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宣平门进去,先是卜肆和东市,再往西是市署和西市,靠近西城墙的是孝里和孝里市,这就是我们能走动的地方。其他有官兵把守的地方是宫殿,是皇家居住的地方,可不兴乱闯。”胡商嘱咐。
隋玉点头表示知晓了,“多谢告知,你们真是好人。”
胡商有些唏嘘,他们初来长安也跟隋玉一样,哪哪都不知道,摸索打听小半年才将情况摸清楚。
“我们大当家让我过来说的,要谢就谢他吧。”胡商摆了下手,说:“可别再跟着我们了。”
隋玉笑了,“行,不跟着你们。”
胡商走了,隋玉拐道回去,跟其他人说:“先找个地方住,今天安顿好,明天我们进城逛逛。”
走近秦皇宫遗址,外围横亘着的残垣断壁估计是以前的城墙,再往里走,入目全是人生活的痕迹。低矮的房屋挤挤挨挨,偶有几间大宅子,鸡群散落,羊群咩咩叫,隋玉觉得跟她公婆住的屯子差不多。
万间宫阙皆作土啊。
找了几家农户询问住宿的问题,这里的条件还不如隋玉在敦煌盖的客舍,主仆三四十个人还要分四家睡。
“不如歇在野外的空地上。”宋娴开口,“我们不是有毛毡,在无主的空地上搭三个毛毡屋,路上怎么睡的,现在还怎么睡。”
隋玉有些意动,不过一瞬,她摇头说:“不行,夏天雨多,住在野外,万一下雨了,我们都要淋成落汤鸡。”
最后,隋玉定下四家农舍,人住屋里,骆驼栓在屋外,每夜安排人过去守着。
歇息一夜,天亮后,隋玉和宋娴带上五个仆从先进城。
走进城门,城外的破败之相快速退去,城内房屋整齐,修葺一新。隋玉走在硬实的土路上,她低头看一眼,行走的人多,地上竟没有浮灰。
“玉妹妹,那里有个卜肆,我们过去看看。”宋娴拽着隋玉跑。
一间可容纳二十余人的卜肆用篾席分割成三间,隋玉摸了摸从屋顶垂下的薄篾席,似乎是篾杆劈丝再编,薄薄的能透光,入手柔软,比粗布的质感还好。
四面墙上罩着淡黄偏白的布,垂感极好的布罩住粗糙的土墙,屋顶上方也罩着青黑色的布遮灰。
隋玉从进卜肆,眼睛和手就没闲过,长安果然奢靡富贵,房子都穿上衣裳了。
第200章 太原郡
隋玉不想算卦,她在卜肆里转一圈就出来了,站在檐下看路上的行人。从宣平门进来的人多是粗布短衣,也有零星几个女子身着曲裾,其中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姑娘穿的曲裾很有韵味,黑色的袖子和衣襟,其余部分是灰褐色的麻布,很朴素的打扮,配上姑娘窈窕的身姿,小步轻挪,束发的红头绳微微摇晃,完美符合隋玉印象中的仕女形象。
宋娴从卜肆里走出来,她推隋玉一下,问:“你不进去算一算?”
“不算。”隋玉收回目光,她也不打听宋娴卜算的结果,抬步走下台阶,领着仆从跟着行人走动。
先去西市,隋玉边走边看,这里宛如跳蚤市场,什么东西都有,农种蔬菜、锅碗瓢盆、竹筐簸箕、篾席草帘、农人自己纺的粗麻布、或是裂纹陶器等等,反正一条街走下来,隋玉日常生活里所需的东西都能在这里找到。
“麻布多少钱一匹?”隋玉蹲下问。
卖布的农妇听隋玉的口音有异,又看她带着仆从,她细细琢磨一下,给个寻常价:“一百三十钱一匹。”
隋玉默然,这个价比敦煌便宜许多,不过又要翻山又要越岭,换成客商的身份,她又觉得贩卖一匹粗布的利润太低。
“大掌柜,我去旁处问问。”小春红说。
“你们是客商?”农妇诧异,不过这与她无关,她拉住隋玉说:“你若是买的多,我能再给你便宜十钱。”
“你能提供多少?我们最多只能在长安待两个月。”隋玉说。
“最多二十匹,我找村里的人一起织布。”
隋玉拿起布匹看了看,粗麻布毛糙,线头也不少,好在厚实硬挺,耐洗耐穿,适合干活的人穿。
“再去旁处看看吧。”宋娴开口。
“行。”隋玉起身,跟农妇说:“婶子,我们再去逛逛,若是没买到合适的再来找你。”
“行,我这几日就在这儿摆摊。”
再往前走,隋玉遇到一个跟卖裂纹陶器摊主交谈的商人,她走过去佯装挑选有瑕疵的陶碗。等商人走了,她开口说:“陈匠,我也想从你手里买一批陶器,你也按刚刚那个价卖给我。”
隋玉腔调轻柔,哪怕经过风吹日晒,肤色变深,外貌有异,但任谁听她开口说话,都能轻易辨出她是个女子。
陈匠瞧她一眼,说:“我只有个小窑,烧成的陶器不多,已经应下三家了,没法再卖给你。”
“我还有两个月才走。”隋玉从摊上选四个裂纹酒壶,这玩意拿回去装水不成问题。
“这四个酒壶我买了,多少钱?”她问。
“不值钱,给二钱就够了。”
甘大递出去一百个铜子,但拽着绳没松手,又追问道:“九月之前,我们能拿到出窑的陶器吗?”
“你们要多少?”陈匠问隋玉。
“陶釜四十个,面盆四十个,油盏一百个,碗两桶。”隋玉报数,“我要的真不多。”
陈匠点头,他算了算,说:“按刚刚客商给的价,你给七百六十钱,你在八月二十那日来这儿拿,若是那日没来,这些东西我就卖给旁人了。”
隋玉点头,问交不交押金。
“给个一百钱就行了,若是你中途反悔,我只退你一半的钱。”
隋玉示意甘大给钱,她捻着裂纹酒壶的胚面,跟敦煌的陶器不同,长安的陶器胎质光滑细腻,运去关外要比粗陶好卖。
定下陶器,隋玉跟宋娴继续闲逛,两人逢卖布的摊子就打听价钱,几番比较,还是头一个农妇卖的粗布最厚实。
到了晌午,隋玉跟宋娴带着五个仆从出城门回去吃饭,饭后没急着进城,她们二人绕着巍峨的城墙走一圈。
“按我们打听的,这座宫殿就是长乐宫,据说是太后住的地方。”宋娴远远瞧着城墙内气派的屋檐瓦沟,她们站在城外,越过城墙也只能看见屋顶。
“要是能进去看看就好了,我们走到皇城根下了,就是进不去门。”宋娴做白日梦,她摇头调侃说:“皇家就是这么招待远客的?忒小家子气。”
隋玉拍她一掌,让她少胡说八道。
又绕半圈,走到建章宫所在的方位,隋玉隐约听见城墙内的钟鼓声。
绕了一圈,天色也黑了,隋玉跟宋娴回到投宿的农家休息。
次日,隋玉跟宋娴带着青山和张顺等五人又进城去东市,东市多乐坊,是达官贵人享乐的地方。
路过一座茶楼,有茶香漫出,隋玉突然想到在南山古道遇到的商队,那个商队去蜀中大概就是去运茶叶。
一个马拉车从坊门出来,路上的人皆回避,隋玉跟宋娴效仿,等车轱辘声远了,二人才抬头。
宋娴突然觉得长安无趣,除了人就是权,还不如敦煌自由。
“接下来两个月你打算一直在长安?”宋娴问。
隋玉摇头,“绸缎、布匹、陶器、漆器买到手后,我想去附近几个城池转转,我还想买些唱百戏的人,不知道能不能碰到。”
“我陪你一起。”宋娴应和。
打算是这么打算的,隋玉要做的事还多,除了进货,她还要打探从关外过来的商队是在哪里销货,免得下次过来又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在东市转了五天,终于让隋玉碰到给绸缎庄送货的商队,这个商队是从南方过来的,隋玉并不相熟,没有交情可攀谈,她以一千钱一匹的价格买下六匹薄绸,比她在敦煌买的绸缎便宜多了,一匹便宜近四百钱。
“你那两匹绸缎买亏了。”宋娴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拿钱换绸子就是担心路上遇到马匪拦路抢劫,钱箱笨重扛不走,逃命的时候可以扛上绸缎。”隋玉宽慰自己。
钱箱空了大半,奴仆将钱箱拾掇出来,打算走的时候装陶器。
隔天,隋玉又去西市,她从之前的农妇手里订二十匹粗布,一共两千四百钱。她跟着农妇去村里一趟,在村长那里签下契,隋玉先给一千钱的押金。
这下只剩漆器还没买,隋玉逛去东市,用彩漆绘制的彩陶价格高昂,涂了漆的木制品也价格不菲,便宜点的她看不上,贵的她不敢入手,最终她放弃了。
余下的时间无事可做,隋玉带着奴仆领着驼队继续东行,朝太原郡去。
“长安好似也没什么好玩的。”宋娴说。
“好玩的都要钱,让你请我去乐坊,你又舍不得钱。”隋玉吐槽,“宋姐姐,我才发现你还有点抠门。”
“我留着钱以后去你的茶楼照顾生意。”宋娴笑。
“我的茶楼可比不上长安的。”隋玉敲着驼峰,苦闷道:“唱百戏的艺人我都找不到,茶叶还没影踪,茶楼哪里办的起来。”
从长安到太原郡有官道,隋玉带着人循着官道走七天,在一个晌午抵达太原郡。
太原多桑树,阡陌连野,桑树幼苗成林,恰逢七月尾,正值桑果成熟的季节,风里都是甜滋滋的味道,地上落的浆果将土染色,黑黄色的土地上一片片红紫色的印记。
“小孩,能摘碗桑果吃吗?”小春红问守树的孩子。
小孩点头,他正忙着上树摘桑叶。
小春红三两下爬上一棵桑树,树上的桑果熟烂了,一捻就碎。
隋玉派张顺去打听落脚的地方,她走到桑树下仰头看,低矮处的桑果已经摘完了。
“小孩,桑果怎么卖?”她突然问。
“不卖,我们的桑果要酿酒的,你们摘几碗解个渴就行。”小孩从树上蹦下来,他掀开筐上搭的黑布,将兜里的桑叶全倒进去。
隋玉探头看一眼,筐里全是白蚕,一个个肉虫子缠在一起蠕动,只一眼,她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
黑布再次搭上,小孩挂着空兜继续上树摘桑叶。
“你家养了多少只蚕?”隋玉问。
“数不清,有三筐,还有四簸箕。”小孩语带炫耀,他望着树下的人,问:“你们是来买生丝还是来买酒的?”
“都买,你家有吗?”
小春红递来装桑果的碗,隋玉抓几个喂嘴里,甜滋滋的,吃完一看,手指和舌头上都染了色。
“小崽看见这东西肯定喜欢,我要晒一罐桑果干给他带回去。”隋玉跟宋娴说。
“能晒吗?我也给我家孩子带些回去。”宋娴蹲下,问:“小孩,桑树苗带到敦煌能不能种活?”
“路上就死了。”小孩又从树上跳下来,他跟隋玉说:“叔,我爹娘在家,你想买桑酒和生丝去问他们。”
隋玉跟宋娴交代一句,她带着甘大甘二跟着小孩回村。
村里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搭了棚子,木棚下摆着木架子,架子上放着圆形竹箩,竹箩里是吃桑叶的白蚕。
“爹,有人想买桑酒和生丝。”小孩把隋玉领回家,脚一溜又跑了。
“大哥大嫂,我们是从敦煌过来的,先去的长安,又来的这里。”隋玉先介绍,她拿出“过所”文书证明,免得人家怀疑她。
齐生夫妇闻言皆放松了警惕,看出隋玉是女子,二人也没多嘴揭穿。
齐生搬出家里的两罐桑酒,说:“今年蚕还没吐丝,去年的蚕丝都卖了,待会儿我带你去其他人家问问。这两罐酒是去年酿的,今年酿的桑酒还没出味,你来的不是时候。”
隋玉恍然,难怪这一路走来没遇到商队。
齐生打开酒坛子让隋玉看成色,紫红偏黑的酒水,酒香里掺着甜,隋玉尝了一口,比她在敦煌喝的屠苏酒或是高粱酒的味道都要好。
“一罐酒多少钱?”隋玉问。
“一罐酒有三斗,一斗二十钱。”齐生说。
他报价偏贵,因为今年的新酒还没酿成,去年的陈酿就格外受欢迎,故而价高。
隋玉没有讨价还价,敦煌最是辣喉的高粱酒都不止这个价,她欣然用一百二十钱买下两罐桑酒。
张顺这时闻声找来,他在村里找到了落脚地。
“你可知谁家还有桑酒?”隋玉问齐生。
“有的,明天早上有露水不能摘桑叶,到时候你来找我,我领你过去。”齐生说。
隋玉道谢,她的目光看向棚下蠕动的白蚕,恳求道:“大哥,你卖我十条蚕和几棵桑树苗可行?我家还有个孩子没见过这些。”
“十条蚕罢了,送你就是,你离开的时候过来拿。”齐生的媳妇开口,“我家桑树也多,到时候你挖几棵幼苗走。”
隋玉高兴了,过后她打发人将在长安买的四樽裂纹酒壶送过来,酒壶虽有纹路,但不漏水,只要不颠不摔,是不会破的。
第201章 满载而归
赁给外乡人的房舍位于村尾,三座老旧的小院,一间小院的外墙已经呈颓塌之势,不过院子里桑树长势颇好,碗口粗的树杆,伞盖般的枝蔓,青绿浓密的桑叶,青红紫交织的桑果,一棵树盘活一间小院,这个垂垂老矣的废旧小院又重焕生机。
“开春的时候有几个商队过来住过一段日子,他们走后,这里一直没人住,屋里落的有灰,你们收拾收拾。”房主跟隋玉说,又问:“你们住多久?”
“住个四五天就走。”隋玉粗略地扫视一圈,问:“一晚多少钱?”
“一钱,一个院三间屋,你们租几个院?”
隋玉比出三根手指,她示意甘大拿钱。
“先交五天的租子,五天后若是没离开,我让人再去给你送房钱。”隋玉说。
房主收了钱就走了,出门前说:“院子里的桑果随你们吃,只能摘果,不能折枝。”
“娘子,你坐树下歇歇,我们去屋里擦灰。”三草从骆驼背上扯下一块抹布。
男仆卸骆驼驮的绸缎和木箱,女仆包上头巾去打扫房屋,宋娴让她的仆从出门挑水,已经过了晌,大家还空着肚子。
隋玉走到桑树下摘桑果,这是棵老桑树,结的果子又大又甜,轻轻一掐,紫红的汁液顺着指尖流到手掌上,淌下一条深色的印子。
宋娴捏着桑果涂抹指甲,突然说:“桑果汁还能染布。”
“嗯,你没发现这个村种了不少麻?还有刚刚那个妇人,她身上的麻布裙是明亮的浅紫色,应该就是她们自己织布染布再裁衣。”隋玉仰头仰累了,她端着装满桑果的碗靠在树上歇歇。
“这个村的人生活富裕,女人着罗裙,小孩穿着鞋,男人也少有光膀子的。”宋娴吹吹指甲,继续说:“在南山以西,包括河西四郡,多少光脚孩子,女人为了干活方便,还为省布,都是裁裤子穿。”
隋玉点头。
“还是关内富裕。”宋娴感叹。
灶房里冒起炊烟时,男仆们牵骆驼出去吃草,小春红喊两个人过来打扫院子,院子里有骆驼拉的屎。
待院子打扫干净,隋玉拿出六根木板铺在地上,木板上再铺上麻布,她将摘下来的桑果一颗颗放上去晒着。
“晒五天也不知道能不能晒干。”隋玉嘀咕。
“能晒干,大热的天,人不吃不喝站太阳底下晒五天也晒干了。”宋娴翘着手指仔细看,不满意道:“桑果汁染指甲不好看,颜色太深。”
隋玉往她手上看一眼,端着碗继续摘桑果。
等饭做好,隋玉从树上蹦下来,一个个指腹大的桑果被她小心翼翼地摆在麻布上。
宋娴看了直摇头,她偏头跟小春红说:“瞧瞧你们娘子,这仔细劲,她对自己的吃喝都没这么用心。”
“娘子想小崽了。”小春红说,“您不给家里的孩子带桑果回去吗?”
“这不是有你们娘子,她晒好了分我一兜就行了。”
“没有你的,都是给我家孩子的。”隋玉立马拒绝,“想要就自己摘自己晒。”
宋娴“嘁”一声。
一碗桑果摆放整齐,隋玉拿着碗去灶房盛饭。
“下午去村里买两只鸡,晚上炖一锅鸡,我请你们开个荤。”宋娴跟隋玉说。
“我吃了鸡也不会分你一颗半颗的桑果干。”隋玉很是警惕。
宋娴翻个白眼。
“宋当家,我帮你摘桑果晒桑果。”小春红一脸讨巧。
宋娴摆了摆手,“算了,我自己动手吧,免得被有的人比下去了。”
隋玉勾了下嘴角。
一顿晌不晌,晚不晚的饭吃完,仆从们出门打柴打草,隋玉跟宋娴带着四个仆从守家,屋里放的有绸缎有钱箱,不敢离人。
老桑树上的桑果摘完,院子里也铺晒了半院的桑果,最先晒的那碗桑果已经发蔫,个头缩水不少。
当日头西坠,赶在露水降下来之前,隋玉拿钱出去在村里买匹没染色的白麻布盖在桑果上。
“什么价?”宋娴问。
“一百二十钱,跟长安的布价一样。”
“还是便宜些,你在长安是买布的匹数多,她才给你一百二十钱一匹。”
隋玉点头,说:“下一次再来,我直接到太原郡买布。对了,我去买布的时候看见那家妇人还在织帛,极有光泽,你要不要给你女儿买几尺回去做手绢或是里衣?”
宋娴垂眼咂摸一番,问:“你要买?”
隋玉点头,丝帛细腻光滑,轻薄又透气,做里衣是极好的,而且只在屋里穿,除了自家人,旁人也不知晓。
“行,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买。”
“大掌柜,我们回来了。”甘大扛柴进来,手上还提着一捆韭菜和三个大萝卜。
“哪来的?”隋玉问。
“进村遇到的那个小孩给的,应该是他家大人让送来的。”
有了萝卜和韭菜,再加上宋娴出钱买的两只大公鸡,隋玉掌勺炒一锅萝卜鸡,另外剁碎韭菜包四十个饼子,擀平了铺在鸡肉上蒸。连蒸两锅,待第二锅饼子蒸熟,鸡肉已经炒干了,肉和萝卜也炖烂了。
一人一块饼两勺菜,吃完了再烧水煮一锅炒米,有干的有稀的,吃饱了各自找地方睡觉。
夜半三更时,隋玉醒了,她喊醒宋娴和小春红,又去隔壁屋喊甘大甘二,五个人提着砍柴刀走出院门转一圈。
守骆驼的两人听到脚步声立即睁眼坐起来。
“没什么动静吧?”甘大问。
“没有。”二黑说。
“留着心,瞌睡了就换班,守夜的时候别打瞌睡。”隋玉提醒一句。
二黑应好,他跟另一个人站起来。
转了一圈,隋玉跟宋娴带人回屋睡觉,一觉睡过下半夜,天亮了才转醒。
黍米粥已经煮好,隋玉囫囵喝一碗,放下碗就带人扛着钱箱去找齐生。
到的时候,齐生一家刚吃完饭,见隋玉过来也没啰嗦,直接带人去村里挨家挨户询问谁家还有桑酒陈酿。
老一辈的人口音重,很多话隋玉都听不明白,全靠齐生两边解释。
待日头升起,齐生要回家摘桑叶喂蚕,隋玉开口说:“这几天我们无事可做,我让我的人去给你帮忙摘桑叶喂蚕。”
齐生犹豫一瞬,点头说:“也好,你让你的人去我家干活,我替你跑腿买桑酒。”
隋玉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觉得劳烦了人家要给些报酬,她又没什么好东西,只能付出劳力。显然,齐生误会了,隋玉不做解释,她让张顺带人送桑酒回去,他捎话让小春红一干人去齐生家帮忙,之后他再带人过来找她。
齐生领着隋玉在小齐村挨家挨户问个遍也只买到九罐陈酿,而小春红和柳芽等九人一天内不仅摘够喂蚕的桑叶,还帮忙摘了十棵桑树上的桑果,就连蚕沙里的桑叶梗和碎叶子也择干净了。
“明天我带你去我媳妇的娘家走一趟,我老丈人住在山上,桑果熟的晚,每年酿的桑酒卖不完。”齐生跟隋玉说。
隋玉欣然答应。
次日,隋玉带走二十二个男仆,宋娴带着她的仆从和小春红等人留在小齐村守着驼队。
大概是人多,也或许是领路人靠谱,隋玉带人跟着齐生上山,买了桑酒和丝帛还在山上过个夜,什么意外都没发生,一行人齐齐整整下来了。
回到小齐村已经是午后,宋娴正在院子里翻晒桑果,听见隋玉的说话声,她大步迎出去。
“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隋玉笑道,“不过上山一趟,钱花完了。”
“都买了桑酒?”宋娴问。
隋玉摇头,她拉着宋娴回屋,把买来的丝帛给她看,蚕丝织成的帛布,薄薄的能透光,色泽温润,如莹白的月光。
宋娴摸一下立即收手,她手上的老茧会把帛布磨出毛絮。
“好看吧?”隋玉扯着帛布在身上比量,说:“夏天穿这个指定凉爽。”
“多少钱一匹?”宋娴更关心价钱。
“四百三十钱一匹,染色的是四百八十钱一匹,两样我各买四匹。”隋玉说。
“比绸缎便宜。”
“这是素面,绸缎有花纹啊,而且还分织法,肯定更贵重一些。”隋玉将帛布卷好,说:“你要是打算买帛布就今天去买,我们明天就走。”
“这么急?你的桑果还没完全干。”宋娴往出走,说:“我去村里问问,昨天我帮一家人摘桑果,那家人还不错,我去问问她家有没有帛布。”
隋玉出去安排事,她打发张顺带两个人去村里买竹筐和干草,青山带人去村里买黍米和面粉。
最后半箱钱分完,隋玉带着小春红去找齐生的媳妇挖桑树幼苗和十条白蚕。
妇人打发她儿子去挖桑树,她挑出十条大白蚕放个破瓦罐里递给隋玉,交代说:“这是夏蚕,再有十来天就能结茧,蚕结茧了你别管它,在罐子里铺块布,蛾子出来了就会下籽。等到明年春天……我不清楚你家那边冷不冷,反正桑树发芽了,你就把蚕籽夹在身上捂着,暖和了,蚕就孵出来了。”
隋玉明白,她小时候也养过蚕,不过长大了觉得蚕长得吓人,就再也没碰过。
齐生的儿子也回来了,这小孩忒大方,挖了四棵比他还高的桑树幼苗回来,还周到地种在破罐子里,罐子里灌满土。
“等我下次过来,我给你捎来一顶狼皮帽。”隋玉摸摸小孩的头,许诺说:“若是猎到野狼,我给你带狼肉干和狼皮袄。”
小孩眼睛一亮,转身又要往外跑:“我给你再挖两棵大树。”
“够了够了。”隋玉喊住他,见小孩步子不停,她赶紧喊:“我们带不走大树,太重了。”
小孩止步在院外。
“嫂子,我们走了啊,下次过来,我再来拜访。”隋玉告别。
妇人笑着相送,走出小院,她牵着小孩站在路上目送隋玉带人抱着桑树往村尾走。
隔天一早,奴仆们将买来的竹筐绑在骆驼身上,筐里垫上干草,这才将酒罐子放进筐里。
一头骆驼驮两罐酒,前二十头骆驼驮酒,后面的二十头骆驼驮空钱箱、绸缎、帛布和干粮,来时都是骑着骆驼过来,回去时有了货,人只能徒步。
“我们只住了三晚,租房的租子可退了?”小春红突然想到这事。
“退了,我去要的。”甘大接话。
“没为难你吧?”隋玉问。
“没有,我用退的租子钱又在她那里买四斗黍米。”甘大笑一声。
“不错。”隋玉赞一声。
来时只用了七天,回程的路走了十天,紧赶慢赶,在八月二十的晌午,隋玉带人挑着筐走进长安城,用绸缎换回陶器。
至于二十匹粗布,因着农妇不答应以绸换布,隋玉去绸缎庄卖掉一匹半的绸缎,搬着钱箱去换回二十匹粗布。
二十匹粗布四头骆驼可驮,近两百件陶器中油盏和陶碗不占地方,装酒罐的竹筐就能容纳,剩下的四十个陶釜和四十个面盆就捆在剩下的骆驼身上。
回程的路越走越寒冷,隋玉让每个人背一大捆干草,一切准备妥当,她带队返程,踏上归家的路。
八月底,离开长安的商队众多,带着暖意的北风里,悠扬的驼铃声不绝于耳。
骆驼负重,蹄声也重,踢踢踏踏之下,烟尘如雾,半天走下来,黑发蒙灰变成灰黄色。
骆驼去河边饮水,人也跟着停脚歇息,隋玉先将裹着桑果的麻布提远些摊开继续晒着,这才去河边洗脸拍灰。
“这要是下场雨压压灰,路上就没这么呛人了。”小喜叉腰吁气。
小春红扬起巴掌,斥道:“胡说八道,若是下雨,我们还怎么赶路?”
小喜吐了吐舌,自己动手轻拍下嘴,祷告道:“我胡说八道的,天爷爷你别当真。”
“快秋收了,这段时间应当不会下雨。”隋玉拄着膝盖站起来,催促说:“喝水的喝水,撒尿的撒尿,肚子饿了就填些食,一盏茶后,我们继续赶路。”
说罢,隋玉去照顾十条白蚕,有七条白蚕已经在吐丝了,这时候它们不吃不喝,不过隋玉还是从桑树苗上揪几片桑叶丢进去。
“你不累啊?”宋娴瘫坐在地上,她伸手说:“来拉我一把,我站不起来了。”
“你没练过,等回敦煌了,你跟着我们一起跑步,日日跑三五圈,习惯了就不觉得走路累人。”隋玉走过去一把扯起她。
宋娴没吭声。
隋玉笑笑,她去翻看桑果。
一盏茶过去,后面的商队赶了上来,隋玉赶忙召集人和骆驼继续赶路,她带人走了,后面的商队停下歇息。
隋玉拉开距离走到一旁的豆子地往后看,奈何骆驼踏起的烟尘太重,模糊了后面商人的脸,她也认不出是不是相识的商人。
又走一个时辰,宋娴实在走不动了,她让仆从拆下骆驼驮着的布匹,她骑坐在骆驼上,仆从抱着草捆,布匹放背篓里背着。
“玉妹妹,我跟你说,明年再出关,你多带些骆驼,免得人受罪。”不用受累,宋娴有心闲唠了。
隋玉指了指前后的商队,每个商队都有人徒步走路,有骆驼有余钱的情况,大伙儿都尽可能多载货,东来西往一趟多费事,一来一往就是半年,这种情况哪会考虑人是否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