽误我的时辰。”
“何……何管事他为?何自戕?”
“办事不力?,漏了马脚。”
他不慌不忙的攥住了掌中那只微凉的小手,毫不客气的反客为?主,任撄宁使劲浑身解数变着法的挣脱都?不肯松手,面上却一派正经,继续道?:“三位总商动身赴京,泸州的账目却是一团乱麻,我今晚就要去南城楼子传信,还不让路吗?”
撄宁挣不出?手,自暴自弃的吁了口气,而后鼓圆眼?睛,自以为?有气势的剜了晋王一眼?。
她?这点暗搓搓的小脾气不仅没把宋谏之惹恼,反倒刺的他浑身舒畅。
“大人请随我来。”
巡查略一犹豫,面上露出?几分挣扎,最后眼?神落在那柄短刃上,侧身让出?路来。
借着往前走当?口,撄宁狠狠的挣回左手,因着动作太大惹人注意,她?又恭敬有加的给那厮理了理衣袖。
而后仰脸一笑,眼?里藏了光,好似偷了蜜的小耗子:“大人衣袖乱了。”
“我倒是没注意,还是你心细。”宋谏之薄唇勾出?一点弧度,话中是明?晃晃的戏谑之意。
除了打头的那个,其他巡查皆留在原地并未跟来,那人又被晋王殿下吓了个够呛,哪里敢抬头看。
撄宁也不心虚,挺着胸脯厚着脸皮接下这番夸赞:“奴婢分内的事,大人谬赞。”
她?梳着小丫鬟的双髻,鼓着脸,乌溜溜的圆眼?睛里映出?一点微光,额际几根胎毛不安分的卷翘着,一板一眼?的演着她?贴身婢女的戏。
殊不知,哪家?的贴身婢女这般大胆,敢直愣着圆脑袋同主子说话。
宋谏之眼?中闪过一丝懒洋洋的笑意。
他有条不紊的将到人收回鞘中,随后抬起了手。
撄宁对着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再熟悉不过,只见他一抬手,便知道?这两根骨节分明?的指头马上就要拧在自个脸上了。
头一回摸老虎屁股约莫会害怕,摸习惯便不当?回事了。
她?余光瞥着身后的巡查,在那只手伸过来时,往前一凑,张开了嘴,眼?看就要狠狠咬住那两根作恶的指头,只见晋王殿下手腕微转,转而掐住了她?的两颊,连带着尖尖的小下巴也被人托在掌心。
宋谏之手上用?了点力?,逼迫她?微微启唇,诚实的袒露出?柔软的舌尖。
他漂亮到近乎凌厉的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十一眼?观鼻鼻观心的当?个哑巴,权当?没看见自家?主子逗人玩儿。
撄宁却害怕了,一边不断瞄着身后的巡查,一边急切的两只手同时上阵,掰开他指头。
地上的影子都?要缠在一起了。
不等撄宁发脾气,宋谏之轻轻揪了一把她?鼓得跟软包子似的脸蛋,无声的开口:“安分点。”
臭不要脸!
倒打一耙!
撄宁根本说不过他,被占了便宜不说,嘴上还落了下风,只能气鼓鼓的瞪着土路上的杂草,将它当?成了黑心眼?的活阎王,下脚的力?道?都?重了,只恨不能把地面跺两个窟窿出?来。
她?憋着气,闷头一路往前走,不知不觉竟领先了宋谏之两步。
只听后面传来一句冷淡淡的询问。
“盐场劳工里有个中州人,姓李,带着个孩子?”
撄宁脚步不自觉的慢下来,她?方才还在生气呢,如?今听见这话,就忘性大的抛到了脑后,竖着耳朵认真听。
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习惯性地轻拍肚子安抚自己。
如?今自己肚子里装的糖炒栗子核桃酥,都?是花他的银子,怎么算都?不亏。
这般爱逞嘴舌之快的小气鬼,她?才懒得同他置气。
巡查回答的本分,语气中却仍藏着一丝试探:“回大人,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可是有何问题?要将他提出?去杀了吗?”
宋谏之怎会中他的套,没首肯也没反驳,漫不经心的接道?:“他儿子李岁,前些日子被你们?扔到了乱葬岗,但人没死透,逃到了泸溪,现?在晋王手中。”
他一句‘没死透’说得四平八稳,那股拿人命不当?回事的凉气儿,直往人毛孔里钻。
却正到好处的拿取了巡查的信任。
心眼?多的人更多疑,容易钻死牛角尖,话不用?挑明?,稍一引导就能自己给自己吓个半死。
撄宁悄悄往后瞥了一眼?,只见那人低着头,轻抽了口气,多半是把宋谏之这两句话同何行琰自戕想到了一处,一叠声告罪道?:“小人该死,小人办事不力?,此事该如?何是好?”
宋谏之没有接话,眼?尾微抬,给身侧支愣着耳朵的撄宁递了个眼?神。
撄宁同他演了小半年的贼夫妇,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十分自然地接过话茬:“听闻那孩子年纪尚幼,不知是否识路,巡查认为?,此事还能补救吗?”
巡查抬眼?正对上她?清棱棱的眼?神,只觉头皮一麻,脚步都?僵硬了起来。
撄宁恰到好处的轻叹口气:“事到如?今,只怕没什么东西能堵住他的嘴了。”
“他不敢!”
话音刚落,巡查好似被刀抵住了脖子,满头细密的汗珠,脑筋飞速的转,竭力?抓住撄宁暗暗递来的提示,急切道?:“他不敢!小人记起来了,那孩子极孝顺,是为?了给他患有咳疾的阿爹多讨一碗汤水,偷偷拍了两次队才挨的鞭子,他阿爹还在盐井,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只要将他阿爹好好留着,自然就拿住了他的把柄。”
他说完,期期艾艾的抬头看向身前人。
撄宁却已经转回了头,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语气冷冰冰的,辨不出?情?绪:“巡查心中有数便好。”
第73章 七十三
这一通盘问敲打下来, 巡查的后襟早已湿透,原先的七分警惕也被打了个稀碎,满门心思只琢磨着如何应对眼前二人。
撄宁却丝毫没有被当作‘大难题’的自觉。
她?是打心眼里愤慨, 牙关咬紧, 反倒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随着一行人离盐井腹地越近, 这份横冲直撞的情?绪便越凶猛, 连晋王殿下的眼刀刮了她两下都没意识到。
建昌一带依山傍水, 虽匿于村野, 却也是个风景秀美的好去?处。但?盐井周边不同, 大片过度碱渍的荒地, 地面斑驳如一张张裂开要吃人的嘴。
旱柳架起的盐井台,几乎是迎着日头?建的。
苦力们穿着腌臜到看不出本色的裤子?, 大多数人打着赤膊, 身?上是累累鞭痕。
他们几人是跟着巡查翻过矮岭才到这里, 盐井正前方就是泸州湖,矮岭成了天然的屏障, 将此?处见不得人的罪恶悉数掩藏。
山路难行,饶是撄宁腿脚利索,中?途也不免滑了跤, 险些摔个脸着地。
幸亏同行的阎王爷眼力好, 一把拽住了她?的后领子?, 提溜猫儿似的挟着她?走?过那块地儿。
撄宁陡然脚下一空, 害怕得挥舞了两下胳膊,最后胆大包天的反手拽紧宋谏之衣裳。
他腿长身?量又高, 衬得撄宁好似挂在麻绳上风干咸鱼, 风一吹还要荡悠两下的那种?。
话说回来,宋谏之提溜人这么顺手, 也是有原因的。
当初撄宁中?蛊时,简直粘人虫转世,谁都不认,只认宋谏之。
睡醒第一件事就是喊‘夫君’,人只要离开她?视线超过半刻钟,就要掉不值钱的金豆子?。
全然不怕晋王殿下的冷脸,在屋里要粘着,出门要跟着。
偏生她?当小尾巴也不安分,碰到糕点铺子?就拔不动腿,遇上耍杂技的就往人堆里钻。
宋谏之整日将人提过来抱过去?的,早就成了习惯。
可撄宁没有那段时日的记忆。
等人把她?放下,她?才回过神,用余光偷偷瞄宋谏之脸色,乌溜溜的圆眼睛眨了眨,小小声道?:“多谢。”
十分的客气。
结果只换来了晋王殿下一句尖酸刻薄的评价:“腿短就老老实实跟在我身?后,往前窜什么?”
撄宁:“……”
管他耐不耐烦,反正是帮了自己一把,她?撄小宁向来是恩怨分明就事论事的。
虽然他在马车上不让她?睡狐皮毯,还不客气的倒提着她?脚踝王八掀盖,现在又笑话她?腿短,但?是她?真的一点,一点都不生气。
撄宁越是安抚自己,心里的邪火儿越是窜得没了章法。
顿时恶向胆边生,呲牙咧嘴的冲着宋谏之比口型。
"要—你—管。"
宋谏之看着她?,眸色沉沉,像是懒得搭理她?的不忿,又像是气极,哂了一声,懒洋洋的收回视线。
从撄宁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漂亮又凌厉的下颌,配上微敛的双眼,这可比明晃晃的生气还吓人。
凭她?和晋王殿下斗智斗勇的经验,他这副神情?,八成是在想什么折腾人的坏点子?。
撄宁的骨气只管一时的用,方才被活阎王盯了一眼,其实已经有些后怕了,只是硬撑着面子?,梗着脖子?往前走?。
现下眼见他这副模样,面上八风不动的,但?身?体很诚实。
越走?越往旁边偏,大有种?要离晋王殿下十里远的架势。
巡查走?在前头?,听见了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但?想起了方才惨死的同僚,到底没敢回头?。
什么侍女,说着体面罢了,没见过哪任管事带女随从来的。
十有八九是新寻得小宠儿,刚得了个体面的差事,就迫不及待带人来逞威风了。
他心中?不屑,面上却分毫不显,边下石阶边道?:“山路难行,贵人小心脚下。敢问,您这次查完账可要带走?记簿?”
身?后传来一句冷冰冰的回应。
“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你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
巡查那点小心思被戳破,吓得周身?一颤,将将抬起的头?瞬间埋得更低,磕磕巴巴的解释:“小人…小人也是为了盐场安危考虑,事关重大,还望贵人体谅。”
话音落下,无人应答。
巡查额角沁出豆大的汗珠,也不敢再耽误,快步行到山脚矮屋旁。
“到了,”他开口时还带着颤音:“今日初一,账房先?生也在,您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直接问他,小人告退。”
巡查草草的作了个揖,言罢转身?就走?,好似身?后有无常索命。
巧在那雌雄双煞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屋子?由旱柳枝干架起,约莫九尺高,门框也矮,若照晋王殿下的身?量,得弯着腰才能进?门。
屋里景象一览无余,杂乱的堆着些棉被衣裳。
说是棉被,实则单薄的可怜。
十有八九是入冬时分配给苦力的,开春后又收了上来。
撄宁看着木案前登记造册的人,神色怔怔,只能强颜欢笑:“这位账房先?生,瞧着有些面熟哈……”
说完,她?目光有些无措的闪了闪,最后求救一般落在宋谏之身?上。
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也不由自主的粘上了人家后襟。
宋谏之低头?,瞧见她?几乎拧成麻绳的两根眉毛,下颌收紧,没有说话。
比起撄宁的诧异,对面的徐彦珩神色却自然得很,像是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搁下笔起身?,从容道?:“地库入口在别处,我先?带你们过去?。”
说罢徐彦珩顿住脚步,偏头?看向撄宁,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你信我。”
撄宁呆呆地点头?,还没有回魂。
俩人的互动落在宋谏之眼里,他眼色愈发沉了下来,冷到对视上一眼,就要掉进?冰窖里。
偏偏撄宁无知无觉,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没走?几步,就抱住了宋谏之的右臂,踮着脚巴巴的凑到他耳朵边,用气声道?:“你说他是不是细作?偷偷在这里搜集私盐账目?”
她?脑筋转的飞快,除了这个缘由,实在没有别的合理说法了。
毕竟徐彦珩要是有心为难,方才就该当着人面揭穿晋王殿下的身?份,何必带着他们去?看账呢?
虽然她?身?边这厮忒能打了些,但?也架不住盐井人多,有一两个回何家报信的,他们的计划就泡汤了。
撄宁能想通的,宋谏之自然也想得明白。
但?他没有正面应答,反而冷冰冰的抛出一句:“你既信他,还问我做什么?”
晋王声音虽不算大,但?也没刻意压低,一旁来来往往的人暂且不说,徐彦珩必定是能听见的。
说悄悄话呢,他怎么一点都不懂避着人!
撄宁登时急了,抬手想捂住他的嘴,手刚伸出去?,视线就对上了宋谏之慑人的眸子?,紧急收回手,路过他肩膀时,还欲盖弥彰的轻拍两下。
“有……有灰,”她?悻悻的低下头?,举起两只爪子?,大力拍拍自己的前襟,打补丁道?:“哎呀,这边尘土太大了。”
宋谏之视线斜过来,瞥了这‘怂鹌鹑’一眼,嗤笑一声。
这声冷笑像路边的苍耳球,不轻不重搔在撄宁后颈上,刺的她?缩了缩脖子?,一腔热血添乱似的直往她?头?脸涌,耳垂也红的要命。
眼看着徐彦珩脚步不停,给足了她?面子?,撄宁压下那点被看穿的羞耻心,撇着嘴不甘心的嘟囔道?:“我同你说悄悄话呢,你这么大声作甚,被旁人听见怎么办?”
一副自己占理但?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小模样。
她?这句‘旁人’,显见是把徐彦珩也划进?去?了。
宋谏之挑高半边眉,睨着她?,嘴上虽不饶人,眼里却添了两分热气儿:“你越是这幅做派,越像做贼心虚,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老实点。”
经他提醒,撄宁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远处来回探看的巡查,十有八九,眼神都落在他们两个生人身?上。
大约是晋王殿下煞气太重,有他在身?边,旁人的审视倒不那么令她?警惕了。
撄宁瞬间像是被鸟叼走?了舌头?,不肯再说话了,埋头?跟着徐彦珩走?。
地库藏在一间再寻常不过的盐井架下,便是官兵来搜,怕是都要费些功夫。
徐彦珩停下脚步,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就是这儿了。”
十丈之内没有旁人,宋谏之开口道?:“所有账目都在此?处?”
虽是询问,但?半分客气也无。
“泸州地界,五处私盐井的账目都在此?处,每旬出精盐多少、粗盐多少、获利几分、劳工的登籍造册,”徐彦珩蹲下身?,检查到地库的扶梯是否稳固,而后放心的收回手,低声道?:“但?没有和燕京的来往明细。”
撄宁听到这话,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泸州盐政司和燕京的来往明细,八成藏在南城楼子?。
她?探头?看了看黑黢黢的地库入口,刚要开口,前方便走?进?来一人。虎背熊腰,面庭开阔,瞧上去?有几分凶相,约莫是领头?的巡查,听人报了信儿过来。
好在,撄宁对把‘凶’字刻在脸上的人已经没甚畏惧了。
再吓人,也比不过她?身?前这位。
她?刚暗暗挺了挺小胸脯,就听见来人说。
“您就是新来的查账管事吧?”他笑声憨厚,眼神中?却闪着精光:“这地库只能您一人去?查,这位小娘子?怕是要留在地上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