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来?”宋谏之一字一句的重复。
话音刚落,怀中少女重重点了?点头,生怕抓不住这个能耍赖的机会。
“重新?来,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她默默温习了?方才的步骤,胸有?成?算的撂出狠话:“你等我,等我,嗯……坏蛋,你耍赖……”
宋谏之没耐心搭理她的胡言乱语,捞在她腰间的手臂用力?,将人往上提了?提,紧紧扣到怀中。
脸也埋到少女深陷的颈窝,无视掉她含糊的呜咽。
他低低的闷笑?出声,带起喉头一片震颤。
撄宁却蓦地僵住了?,牙齿抵在下唇,泛着白,脸颊却浮了?困窘的绯红。
修剪整齐的指尖深深陷进手下衣料中。
她刚刚重振旗鼓的志气被彻底击溃,勉强踩在小王爷靴子上的脚尖都止不住的蜷缩。
紧绷的神经烧成?一锅浆糊,彻底被拖进深不可见谷崖中。
“求你,”撄宁听见一声炽热的叹息,好像是她斗志昂扬时放出的狠话成?了?真。
锐利的视线一寸寸刮过她的面颊、鼻尖、嘴唇,下半句语调陡然轻佻起来:“松松嘴……”
月色如霜,却解不了?室内分毫躁郁。
泸州官驿。
青红将贴身带的行李放到案上,打?量过四下精致的装潢,目光含羞带怯的落到自己鞋尖,柔声开了?口:“晋王殿下,可有?再说什?么?”
姜淮谆前几日便吩咐人将官驿收拾了?出来。
原是打?算等着晋王一行入住,没成?想是青红捷足先登。
十一接人接得急。
青红当时正在房中暗自垂泪,他敲了?两下门无人应声,余光扫到楼下暗暗警惕的眼?神,便粗暴的破门而入了?。
他去的早,架不住青红收拾东西慢,零零散散的箱子匣子装了?一马车。十一劝告的话就在嘴边,但仔细一想,自家王爷也没说不准她收拾东西,便也由她去了?。
等俩人来到官驿,已是戌时末。
这边有?州衙的侍卫看管,十一把人送到就算交了?差,正要走,却被她叫住了?。
他怀中抱着剑,老实的摇摇头,而后补充道:“你此番牵涉其中,十分凶险。但住在此处尽可放心,若是缺什?么东西,和?侍卫说便可。”
“那……殿下何时会来?”
青红看他要走,急切的追了?两步,等到十一真的站定了?,又羞涩的咬住唇:“妾并无他意,只是想亲自表达谢意。”
她之前并未想明白,自己牵扯到了?什?么局势中,直到孙府下人将她囚在房中,不许轻易外出,她才意识到自己一时贪念酿成?何等苦果。
安危不保,脸皮也被人扔在地上踩了?个遍。
青红又羞又恼,窝在塌上哭得眼?皮红肿。
偏偏在她走投无路之际,晋王派人救她于水火。
意气风发、姿容无双的少年郎,谁能不心动?
青红忍不住又生了?一点贪念,或许晋王殿下心中对她也有?怜惜呢?只要有?一点,她便不愿放弃。
“王爷不会来。”十一有?些不解的望着青红:“你要谢的话,我可以帮你带话给王妃。”
“王妃?”
十一点点头。
他跟在晋王身边十几年,看得明白。王爷肯分出心思来救她,无非是因着王妃的软心肠。既然是因为?王妃而起,自然要谢她。
“是……”青红看不透十一的想法,只当是晋王妃邀买人心手段高明,换的手下个个衷心,来提点她。
她讷讷的应了?是,脸上挂了?笑?:“妾寻到机会定会亲自向王妃道谢。只是,劳烦哥哥通融一句,殿下喜欢什?么性子的人?”
青红从?匣子中取出一袋抻手的金锭子,牵着十一的手,放到他掌心:“妾懂的规矩,对外绝不多?言。”
她话音刚落,十一哥哥挨了?烫一般,火速将手抽出来,沉甸甸的金锭子也放回到案上。
他顾不上小花旦的脸色,快步走出房间。
房门将合未合之际,十一犹豫一息,坦诚道:“我家王爷,只喜与死人打?交道。”
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
另一厢,只喜与死人打?交道的晋王,正面色冷淡的看着怀中抽抽噎噎的小蠢货,听她胡言乱语的从?混账到黑心肝骂了?个遍,才冷冷的问了?句:“不困?”
一句威胁落地,撄小宁极识时务的闭上眼?,满腹委屈的黄莲水倒着淌回了?肚子里。
一边在心中悄悄骂,一边沉沉入了?眠。
宋谏之睨一眼?她泛着粉意的眼?皮,抬手展臂,连被带人卷到自己怀中。
何仲煊正卡在三天的时限, 几番拆借,方才凑足了捐输银两?。
去州衙复命的路上,孙总商犹不?死心, 提议只交五十万两?, 没?人回应。
但何仲煊难看的脸色已然说明了一切, 他也只能悻悻的闭上?嘴。
二十万两?, 几乎将孙府帐面上的银两掏了个空, 去年一年白白忙活, 还将自己置于了这两?难的境地。
这笔仇, 不?管怎么算, 都是要挂到晋王身上?的。
一个年纪轻轻便在?沙场上?占有功绩的皇子,难免自得自满, 失了分寸, 以为这官场也同领军打仗般粗暴简单。冀州一案终了, 他已被不?少人视作?了眼?中钉,现下还要来泸州逞威名。
他们总商的银两?, 是从盐行一点点剥来的,原本盐政司默认的规矩,手下松一松, 大家都有油水可捞。
晋王一来, 便要强行打破这平衡。
到时候, 下到盐行掌柜, 上?至京中擎柱,人人都要记他一笔狠帐。
他若一路平步青云还好, 待哪日高?楼倾塌, 只怕要被碾进泥里,万劫不?复, 永世再难翻身。
孙家恭想着,脚下避远了街角委顿的乞丐,视线忽得一错。
那乞丐衣衫褴褛难以蔽体,露在?外?头的肌肤枯皱似树皮,手背上?是深红的疱疹,已然破皮糜烂,不?知是否喘气?了。
“你的人安排好了?”何仲煊目光掠过那人,落在?他面?上?,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安排好了,保管死无对证。”
“那就好,想将我们调开来查,单看他有没?有这份本事和气?运了。”
何仲煊眸中闪过一丝狠戾,在?踏进州衙大门时,又无声无息的压了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徐知府今日请晋王殿下来州衙,是商讨南湾盐井的后?续安置。
盐政司现下无人主事,折子虽递往了燕京,但调任下来不?知要等到何时。
南湾盐井的管事,在?缉私当日便自尽去了。
宋谏之也无意留他性命,既吐不?出实?情,又不?值当费心,不?过是只替死鬼。
但剩下的盐井、黑工、连带现场发现的千余斤粗盐,却落在?了掌管户籍通政的州衙头上?。
徐知远这顶乌纱帽能安安稳稳戴到现在?,全靠他没?有胆大妄为的性子,凡事先求稳妥。他这厢刚跟晋王商议定了诸项事宜,三位总商后?脚便到了。
何仲煊讲明捐输筹齐之事后?,便擎等着晋王发难。
无外?乎是质疑银两?从何而来,查点银两?,或者诘问南湾盐井,他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任晋王再施压,也能保证说辞滴水不?漏。
谁知,他讲明之后?,堂中竟沉默了下来。
宋谏之坐在?上?首俯视着他们,修长的指节扣在?茶盏上?,眼?神淡淡的投过去,却好似暗藏刀锋,割得人坐立难安。
何仲煊站在?一旁微躬着身,脊背僵的像生了锈,却分毫不?敢动。
目光就压在?头顶,他紧张的喉结一滚。
廊中角檐上?一滴积蓄的雨珠坠落,‘啪嗒’一声,清脆的敲到在?场每个人心头。
何仲煊亲眼?看着豆大的汗珠在?地面?晕出暗色,又一滴汗珠从额顶开始,顺着面?颊滚到下巴颌。脑中的弦几乎要绷断,却看不?透眼?前人在?想什么。
他嘴唇瓮动两?下,正?想打破这溺人的沉默。
上?首的人终于出了声。
“捐输已齐,诸位总商忠君为民之心,本王看在?眼?中。”
这幅看似夸奖的话?,凿的三人愈发不?敢抬头,原先准备好的说辞一个没?用上?。
他们本想借辩白,编撰银两?的来历,面?上?细白自己,可晋王没?问,上?赶着讲反而显得心虚,只能梗在?喉中,闷的怄出血来也无济于事。
何仲煊眼?皮被汗珠蜇的生疼,终于忍不?住眨了眨眼?,硬着头皮道:“都是草民应做的,殿下可需派人查点银两?数目?”
“不?必,”宋谏之眼?睛抬都没?抬一下,继续道:“还得劳烦三位总商运往燕京。”
让他们筹钱时都没?有这般客气?,现下反而装起了官腔。
何仲煊心中七上?八下的打起了鼓,开始疑心他对晋王的判断是否有误,嘴上?却不?出错的谢了恩:“谢殿下恩典,草民定不?负所托。”
运送捐输入京,本是块露脸的好差事,落在?他们身上?,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晋王殿下的心思却已不?在?堂中了。他从碟中捏了颗蚕豆,掐在?指尖,手腕微转,精准弹出,悄无声息的洞穿了窗纸,窗纸上?映的小片淡色阴影‘嗖’一下消失了。
“事不?宜迟,今日便动身吧。”
宋谏之起身走出正?堂,撂下这么句话?,便专心抓他的小贼去了。
徒留几人站在?堂中,心有余悸的对视一眼?。
州衙正?堂后?面?有一条短廊,竹枝交错,遮成天然荫蔽。
晌午正?是个忙的时候,来往的人又少,被撄宁钻了空子扒在?窗口偷听。
她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策略,一早醒来听说宋谏之来了州衙,便巴巴的跟了过来。
她来时,谈话?已进行了大半,只听到宋谏之阴阳怪气?的钓人。他向来是有三言两?语击溃人心防的本事,用话?将人高?高?捆到半空,就没?了下文。
不?过平日懒得用这招,多说两?句话?都会累到似的,这才给人留下晋王只会用刀剑解决事情的暴虐印象。
实?则聪明、狡诈、歹毒,又不?按常理出牌,只要他想,没?人玩心眼?玩得过他。
上?钩过无数次的撄小宁,深有同感。
但这招使在?这三人身上?,她只觉得解气?。
等他们慌乱的没?了章法,露出马脚,就是满盘皆输的时候。
撄宁正?听的津津有味,脑袋几乎要贴到窗纸上?,只恨隔着层窗纸,不?能看清总商五彩斑斓的脸色。
好奇心害死个人。
她犹豫了一下,顺从本心吮了吮指尖,偷偷摸摸的摁上?窗纸,刚要用力点破个洞,一粒蚕豆便嗖的飞了过来。
正?好打在?她半攥的手掌里。
她强行压下含在?嗓中的惊呼。
不?用想,定是那后?脑勺生了眼?睛的恶人弹的。
撄宁呆了呆,转念一想,张牙舞爪的躲在?墙根挥起了沙包拳头。
可蚕豆无辜,她十分不?客气?的填到肚子里,把它想象成活阎王,恶狠狠的用牙碾了碾。
而后?打量一遍四周,弯着腰,哼哧哼哧的顺着狭隘短廊往外?走。
州府院落大的离谱,小路口又忒多,她站在?岔路口犹豫了起来。
倒不?是忘了路怎么走,而是压根没?把这儿走过。最后?只能胡乱选一条路,闷头往前钻。
这可不?是怂,撄宁心中默默为自己找理由,这全是为了晋王殿下的面?子。
堂堂晋王妃扒人墙角,那丢的是她的人吗?必然不?是,丢的可是晋王的人。
胡乱寻思着,撄宁又觉得自己多余溜出来。
凉风微拂,竹叶交错,发出沙沙的声响,日光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光斑,投在?鹅卵石小巷上?。
撄宁腰弯的跟虾米一般,做贼心虚的埋着头,没?留意,直挺挺的正?面?撞上?眼?前的人。
虽然已经飞快地挪开了脚,可眼?下墨黑的靴面?上?,留了个显眼?的脚印,清晰的能数清她鞋尖底有几道圈,想赖都赖不?成。
她呆呆的抬起头,看向眼?前微挑了眉睨她的宋谏之,嘴上?打了个磕巴:“这,这么巧。”
“巧。”
宋谏之懒得搭理这心虚的小贼,招猫逗狗似的勾了勾指头。
撄宁没?明白什么意思,睁着乌溜溜的圆眼?睛,傻了吧唧的看他。
等到钱袋子被人灵活的解下来,腰间的蓦地一松,才回过神,忙不?迭的伸手去捂。
“你做什么!”她压着嗓音小声嚷:“我们提前说好的,你要毁约不?成?”
说完觉着这句没?什么气?势,又补上?一句:“你单方面?毁约我可不?管。”
银子既然到了她撄小宁手里,天塌下来也是她的。
宋谏之两?根指头被她一并捂在?掌心,他也不?急着抽手,只是扫一眼?这小没?良心,敛着眼?,瞧向自己靴面?上?那个招眼?的鞋印。
撄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捂着钱袋的手没?松开,人却十分能屈能伸的蹲下身,拿帕子抽了抽靴面?的灰。
力道之大,叫人疑心是不?是泄愤。
“好了。”她理直气?壮地站起身,冲那干净的靴面?努努嘴。
宋谏之眉目不?动,仍旧冷冷的睨着她。
见面?前人脸色冷淡没?有反应。
撄宁小小的耍起了赖皮:“又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站到前面?的……”
晋王殿下眸色愈来愈沉。
她声音心虚的软了下去,头也有些理亏的抬不?起来,小声嘟囔:“我要站在?你前头挡路,被你踩了脚,肯定不?会计较。”
这是大实?话?,可这幅直肠子放到现在?的情景中,倒像是在?嘲讽晋王殿下小心眼?了。
宋谏之不?怒反笑?,讥讽道:“不?讲理了?”
“那我赔你一双好了,”撄宁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豪气?解开钱袋子。
眼?神却露了怯,警惕的抬眼?望着他:“多少两??”
“你那点银子不?够。”
万恶的勋贵人家,怎么不?干脆踩着金子出门呢!
撄宁嘟着脸,心中暗暗腹诽,好一会儿才憋出句:“那我回京再赔你。”
宋谏之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软嘟嘟的脸,眼?睛微眯,像是高?高?抬了手,又像是变本加厉的胁迫:“本王过几日便要穿,你来做。”
“可是我不?会呀。”撄宁老实?巴交的昂起脸,破罐子破摔的承认,等着金主大发慈悲饶过她。
宋谏之却不?肯轻易放过她,一锤定了音:“那你自己想办法。”
还不?等撄宁愁眉苦脸,她鬓边的长穗子便被人手欠的拨了拨。
小蠢货穿了身大户人家的侍女衣裳,倒是不?难看,鹅黄色衬得她更白,叫人忍不?住想上?手捏。
宋谏之眼?微勾,压出道妖冶的弧度。
他分明将眼?前的猎物看透了,又偏要逗她主动开口:“打扮成这副模样做什么?”
“去建昌啊,”撄宁立马把靴子的事儿抛到了脑后?,眼?神亮亮的看着他:“你是新到的管事,我是你的贴身侍女,怎么样?”
撄宁仍恍若梦中,不敢置信。
他怎么就答应的如此痛快呢?她预备好?的说辞还?没用?上,小王爷就颔了首。
不应该啊, 不应该。
她黑葡萄似的眼睛瞪圆了, 贼兮兮的眼神揪在宋谏之身上, 待他的眼刀子飞过来, 就佯装无事的挪开, 没一会?儿又黏上去。
难道是被?什么精怪夺舍了?
撄宁亦步亦趋的跟在少年身后, 抿着嘴唇, 略一犹豫, 伸出根指头小心翼翼的戳向?他后腰,眼看离那块云纹麒麟眼珠只剩了两寸的距离, 她指头被?人反手?握住了。
“作?什么怪?”
宋谏之干脆利落的攥住了那只软软的手?, 转过身, 微挑着眉看她。
幸好?幸好?,没换芯子。
撄宁垂下眼避开他略带挑衅的目光。
“这只麒麟绣得真好?, 张牙舞爪的……威风!”她嘿嘿一笑,低着头无声的撇了撇嘴,悻悻的抽手?, 却被?攥的分毫动?弹不得。
又抽了下, 还?算是动?弹不得。
这尊阎王是生了双铁手?吗?还?是烙铁。
撄宁的小手?被?握住了大半, 团在少年温热的掌心, 只留根拇指在外?头,虎口处一点软腴的肉被?挤得不像样。
她暗中使着劲, 晋王殿下的眉梢却挑得更高, 好?整以暇的看这只困兽挣扎。
十一跟在两位主子身后,余光瞥到自家王爷停了脚步逗人。分明眼角眉梢都含了笑意, 偏还?要?端着架子,十一难得大胆的琢磨起了自家王爷。
若再往前三个月,瞧见这一幕,他眼珠子都得掉地上,现在却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眼,杵在原地充当木桩子。
宋谏之敛着眼瞧那做贼心虚的小蠢货,瞧她额际倔强不屈的小撮呆毛,眼中含了一点愉悦。
他手?指微屈,敲在了撄宁光洁的额头上:“说实话。”
话里蕴着十足十的威胁。
撄宁反应慢了半拍,她呆呆的抬手?捂住额头,十分老?实的竹筒倒豆子:“你今日也忒好?说话了……”
宋谏之深深的睨她一眼,没有说话,手?却松开了。
撄宁小小的松了口气,抬脚想继续往前走。
下一秒,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捏到了嘴上,将她捏成了委屈巴巴的鸭子嘴。
“顺带捎只跟屁虫罢了,扔又扔不下,”小王爷那骄矜的眼神在她唇上一点,大发慈悲的松开手?:“再作?怪,就捆起来。”
撂下这句戏弄的警告,宋谏之便继续往前走了。
撄宁暗暗翻了道白眼,活动?两下被?捏酸的下颌,提着裙裾快步跟上了。
跟屁虫就跟屁虫,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她心中默默地接下这顶不好?听的帽子。
反正她要?跟着去,至少也要?帮李岁看看他阿爹是否安好?。
撄宁是个务实派,十分好?满足,目的达成了便好?,左右她在宋谏之面前也没什么脸面可言,形势比人强,寄人篱下,可不就得当鹌鹑吗?
她跟在晋王身后,看着他撩起衣袍长腿一迈,如履平地的踏到马车上。
为了避开眼线,十一特意租来辆马车。
虽不显眼,但没有步蹬,车架也高。
撄宁滴溜溜的打量过半人高的马车,再打量下自己的小短腿,彻底歇了模仿的心思。
只能扒着车厢边,撅着屁股,哼哧哼哧往上爬。
马车停在州衙后门,十一听着身后的动?静,眼神都不敢往后移半点,仿佛点了穴一般,僵着背直挺挺的望向?前方。
撄宁有点爬树的本事在身上,倒也算灵活,可惜,她错误的估算了车厢与自己的距离,猛地一窜,小脑袋瓜儿眼看就要?磕到门框上。
她借了把巧劲儿,往车厢一滚,磕下脑袋不要?紧,但得避免正中面门,等下还?要?见人呢。
撄宁视死?如归的闭紧眼。
恰在这时?,车厢中伸出只有力的臂膀,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圈住了她的腰,一把捞进车厢中。
垂帘被?风卷起一角,而后缓缓平复下来,好?似从未起过波澜。
马车平稳的上了路。
车厢内。
撄宁惊魂未定的瞪圆了眼睛,跌坐到活阎王身上。
“吓死?我了……”她拍着小胸脯有样学样的叨叨着叫魂词儿。
身后传来一道故作?冷清的质问?:“是神佛来救你的?”
两人离得极近,他呼吸谈吐间撩动?了撄宁颈后一点碎发,生出细密的痒。他话说得冷,眼色也压得冷淡,呼吸却是灼热的。
免她破相的不是神佛,是阎王。
一码归一码,她撄小宁可是十分懂知恩图报的。
撄宁忍住上手?挠的冲动?,仰着脸看他,连头发稍都写了真诚:“多谢你,”觉得道谢的力道不够,又画蛇添足的补充了一句:“好?人有好?报。”
她心里想着,身体却诚实的挪了挪,想从宋谏之 腿上移开,奈何腰间铁掌分毫不松。
上头传来一声哼笑。
隔着方寸,一丝未漏的灌进撄宁耳中。
她维持着半仰头的姿势,细腰被?少年折在怀中,余光还?能瞥到他那双寒星似的眼眸。
撄宁耳朵一点点染了红,心中咚咚的敲响了小鼓,脚下也跟着发软,好?似踩在棉花上。她惘惘然的耷拉下眼,只见自己脚底,正是晋王殿下那双价值百金的靴子。
这可不是她故意要?踩的。
一双靴子,踩了两次,这小气鬼总不至于让自己赔两双。
撄宁脑袋胡思乱想着,身体却自顾自的敞开,调整成了更舒服的姿势,纤秾合度,紧贴在少年身上。
宋谏之也顺理成章的换了另一只未伤的手?。
这一侧身,撄宁耳畔就直靠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在隐秘狭隘的空间中,一声一声,不容忽略。
大约是听的久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变得奇怪,咚咚咚的,乱作?一团,分不清楚你我。
她想不明白,也不愿意钻牛角尖,干脆当起了头埋沙子的鸵鸟。
两只锯嘴葫芦就这么沉默着。
马车驶离了街市,周遭愈发安静下来。
撄宁嫩生生的指尖揪紧了身边壁垒的衣袖,嘴唇也结结实实的抿了起来,像抿着一块糯米糖。
最终是她耐不住沉默,呆呆的抬起头,望了宋谏之一眼。
正好?撞进他极黑极亮的眼中。
宋谏之墨玉似的瞳仁中印着两个小小的她,还?有一点晃动?的光,亮似黑夜白月,让撄宁傻了吧唧的抬起手?,想将那点光捉到手?中。
不出意外?的,她的手?被?人精准的握住了。
“真想被?捆起来?”
他嗓音里含着热,一句高高吊起的警告。
撄宁却不怕了。
她回过神,小眼神滴溜溜转了圈,极轻声的念了一句:“你要?捆早捆了。”
照晋王殿下那副果决狠辣的性子,一言不合就手?起刀落的主儿,有没有捆人的闲心还?是两说,但定然不会?警告过一次又一次。
他若是真想,撄小宁早就被?捆成粽子丢到车厢角落里了。
宋谏之本要?把这软骨头的小蠢货往上提一提,免得她越畏越低,滑到地上。
听见这话,他手?上动?作?一顿,随即捏住呆头鹅的后脖子。
肌肤相贴处热度熨合,又酥又麻,撄宁‘哎呀’一下低叫出声,扭着身子想逃出魔爪,结果膝弯被?他揽起,毫不客气的推到了车厢另一侧。
身下一片温热骤然换成冷冰冰硬邦邦的木板,虽然铺了层薄薄的狐皮毯,也无济于事,落差忒大。
撄宁屁股落地时?还?未反应过来。
半晌,她呆愣愣的抬头看向?宋谏之。
小王爷正抱着双臂靠在车厢壁,已经在闭目养神了。从眉骨至下颌,线条分明利落,硬挺的鼻梁投下一片阴影,只可惜,连头发稍都透露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从泸溪到建昌,少说得走一个时?辰。
坐着硬邦邦的木板,撄宁小小的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不逞一时?口舌之快了,这就是所谓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吧。出门前应该把王府马车的狼皮毯带上的,还?有吃食,不然这半天可怎么过。
她刚颓了一瞬,就狠狠敲了敲自己脑袋。
撄小宁啊撄小宁!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想什么狼皮毯!它就是再柔顺舒服、暖和绵软,也不是你的!
撄宁无声的鼓起了脸,垂头丧气的,眼神自然而然的往下一扫,却立时?被?粘住了,眼睛也‘蹭’的亮起来。
只见矮座底下,麻绳绑着厚厚的一摞油纸包,顶上贴着十里铺子的朱红纸,粗略一打量,少说的有六七样。
她悄没声的瞄一眼宋谏之,指头一勾,把那摞油纸包搂进怀里,眼睛笑的眯成了月牙。
糖炒栗子、驴打滚、芙蓉糕、核桃酥……
她一样样的抻开油纸包,摆到矮座上,自己不介怀的畏到矮座下,咽了咽口水,两口一个的往肚子里填。
另外?一侧。
宋谏之微掀了眼,睨着那只吃到满嘴掉渣的小蠢货,食指微动?,竟少见的,对这些腻人的甜食起了兴趣。
但到底按捺着,端着架子,没有跟她抢食。
马车行在坦途,异常平稳,连扬鞭催马的声音都听不到,只有撄宁小心压低的进食动?静。
日光从卷起的垂帘缝隙中,争先恐后的投进来。
光影晃动?间,依稀可见,少年唇边那抹不动?声色的笑意。
第71章 七十一
建昌的盐井藏匿于村野, 人迹荒至,本就难寻,周遭的村民又被银钱买通了, 不光无?人敲鼓鸣冤, 前年有次走过场的清缴, 他们还主动帮盐井遮掩。
好在李岁年纪虽小, 但大致方位记得没?差, 王府影卫顺势探出了盐井的位置。
马车停在离盐场三里远的街口?。
撄宁吃了半程, 睡了半程, 迷迷瞪瞪尚未醒神, 小圆屁股被靴尖轻挑了下。她下意识往后蹬,不想被人倒提着脚踝, 王八掀壳似的翻过身, 她气鼓鼓的掀了眼皮去瞪, 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后坐着的是那尊阎罗王。
晋王殿下不知何时换了常服,一袭钴蓝直缀长袍更衬得人面目俊朗, 单看?衣裳就是?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但架不住宋谏之遍身森森寒气,怎么瞧都?是?副皮子冷心也硬的阎王像。
他一个冷嗖嗖的眼刀子甩过来, 撄宁气势汹汹的小眼神没?骨气的拐了个弯儿, 悻悻的落到宋谏之换下的衣袍上, 跟袍面的麒麟大眼瞪小眼。
她僵硬的岔开话?头:“这…这就到啦?”
“怎么?打?算再睡上两个时辰?”
宋谏之看?出她满脸心虚, 眼尾无?声的轻勾一下,心中不由暗暗嗤笑。
这小蠢货洞房花烛夜都?能装出副八风不动的冷脸, 现下却是?半分藏不住, 全部心思都?写在脸上,好像那皮薄馅厚的豆沙包, 轻轻一捏就要露馅。
他手上力道未松,掐着?撄宁伶仃的脚踝,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在她凸起的踝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