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角不收控制的翘起来?,眸中的笑意也愈发难以抑制。
她这样才对?。
撒泼赖皮,嬉笑作怪。
方才那般的惆怅情绪不该出现在她脸上。
宋谏之下巴轻点,示意撄宁开口。
撄宁也没含糊,捡着重要?的事件脉络一一讲明了,最后还不忘夹带两句私货:“我刚才是吓着了,一路上出了这么多事,我也知道案子难查。但你看徐彦珩说的,好像不信任你一样,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看向晋王殿下,嘴里还叽哩哇啦的补充道:“他也不想想,我们王爷如此聪慧绝顶,怎么会怕那等宵小之徒,必然能想到破局之法。”
宋谏之敛着眉眼,没有应答。
撄宁胸膛里揣了只兔子似的“砰砰”直跳,她悄咪咪的蹭到宋谏之身边,那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腰,轻声问:“对?吧?”
“不然?本?王行事还要?看旁人脸色?”宋谏之尾音上调,依样还了她一个问句,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嚣张和狂妄。
撄宁小小的松了口气,伸出两个指头扯扯身边人的衣袖,小声道:“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建昌那边肯定猜到我们是假冒的了,我倒不怕他们转移银两账簿,可难民们人多,转移起来?太招眼,我怕他们会铤而走险……”
宋谏之转身坐到椅子上,手上把玩着茶盏,道:“盐场所?在已然被发现,杀人灭口还有何?意义,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撄宁伤心的时候极有眼力劲儿,前脚晋王殿下刚坐下,后脚她就小狗一样眼巴巴的跑过?去,添茶倒水,好不殷勤。
“那他们会怎么办?总不会善心大发把人放了吧?”
“别说梦话。”宋谏之瞥她一眼,吐出的两个字里含着讥诮。
本?来?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事情,他偏偏不肯讲明白。
撄宁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人是在她眼前放钩子,况且,她和坏脾气的小王爷打?了半年的交道,这般明显的钓人再看不出来?,她就成了十足十的蠢货了。
他无非就是想放个直钩,把自己这条肥美的鱼儿钓到翘嘴,还能顺便在自己面前充当一回开屏孔雀,炫耀他值钱的头脑。
撄宁不愿轻易认输,她自认也有两分聪明在身上,于是拧着眉毛苦苦思索起来?:“如果我是盐场巡查的话,能做决定的人又不在,我又做不了主,那就只能先把账簿和银两转移,然后继续制盐了。反正跑是跑不了的,真要?跑了,不光得罪自己人,只怕还要?成上头的替死鬼,留下的话,上头还有可能保住我。”
“谁说盐政司没有能做决定的人?”宋谏之看着把眉毛拧成两根毛毛虫的撄宁,难得没有继续卖关子。
“记得南城楼子的传言吗?”
十六脑中闪过?一阵白光,她右手握拳,锤在另一只手上:“那个女班主!南城楼子是五年前失火的。”
五年前,撄宁还在泸州长住。
南城楼子那场大火的传言,在城里沸沸扬扬传了半月有余。老?班主一家葬身火海,戏院行当也烧了个七七八八,只有家中女儿幸免于难,也就是现在的女班主。
戏院失火前,老?班主和人聊起自己百年后的打?算,还笑称要?招个赘婿上门?,支撑家业。
风声传出来?之后,上赶着把自家男丁送去戏院打?杂的数都数不过?来?,简直要?挤破头。
那女班主重建戏院后,却再未提起招婿一事,她本?就极少?抛头露面,几乎无人认得,想偷梁换柱,再简单不过?了。
撄宁脑海里的讯息穿成了线,她恍然大悟的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说完她偏过?脑袋,看着宋谏之道:“可你怎么知道的?”
“既然知道了南城楼子不对?劲,我不派人去查,难道还要?放任线索从眼前溜走不成?”宋谏之扫她一眼,反问道。
“对?哦……”撄宁点点头,突然脖子一僵,疑心这人是暗暗讥讽她是笨蛋,如此简单的事情还要?问。
撄宁默默在心里的记仇簿又记上一笔。
她当年跟人谈生意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不过?是铺子里有几个帮手,光杆司令当久了,没体会过?作威作福一呼百应的感觉。
哪里是她笨!
撄宁鼓着眼睛,神?色如常的追问道:“所?以,那个女班主是太子的人?偷梁换柱?狸猫换太子?”
她讲到“太子”二字时,欲盖弥彰的压低了声音,人也隔着桌子往旁边凑了几分。
“嗯,”提到太子,宋谏之神?色也冷了下来?:“那场火,不出意外就是他的手笔。”
“所?以这件事,他们从五年前就开始布局了?”撄宁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
宋谏之颔首,指尖在茶盏边缘点了点,更?清楚的把来?龙去脉剖出来?:“泸州与燕京相隔八百余里,天高皇帝远,方便行事,此乃地利;三?年前中州大旱,难民向南迁移,正中盐政司下怀,此乃天时;泸州盐政总商手上本?就握着私盐场,做事不够干净,被太子捏住了把柄,这是人和。”
“所?以他们就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撄宁鼓着眼睛,忿忿道。
撄宁仰头灌了盏热茶,没注意温度,烫的直吐舌头。
她以手作扇,给自己的嘴巴扇风,回到一开始的问题:“那么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办?不敢铤而走险,还能老?老?实实等着你去查不成?”
“若他们蠢成这样,在泸州早没有容身之地了。”宋谏之冷笑道。
他抬了抬眼,看向地上残留的斑驳日光,乌黑的瞳眸中闪过?一丝兴味,神?色却懒懒的。
“差不多该到了。”
宋谏之收回眼,眸中还映着一线夕阳的金光。
撄宁早忘了方才对?他的敬佩,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忍不住暗暗呸一声,这厮也忒爱装相了。
念头刚闪过?去,她就听见大门?被叩响了,伴随着十一的请示。
“王爷,青红姑娘求见,已经到了州衙门?口。”
宋谏之神色未变, 眸中却涌现出一点寥寥的兴味。
原先,撄宁瞧着晋王殿下这幅成竹在胸的模样,心?就早早落回了肚子里。
正堂的木椅比寻常尺寸要大, 她坐着也不安分, 屁股上长了刺似的往后挪到最深处, 紧紧贴着椅背, 两条小短腿垂在椅面下来来回回悠哉的晃荡。
听到十一的请示, 她先是呆了一呆, 随后“蹭”地扭过头看向宋谏之。
“青红就是太子的人?”
她脱口而出, 刚说完又意识到了不对, 屈起指头蹭了蹭脑门?,嘟囔道:“不应该呀, 她要真?是太子的人, 怎么会这么明晃晃的杵到你面?前?”
她这厢在苦苦思?索, 秀气的小鼻子都跟着皱了起来。
那厢宋谏之就势拧了一把她的鼻尖,轻声道:“等着看就是了。”
话?音刚落, 门?口处便盈盈走来一人,杨柳腰素白脸,身段婀娜, 薄施粉黛, 远远瞧着像笼了一层烟雨。撄宁却没有了欣赏美人的心?思?, 她脑筋飞速运转着, 琢磨眼前人的真?实身份。
青红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她是少见的女花旦, 天生的一把嗓子, 婉转动人:“请王爷、王妃安。”
宋谏之搭在盏沿的长指轻轻滑动半圈,眼底不见半点波澜, 只目光掠了过去。
撄宁呢,又套上她那副惯能唬人的冷皮子,唇角抿成条直线,有样学样的端起了茶盏。
虽然青红来之前便想到了如今的场面?,但真?被?人这么不冷不淡地盯着,她嘴角的弧度还是不受控制的僵住了。
晋王妃变得也太快了,上次还装得一副温柔亲和的模样,这次便连装都懒得装了。
青红僵硬的扯扯嘴角,维持着福身的姿态继续道:“青红受人所托,前来给王爷送一封信。”
说着她从袖口中取出封信笺,刚想要起身上前,便被?候在一旁的十一拦住了。
青红在十一的示意下?有些犹豫的将信交了出去,而后,眼神带了钩子一般勾勾缠缠的看向上首的男子。
信笺用火漆作封口,外头只字未写,薄薄的一层瞧不出里面?是什?么。
撄宁兴冲冲地接过来,手刚伸到火漆封口处,宋谏之就抬手不客气的敲了她的手指头。
“咚”一声轻响,敲的人指骨发麻。
撄宁被?他敲得愣了愣,并没有生气,反而立时醒过神来。
若是这信笺里藏了迷药,或者是话?本子里那种只需嗅一下?就致死的奇毒,她撄小宁不就成天下?头一号的冤大头糊涂蛋了!
撄宁行事堂堂正正,如今当怂包也格外理直气壮,她干脆的把信推至宋谏之眼下?,干笑两声,煞有介事的开头道:“殿下?请观。”
好似半点察觉不出此番做派有些没出息。
宋谏之淡淡瞧了她一眼,见她这幅眼珠滴溜乱转的心?虚模样,突然生了想捏她脸的冲动。
他接过信笺,食指搭在纸上轻轻摩挲两下?,才把指腹隐隐传来的痒意压了下?去。
他从腰侧抽出把极薄的断刃,正是今天轻轻巧巧便夺了人性命的那一柄。手腕轻转间?,挑起一痕雪亮。
变戏法似的,封口便和信笺分了家,无所依附的飘落到地面?。
屋里几?人的视线都紧张的落在了宋谏之身上,偏偏他还是不紧不慢的。
“是什?么?”
撄宁的小眼神早就黏了上去,奈何她方才表现得太怂包,到底自矜着面?子,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了一句。
那黑心?肝的混账却故意钓着不搭理她,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撄宁撇了撇嘴,深知他在自己面?前摆了个明晃晃的竹筐,只等着她把头伸进去。
好在她向来是个能容人的性子,遇上正事也不扭捏,利落的一头钻进圈套里:“到底是什?么呀?”
机会是自己争取的!
撄宁暗暗下?了决心?,没等人回应,也没顾上有旁人,站起来蹭蹭蹭的跑到宋谏之身边,那颗圆脑袋二话?不说直接凑了过去。
她白天梳的双髻还没有拆,冷不丁的一下?,险些戳到小王爷尊贵无匹的眼睛。
宋谏之被?她这上蹿下?跳的不安分劲儿气消了,捏着她细细的下?巴颌将人推远。
撄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还没来得及看信,被?打扰了就下?意识去攥宋谏之的指头,结果反被?捉了手。
叫他捏面?团似的狠狠捏了一把。
“老实点。”
撄宁气不过,鼓着脸还想争辩两句,视线掠过信笺时却不由自主的停下?了。
只见在宋谏之手里捏了薄薄的两层纸,前面?一张象牙色的飞钱上头,赫然写了“整陆拾万两银”的字样。
她疑心?自己看错,抽出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还是“整陆拾万两银”。
饶是撄宁有些赚钱的手段,也没见到这个金额的飞钱。
她平日见了金银铜板如猫儿见鱼一般,当前却惊得说不出话?,呆呆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要拉着晋王殿下?做龌龊行贿之事啊?
撄宁神色一凝,仔细想想倒也不难理解,徐彦珩的说法没错,太子是国本,不能、也不会轻易动摇,泸州盐案又牵涉众多,注定是一条往南墙撞的路。若是手下?松泛些,留彼此一条活路还能捞笔油水,当真?是天下?最划算的买卖了。
撄宁呆呆的扭头望向身边人,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腰。
她毫不担心?晋王殿下?会被?这六十万两银子打动,他要是这么好收买,哪来现在能止小儿夜啼的坏名声。
况且,宋谏之的狗脾气,是软硬统统不吃的,简直像在滚炉里烧制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铁桶,风雨不侵。
问题是眼下?该怎么办。
宋谏之被?呆头鹅戳了两下?,顺势不动声色的捏住了身后作怪的手,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斜了下?她。
那厢,青红眼看着这俩人你来我?往的亲昵,心?中隐隐泛起了酸意。要说她对晋王殿下?情根深种,那绝不至于,但她深知唱戏的行当至多做到三十,再出头也只是个哄人赏玩取乐的戏子,要往上爬就得攀附权贵。
她生得好,不甘心?找个寻常富商,像晋王这般丰神俊朗的权贵,是她能够到的最好的‘出路’。
孙夫人先前的暗示她听明白了。
今日班主遣她来,言道要她给晋王送两份礼,一是她送来的信,二……就是她。只不过,她能否留下?还看自己的本事,若留不下?,也不必回去了。
青红知道自己卷进了局里,已然是一步踏错步步皆错,但她想活命,就只能留在晋王身边。
想到这儿,她咬了下?唇,开口欲说点什?么,便瞧见,晋王殿下?把茶盏拿到手里,顿了一顿,没有丝毫征兆忽然发作,将它掼在地上。
一声脆响过后,茶盏在她脚边摔了个粉碎。
青红吓了一跳,长睫颤颤,哽咽着唤了一声:“王爷……”
语调婉转,好不可怜。
撄宁立马反应了过来,她跟着晋王殿下?狐假虎威了这么许久,不说将他的心?思?摸了个七七八八,也生出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十分识相的当起宋谏之的嘴替。
“你家主子就拿这点东西?来打发我?们?”
青红虽不知信笺中是何物,但听到这话?也猜出来了,她福身道:“小女只是前来送信,信中内容一概不知,王爷王妃若是不满意,不如遣人给班主传信。”
说着,她的神情越发泫然欲泣:“王爷明鉴,小女绝无轻慢之意。”
青红话?里话?外将自己摘了出去,看样子不准备再跟她主子绑在同一条船上。
宋谏之眼角眉梢都是寒意,眸色锐利堪比锋刃,暗含着千钧落在她身上。
“你回去传话?,想拉本王上船,这点东西?,”他长指点在薄薄的飞钱上,一字一句道:“不够看。”
撄宁闻言,没忍住的咽了咽口水。
她悄咪咪瞄了宋谏之一眼,眼神飘走,而后又瞄了一眼。
果然,这话?还是要财大气粗的晋王殿下?来说。换成她,即便再富贵不能淫,也难有这般视金钱如粪土的轻蔑姿态。
青红蠕动着唇,这两番接触下?来,她已经认识到眼前之人有多喜怒无常不好相与?,但她回去必然是死路一条。生死当前,也顾不得那许多。
她“扑通”一声跪道,柔顺的弯下?脊背,整个人都伏在地上,话?里是藏不住的绝望:“恳请王爷垂怜,将小女留下?做个洒扫侍女洗衣丫鬟就行。”
她砰砰磕了两个响头,再抬头时脸上泪痕遍布,雾蒙蒙的一双眼看过来,再冷的心?肠也要软上两分:“小女不敢生出旁的心?思?,求王爷。”
架不住晋王殿下?的心?肠比常人冷了百倍不止,他压着眉,眼中不耐更甚:“你哪来的脸面?,让本王垂怜?”
他这张嘴平日说话?就刻薄,现下?更像淬了毒一样,比起银环蛇的毒牙也不遑多让。
“并非小女纠缠不休,只是王爷若不可能相留,小女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一旁呆站着的撄宁听到这儿便觉得坏事了,宋谏之他根本不吃这一套啊!
她盯着青红看了又看,到底没忍住,轻轻拽了拽宋谏之的衣袖。
室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静到只能听见青红压低的啜泣声。
十一打量着自家殿下的神色,试图获取信号要?不要?把人拖走,撄宁也眼?巴巴的看着他, 手上用的力气不大?, 猫挠一样。
就这?么点儿力气, 却将宋谏之打定的主意拉的松动了。
他睨着撄宁, 看出她眼?底的不忍, 心里道一声麻烦精, 嘴上还是冷冰冰的:“烂好心。”
“你把她赶回去, 她就活不成了。”撄宁小小声的跟了一句:“求你了。”
她拽着宋谏之衣袖的手晃了晃。
宋谏之没说话, 只下巴往前一点,示意她去解决这?个麻烦。
两人对话的声音虽小, 青红却也听了个大?概齐, 她这?时才想起?十一嘱咐过他的话——要?谢就谢王妃。
青红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狠狠磕了两个头,开?口道:“请求王妃救小女一命。”
她不敢奢求伺候晋王了, 只要?能保下这?条命,怎样都?成。
青红打的一肚子腹稿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走到?她身前的人便蹲了下来。
“我觉得你有点蠢。”
晋王妃的声音格外清脆, 说出的话却令人意外。
“你本是无故被卷进来的, 孙夫人叫你来见我, 你在别人屋檐下, 不能拒绝我也明白,”撄宁托着下巴, 没有半点把眼?前人扶起?来的意思。她从事情?一开?始说起?:“孙夫人说的那么直白, 我怎么可能不懂她的意思。”
“但我没有留下你。”
虽然一开?始也有‘心疼美人落入户口’和‘宋谏之为?美色所俘耽误正事’的担忧,但是撄宁巧妙的略过了自己的心路历程。
傻瓜才闲的没事干揭自己的短呢!
“孙夫人一开?始就没想藏着掖着, 这?般摆在台面?上的美人计,我看的出来,王爷看得出来,旁人自然也看得出来。即便你真能来到?晋王身边,就自以为?安全无虞了吗?只有预先准备好的弃子才会被摆到?明面?上。就像那日,你没能跟着我们离开?,他们就想杀掉你嫁祸到?我身上一样。”
青红听到?这?儿,只觉后颈一阵凉意袭来,这?从一开?始就是条万劫不复的路,她竟然没看出来。
她痴痴的抬起?了头,对上眼?前人认真的神情?。
“后面?,王爷把你安置到?官驿,官驿有守卫,只要?你不想,完全可以不去见那个班主,”撄宁小小的叹了口气,大?怒其不争的意味:“但你去了。”
她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宋谏之:“你觉得他救你一命是心存怜惜,你还能搏上一搏对吗?所以被冲动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想到?要?面?临的后果?。”
“我不想救你了。”撄宁说着,心里涌上一阵气,她站起?身道:“你太笨了。”
她只是说说气话,青红却吓破了胆,眼?泪涟涟的抱着撄宁的腿:“求王妃救小女一命,小女必结草衔环来相报。”
美人相求。
撄宁低头看着她,面?上不动声色,嘴里却不由自主的说了软话:“你唱了这?几?年的戏,银钱总有些吧。”
“有,”青红狠狠点了点头,生怕错过活命的机会:“有的,我有五百多两傍身钱,上回都?收到?了官驿。”
她被吓狠了,自称也跟着混乱起?来。
撄宁没想到?她有这?么多银子,还打算从晋王殿下手里抠点银子出来,眼?下一时噎住了,撇了撇嘴继续问:“不在泸州,去别的地方行吗?”
“我都?听王妃安排。”
“那你先回官驿呆着,等事情?结束了再让人护送你去旁的地方,世上生路多的是,你戏唱得好,谋生也简单。”撄宁说完还轻轻点了下头,像是认可自己刚才的说法。然后,她看向门口的十一:“十一,你带她回官驿吧,她自己回去不大?安稳。”
“是。”
十一拱手应下了。
青红擦了擦眼?泪,重又俯首到?地上,这?次是再真心不过的谢:“王妃救命之恩,小女没齿难忘。”
“你是该谢我。”
等十一带着人下去了,撄宁才喃喃回了一句。
她可是跟宋谏之卖乖才换来这?次机会,这?厮的人情?还起?来可是颇为?艰难。
想到?这?儿,她回头看了宋谏之一眼?。
宋谏之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两人目光交错,他也只是轻轻挑了下眉,而?后精准的从一堆话里挑出了撄宁的痛处:“穷光蛋一个,还想着普度众生。”
撄宁被他一句话刺了个大?红脸,气咻咻的在自己身后比了比拳头。
是呀是呀,她现在就是个寒酸的穷光蛋,但她在燕京还有一百零八担嫁妆呢!
今夜无星无月,天色厚重似凝冻的墨块,侍从也点亮了院中的石灯。
宋谏之负手站在窗前,燃起?的一缕灯火映亮了他琉璃样的眸子,从眼?底浮出的杀意,蠢蠢欲动,给?他平添了两份非人的妖异。
影卫已经?在行动了。
太子的人送来这?信,是打着买不通也能窥得他态度的主意。
何行琰死的悄无声息,盐政司的人要?知道,也只能通过盐井管事的嘴,并且无法得知何行琰的真正死因。
换而?言之,他们还不知道南城楼子已经?被发现。
那与其等着他们喘过气来,不如快刀斩乱麻。
趁人还没摸清自己的态度,就今夜,将南城楼子和盐井一起?拿到?手里。
宋谏之原本还想留一队人远远守着州衙,太子的人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狗急尚能跳墙,只怕今晚注定平静不了,留一队影卫在身边是最稳妥的法子。
奈何建昌盐井苦力众多,人手调派不开?。
不过有他在,总不会连个人都?护不住。
盐井的人晋王原懒得管,就像他当时同撄宁说的一般,来这?一趟,本就不是替人申冤的。他在战场上早见惯了生死,上千敌军尸首堆起?的京观也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况且,他与盐井的人也毫无干系。
可惜,纵使小王爷心肠生得冷硬如铁,也架不住他亲手往怀里揣了个心肠软似豆腐的蠢兔子。
宋谏之长眸微微敛起?。
他一双桃花眼?天生天长得漂亮锋利,在这?沉沉夜色下,竟显得有了点罕见的温柔。
宋谏之正暗暗盘算着影卫得手的时辰,身前突然探过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你还不睡呀?”
“那我先睡啦,”蠢兔子本人浑然不知他的打算,也没等小王爷回应的意思,她两手交替着搓搓胳膊,小声嘟囔了句:“冻死了,五月的天怎么还这?么冷……”
边说着边将人面?前的窗关了起?来,然后支棱着脑袋蹦蹦跳跳的往榻上跑,地面?被她踩得“咚咚”响。
宋谏之走到?床榻边时,撄宁已经?十分不客气的将两床被子都?盖到?了自己身上。
大?约是感受到?了头顶的压力,她又默默将上头的被子分出来,还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而?后飞速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只露出一片乌黑的头顶,活脱脱就是只缩头乌龟。
不怪她霸道,今晚实在太冷了,比之三月天也不遑多让。
她也“关心”过晋王殿下了,是他没说话的!
撄宁跟在晋王殿下身边耳濡目染这?么久,非常熟练的掌握了“从别人身上找问题”的技能。
想归想,她尾巴骨儿却诚实的传来一阵颤意,生怕宋谏之要?抓着她“再打一架”。什么采阴补阳,她撄小宁才是被采的那一个,她胸口那处现在还隐隐的不舒服,衣裳蹭一下就又疼又麻。
撄宁一边胡思乱想着红了脸,一边竖起?耳朵听着旁边窸窣的衣料摩挲声。
等动静消停了,她做贼似的抓着被子边沿,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只见宋谏之并未盖被子,反而?合衣歇着。
真抗冻啊。
她只在外面?露了一小截手腕,就已经?感受到?了寒意,这?人好像没知觉似的。
撄宁的视线在宋谏之脸上一点点扫过,先是默默感叹这?厮的皮相实在出众,说作绝色也不为?过,随即又在心底“呸呸”两声,真是色令智昏,一个只会欺负戏弄她的混蛋,生再好看又什么用。
她分不清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是什么,像被狗尾巴草轻轻拂过的水面?,带起?一点春痕又消失于无形,痒意几?乎要?烙进皮肉里,撄宁竭力转动着脑筋,翻出自己心里记仇的小本,想着晋王殿下的“坏处”,滚烫的耳垂才勉强降下来温。
她非常过河拆桥的探出手扯住身边的被子,试图盖到?自己身上。
眼?看马上就要?暗度陈仓成功,没成想被子一角就压在宋谏之退下。
身边人倏地睁开?了眼?睛。
撄宁吓了一跳,赶忙松开?手,正要?缩回自己的鹌鹑窝,就被人连被子一起?卷成了春卷,半点都?挣扎不了。
“闹什么?”
宋谏之嗓音里含了点哑,没睡醒似的,摁着撄宁豆子脑袋的手却毫不含糊。
“没干什么,”撄宁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情?急之下脑筋居然格外的活络:“我怕你冷,想给?你盖被子来着……”
说着她费力的往下努了努嘴,却见被子的一大?半已经?扯到?了她自己身上,于是剩下的话噎回了肚子。
晋王殿下毫不给?面?子的嗤笑了一声,颔首道:“是挺冷,不如把你的被子一同给?我。”
撄宁愣了下,小眼?神飘啊飘的瞟向了一边,试图装糊涂赖过去。
宋谏之却不肯轻易放过她,上半身压过来,将少女笼罩在这?一方尺寸天地间,说话时吐息尽数扑在撄宁可怜的耳朵上:“嗯?你如此关心,我哪有不受用的道理。”
撄宁瑟缩了一下,想伸手摸摸耳朵,奈何被“捆”的太严实,半点动弹不得。
她嘴巴撅得能挂起?个油瓶,自暴自弃的开?口道:“那你也得先放开?我嘛。”
话音刚落,身边人果?然退了回去。
大?坏蛋!
撄宁心里小人无声的尖叫捶地,面?上却只能不情?不愿的抽出胳膊,给?金尊玉贵的晋王殿下盖被子。
胳膊刚从被子里抽出来就试出了冷,撄宁犹豫着要?不要?诚实点说自己冷,一旁就劈头盖脸的蒙过来一床被子。随后,她囫囵个儿的被卷到?了人怀里。
“老实睡觉。”
谁不老实了?
撄宁刚要?回嘴,余光便瞥见身边人闭上了眼?睛,高挺的鼻峰离她的脸颊至多五六寸。
她盯着宋谏之的睡颜,最后在他怀里安静了下来。
睡意来势汹汹,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梦乡。
三更天。
街上巡夜的梆子声还未响,州衙门口便聚集了上百人。
宋谏之警惕的睁开?眼?,正欲起?身,十一便敲响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