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眼瞎啊,四个守城官齐齐叹口气。
赵西平的耳朵红了,他推开隋玉,下一瞬她又抱上来,他只得说:“我身上有伤。”
隋玉“嗖”的一下弹开。
赵二哥赶忙牵着骆驼离开,一是难为情,二是堵着进出的路了。
骆驼拉着木板车走了,隋玉脚步轻快地跟上,目光一直在赵西平身上。
“我以为你要好久才能回来。”她说。
“有没有人跟你乱说什么?”赵西平关心这个事,他一听他娘让人带话说他死了,他就坐不住了,带着伤也要往回赶,生怕隋玉犯傻要陪他赴死。
“有,报信的人说你死了,埋在鬃山村的坟山西北边,我想去找你,但出不了城。”
“我姐想死,她想去陪你。”隋良插话。
赵西平心惊,又满眼震惊地看着隋良:“你会说话了?”
“嗯,被我姐吓得。”隋良不满地斜眼。
“往哪个方向走?”赵二哥问。
“这里这里。”隋玉赶忙跑去领路,“二哥,这一路辛苦你了。”
赵二哥挠挠头,实诚地说:“确实辛苦。”
骆驼进了十三屯,正在抱柴的孙大娘看见人大叫一声:“哎呦!赵夫长回来了!你可回来了,隋玉差点就没命。”
巷子里的人听到声都出来,有人打趣说:“我看看能让隋美人陪着殉情的男人,一个鼻子两只眼,没比我们多长个什么啊。赵夫长,你挺有本事。”
赵西平有些无措。
隋玉走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刚进家门,老牛叔听到消息过来了,他把之前的事通通告诉赵西平,说:“那家伙不安好心,若不是有隋良拖着,等你回来了,隋玉的坟头估计长草了。”
赵西平后怕,他往外看一眼,说:“我下午就去找校尉讨要说法,不会让他好过。”
第78章 一个人情
一顿仓促的午饭稍显简薄,隋玉用棍叉取下墙上的风干鸡泡水里,跟赵二哥说:“晚上我早点做饭,二哥你尝尝我炖鸡的手艺。”
赵二哥往墙上扫一眼,半面墙都挂着肉,大的小的,有爪的没爪的。
“这是……”他疑惑。
“两只野鸡三只野兔还有七只田鼠,剩下的是十斤猪肉,猪肉是西平杀贼的奖赏,野物是我这一个多月用弓箭和做陷阱逮回来的,就等着他回来了吃。”隋玉擦擦手上的水,她走出来关上灶门,笑盈盈地说:“二哥你难得过来一次,这次来了多住几天。”
赵二哥支吾几声,没应下也没拒绝。
赵西平出来了,他给他二哥一记眼神,让他别乱说话。
“我要去找曲校尉,隋玉你陪我一起去。”他说。
隋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瞥赵二哥一眼,说:“报信的人说谎报死讯是娘的意思……”
赵西平不做隐瞒,他点头承认,“她是这个意思,所以我带伤赶回来是我活该,不过武卒是军中士卒,他谎报我的死讯是违反军纪,他合该受罚。”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隋玉迟疑,她有些怕了,怕那人受罚后会对赵西平生恨。
走出大门,隋玉止住脚步,说:“要不算了吧,反正你我都好好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往后跟他还要并肩作战的,万一他对你生恨呢?我怕他背后朝你下黑手。”
赵西平没听她的,他拽着隋玉走,说:“这事肯定不止他一个人知情,我们若是认下这个哑巴亏,以后谁都能捉弄拿捏我们。”
坐在巷子里晒太阳的人朝他们看来,一双双眼睛在两人身上打转,当隋玉跟赵西平走近时,有人问:“你俩这是要去哪儿?”
“去找校尉。”赵西平说。
“是该去说说,报信的那人不是个好东西,胆子不小,敢拿兵卒的生死开玩笑。”
“我过去看看。”同是兵卒的男人站起来。
“我也去看看。”
“你们别去,有什么结果我们回来跟你们说,一大群人去了,校尉还以为我们是去找麻烦的。”隋玉出声阻拦。
想去看热闹的人才不在乎这些,就是校尉不高兴,也牵扯不到他们身上。
“我们去给你俩壮胆子。”
“对啊,人多了,事闹大,校尉才会恶惩那个报信的。”
“我们去看看那个傻蛋是怎么想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隋玉目光一动,松口道:“也行,你们若是不担心惹恼校尉,你们就跟着吧。下次出任务你们都去,多点熟人,也能相互照应。”
涉及自身安危,这下想去看热闹的人消停了,赵西平站都站不直,回来还是躺回来的,可想而知他受的伤有多严重,他们可不想像他一样出门冒险。
“算了算了,我不去了,我娘还催我去河边挑水浇菜地。”
“我家菜地也该浇了,一起一起。”
隋玉跟赵西平出了巷子,她嘀咕说:“咱家的菜地也该浇水了。”
赵西平没吱声,他偏头望着隋玉,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胆子变小了。”
“嗯,怕惹事。”能维持现状就很艰难了,隋玉实在害怕再生变故。
赵西平没再说话,他走动的步子加快,出了军屯往南走,大概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官府和驿站就在眼前了。
隋玉拽住男人的手,说:“我们不去官府,官府里人太多了,我们等校尉下值,私底下跟他说一声就行了。”
赵西平望着官府敞开的大门,他思量一番,选择听从隋玉的话。他跟她一个是小卒,一个是罪奴,而武卒是校尉的亲信,事闹大了,校尉脸上无光。武卒受罚,他也落不了好。
夫妻俩找块儿平整的石头坐下,背朝偏斜的太阳,头发在风中肆意抽打脸颊。
“不是跟你说好了,我死了你好好活着,你做什么寻死?”赵西平有些不高兴。
“你死了,我活着也是熬日子,有什么意思?”隋玉扯根草缠手上,低声说:“奴籍不除,我什么都做不了,你死在外面我都没法出去找你。若是只为吃喝活着,跟猪羊无异,我多活一天就多痛苦一天。”
“多少人活着连吃饱肚子都艰难。”赵西平嗤一声。
“是啊,很多时候,人还比不上牲畜重要。”
赵西平突然伸手,兜头打她一下。
隋玉捂着后脑勺皱眉,一脸不满地看着他。
“我没死,你丧什么?”他非常不习惯她低落消沉的心态,赵西平在她防备的眼神里,伸手搂住她的肩,说:“打起精神,你男人不是来给你找场子了?”
隋玉偏头,她靠在他肩上,低声说:“我是有点累了。”
“那晚上回去早点睡。”
“娘她……”隋玉不知道该怎么说,之前两人默契地一致决定瞒着赵西平家里的人,这下捅穿了,刻意不去思考的愧疚浮上隋玉心头。
“你回来,爹娘是怎么说的?”她仰头问。
“无非是骂我一通,我又不是没上过战场,没有你的时候,我也在战场上跑了四年。”赵西平无所谓,他觉得他娘大惊小怪,谁能保证西北能安稳上百年,他身为军士,一旦西北战乱,他还是要上战场。
校尉从官府出来了,赵西平眼尖,看到人他拉隋玉起来,两人一同走过去。
“找我?”曲校尉惊讶,他打量赵西平一眼,说:“不是受伤了?这才几日就从酒泉赶回来了?”
很显然,武卒回来禀报伤亡后,私底下又自作主张去找隋玉谎报他的死讯。赵西平扯开衣襟露出狰狞的伤口,说:“带伤赶回来的,我娘托武卒回来谎称我死了,让我媳妇改嫁。我昏迷两天后醒来知道了,吓得第二天就急着往回赶。”
曲校尉觉得荒唐,但看赵西平夫妻俩一副讨要说法的姿态,他心里觉得不妙。
“武卒还真谎称你死了?”他问。
赵西平点头,“我们巷子里住的人都知道,我媳妇真以为我死了,差点也寻了短见。”
“荒唐!”曲校尉冷笑一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亲信会做这般荒唐可笑的事,“军纪都不放在眼里?你们随我走一趟,我倒要看看这人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武卒因为伤了膀子,一直在家休息,校尉府的小厮来喊时,他还躺在床上睡觉。
“校尉找我何事?”武卒心有忐忑。
小厮不知,他瞥武卒一眼,说:“校尉脸色不好看。”
“可有别人也在?”武卒有所猜测。
小厮点头,“是一对夫妻。”
武卒心里一咯噔,他停住脚,跟小厮说:“我自己过去,劳你去找我爹来救我。”
说罢,他掏出身上零零碎碎的铜子和碎银子塞给小厮,催促说:“跑快点。”
武卒又急又怕,他清楚校尉的脾气,不敢在路上耽误,他一路快跑,进校尉府时他心里庆幸事情没闹到官府去,否则他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一进正堂,一个茶盏迎面砸来,校尉大喝一声:“混账东西。”
茶盏砸在胸膛上又滚落在地,摔成一地碎瓷,武卒慌忙跪地,他越过碎瓷爬过去,伏身认错:“卑职知错。”
见他一句反驳都没有,曲校尉就明白赵西平没冤枉人,他大步走过去,一脚把人踹个仰倒,“罔顾军纪,虚报生死,谁给你的胆子?”
武卒心里生寒,罔顾军纪这句话太重了,严重得能要他的命。他跪地求饶,说:“是赵母托我……”
一句话没说完,曲校尉又给他一脚,“真他娘蠢得让我心惊,你是赵家的狗还是我的兵?军纪在你眼里就是个虚设?”
“不敢。”
“不敢?”曲校尉嗤了一声,他冲外喊:“来人,把何青拉去演武场,请军棍。”
门外的守卫进来拖着武卒出门,曲校尉整理了下衣摆和头冠,他跟赵西平说:“这事传出去是我没脸,私下我让人打他军棍,这事就罢了,本官承你一个人情。”
“家母也有错。”赵西平请罪。
曲校尉摆手,他不信何青那人会听一个无知老妇的话,无非是他自己也有这个意思罢了。
赵西平带着隋玉跟曲校尉去演武场,曲校尉一到,手持军棍的守卫就开始行刑,手腕粗的军棍落在人身上发出一声闷响。
五棍下去,武卒身上的衣裳洇出血迹,此时门廊外一个头戴布巾的斯文老者快步入内,进门跪伏在地:“求校尉留我儿一命。”
“若不是看在你这个老东西的面子上,本官早打死他了。”曲校尉甩手,说:“二十军棍,一棍都不能少。”
二十军棍下去,人不死也残了。
赵西平动了下,他张嘴欲说话。
又三棍落下,空气中的血腥气越发浓重,隋玉看他这副惨状,心里的气没了。她出声说:“既然事关我二人,不如让赵西平代为行杖。”
赵西平身上有伤,举起军棍都艰难,若是让他去打军棍,接下来的十二棍就是做个面子功夫。
曲校尉没说话,那就是默认了,隋玉推赵西平一下,叮嘱说:“你小心点,伤口别裂开了。”
毫无力道的军棍杂乱无章地举起又落下,十二棍了,赵西平累出一头汗。
“多谢小娘子。”何账房过来冲隋玉道谢,又对着赵西平俯身长躬,随后给曲校尉磕几个头,这才走过去扶起何青。
“说说,你的目的是什么?”曲校尉问。
武卒汗颜,他瞥隋玉一眼,难为情地说:“我以为赵兄弟是被迷住心窍了,为个女人不要命了,想着他媳妇指定是个算计他的狐媚子,我就想让赵兄弟看清她的真面目。”
何账房兜头甩他一巴掌。
“蠢货。”曲校尉嫌恶。
武卒不觉得自己蠢,他是重情义,见不得赵西平被一个罪奴出身的女人玩弄在股掌间,为了个女人出去拼命,那才是蠢。
第79章 隋文安生离意
隋玉跟赵西平前脚刚回去,何账房后脚就拖着半身血的何青带礼登门道歉,恰逢做晚饭的时辰,半条巷子的人都听到动静出来围观。
“他身上的伤是校尉大人打的?”有人问。
“肯定是啊,校尉大人一向公正。”
“一个糊涂儿子倒是有个明理的老子。”
“我看看,送的礼不轻,有粮有肉还有布,挺值啊。”
“也没有闹出多大的事……”
何账房过来的目的达到了,一是赔罪,二是做给知情人看,三来用儿子身上的伤证明校尉是个公正的人。只要校尉气消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何家父子俩走了,隋玉跟赵西平走出去相送,这时她十分庆幸没有把事闹到官府去。
送走邻居,隋玉关上大门进灶房做饭,赵西平坐在灶前帮忙烧火。
赵二哥站院子里看一眼,他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地走到猪圈外去看猪,这只猪还是他陪老娘一起去买的,个头不小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能提腿卖了。
天色擦黑时,灶房里飘出浓郁的肉香,鸡汤炖成金黄色,泡发的干菜丢进去,热气一熏,迅速变软。
“晚饭只能在灶房里吃。”隋玉说。
“又不是外人,就蹲灶房里吃,暖和。”赵西平冲外喊:“二哥,准备吃饭了。”
“好。”赵二哥应声,他走进灶房,说:“猪养得挺好,明年再买一只养?”
“不买了,我打算留着它不卖,明年卖小猪崽。”隋玉挑了挑灯芯,油盏发出的光明亮了许多,她端着油盏移个位置,说:“二哥你回去问问,娘和嫂子们若是想养猪崽子,明年小黑下崽了,让西平给你们送一只回去。”
“行,我们再养一只试试。”
“要给钱。”赵西平说。
隋玉踢他一脚,说:“二哥别理他,猪是我养的,我做主,不要钱。”
“拿猪跟娘换儿子?”赵二哥玩笑一句。
“娘要是肯换,连崽带母猪都送给她也行。”隋玉觑男人一眼,说:“赵西平值这个价。”
“我谢你抬举。”赵西平语带嘲讽。
隋玉笑一声,锅里又咕噜了,她揭锅盖掂铲子搅一搅,吹开白茫茫的热气,她夹一块儿鸡肉尝了尝,够味了。
干菜炖鸡肉铲进木盆里,隋玉往锅里添两瓢水,说:“吃吧,先啃鸡肉,菜吃完了再煮疙瘩汤。”
赵西平兄弟俩在路上饥一顿饱一顿走了七八天,早在闻到肉香时就口齿生津,两兄弟的牙口好,进嘴的鸡骨头吐出来时都是嚼碎的。
半盆鸡肉炖干菜,连汤带水四个人分吃干净,后煮的疙瘩汤也没剩什么。
“明天我再炖只兔子。”隋玉说,“还是想吃包子或是扁食?忘煮汤饼了,明早给你补上。”
赵西平轻吁一口气,还是回来了舒坦啊。
晚上赵二哥跟隋良睡在隔壁,待那边没动静了,隋玉举着油盏掀开赵西平的衣襟。一路颠簸,胸口上的伤口没能好好休养,一半结了痂,一半还能看见鲜红的血肉。
隋玉赶忙闭上眼,她看得头皮发麻,伤不在她身上,她胸口也跟着疼。
“好疼啊。”她喃喃。
“是挺疼。”赵西平拔开瓶塞往伤口上撒药,说:“差点就回不来了。”
隋玉抱着膝盖默默看他动作。
赵西平抬起眼皮看她,有些失望道:“没哭啊?”
“眼泪哭干了。”
“我不信。”
隋玉剜他一眼,坦诚道:“跟埋在土下相比,你能回来已经是喜事了,我哭什么?还是说你想看我哭?”
男人勾唇一笑。
“贱样儿。”隋玉盘腿坐下,说:“你等我酝酿酝酿。”
赵西平接过油盏放木箱上,他袒着胸膛靠在墙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思及艰辛无望的脱籍路,隋玉的眼泪说来就来,她坐在光亮下,目含忧伤地看向消瘦了许多的男人,眼泪顺着下巴滴落,落在深色的褥子上。
赵西平脸上的笑慢慢落了下去,他伸出手接住掉落的泪珠,屈伸的手指攥住,掌心温热的湿意变冷,又一滴眼泪砸在手背上。
“是咸的。”他舔一下。
隋玉看着他的唇舌忘了哭。
赵西平勾住她的后脑勺,俯身一点点吻去她腮边的眼泪,低声说:“你的眼泪不可信,说来就来,都是假的。”
“是咸的就是真的。”隋玉偏头亲下他的耳朵,呢喃道:“谢谢你肯活着回来。”
一句话抵过千万行眼泪,男人满足了。
隔壁还睡着人,赵西平不敢做什么,再加上身子虚,他有些没精神,两人握着手并肩躺下,很快就睡了过去。
一夜过去,鸡叫三声时,隋玉起床去做早饭。隋良听到动静也醒了,他穿好衣裳出门,先打开大门放鸡群出去,鸡出门了,他开始洒水扫院子。
圈里的猪哼哼,两只羊咩咩叫,骆驼也跟着踢踏踢踏来回走动。
赵二哥站在檐下望着青黑色的天空,突然觉得老三的日子过得挺有滋味的,不需要谁插手干涉。
面条切好,隋玉提着菜篮子去菜园拔萝卜秧,赵西平要跟她一起去。
从菜园回来,他不客气地说:“二哥,我家菜地干了,你吃完饭去帮我挑水浇菜地。”
“行。”
清汤面条,外加一人一个荷包蛋,吃完饭,隋玉将风干兔子取下来泡水,去菜园里拔一个时辰的草,她又回来准备做午饭。
连着五天,赵家天天有肉香,赵西平顿顿吃得好,心情又舒畅,胸膛上的伤口在隋玉的好生照料下有了长嫩肉的苗头。
“那个,我明天打算回去了。”赵二哥说。
“怎么这么突然?二哥你再多住几天,正值冬闲,你回去了也没事做。”隋玉留客。
赵二哥摆手,说:“天冷了,按照往年,今年快下雪了,我要赶在下雪前回去。而且骆驼也是借的,出来这么久,主家该不高兴了。”
“那就多留一天,我晚上发面,明天蒸锅包子,你带走路上吃。”隋玉说。
“也成。”赵二哥迟疑地点头,他还是挺馋隋玉做的饭。
既然要蒸包子,隋玉索性一次多发点面,多蒸两锅,自家也能吃个几天。
秋萝卜还小,韭菜倒是长得茂盛,隋玉割一筐韭菜回来,人多手多,一筐韭菜不消半天就择洗干净了。
切韭菜,炒鸡蛋,生韭菜熟鸡蛋再拌上生肉糜,隋玉手脚麻利地揉面包馅。
赵西平洗手也过来帮忙,大动作他做起来艰难,包包子还是没问题的。
赵二哥探头进来觑一眼,在隋玉看过来时,他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出去。
三锅包子忙了大半天,包子蒸好,四个人当天就吃没了一锅,隋玉心想幸好家里人少,不然做饭都要累死人。
赵二哥离开时,隋玉跟赵西平出门相送。到了东城门,他止步说:“行了,不用送了,你们回吧。”
隋玉盯着他,见他踩着蹬绳坐上骆驼双峰之间,她抬头问:“二哥,不跟我说些什么?”
赵二哥看老三一眼,笑着说:“过年跟老三一起回去。”
“别理他,他不能做主。”赵西平拆台子。
“做不做主有什么紧要的,谁的话你都不听。”赵二哥摇头,说:“你们好好过日子,我回了。”
骆驼拖着木板车出城门,隋玉跟赵西平转身往回走,她扭头看一眼,说:“我以为二哥带着爹娘的命令来的。”
“你想多了,我爹娘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这话说出口,赵西平自己都心虚,他清咳一声掩饰不自在。
“八成是你说服了二哥。”隋玉心里有数。
“这会儿挺聪明。”赵西平扯了扯她的辫子,哼道:“假消息怎么分辨不出来?”
“关心则乱,太紧张你了。”
男人暗爽,面上却不屑。
客人已走,家里的存肉也不多了,隋玉又重捡打猎的活计,留隋良在家盯着赵西平,她一个人带骆驼出门去田间地头转悠,或是去城池以北的荒原,捕猎兔子和田鼠,她急需在下雪前给自己和隋良做一身皮袄和指套。
日子趋近十一月,空气越发干冷,寒风一吹,浑身凉个彻底。
隋玉缩着脖子蹑手蹑脚在枯黄的草丛里寻找,前方的土墩后面有动静,她放轻动作绕过去,鼻青脸肿的人进入视线,她愣住了。
隋文安没料到会碰上她,他擦擦鼻子里流下来的血,说:“你走太远了,这边不安全。”
隋玉点了下头,她又看他一眼,挎着弓箭转身离开。
隋文安苦笑一声,他朝西北方向看,这种自虐般的日子他过够了,是时候做个决断了。
十一月二十七,大雪纷飞天,卧床保胎七个多月的隋慧经过一夜的煎熬,在黎明时分生下一个瘦弱的男胎。
大夫人早饭后来探望,见孩子的指甲没长全,肚子还没她一个巴掌大,气若游丝,哭声像小猫叫,一看就是个早夭的苗子,她打消了抱走自己抚养的打算。
隋慧无声地躺在床上听外面的动静,大夫人来了又走,老夫人来了叹口气也走了,就连大夫来了也是摇头叹气,说是摸不着孩子的脉。
洗三那日,隋文安来了,他将一个指腹大的小银锁挂孩子脖子上,安慰妹妹说:“我听村里的老人讲,孩子是七活八不活,他看着弱,你好好照料着,能长大的。”
“我也觉得他能长大。”隋慧目含期盼。
隋文安看着这个像猫崽子似的小孩,他无比期盼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妹妹有了新的希望,他才能放心地离开。
第80章 重感情的孩子
清早,赵西平起来清扫院子里的落雪,雪干如沙,粒粒松散,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隋玉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扫雪声,沙沙声如虫鸣,她眯着眼又睡了过去。
屋里屋外的积雪扫干净,粥食也煮好了,赵西平推门进来,喊:“饭好了,穿衣吃饭。”
隋良一个翻身打挺坐起来,他嘶着气快速穿上层层叠叠的衣裳。
隋玉拥被坐起来,打着哆嗦说:“真冷啊。”
赵西平将木箱上放的衣裳扔床边,问:“起不起?不起我给你端床上来吃。”
“在床上越躺越冷,我还是起来吧。”隋玉拎起毛坎肩穿上,外面又套上五身衣裳,裤子也是穿五条,最外面还套个挡风的厚布裙子。
走出阴暗的房屋,外面明亮的光线晃得人睁不开眼,屋顶上白花花一片,风一吹,雪粒飞扬。
早已停雪,刚清扫干净的院子又刮来薄薄一层白。
走进暖和的灶房,隋玉吁口气,火的使用真是史上的一个壮举,真不敢想象还没使用火的原始时代,那时候的人是怎么熬过六九寒冬。
金黄的黍米粥,蛋黄流油的腌鸡蛋,半碗酸萝卜条,这就是一家三口的日常早饭。
“下雪了,羊也不长膘了,待会儿我跟你去东市上问问羊价。”隋玉说。
“外面冷,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在家等着。”赵西平剜出咸蛋黄给她,他吃蛋白。
隋玉一口吃掉油润的蛋黄,口感绵沙,不噎也不干巴,她挟一条酸萝卜佐粥又吃一大口,说:“我也去,在家有些闷。”
“我也去。”隋良说。
“你们别叫冷就行。”赵西平不勉强。
吃完饭,隋玉坐在灶前烧火煮猪食,赵西平不怕冷,他用冷水三两下冲洗干净碗筷,转身又出去提桶进来舀猪食。
猪吃上食,给骆驼和羊各扔一捆干草,赵西平拍拍身上的灰,说:“走了,出门。”
隋玉往灶里塞两根粗木柴,她摸了下趴在灶台上取暖的猫官,交代它别出门乱跑,她关上灶门缩着脖往外走。
巷子里的积雪清扫后堆在路两侧,雪堆上印着鸡爪印,隋玉走过去印两个脚印,隋良见了也要去踩两下。
“不冷啊?”赵西平站一旁等着。
隋玉小跑两步过去挽上他,他不情愿,她捶他一下,说:“外面又没有人。”
“到街上了你就松手。”赵西平妥协。
隋玉白他一眼,嘀咕说:“谁不知道我俩晚上是睡一个被窝的?”
“那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隋玉意有所指。
赵西平说不过她,干脆闭上嘴巴。
出了军屯,站在街上,街上零星只有几个人,雪地上,鸟的爪印比人的脚印还多。
东市靠近东城门,这里人多热闹一些,入口处支了两口大陶釜,里面烧着热水,白烟弥漫,人一走近就感觉到滚滚热意。
“拔鸡毛、刮羊皮、代杀猪。”见人路过,摊主吆喝一声。
“什么价?”隋玉伸手烤火。
“鸡毛给我是两文一只,羊毛给我就不用再给钱,猪是一百文一头。”
“走了。”赵西平拉走隋玉。
再往里走,先是骡市,三头骡子栓在栅栏里的柱子上,一头老骡,一头瘦骨嶙峋的矮骡,另一头是唯一一匹康健高壮的壮年骡。
“买骡子?”坐在木板搭建的矮棚里的骡贩问。
赵西平摆手,继续往里走,紧跟着是马市,马市里只有一匹马卧在雪地里嚼干草。
隋玉弯腰看马的牙口,牙齿不行了,看样子是匹老马。
“会有人买吗?”她问。
“大户人家会买,买回去吃马肉,不过马老了,肉也不怎么好吃。”赵西平继续走,羊市的人就多了,还没走近就听见咩咩叫声。
栅栏里羊多,买家也多,羊贩子扯着嗓子大声喊价,身上穿的羊皮袄脏得发亮,离他两步远都能闻言刺鼻的羊骚味。
赵西平让隋玉在外面等着,他走进栅栏里,选一头跟自家羊个头差不多的山羊问价:“这个怎么卖?”
“二百钱,个头不小,膘也厚,小兄弟,你买回去不吃亏。”羊贩说。
活羊不论斤卖,都是按只,一整只叫价。
“你收羊吗?”赵西平问:“收羊的价钱是多少?”
“多大的羊?”
“跟这只差不多。”
羊贩比个手势,说:“这大冷的天,你得让我赚二三两银子。”
又有人在问价,羊贩过去了,赵西平走出栅栏,他背着手,说:“一百七,最高能一百八十钱卖了。或者是我们自己卖,放出消息等人去家里问价,两只羊能多卖二三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