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良冲她吐口唾沫,他松开猫官去路上捡碗。
“她这种人不可交,以后你出门要是在路上看见她离远点,她若是喊你也别理,但也别得罪她。”隋玉嘱咐他。
隋良点头。
又有客来了,隋玉将隋灵带来的不痛快抛去脑后,又笑脸盈盈地招呼客人。
隋灵回头看一眼,见隋玉没看过来,她一矮身钻进巷子里,寻个背风的地儿藏起来。她一手举起微烫的包子大咬一口,松软的面皮破开,冲出来的热气烫得她嘴疼,她小口小口吐气,待热气散开又吃一嘴的馅。从抄家进大牢,再到流放,离今天已有一年,这一年间,她就没再吃过能把嘴塞满的东西。在钱家不是豆子粥就是野菜疙瘩汤,偶尔有点荤腥,全进了男人的嘴里,越想她越不愤。
一个包子下肚,隋灵感觉肚里的馋意更甚,她琢磨着四个包子就够他大哥吃了,她又趁热吃个个大的。两个包子下肚,微微饱腹后,隋灵擦干净嘴,将包子塞进衣里,她弓着背低头往回走。
“赵夫长,又去送面?”
赵西平点头,他加快脚步,余光瞥见隋灵像做贼一样贴着墙根走,他看过去一眼,很快又挪开视线。
一错过身,隋灵大松一口气,她摸了摸怀里的包子,得意地笑了笑。
“又跑哪去了?你还知道回来啊?”人一进屋,钱母就盯上了,“有事没事就出门,你在外招哪个男人?家里的地扫了?鸡喂了?衣裳洗了?”
隋灵充耳不闻,她径直进屋,冲瘫在床上的男人瞪眼,“你又没死,你娘骂我在外勾搭男人你也不吱声?”
“唉,她说就让她说去。”钱威嫌烦。
“哼,让她骂?改天我真勾搭个男人去……”
钱威瞪眼,他坐起身骂:“你个小蹄子活腻了……咦?哪来的?”
“嘘。”隋灵往外指,压低声音说:“明天去看我大哥,我找隋玉拿的。”
“就给了四个?真够抠的。”钱威下床,他走过去拿一个就啃,含糊道:“我尝尝味。”
“哎,我给我大哥带的。”隋灵急了,“你想吃拿钱去买,或是你给我钱。”
“我哪来的钱?还挺好吃的,你尝尝。”钱威将包子递过去让她咬一口,说:“给你哥带三个包子就够了,他又不是没饭吃。”
隋灵瞪他,还是张嘴大咬一口。
“是挺好吃的吧?我俩再分一个,好事成双,送两个过去刚刚好。”钱威没品出来味。
隔天,隋灵揣着两个冷包子坐上骆驼跟钱威一起出门,出了城,朔风四起,骆驼跑起来后,迎面撞来的风如利刃一般削刮着露在衣外的皮肤。
“冻死了,以后天冷了我不来了。”隋灵冻得打哆嗦,她一缩身,怀里揣的包子从衣摆下滚落,她伸手去抓,只按住了一个,另一个翻滚落地,骆驼的后蹄踏过踩个稀巴烂。
“晦气东西。”她气得朝骆驼拍一巴掌。
隋文安看着递过来的孤零零一个包子,他叹口气,心里觉得隋灵在婆家的日子想必不好过,他没吃那个包子,让隋灵带回去,说他每日能吃三顿饭,不会饿肚子。
“大哥,修长城的日子太苦了,要不我替你去玉门关跑一趟,找李都尉说说情,让他调你去旁处做事?”钱威等两人叙完旧了,不紧不慢地开口。
隋文安拒绝了,他跟在他爹身边见过太多巴结奉承之人,挤破脑袋想攀高枝的嘴脸都是相似的,钱威的试探在他眼里如小儿撒尿,憋都憋不住。
“这是我自己要求的,父债子还,我替我爹赎罪。”他看了眼隋灵,说:“你跟妹夫回去吧,往后别来了,安心过你的日子。若是我当舅舅了,你再来报喜。”
在他看来,以钱威的为人,大概只有隋灵生了孩子,她的日子才稳当一些。
隋灵不高兴地皱了下眉,她将手里冻硬的包子强塞给他,说:“我们走了。”
“嗯,你可有玉妹妹的消息?”隋文安又问一句。
“她在……她的日子好得很。”隋灵差点说漏嘴,又气冲冲地说:“她天天乐呵呵的,用不着你操心她,人家都不跟我们来往了,我去找她都进不了门。”
隋文安有些不相信,但也没说什么,等两人骑着骆驼走了,他站在原地将冷冰冰的包子啃进肚,在监察来催之前,他挑着担子去挑沙。
“你大哥就是个傻子,有关系不用,自讨苦吃。”回去的路上,钱威语带不愤地发牢骚,又问:“你跟李都尉可见过面?”
隋灵摇头,她低声说:“我爹死前只见过我大哥。”
钱威冷哼一声,说:“以后不准再来,你看看你堂妹,人家什么都不想,天天折腾着赚钱,你就没想法?”
隋灵眼里闪过怨毒,她最讨厌谁拿她跟旁人比较,让女人出门赚钱,真够窝囊的。
到家天都黑了,隋灵冻了一路,进门了就开始打喷嚏,她下了骆驼直奔偏房,一溜烟钻到床上打哆嗦。
“给老娘出来烧火做饭,在外面浪了一天,回来就瘫床上,你是哪家的小姐?”钱母拎着勺子冲进屋骂,“天天躲懒,一文钱不挣,满心眼的贪吃贪懒,谁家媳妇像你这样?”
“天冷,吹了一路冷风,你让她歇歇,别病了……”钱威进门帮腔。
“歇什么?老娘什么时候歇过?这没下雨没下雪,冷什么冷?隔壁巷子赵西平他媳妇,刚刚天黑了才收摊回来,人家挣钱的不嫌冷,她个吃白饭的还叫冷?你给我下来。”钱母举起勺子扑床上打人,边打边骂:“老娘赶明儿把你捆了卖了,养你不如养头猪。”
隋灵挨了几下,又听她这么说,又气又吓,她大哭出声,满心的委屈化成了恨,恨不得把欺负她的人都给杀了。
隋玉出门抱柴隐约听到哭声骂声,她吸口冷气,进屋关上门。
“今晚是吃汤饼还是吃疙瘩汤?”她进灶房问。
“天晚了,煮疙瘩汤算了。”赵西平将两双草鞋拿到灶前,烧火时就着火光收口,说:“还剩半捆草,我得空再给你们编两双。”
隋玉喜眯眯地点头,“我现在一天能赚三四钱,加上在西城门摆摊攒的钱,过两天满一个月了,我去布庄扯几尺布,我们一家三口都添身厚衣裳,这天越发冷了。”
“我不缺衣裳,你俩多买一身。”
“那不行,赵夫长对我好,我也得对他好。”隋玉摇头晃脑地笑,“赵夫长,你说对吧?”
赵夫长不吭声,他不喜欢听让人麻酥酥的话。
第36章 有惊无险
天气变冷,隋玉的生意越发好做,入了十月,她喊上赵西平挑筐拎罐去粮庄,一下买回一石面。以前买一斗面够用两三天,如今两斗面只够用三天。
“你会做针线活儿吗?”进布庄前,隋玉小声问。
“你不会?”赵西平错眼看她,他好像还真没看见她动过针线。
隋玉讪讪一笑,“我不会。”
“我也不会。”休想让他再给她缝补裁剪衣裳。
“那就多花点钱买成衣喽。”隋玉耸肩,她打头先走进布庄,进门喊:“阿姐,铺子里可有我与小弟穿的成衣?”
“有。”伙计扫了眼她的衣着,领着人往偏间走,里面存的都是粗布麻衣,多是黑色、黑青色、乌灰色、灰白色。
隋玉打眼一看,款式大同小异,没什么挑拣的,她摸了摸衣料,看了看针脚,让伙计给她拿一身厚实些的,“外面站的是我男人,你估量着他的身形,也拿一身厚衣裳,给他拿黑青色的。”
“最粗的麻布怎么卖?”赵西平站门口问。
“一匹布五十钱,按娘子说的,买三身成衣给六十钱便可。”
赵西平摆手,隋良个小又瘦,一丈布就能给他做一身了,就他的身量多占些布,加上隋玉的,一匹布还用不完。
“直接买布,回去了找孙大娘做,给她布她就愿意做。”他说。
“那好,直接给我扯布,一半黑青色,一半灰白色。”隋玉从罐子里掏五贯钱递给伙计,说:“你数数。”
伙计拿出布尺丈量粗布,隋玉在一旁盯着,跟赵西平小声嘀咕说:“真贵啊,一个月赚的钱没了一半。”
“没了再挣。”
“你说得轻松。”隋玉瞪他,“唉,花钱容易赚钱难。”
赵西平心想他可不轻松,这半个月来,他是白天和面,黑天也和面,上午送傍晚接,中途还要一趟趟往街上跑,哪里轻松了?
伙计将两卷布递过来,他伸手接过,又出门挑上担子。
“我来拿布。”隋玉追上去。
“一匹布不轻,你拿不动。”赵西平绕过她,说:“快点回去,天又要黑了。”
风寒灰大,街上行人少,巷子里也少见人影,家家户户关着门,人都躲在家里避寒。走进十三屯,隋玉探头一看,巷子里也没人,她心里一松,这下不担心有人问长问短了。
“喵——”猫官从柴垛上翻下来,它像只狗一样竖着长尾巴去迎接。
“猫官,你又逮到耗子了?肚子鼓鼓的。”隋玉矮身拍了下猫腹,硬的,不等开火,猫已经吃饱了。
隋良跑去开门,赵西平挑担进去,隋玉走在最后,等猫进去了,她反手将门关上,门一关,院子里暖和多了。
对门的门缝里有一只眼睛,等赵家的门关了,老阿婆才直起身回灶房做饭。
没过两日,住十三屯的人都知道隋玉卖包子赚钱了,买了两匹布回去呢,大手笔。
赵西平去找孙大娘裁剪布料时,孙大娘问:“赵夫长,卖包子赚不少钱吧?听说你们一下买了两匹布回去,现在布价如何?十两银子够买吗?”
“谁说买了两匹布?我就买了一匹。”赵西平想了想,说:“半匹黑布,半匹灰布,黑的给我做衣裳,灰的是隋玉姐弟俩做衣裳。还是老规矩,你给我做三身衣裳,剩下的布是你的。”
孙大娘痛快答应,做三身衣裤,剩下的料子凑一凑打打补丁,还能给她儿子凑一身衣裳。
“大娘,你跟我说说,是谁在外面传闲话?”赵西平问。
孙大娘口风紧不肯说,她笑着和稀泥:“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这巷子里住的人多,人多嘴就杂,天天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那头巷子里王二牛家的母鸡瘸了只腿,不知道是谁打的,就这点事还在巷子里传了两三天。你要是计较这点事,以后天天有你忙的。”
赵西平不太痛快。
“这样好了,待会儿我出去帮你说一说,这各家各户谁没买过一两匹布,夏天布价便宜了点,我还去买了两匹布回来屯着。”孙大娘说。
赵西平只得作罢,又生疏地道声谢。
他以为事情就这样了了,但在第二天,他送隋玉去摆摊的时候,酒铺外面多了个卖包子的摊子,不仅有萝卜馅,还有酸菜馅。显然,有人听信了谣言,也要来分一杯羹。
隋玉的步子顿了一下,烧火的女人她面熟,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应该就是相邻的两个巷子里住的人。
“卖包子啊?”她故意走近,见妇人面色紧张,她探头问:“包子怎么卖?”
冬娘低着头不吭声。
“走了。”赵西平拉她一把,他担心她不痛快想找茬,故意说:“因果报应不是?之前你在西城门抢人家的生意,现在轮到别人抢你的生意了。”
隋玉早有预料,她哼哼两声,说:“各凭本事。”
赵西平将摊子给她摆好,火炉也给吹着火,交代几句牵着骆驼回去了。他将骆驼放出去吃草,回去了着手打稿卷,但到底还是不放心,他又锁门去南水街。
两个摊子各有生意,但隋玉那边生意好多了,她早出摊半个月,已经有老顾客了,再加上她热情大方好说话,声音又甜,过路的人被她一吆喝,十喊七成。
“跟猫玩去,我来烧火。”赵西平赶走隋良,他一屁股坐下。
“你把良哥儿赶走了谁帮我收钱?”隋玉低头看他,问:“你怎么来了?”
“看你的生意还能不能做。”
隋玉踢他一脚,“闭上你的臭嘴,天天净给我喝倒彩。”
赵西平往另一旁看去,那个妇人面色苦闷,显然是没做过生意的,一拉不下脸二不敢吆喝,在隋玉无声的打压下,她看着很是吃力。
“小阿姐,买不买包子?三文钱一个,萝卜馅的,还拌了猪油。”
年轻的姑娘闻言走过来,但在瞟见地下还坐了个冷脸大汉时她神色一紧,忙摆手说:“不买不买,我不喜欢吃萝卜。”
隋玉低头看下去,跟男人对上眼,她抬头喊:“良哥儿,你来烧火,不要你姐夫帮忙,他影响我做生意。”
赵西平起身就走,他想着好久没去集市上逛了,中途折道往另一个巷子走,然而走到半道遇见个面色不善的男人,他立马调头快步去南水街。
“你怎么又来了?”隋玉诧异。
“少啰嗦,摊子往那边挪。”赵西平打湿手,揪两坨面摁蒸锅上,连带蒸笼一起搬走,还不忘跟冬娘说:“酒铺的老板过来了,他是个不好惹的,你快挪摊子。”
然而冬娘用的是陶釜,又大又重,她一个人压根搬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隋玉三两下将摊子挪走,就连烧的火灰都给铲走了。
“人来了。”隋玉看到来势汹汹的三个人。
“老子才多久没来?哪来的蚂蚱跑爷的地盘上摆摊子?还烧火?给你老爹送葬不成?”酒铺老板还没走近就开骂了,更甚者是指挥仆役去拆摊子,“给我推了,都给打砸了。”
隋玉的摊子在油铺外面,她身边还跟了个身板魁梧的壮汉,一看就是当过兵,两个仆役不敢朝她下手,一同扑向冬娘,打砸她的摊子。
“别,我这就走,我男人是孙百户麾下,你们不能这样……”冬娘护着滚烫的陶釜,大喊道:“你们打砸了我的摊子,我指定去告官。”
一句告官让两个仆役停了手,主家正官司缠身,这时候再惹官司肯定不讨好。
“滚,赶紧滚。”酒铺老板恨死这些当兵的,他娘的,一个个官小好比草籽,死了这个却黏来那个。
冬娘看向赵西平,隋玉推他一下,他不情不愿的去帮忙搬东西,“你回去喊人来,我先帮你看着。”
冬娘一抹眼泪,转身赶忙往回跑。
“你也是军营里的人?”酒铺老板问。
赵西平点头。
“他娘的。”酒铺老板大感晦气,将手里的木牌丢给仆役,他踩着一地散落的包子直接走了。
转卖——
咚咚几声,转卖的木牌挂在了酒铺大门上。
等仆役走了,隋玉不好意思地冲油铺老板笑,又喊赵西平帮忙把摊子挪回去。
冬娘带着她男人来了,赵西平认识,这是孙百户麾下的一个十夫长,叫杜三春。
杜三春见到赵西平脸红,他含糊不清地道歉又道谢,将地上的东西都扛骆驼背上,包子也都捡起来,带着媳妇灰溜溜地走了。
“还赶我走?”赵西平耀武扬威地盯着隋玉,又问一遍:“还赶我走?”
“不赶不赶。”隋玉连忙认错,她俯身托手将赵夫长请到火炉旁,谄媚地说:“还请赵夫长帮我烧火。”
隋良蹲在一旁笑歪嘴。
“晚上早点收摊,我想吃扁食。”赵西平提要求。
隋玉不说二话,痛快答应。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西平除了在家和面剁馅,其他时间都在南水街守着,他搬去了矮榻,铁锹也掂去了,每逢酒铺老板带人来看铺面,他跟隋玉像猫叼崽子似的将七零八碎的摊子挪走,人一走,两人又将摊子挪回去。
酒铺老板被磨得没脾气,逮不住贼行,又不能棒打,隋玉每次回家都将烧的草灰和草渣打扫干净带走,这让他也抓不到短处,慢慢的,他也就放弃了。
没人再来抢生意,顺顺当当的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十月底。
夜半,赵西平将三盆面和好,开门出去发现下雪了,他进屋推醒隋玉,说:“下雪了,明天不能出摊了。”
“怎么不能?炉子里烧火又不冷。”隋玉一骨碌坐起来,她搓着手臂,说:“天冷做馒头包子的人少,我们的生意更好做。你去把灶烧着,烧出炭压下火苗,锅里添上水,烧上一夜,灶房暖和了,发面就快。”
赵西平听她的,转身又出去了。
隋玉也穿上衣裳出去,她去灶房转一圈,开门出去扯捆干草进来铺锅里,再端盆面架锅上,另外两盆放在灶台上。
“猫官,你今晚注意点,别给我掀摊子了。”隋玉拍着猫头叮嘱。
第37章 心疼我?
落了一夜的雪,天地之间一场白,早起开门时,青黑色的天罩着白皑皑的地,天色透亮却又显混沌。
赵西平拢了拢衣襟,长呼一口气踏进雪地里,他推开灶房,一眼看见猫官半蹲在灶洞前取暖,见人进来也只是睁了下眼。
“灶还烧着?”他问猫,反手关上门,他先揭盖帘看盆里的面,三盆稀面都发起来了。
“面可开了?”隋玉缩着脖冲进来,跺脚说:“真冷啊真冷啊,还是灶房里暖和,灶里还有火?猫官起开,我要来做饭。”
猫一纵落了地,它抖了抖毛走到门口,从门缝里看了几眼,扒开阖着的木门一头扎进雪里。
隋玉看了一眼,扭头拿起烧火棍捅了捅灶洞里的灰,没有火星了,但还有余温。她重新捂火引燃,听见门外脆响的砰砰声,她走到门口探身往外看,“水冻上了?”
“嗯,一层薄冰。”一张嘴,大团大团的白雾笼罩住脸,盖住了视线,赵西平扭头吐气,拿着瓢连水带冰往桶里舀。
隋玉给他让开路,锅底的干草已经拿出来了,水倒下去浮起零星草渣,不过是烧洗脸水,也不用在乎这些。
又往灶里塞几根柴,隋玉出门去骆驼圈挖萝卜,骆驼圈没搭棚子,沙坑里积了厚厚一层雪,两头骆驼跪伏在地上也不怕冷,嘴里咂巴咂巴着,下巴上的毛糊成一坨坨的冰渣。
隋玉挖半筐萝卜拎到灶房里,她跺了跺脚上的雪,问:“水热了?”
锅里已经冒烟了,赵西平拿盆舀水,他先洗手洗脸,拌面揉面的活儿还等着他。
“咱家的骆驼几岁了?”隋玉问。
骆驼哪有论岁数的,又不是人,赵西平看她一眼,说:“三年大,我套来的时候估摸着才断奶。”
“不是你买的?”隋玉惊讶。
“太贵了,我去沙漠里套回来的,一次套了俩。”说起这事,赵西平难掩得意,套骆驼既看运气也看本事,有的人一年往沙漠里跑好几趟都套不回来一头,套回来了也不一定养的活。
“真厉害。”隋玉竖大拇指。
赵西平不反驳。
“它们长多大才下崽?”隋玉想问的是这个。
“五六年吧。”赵西平也不是很清楚。
时间真长,难怪骆驼价贵,隋玉心里不成熟的想法立马打消了。她不再多想,用洗脸剩下的热水先将萝卜搓一遍,再用锅里剩下的热水兑上凉水又洗一遍,洗干净了码在食柜里,早饭后剁馅的时候能直接用。
锅洗干净再添上水,隋玉推开装粮食的大陶缸,之前磨的米还剩两把,她又抓两把豆子混在一起,淘洗干净倒进锅里煮着。
“我泡一碗黄豆,等发芽了炒黄豆芽吃,你喜不喜欢吃?”隋玉问。
赵西平点头。
“喜欢吃我就多泡点,出芽了给你蒸一锅豆芽豆腐包,烙饼也行。对了,菜园里还有韭菜,也不知道长没长出来,这下雪了不会给冻死吧?”
“前几天我用干草给盖上了,等你想起来,那点韭菜已经灭九族了。”男人颇有怨气,挖菜园她让挖,种韭菜她要种,韭菜种下了她不念叨也不管了,浇水施肥都是他,全成了他的事。
隋玉嘿嘿一笑,说:“等韭菜割回来,我给你做韭菜鸡蛋馅的扁食,烙饼子也成。”
赵西平没搭理她,面揉好,他拿起盖帘盖上,一头钻出暖意融融的灶房,掂起木锹开始铲院子里的雪,骆驼也要放出去跑跑。
“喵——”猫官从大门外进来,披着一身雪一溜烟蹿进灶房。
“过来。”隋玉伸手,猫蹭过来,她将它毛上的雪拍掉,嘀咕说:“天冷,别往外跑,今天摆摊也不带你,你就跟良哥儿在家待着。”
说着,她大声喊:“良哥儿,起床了,饭要好了。”
隋良将四身衣裳都套身上,穿上塞了干草的新草鞋出来。院子里雪已经扫干净了,屋顶和墙头还是白的,他瞅一眼就打哆嗦,经过去年那个冬天,他见雪心里就发寒。
“你姐夫进来了?”隋玉正在盛饭,扭头指了下地上的盆,说:“水是温的,洗洗脸洗洗手。”
院子里响起跺脚声,赵西平进来了,他低头进门说:“外面都没人,你确定今天生意好?”
“好不好出摊了再说。”隋玉将一碗稠粥递过去,说:“快吃,吃了还盛,锅腾出来我待会儿要用。”
灶门一关,屋里陷入昏暗,隋玉端碗坐灶前,她往灶里又塞些柴,待火苗飙起,屋里有了亮光。
赵西平给猫官扒两筷头饭,它蹲在墙根吧嗒吧嗒舔,跟人吃饭的吸溜声相映成趣。
饭吃完,隋玉将锅洗干净,洗锅水里沉了一层米,她觉得可惜,心想等年后猪崽子买回来了,泔水就不浪费了。
面盆又架上蒸锅,暖和的灶台上也摆上面盆,隋玉往灶洞里埋一腔草渣,跟隋良交代几句,他就抱着猫官坐灶前盯着,有明火了用烧火棍打灭,一直用明明灭灭的火星维持锅里热而不烫的温度。
隋玉点亮油盏埋头在案板上咵咵切萝卜,切久了,刀工也练出来了,最初切萝卜还小心翼翼盯着刀刃,生怕剁手上去了,现在不用看,刀起刀落,掉下来的萝卜粒大小均匀。
半筐萝卜切完,灶上捂的面半开,隋玉将蒸锅上的面盆端下来开始炒馅,萝卜粒下锅,她听到拍门声,是赵西平放骆驼回来了。她去开门,发现骆驼还背了两捆柴,都是带雪的粗树枝。
“你还去捡柴了?”
“嗯。”
她太废柴了,洗脸洗手要用热水,半夜发面要捂火,灶一烧就是一夜,白天还带柴去摆摊,赵西平觉得柴房里存的半屋柴经不住她折腾一个冬。
“没下过雨,柴是干的,雪抖掉就能烧了。”他说。
“那待会儿带到街上去,家里的柴存着。”隋玉说,不等话落,她大步进灶房,锅里还有馅,这个不能耽误。
两锅馅先后炒好,油罐也见底了,隋玉揭开盖帘一看,冲外面喊:“当家的,面开了,你来揉,我等着包馅。”
“生面端到街上去,会不会冻得揉不开?”赵西平问。
隋玉不确定,等赵西平揉好面,她割一半下来搓饼包馅,另外一半放盆里端到院子里放着。等一锅包子上锅,她再将面盆端进来,面盆里的面团硬梆梆的,像是结了一层痂。
“在家将包子蒸好,都蒸好了再挑到街上卖。”隋玉折中想个法子,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她拍头说:“傻了傻了,以后我不用去摆摊了,我在家先蒸好包子,然后牵着骆驼去大街小巷挨家挨户叫卖不就成了。”
就是可能耗时更长,吆喝一条巷子不一定有一家买,带钱上街的人有花钱的欲望和能力,坐在家里的人,除非是家有余财的,否则轻易不会花钱。
隋玉里里外外捋清楚,还是决定先试一试探个路。
她在家耗了大半天包馅蒸包子,一锅锅包子堆进刷洗干净又烤干的大篾筐里,热气腾腾的包子一点点冷却变硬。
一直到过了晌,最后一锅包子出笼,隋玉大呼一口气,她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活动活动手关节,拿一个包子蹲下填肚子。
赵西平将吃饱肚子的骆驼牵出来,藤筐绑上去,再将装包子的篾筐塞进藤筐里,他看了看天,说:“又要下雪了。”
“下雪没事,我戴你的斗笠能遮雪。”为了赚钱,隋玉不怕冷。她吃两个包子又喝碗热水,肚子撑出饱胀的感觉尤为满足。去年的这个时候已经踏上流放的路了,一身单衣薄鞋她都坚持下来了,今天这点小麻烦哪能绊住她赚钱的步子。
出门前,隋玉往夹衣里塞上苜蓿草,裤腿也撑得鼓囊囊的,一切准备妥当,她戴上大斗笠去牵骆驼。
“我走了啊。”她大步出门。
赵西平跟出去,门外寒风呼啸,席卷着屋顶上的雪粒子在巷子里横冲直撞,骆驼都呛得眯眼睛,牵骆驼的人却还是满脸笑。
“我晚上要是回来晚了,你记得煮饭,良哥儿,你记得提醒你姐夫。”隋玉狡黠一笑,她沾沾自喜地想以后她在外多磨蹭一会儿,她就不用做晚饭了。
赵西平纠结再三,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他妥协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不不——”隋玉一口拒绝,又不要烧火的,她还带上个冷脸大汉做什么,嘴上却是奉承道:“赵夫长是个吃俸禄的人,哪能跟我在大街小巷里流窜叫卖。”
赵西平觉得刺耳,摆手让她赶紧滚。
隋玉嘻嘻哈哈两声,她从怀里掏两把苜蓿草喂骆驼,牵着骆驼往巷外走。
她先去了南水街,街上积雪未扫,零星有几行脚印,人影却是瞅不到一个,这时她庆幸没过来摆摊。
“卖包子喽,萝卜馅的包子,三文钱一个,用猪油炒的馅,可香了。”隋玉带着两头骆驼行走在空荡荡的街上,眼睛两边扫,瞅着哪家铺子开门或是开窗,一有动静她就探过去问:“老板,买包子吗?上午才蒸的,吃的时候烧两把火烤一下就热了。”
“下雪天还出来卖包子?不怕冷?”篾匠问。
“想挣钱呗。”隋玉忒实诚。
篾匠笑两声,说:“骆驼牵过来,我婆娘拿钱去了。”
“哎。”隋玉大步踏过去,盆子递过来,她挟包子放进去,“大嫂,买几个?”
“你明天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