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叔摆摆手,他可受不起这句夸,他也不是什么善心人。
“进屋坐吧,我不跟你们说了,我还忙着炒菜。”隋玉往门外看一眼,说:“老牛叔,婶子没来?待会儿我给她送碗扁食送碗菜过去。”
老牛叔笑看着她,这人真了不得,嘴巴会说,还会做表面功夫,他若是不知道佟花儿跟隋玉之间有仇怨,还真就应下了。
“不用送,我出门的时候,她已经烧火做饭了。”
隋玉听了也就作罢。
堂屋里,四个男人席地而坐,黄安成问:“刚刚你们说的是什么事?”
“几个小臊皮趁赵夫长不在家大半夜来敲门,隋玉骂了一通,我听到声开门出去转了一圈,隔夜老牛叔又来守了一夜,之后就消停了。”秦大顺看向沉默的男人,说:“赵夫长,弟妹容貌好,你还是少出门为好。”
赵西平当时没说什么,等酒菜上桌,他斟酒敬秦大顺,说:“秦大哥仗义,小弟脸皮厚,仗着你心肠好再求一件事,往后我若是不在家,我家这边若是有动静,还劳你出个声壮胆。”
秦大顺愣了一瞬,他端碗喝下这口酒,说:“这倒是小事,不过你往后还打算出门?”
赵西平想了想,说:“曲校尉见我在箭法上有些天分,他建议我有机会多出门练练,万一哪天又乱了,或许能立下一星半点的军功。”
“又要起战乱?”嘴里的肉不香了,秦大顺忧心道:“这才安稳几年?”
“匈奴狼子野心,西域各国又国小兵弱,一旦匈奴缓过气,我觉得西域会乱,到时候八成会是求助我朝。”黄安成出声,“到时候援兵应该是从敦煌四郡抽调,赵兄弟有机会出门历练也好,别真一心扑在种地上了。”
隋玉送菜进来,听了黄安成这番话,她多看他一眼,这是个有远见的人。
“老牛叔,这道芋头炖肉我多加了两把火,芋头和肉都软烂了,你多尝尝。”
“哎,好。”老牛叔回神。
“先别忙了,你也过来吃。”赵西平说。
黄安成朝他看过去。
“不了,我留了菜,跟良哥儿在灶房吃。”隋玉往外走,说:“扁食包够一盖帘了,你们喝完酒想吃饭了就喊一声。”
赵西平跟出去看一眼,鸡肉炖萝卜、芋头炖肉、干菜炒肉、韭菜煎鸡蛋,桌上有的菜她都留了,他这才又回酒桌。
“夫妻感情好啊。”黄安成调侃一句,他跟另外两人说:“你们不知道,赵兄弟没回来的时候,他媳妇连着五六天在西城门等着盼着,一等就是一天,让我们好些人心生羡慕。”
“这事我们知道,隋玉带着隋良进进出出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秦大顺笑,吃了人家的饭菜,他跟着说两句好话:“弟妹是个能干人,家里养着一群鸡、两只羊、一只猪,还有一头骆驼,她一个官家小姐竟然还都给养活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地里的活儿也没漏下,不是在菜园子里捉虫拔草松土,就是在地头打转。赵兄弟,娶了这个媳妇,你可是享福了。”
赵西平点头。
“来来来,喝酒。”老牛叔打岔,玩笑说:“有话回去夸自己的媳妇,他媳妇好不好他心里有数。”
碗底剩下的酒水喝完,四人开始吃鸡肉,猫官趴在矮榻下,两只眼瞄四方,一有骨头掉落,它爪子一伸一搂,躲在榻下咔嚓咔嚓啃鸡骨头。
半盆萝卜炖鸡见底,赵西平出去说一声:“可以烧水煮扁食了。”
“好嘞。”隋玉就等着在。
“你俩今天没吃好。”赵西平走过来,说:“明天我做饭,你歇着。”
隋玉求之不得,一口应下。
水开下饺子,沸水煮三滚,饺子飘起来了,隋玉进去收酒碗,家里的碗一共就六个,酒碗洗洗涮涮再当饭碗。
“咦,扁食好吃。”秦大顺惊讶面皮里的馅有肉还有蛋,比他家过年准备的馅料还丰盛,味道也足。
“觉得好吃就多吃点。”隋玉端碗进来,问:“老牛叔,肉炸过的,硬不硬?我留的还有面皮,要不要再给你另煮一碗?”
老牛叔摆手,这碗扁食味道好,他吃慢点就行了,不吃面皮。
“弟妹,你之前该摆摊卖扁食的,这可比你卖的包子好吃多了。”黄安成说。
“卖不起,有肉又有蛋,便宜了我亏了,贵了没人买。”屋里有酒味,隋玉不怎么喜欢,她说几句话就出去了。
饺子煮了两盖帘,屋里的人才停筷,隋玉见他们吃饱了,她去收碗筷和菜盆。
赵西平总觉得不对劲,他接过菜盆,说:“你歇着,我来收拾,锅碗留着我洗。”
黄安成闻言又看他一眼,这人变化甚大啊。
“我回去了,有点吃醉了,我回去睡一会儿。”秦大顺起身,走之前说:“往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喊一声,我旁的不求,按今天的菜式再置一桌就行。”
“哎,行。”隋玉笑着说。
“扁食还有没有剩的?我给你婶子带一碗回去。”老牛叔假装忘了饭前的话。
“有,还是生的没有煮,我给你装一碗,你回去了生火再煮。”隋玉往灶房走。
老牛叔端着一碗扁食也出门了。
黄安成留在最后,隋玉看出来他应该有话说,她接过赵西平手里的抹布,说:“你去送送黄兄弟。”
赵西平跟着黄安成出门。
“弟妹比你会察言观色。”黄安成笑了。
赵西平不否认,他望着眼前的巷子口,止步说:“她说你跟我有话说,有什么话快点说,我还要回去忙。”
“也没什么事,跟弟妹有关,你别介怀,我没其他意思。”黄安成怕他误会他对隋玉有意思,他先解释一句,继续说:“弟妹容颜太盛,而你只是个十夫长,她在外行走难免会招来不安好心的人,万一入了旁人的眼,我担心你护不住,你若是不喜欢她也就罢了,但我今天一看……”剩下的话他没说,大男人说这些他嫌腻歪恶心。
“你家也就地里那点活儿,你一个人就能忙完,不如让她少在外行走,在家整治一天三顿饭……”
赵西平听到这儿已经摆手了,真要是把隋玉关在家里,他就是买一屋的药让她当饭吃也留不下她的命。
“不行,她是人不是圈养的骆驼,就是圈养的骆驼每天也要出去跑跑。”赵西平觉得以隋玉的容貌,多在外行走反而对她是种保护,大家都知道她这个人,至少不能明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赵西平再次摆手,不愿意为没发生的事提心吊胆。
“兄弟,多谢啊,你回吧,我也回了。”
“你不嫌我多事就行。”黄安成有些尴尬。
“我又不是傻,好意歹意还是分得清的。”赵西平嗤了一声,说:“回吧,不当值了再过来。”
锅碗瓢盆都留在灶台上等着男人回来洗,赵西平进屋卷起袖子,说:“我还以为你已经收拾好了。”
“给你留个表现的机会。”隋玉跟进灶房,问:“你兄弟跟你说啥了?还要背着我偷偷摸摸说。”
“怕你看上有钱有权的人,丢下我跟人跑了。”赵西平斜眼看她,“不会跑吧?”
隋玉乐呵着抱臂,骄矜道:“看你表现喽。”
“不洗了。”男人撂下碗。
隋玉哈哈大笑,她站在灶前笑得花枝乱颤。
赵西平也笑了,他捡起碗继续低头洗。
“过两天把堂屋收拾收拾,改成厢房后也不在家待客了,你像个奴才丫鬟一样忙了半天,我看了不舒服。”
隋玉脸上的笑落进心里,说:“没事,归根到底是我得了好嘛。”
第71章 生了个女伢
日头偏移,暑气渐消,隋玉拎上短柄木锹去菜园挖萝卜,出门前交代:“你领了粮食回来,挑上担去菜园挑萝卜。”
赵西平应好。
隋良打开圈门放骆驼和猪羊出来,猪赶着羊出门,两头大骆驼慢悠悠跟在后面,趴在檐下乘凉的猫官睁了下眼,大热的天它不愿意出门,扭头闭眼继续睡。
赵西平先去领粮,两担粮挑回来,他将芋头和豆子放进粮缸,又挑着麦子和黍米出门去拉磨碾壳。
一直到日落黄昏,他才挑着米面回来。
“赵夫长?”路过的妇人在门外喊,“你在家啊,你媳妇让你去菜园子挑萝卜。”
“我正要过去。”赵西平拍拍身上的灰,又挑担锁门出去。
他到的时候,隋良带着骆驼和猪羊也过去了,隋玉捧几个水嫩嫩的萝卜丢出去,猪羊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
“来了,领到粮食了?”隋玉问。
“领到了,米面都磨好了我才过来的。”赵西平蹲下捡萝卜往筐里扔,他手大,动作也快,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就捡满两筐。
“我先回去一趟,待会儿再来,再有两筐就装完了。”
“嗯,萝卜倒檐下就行,不用埋沙坑里,我这两天洗洗切切晒成干萝卜干。”隋玉交代。
有她这句话,隔天早上,赵西平又挑着萝卜去河边,萝卜筐丢河里由河水冲刷,他卷起裤腿站水里再搓洗一二就干净了。
之后的六天,隋玉一直在家切萝卜、晒萝卜、给萝卜翻面。萝卜晒干收起来攒粮缸里,她卷着篾席拿去河里洗刷干净,等篾席晒干了,赵西平也找到了一棵合适的树,他喊上几个人上山帮忙砍树,抬下来后直接送到木匠家。
七月二十四,隋良的床搬回来了,赵西平还给他买了个新木箱。
堂屋已经收拾干净,进门两步远的地方铺着篾席,篾席洗去油污,表面泛着乌色,带着一股陈旧感。整间房,除了一个木箱和竖靠着墙的矮榻,就一张床和一张篾席,显得房间大而空。
“以后你捡到喜欢的石头,形状好看的树枝,或是颜色鲜亮的鸟毛,你都能拿回来妆点房子。”隋玉拄着隋良的肩,说:“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你今晚就搬过来吧。”
赵西平看过来。
隋玉瞪他一眼,看什么看?她使唤道:“去把那床新稿卷搬来给良哥儿铺上,褥子和垫子也抱来。”
稿卷铺上,再铺上夹着芦花的垫子,夏日的夜晚凉爽,垫子上不铺篾席也不热。隋玉脱鞋走过去,她翘脚躺床上,舒坦地吁口气,新床睡着就是舒服,干燥的木头香很是好闻。
隋良看她这么惬意,他也跟着爬上去,想到以后这就是他的床了,想怎么打滚就怎么打滚,他突然不再排斥自己一个人睡。
“还有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赵西平进来问。
隋玉扭头,说:“你有什么安排?”
“没有,你要是不用我了,趁着天色还早,我骑骆驼出去转转,看能不能猎只兔子回来。”
“那你去忙,天黑之前记得赶回来。”隋玉卷起褥子垫在头下,说:“我要睡一会儿,睡醒了去挖菜地,你出门的时候从外面锁上门。”
赵西平替她关上门,他牵走一头骆驼,顶着头顶的大太阳出门去打猎。
敦煌的绿洲是有边界的,走出人烟聚集的城池村落,穿过丰收在即的田野,没了庄稼的遮挡,荒原一眼能望见边。西南部是广袤的沙漠,沙漠上空的太阳金光是扭曲的,晃得人眼晕,赵西平收回目光,他晃了晃头,视线在贫瘠的土地上打转。
荒原上洞穴甚多,蛇洞、鼠洞、兔子洞、刺猬洞……半空中鸟雀盘旋,空中猎人目光精烁地盯着草枝掩埋下的洞穴。
赵西平拍了拍骆驼,骆驼停下,他跨坐在驼峰之间,拉开弓箭眯眼盯着大约三丈外俯冲而下的尖嘴雀鹰,雀鹰俯冲贴着地面飞行,升空时,爪子上多了只田鼠。
“嗖”的一声,箭簇飞快射出,箭头擦着鹰爪飞了出去,雀鹰飞快拍动翅膀,它放弃了爪上的猎物,又疾又快地陡然拔高。
“驾——”
骆驼跑起来,赵西平翻身下地去捡砸在地上摔晕的田鼠,他往天上看一眼,又去捡斜插在草丛里的箭。
日头渐渐西斜,屋里熟睡的人转醒,隋玉坐起来醒了会儿神,她推醒隋良,姐弟俩出门干活。
隋玉去挖菜地,收了萝卜的菜地干硬,她踩着铁锹翻土,再用铁锹砍碎土块,将土壤里的虫卵草籽都翻出来晒死。
隋良带着骆驼和猪羊去吃草,他走得不远,时不时跑来听隋玉说几句话,再跑去守着猪羊。等猪羊吃饱了,他再带着它们来菜园外等着,骆驼和猪羊已经习惯了,这里宛如第二个家,它们往地上一趴,等菜园里的人出来,它们再一起往回走。
“隋玉,我听说你家又新得了俩骆驼,怎么不见你带它们出来吃草?”过路的人问。
“胆子小,一见人就发抖,等养熟了再带出来。”隋玉说。
“你家就二十亩地,养那么多骆驼做什么?还是说打算养大了卖?若是有意卖,给我留一头,我家没骆驼。”
“应该是不卖的,若是打算卖,我跟你说一声。”
“行。”
回到家,隋玉发现赵西平已经回来了,她将铁锹放门后,走进院子问:“当家的,在做饭啊?人呢?”
“丢了。”声音从门外进来。
赵西平手上端着盆子,他反手关上门,说:“逮到一只兔子一只田鼠,晚上炒只田鼠,兔子留着明天吃。”
一听能吃肉,隋良迅速跑过来,隋玉也凑过来看,说:“不错啊,一出门就有收获。”
赵西平轻咳一声,他没好意思说是从鸟爪里抢下来的。
“我明天出城,城东地广人稀,或许收获能大点。”他说。
隋玉舀水洗手,她进屋准备做饭,说:“我也打算练箭,秋收的时候地里的野鸡、兔子、田鼠指定不少,入冬下雪了,这些东西在地里也能看见,我闲了也想出去转转。”
“行,那就再打一把弓,我分你两支箭。”赵西平想到她若是会射箭,以后他不在家的时候,她有保护自己的法子。
隋玉说做就做,当晚她就裁一指长的狼皮,皮上的毛先烧后刮,再剪成一条一条的用草灰水泡着。
“离入冬还有四个月,我每天练半个时辰,等下雪了,我骑上骆驼跟你一起出去射狼。”
赵西平一手抱起她回正房,一手端着油盏,今晚隋良不在,他的动作可以放肆些。
烛光昏黄,光晕落在起伏的躯体上,峰峦上的水光明亮,山丘下暗影丛生,高低不定的“卜”字落在粗糙的土墙上,投射放大的形状如压抑的喘息声一样让人心惊。
这是隋玉头一次在光亮下看清男人衣着下的背腹,小麦色的肌肤附着薄薄的汗水如抹了一层油,硬实的身板子蕴藏着无尽的力量,炽热的温度让她心慌,她闪躲着视线,面上有些害羞。
木门突然被拍响,端坐的两人惊得一哆嗦,隋玉连滚带爬从男人腿上下来,她赶忙穿衣裳,清了清嗓子冲外面喊:“良哥儿,怎么了?”
隋良在外面又拍了下门。
“来了。”隋玉下床去开门。
赵西平支着腿搭着褥子靠墙坐着,他搓把脸,顺带捋捋被隋玉扯乱的头发。
“怎么哭了?”隋玉开门领隋良进来,“做噩梦了?”
隋良点头,他熟门熟路往床上爬,对着烛光说话方便隋玉看嘴型:姨娘、姨娘来抓我。
他梦见吊在绳索上姨娘在说话,还在动。
隋玉拍拍他,说:“姨娘喜欢你,哪会来抓你。”
她现在明白了,隋良白天谈起姨娘是思念,晚上的时候又会怕,估计是害怕的情绪埋在心底,这才是病根,所以才一直不能出声说话。
“我去陪良哥儿睡,你今晚一个人睡。”隋玉扭头说,目光触到他那裸露的胸膛,隋玉多看一眼,耳根有些发热,她迅速收回视线。
“行。”赵西平下地,他穿着单裤赤脚站篾席上,一手端起油盏,一手搂起隋良,说:“我送你们过去。”
今晚不能再睡一起了,不然他要憋出毛病。
隋良不哭了,他捏了捏他姐夫有力的膀子,心想他以后也要长成这样。
之后的每天晚上,隋玉都是先去跟隋良一起睡,在他睡熟后,她又回正房。早上起床时她又去隔壁厢房穿衣穿鞋,顺带把他推醒,给他一种她晚上一直在这里睡的错觉。
大概睡前不提心吊胆,隋良很长时间没再惊醒,隋玉问他还有没有做噩梦,他摇头说不记得了。
过了八月十五,地里的麦子能割了,隋玉挎着新到手的弓箭手持镰刀去麦地,在麦地里下蛋做窝的野鸡扑棱棱飞起,她跟赵西平先后拉弓射箭,然后齐齐落空。野鸡没逮到,倒是野鸡蛋捡了不少。
今年新买来的小鸡也开始下蛋了,十二只小母鸡,还有一只老母鸡,隋良每天给它们逮虫子吃,多数鸡能一天下一颗蛋,他现在每天傍晚回去捡鸡蛋都要提着篮子,最多能捡十三个。
家里不缺鸡蛋吃,每天早上不管是隋玉或是赵西平做饭,都会洗三个鸡蛋放进锅里煮,一人一个。剩下的鸡蛋做成咸蛋存进坛子里,以后赵西平再出门就能多煮些咸鸡蛋带走。
“等天气凉快点了,再逮到兔子或是田鼠,我多晒几只做成干货,秋收忙完了,你回老家一趟,或是等到过年,你给爹娘送回去。”隋玉说。
赵西平看她一眼。
“看什么看?爱屋及乌罢了。”隋玉嗔他。
爱什么?男人心里乐了。
“侄媳妇,你婶子生了,我来报喜。”天色已黑,老牛叔乐颠颠过来了,他哐哐拍门,大声说:“生了个女伢,你们多个妹子。”
第72章 泼天的缘分
天晚了,隋玉跟赵西平没去探望,等天明了,她从左右邻居家凑够二十个鸡蛋,提着二十个鸡蛋,她跟赵西平往十七屯走了一趟。
杜婶子也在,昨天就是她帮忙接生的,一事不劳二主,今天她又来帮忙开奶。
隋玉把装鸡蛋的篮子递给杜婶子,她站在灶房外说一会儿话,在杜婶子的再三催促下,她进产房看一眼。
“隋玉,谢谢你。”佟花儿在昨晚生下孩子后就哭了一场,是个女娃娃,如果还在妓营里,这个孩子就是生下来她也要给溺死了,免得她睁眼就看脏东西。
隋玉含糊地支吾一声,她看了眼孩子,长得挺胖,个头也不小,一看就知道在娘胎里发育得不错。
“你好好养着,我出去了。”
“好。”
隋玉走出去,她迅速关上门,抬眼就看见老牛叔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回来,笑得一脸褶子。
“老牛叔,恭喜啊,得个大胖闺女。”她捡好听的话说。
老牛叔嘿嘿几声,昨晚他还有些失望,失望这个孩子不是儿子,后来想想可能他就没那个命,有个后就该满足了,不能不知足。
今天一早,天刚亮他就去街上蹲着,这不,刚捞出水的鱼被他买回来了。
赵西平从门外进来,他进门先看向隋玉,说:“走不走?去地里干活了。”
他记得佟花儿,她害过隋玉,他不想让隋玉装作无事在这儿摆出一副好脸子。
“走。”隋玉往外走,说:“老牛叔,地里还有活儿,我们先走了。”
“明天过来吃饭,孩子洗三。”老牛叔追出去。
赵西平看向隋玉,隋玉点头,说:“好,明天干完活就过来。”
隋良还在家等着,隋玉跟赵西平回去一趟,牵上骆驼,赶上猪羊,拿上镰刀带上水囊,再挎上两把弓箭。出门前,隋玉还不忘用头巾包住头脸,手上也缠上布条。
麦子还剩三亩没割,隋玉下地前深吸一口气,一口气憋到腰弯下去才呼出来,镰刀一挥,一撮麦子倒地了。麦子叶剌人,麦芒扎人,人站在麦地里像是埋在蒸笼里,滚滚热气从脚底袭来,不足半个时辰,人已经热出一身的汗。偏偏衣裳不能脱,裤子不能卷,手上缠的布更不能解,汗水从额头滚落,一点点浸湿蒙脸的头巾。
割完半垄麦子,隋玉受不了了,她大步走上地头,解开绑在下巴上的布结,她扯下头巾大力扇风。
“你坐着歇歇,我来割,不要你帮忙。”赵西平说。
隋玉没理他,她选个干净的地方躺下,等酸疼的腰身舒服了才又坐起来。
“种地真累。”她说,“秋收最累,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春播。”
“一看就是没挨过饿的,秋收累归累,收了才有粮,我们庄稼人有指望,累也是高兴的。”赵西平抱起一捆麦放空地上,问:“今年编不编筐?要是编筐,我就多留点麦杆在家。”
“那就多留点吧,冬天铺床上暖和些。”歇够了,隋玉提起水囊喝口水,她又拿着镰刀下地。
手拿把掐,镰刀斜贴着麦杆,轻轻一带,空心的麦秆断的均匀。隋玉初时割麦还很生疏,提刀的时候生怕划自己腿上了,割了几天也熟练了,腿已经驯服了,提刀弯腰退腿,每个动作配合得好好的。
“人都能驯服,也不怪骆驼识时务。”她嘟囔。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忙到晌午,地里干活的人陆陆续续回去了,隋玉跟赵西平从麦地里起来,夫妻俩挎着弓箭在地垄间逡巡。
一只田鼠从洞里探头,趁着地里没人,它忙着啃断麦穗,叼着麦穗往洞里运。赵西平打个手势,他跟隋玉分开,准备截断田鼠的后路。
头一个探路的田鼠安全返回,洞里的五只肥田鼠倾巢而出,隋玉拉开皮弦,她定了定心神,眼睛瞄准守在洞口接应的田鼠,食指和中指一松,箭簇“嗖”的一下飞出去,来不及反应的田鼠被钉在地上。隋玉心下一松,她立马射出另一只箭,此时鼠群已乱,各跑各的,这一支箭落空,中途偏了方向斜插在麦捆上。
一共五支箭,两人各射空一支,逮了三只肥田鼠,隋玉满意了。
夫妻俩收回箭,沿着地垄继续走,麦地里有野鸡的叫声,但找不到踪影,啃食麦穗的灰兔警惕地竖着耳朵,箭簇飞在空中它先听到动静,转身一蹦溜走了。
五支箭先后又射两轮,皆无收获,隋玉跟赵西平折返,拿上镰刀和水囊回家做饭。
隋良早就回来了,因为天一热,猪羊就往家跑,他拦都拦不住。
赵西平在河边剥田鼠皮,隋玉先回来,她进门看烟囱在冒烟,灶房里也有动静,她踮起脚悄无声息地走过去,隋良踩着树墩子趴在灶台上正在撇米汤。
隋玉没出声,等他从树桩子上下来了,她轻轻“呦”一声。
隋良吓得一哆嗦,他惊恐地回头,在看见人时,脸上立马露出笑。
“我弟弟会做饭了,敢想敢做,了不得。”隋玉抬脚进来,她往锅里瞅一眼,又看萝卜也切好了,她满脸赞赏道:“要做萝卜焖饭?小伙子挺厉害啊,都会做萝卜焖饭了,比你姐夫厉害。”
隋良小脸红扑扑的,激动的。
“来,这顿饭你当大厨,我给你烧火。”隋玉觉得能完整地做出一顿饭更有成就感,她出去舀水洗手,又舀水进来洗锅,说:“我来洗锅,待会儿你炒菜。”
隋良信心百倍地点头。
不切肉,只用猪油,猪油下锅,隋良端起装萝卜的盘子踩着树墩子倒锅里,锅里刺啦一阵响,他吓得缩手,萝卜掉一撮出来。
“没事,萝卜拿出去洗洗再丢锅里。”隋玉说。
隋良跑出去,正好见赵西平提着三坨肉和一卷鼠皮回来,他赧然一笑,快速洗洗萝卜,又大步跑进去。
“已经炒上菜了?速度还挺快啊。”赵西平有些惊讶。
隋玉没接腔,赵西平觉得奇怪,他探头走过去,一眼看见隋良站在树墩子上拿着铲子有模有样地在锅里扒拉,而隋玉笑眯眯地看着。
“呦,啧啧啧……”赵西平抬脚进去,“这是谁啊?这么能干?”
隋良羞得耳朵都红了。
“跟你姐一样能干。”这姐弟俩是如出一辙的坚毅,赵西平发现,隋玉跟隋良都像压在石头下的韭菜苗,但凡有生长的空间,他们就拼命往上挤,丝毫不给自己休息的机会,韧劲很强。
这句夸奖深得隋良的心,他朝隋玉看去一眼,心里美滋滋的。
控干水分的米饭倒进锅里,隋玉拨了拨灶里的火,她出去舀半碗水沿着锅边撒一圈,说:“锅盖盖上,等香味出来了就能吃饭了。”
至于三只田鼠,赵西平顺手抹盐腌上,他那边忙活好,锅里的饭也熟了。
“我来盛饭,小大厨去坐着歇一会儿。”隋玉起身。
萝卜切的粗,吃着有些硬,米饭煮的有点软烂,但不影响吃,总归来说,隋良的首秀挺不错。
“比我做的好吃,以后你姐开食铺,你能去当大厨了。”赵西平说。
“你呢?当伙夫?”隋玉问。
“伙夫就伙夫。”赵西平指了指盆里腌的田鼠肉,说:“下午打捆不用你,你在家睡一会儿,晚上把肉炖了。”
“行。”正好菜园要浇水,隋玉琢磨着不下地她也有事要忙。
过了正午最热的时候,赵西平牵着骆驼下地干活,在他走后,隋玉试着将小骆驼赶出来。大门关着,两头小骆驼就在院子里闻闻嗅嗅,胆子小的很,猫官扑一扑,它们就吓得卧倒在地。
隋玉见状给它们套上绳子牵出去,她走在前面拉,隋良跟在后面赶,死拉硬拽才给带去菜园。两头小骆驼拴在树上,隋玉来来回回从它们面前路过,偶尔喂点水,或是扯把草丢过去。
黄昏时,隋玉跟隋良又牵它们回去,一进院子,两头小骆驼直奔圈门,生怕晚一步就被人拽出去卖了。
“你跟它们玩吧,我去炖肉。”隋玉说。
田鼠肉肥,油脂也多,大火煸炒要炒好一会儿才能把油脂都炒出来。锅里倒瓢水炖着,隋玉去柴房抓把晒的干苦菜,干菜丢水里泡着,她坐着灶前发呆。
隋玉恍惚记得去年就是这几日走进敦煌城门的,具体哪一日她不清楚。一年过去了,她的处境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依旧没有自由身,却有了希望和期待。
而她来到这个朝代也有两年了,前世的记忆变得有些模糊,有时半夜梦见,醒来时她恍惚以为只是一场绵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