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良又看过去,他迟疑地点头。
“再有几天就过年了,我们去看看他。”隋玉早有这个打算,在流放的路上吃了那么多苦,她顿顿吃饱饭,耗了半年身体才有起色,隋文安的身体可想而知。或许是明天,也或许是后天,他倒下就起不来了。她这次去探望一次,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去探望一回尽尽心,也全了这一世的缘分。
“我们流放跟他无关,但我们能过上寻常人的日子是他出的力,我明晚蒸一锅包子,后天我们去看看他。”隋玉扭头询问隋良,“行吗?你愿意去吗?”
隋良想到了堂兄为了求李都尉救三个姐姐,那晚在城墙上磕破头的场景,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行,我们后天悄悄去,不让你姐夫知道。”隋玉贼兮兮地笑了。
稀面调好,锅里的菜和粥也热了,隋玉将锅底的粥刮干净,添水将锅洗干净,又舀水倒进去,就着灶里的余火烧洗脚水。
一夜过去。
隋玉和隋良吃过早饭就挎着半筐干草出门放骆驼,出了军屯,姐弟俩迫不及待地跑起来,裤腿里的干草又掉了,骆驼跟在后面捡了吃。
“坑塌了。”还没靠近隋玉就发现了,她丢下筐奔过去,还没看清先听到动静,坑底缩着一只灰毛兔,兔子还活着。隋玉伸手将兔子提起来,这才发现它身上有血,坑底的尖棍戳伤了它的肚子。
隋玉将棍子拔起来,用砍刀削掉沾血的部分又插进去,手伸下去发现不对劲,坑底竟然挖了个半掌长的洞,如果兔子不是受伤了,估计已经跑了。
她又多削些棍子插进去,表面做好遮掩,再放一块儿萝卜吊着,她拎着兔子走了。
兔子在河边用石头砸死,隋玉漫不经心地继续放骆驼,晌午时去地头看一眼,见没有动静就牵着骆驼回去了。
刚走进巷子,猫官从孙大娘家的墙头蹦下来,它高高竖着尾巴,鼓着肚子走在骆驼前面。
“猫官又逮到耗子了?真厉害啊。”隋玉已经摸熟了它的姿态。
猫官甩了甩尾巴,一进门它就往灶房走,挺着大肚子从门缝钻进去,不一会儿又叼着半个老鼠屁股挤出来。
“厉害厉害。”隋玉敷衍地又夸两句,她进屋拿刀划破兔皮,兔血流出来,猫闻到味丢掉耗子跑过去守着。
兔皮难撕,隋玉用脚踩着往上拽。身上的皮毛撕掉了,兔头却是如何都处理不好,她拿着兔头看了再看,又看了眼一直守在一旁的猫,手一松,兔头进了猫官的嘴巴。
兔肉一分两半,两半都抹上盐挂在墙上,等隋玉将包子蒸好,兔肉上的血水也沥干净了,她给取下来放进食柜里。
“猫官,夜里盯着耗子别来偷嘴。”隋玉不担心猫偷吃,它肚子撑得溜圆,半个兔头和半个鼠屁股还藏在柴房里。
又是一个安静的夜,隋玉半夜冻醒琢磨着赵西平走哪儿了。
天一亮,隋玉将赵西平抛到脑后,她忙着煮饭,饭后又忙着牵骆驼出门。大门刚锁上,猫官一跃上了墙头,又一跃下了墙头,它急匆匆跑出巷子,等人走近,它又颠颠跟着骆驼跑。
“猫官你回去!”隋玉急了。
猫不听,它也要去打猎。
第43章 多方铺路
到了地头,隋玉看见陷阱又塌了,她快步跑过去,猫快她一步,要不是她及时拽住它的后腿,它也蹿坑里去了。
“喵——”猫官挣扎着大叫。
“别乱动。”隋玉拍它一巴掌,她拨开埋在坑里的干草,从尖棍上拽下一只冻得邦邦硬的田鼠。
“没有兔子,只有一只田鼠,还挺压手。”隋玉将田鼠递给隋良,秋天割黍子的时候她在地里看见过流窜偷食的肥老鼠,这些田鼠可糟蹋不少粮食。
“喵——”猫官粗着嗓子叫。
隋良摸摸它,不知道该不该喂它。
隋玉将陷阱又布置了下,她接过田鼠丢筐里,提起猫官往地垄上走,说:“良哥儿跟上,我们这就动身。”
姐弟俩带只猫骑上骆驼,骆驼循着河往下游走,怕遇到熟人,隋玉选择不从城里通行,直接绕过军屯,在地垄间穿梭。
横亘在西北方的巍峨长城抬眼可见,穿过民居,路变得开阔,土壤里的沙砾也越发多,寒风带起沙土,前方灰蒙蒙的。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隋玉觉得此行也如是,蜿蜒的长城就在眼前,骆驼跑了小半天才抵达长城根下。
人坐在骆驼上已经冻僵了,隋玉扶着驼峰下来的时候腿已经没了知觉,她扶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
“良哥儿,抓着我的手下来,猫官呢?”
隋良拍了拍肚子,衣下翻涌,猫官动了动,它从衣襟口钻出来,下一瞬,四爪一蹬轻巧落地。
正值晌午放饭,城墙根下或坐或蹲的役人见有女人过来,疲乏麻木的眼神有了光,瞪着贪婪的眼睛盯着沿河而行的人,见她望过来,有人吹起响亮而刺耳的口哨。
隋玉装作没听见,她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扫过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看见眼熟的面孔,她心里不由一咯噔。
“找谁?”一个兵卒打扮的男人高声问。
“隋文安,他是今年八月初流放过来的。”
“前面。”兵卒抬手一指,催促道:“走快点,少在这边晃荡。”
隋玉闻言牵着骆驼快步走,隋良抱着猫官跟在后面跑。
站在城墙上的人对河岸上的动静尽收眼底,隋玉还在眯眼挨个找人的时候,隋文安已经看见她了,他塌下腰赔着小心跟监察官告假。在得到许可后,他扶着荒土往下走,还时刻提防着身后的人推他或是绊他。
一路顺当下了城墙,隋文安踩着桥方走到河对岸,他冲牵骆驼的姑娘招手,“玉妹妹,这儿。”
隋玉脚步顿住了,若不是嗓音没变,她几乎认不出人,朝她走来的男人佝偻了背,面部浮肿,发间竟生了白丝。
“堂兄?”她试探着喊一声。
隋文安勉强笑了下,他看了眼隋良,欣慰道:“良哥儿长胖了些,能开口说话了?”
隋良摇头。
“我来看看你。”隋玉干巴巴地开口,她将骆驼背上的筐拿下来,表层的干草揭开,下面盖着一锅三十个包子,她用手背试了下温度,已经冷了。
“我蒸了一锅包子,你先吃点。”隋玉从底下拿起两个还没冻硬的包子递过去。
隋文安看见半筐包子眼睛就直了,他顾不上说谢,蹲下身接过包子就大口吞咽。
离得近了,隋玉看清他脸上的浮肿有淤青,看形状像是打的,她暗暗比划了下宽度,又低头看脚,很大可能是用鞋底子扇的。
她沉默地挪开视线,心里复杂难言,一直等隋文安停下吞咽的动作,她才问:“吃饱了?”
隋文安笑了下,脸上的骨头顶起浮肿的皮,他疼得一哆嗦,脸皮抖了抖,笑意也落了下去。
“吃饱了,从下大牢的那天起,就今天这顿吃饱了。玉妹妹,多谢你来看我。”
“应该的,你我是兄妹。”隋玉数了下筐里的包子,隋文安吃了五个,她犹疑地问:“隋灵没来看过你?”
“来过一次。”隋文安低头看了眼筐里的包子,他又咂巴了下嘴,心里浮起一丝模糊的猜测。
“说来也巧,她来看我也是拿的包子,好像也是萝卜馅的。”他抬眼看过去,说:“你俩商量好的?”
隋玉摇头,她可没有做好事不留名的打算,直接说:“包子是她从我摊上拿的,之前我摆摊做卖包子的生意,她过去说要来看你,又从家里拿不到东西,只能去我那里拿。我给她拿了六个,你没吃饱?”
“六个?”隋文安怅然一叹,他抬眼四望,喃喃说:“吃饱了,吃饱了……”
这就是亲妹妹,隋文安突然觉得心冷。
隋玉察觉出不对劲,她不再问,转身从骆驼背上取下垂在两边的旧茅鞋,串着茅鞋的草绳解开,她将鞋递过去,说:“这是你妹夫的旧鞋,挺暖和的,也不打眼,你拿去穿。”
隋文安又道声谢,这才发觉两个亲妹妹跟隋玉之间的区别,隋玉事事考虑的周到,日子也过得不错,他之前的担忧全是白操心。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隋玉又问。
“前天慧姐儿来了,她给我送来一身冬衣冬鞋,都是新的。”隋文安颠了颠手上的茅鞋,无奈地说:“乞丐穿新衣招人妒恨,衣鞋上身不过半天就被人扒走了,还挨了一顿打。”
“谁打的?”
隋文安往长城上看一眼,打人的都是自家叔伯兄弟。在一日日的压迫奴役下,他们越发怨恨他,他平时躲着避着都免不了被骂,有人来给他送吃的喝的穿的,越发红了眼。
“天黑哪里看得清,不知道是谁。”隋文安不打算提,他看着筐里剩下的包子又拿起一个往肚里塞,咀嚼的空隙,问:“剩下的是给叔伯兄弟们带的?”
“嗯,免得让人眼红。”
隋文安点头,他再一次感叹隋玉比另外两个妹妹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以后你别来了,这里不是个好地方。”隋文安站起身,他知道该去干活了,也不再长吁短叹,抓紧时间交代几件事:“玉妹妹,劳你回城了去看下慧姐儿,她前天走的时候我觉得她不对劲。”
隋玉皱眉,她有心想拒绝,就又听他说:“再劳你给她带句话,如果我哪天死了,不要费心拾骸骨,死在哪儿就埋在哪儿。”
隋玉心里一咯噔,她抬眼看他,说起死,他脸上浮起轻松之色,甚至是向往。
“还有就是,你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过往好的坏的都不要再想,我们的族人也不要再接触。”隋文安又短短交代一句。
城墙上哨声响起,散落各处的役人如黑压压的蚂蚁一样起身劳作,隋文安兜起衣摆捡包子,转身之前温和地拍了下隋良的肩膀。
“堂兄,你有没有想过上战场挣军功?用军功可销奴籍。”隋玉低声说,“既然不怕死,不如上战场上搏一搏。”
“那也要有上战场的机会才行。”
“我给你留着意,你再坚持坚持。”
隋文安思索了一瞬,他也不想死了还背着罪名,于是点头说:“那就劳烦玉妹妹了。”
“不劳烦,我指望着你脱籍了再捞我一次。”隋玉说得认真。
隋文安摇头失笑,“你太看得起我了。行,若是有那个运道,我帮你们脱籍。”
说罢,他抬脚离开,此时的步伐比来时轻盈了不少。
“对了堂兄,春大娘的儿孙可都还活着?”隋玉追上去问。
“活着,都还活着。”
隋玉心里一松,该看的看了,该问的也问了,她将篾筐收拾收拾,抱起隋良推他上骆驼背。她将筐递上去,自己再爬上去。
“走了,回去了。”她拍拍骆驼。
又在路上奔波半天,进了军屯天已经黑了,巷子里没什么人,隋玉开门先赶骆驼进门,她扯捆豆杆抱进去,说:“良哥儿,栓门。”
大门落下栓,灶房生起火,有了火光,这座黑沉沉的房子看着才没那么吓人。
隋玉一手持砍刀一手举油盏,在柴房、卧房、堂屋、骆驼圈都仔细搜罗一圈,没人藏身,她安心了。
之前在陷阱里逮的田鼠剥皮去头切去内脏后爆炒,浅浅的一盘肉也够隋玉和隋良吃一顿。
在外冻了一天,当天夜里隋玉就有些咳,次日她在家歇一天,晌午暖和的时候,她去菜园割了一把韭菜回来,择洗干净放盖帘上沥水。
腊月二十八,隋玉一早烙两个鸡蛋韭菜馅的饼子,她灌一囊开水捂着饼,趁巷子里没人走动的时候只身出门。
她循着记忆里的路又悄悄去了妓营,她不敢靠近,只能先去河下游转一圈,没有看见人又慢吞吞往妓营走。离得老远,她听见男人肆意大笑的声音。
冬日没农活,营妓不用再出门劳作,妓营的大门没日没夜地敞着。
隋玉停住脚不走了,她站在荒野里满心煎熬地望着,在这里过的那几天她恨不得忘了,也不敢想。她什么都做不了,想起来只会折磨自己。
荒野的寒风将她吹透,隋玉默念着数数,她打算走了,以后也不再来。
门内走出一个女人,隋玉迈开的脚步又顿住,她朝前走几步,见那人往河边走,她也跟了去。
“春大娘。”隋玉认出了人,她捂着怀里的水囊和热饼跑过去。
“玉丫头?你怎么过来了?”春大娘放下水桶,她摆手说:“你快走,别往这边来,来这儿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别撞上他们了。”
“我来看看你,马上就走。”隋玉从怀里掏出两张饼递过去,说:“快吃,还是热的。”
春大娘接住了,说:“行,你走吧。”
隋玉没打算多留,她嘱咐说:“这两张饼是给你准备的,你吃完了再回去,免得让人知道了生事端。还有,我昨天往北边去了一趟,你儿子孙子都还活着,我来给你说一声。”
乍然听到家人的消息,春大娘惊得手抖,待听清隋玉的话后,她老泪纵横,“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都活着……”
第44章 隋慧当妾
隋玉进城后寻个油茶铺子坐下来,铺子里炒面飘香,暖意融融。铺子里散坐的人多是因天气滞留在敦煌的商旅,他们无家无口,闲散的冬日逛到这边喝碗油茶饱肚,再唠唠路上的见闻。
隋玉听得入迷,她也买碗油茶闲坐,不吭不声地坐在角落里听着。待心底的寒意被闹腾腾的话驱散,她付钱离开。
“掌柜,劳烦问一下,胡大人的府邸在哪个方向?”隋玉又折返回来打听。
“哪个胡大人?”
隋玉哑声,她也不知道胡大人的官职。
油茶铺的掌柜怀疑地看她一眼,问:“你不是我们本地人?找胡大人有何事?”
“我一个堂姐在胡大人的府里做事,她只跟我提了一嘴,我想找她也不知道往哪处去。”
“城南白鹿巷住着胡监察,南水街西边的定胡巷住着胡都尉,军屯里还有各个千户,你自己去打听。”
“多谢掌柜指点。”隋玉感激不尽。
她站在街上想了想,那天在妓营外胡大人明显是看李都尉手下的脸色办事,这个胡大人应该不是胡都尉,或许就是胡监察。想到隋良一个人在家,隋玉抬脚往回走,她打算明天再去白鹿巷问问。
走进十三屯,隋玉开门时被对门的阿婆喊住,她转身望过去,笑着问:“阿婆有事?”
“你这几天早出晚归去哪儿了?”老阿婆满眼探究。
“带骆驼出去跑跑。”隋玉敛起脸上的笑,说:“阿婆你忙,我回屋做饭了。”
“大冬天又不干活,还一天吃三顿饭。”
她的声音丝毫没压着,隋玉听个清楚,她关上门呸一声,老东西手伸得还挺长,一个个闲得发霉。
隋良和猫官从灶房出来,瞪大两眼盯着她。
“我泡的木屑可捶了?”她问。
隋良点头,他推开柴房门领人进去看,他捣了半天,木屑都捣烂了。
泡木屑和高粱杆的水散发着一股臭味,是木头腐烂的水汽味,摸上一把,手上的味道洗都洗不掉。隋玉却丝毫不嫌弃,她捞一把木屑走出去看,细小的木屑在反复捶打下成了丝丝缕缕的木瓤,但还不够软。
“继续泡着,我来给你做饭。”隋玉往灶房走,说:“我在外喝了一碗油茶,吃着挺香,我试试也炒一瓢面看看。良哥儿,你来给我烧火,用草渣捂火,别烧大火。”
油茶就是用炒面冲泡的,隋玉舀半瓢灰面再拌上盐,等锅底烧热了,她将灰面倒进去翻炒。
“火往西边拨,锅中间的火太旺了。”
隋良一边拨火,一边撒草灰压火。
灰面慢慢变色,面粉呈现焦黄色,灶房里也充斥着浓郁的咸香,面香扑鼻,隋玉拿出大陶碗将滚烫的炒面铲起来。
锅里添水,清水裹挟着锅底剩下的熟面,水变得混浊。在水烧开沸腾时,混了面的水又变得粘稠,隋玉舀一勺水淋在碗里搅面,热气冲起的香味馋人。
“早尝到这个吃法就好了,该给你姐夫炒两碗带走的,饿了吃两个包子再搅一碗油茶,肚子饱了,身上也暖和了。”面茶搅匀,隋玉又用筷子戳坨猪油拌在面茶里,猪油跟面茶融合就成了街上铺子里卖的油茶。
隋良一碗,隋玉又给自己搅一碗,她跟猫官分着吃。
“二十八了,你姐夫二十四那天离开的,五天了,说不准已经到家了。”隋玉又念叨一次。
赵西平此时离家不远,他晚上投宿在农家,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又骑上骆驼,过了晌就到家了。
赵母往外看看,见他没带媳妇回来,她脸上露出笑。
赵西平觉得刺眼,他站檐下说:“明年过年我带她回来。”
“想带她回来你就别回来了。”赵母垮脸,“我能接受她进门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那明年过年我就不回来了,屯里人要是问起,随你怎么说。”赵西平犟劲又起,他盯着被大哥牵走的骆驼,琢磨着要不明天就回去。
赵母看出他的意思,狠狠捶他一拳,警告说:“你敢明天就跑,你没我这个娘。”
赵西平只得作罢。
“那个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才几个月?三个月?你跟她睡了三个月就只要媳妇不要娘了?”赵母给他端来热汤饼,恨恨地说:“我养了个什么东西。”
赵西平嫌她说话粗鲁,闷头吃饭不接腔。
赵小米小跑进来,喜滋滋地问:“三哥,你给我带东西了吗?”
另外几个小孩也眼巴巴地望着。
赵西平捞过包袱递过去,包袱里还剩四个包子,他让几个孩子分一分。
“这是隋玉给你的买猪钱,七贯。”他又扯下另一个包袱递给老娘,“隋玉说了,买猪钱若是有剩的都孝敬你。”
赵母乐得合不拢嘴,又挑刺说:“什么她孝敬我的,还不是用你的钱。”
“不是我的,是她自己卖包子赚的。”赵西平端起碗喝尽面汤,见他娘跟兄嫂都满脸不信,他难得起了谈兴,跟家里人说起隋玉摆摊卖包子的事。
“她嘴甜,知眼色,有心眼,脸皮还厚,是挺适合做生意的。”离开隋玉,赵西平谈起她变得坦然。
“难怪我三嫂不回来,忙着赚钱呢?”赵小米佩服,她攒了三年的私房钱还不足一百文,她三嫂三个月就赚一百钱。
“没卖了,罪奴不能经商。”赵西平说。
赵母愕然,没想到是这个结局,看着包袱里沉甸甸的铜板,她哼道:“早就说不让你娶她,她要不是罪奴还能有这档子事?”
赵西平突然没了说话的兴致,人不讲理起来怎么都讲不通。
“我回屋睡会儿。”他起身离开。
人走了,赵小米小声说:“我三嫂如果不是罪奴,我三哥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就你知道。”赵母瞪她,转头倒腾着脚出去跟街坊邻居说她三儿媳卖包子赚钱的事。
“难怪没回来过年。”
“是啊是啊,过年生意好,她舍不得丢了摊子。”赵母笑眯眯地点头
被婆家人扯谎说是在赚钱的人此时正在胡府的二侧门外晒太阳,收了跑腿钱的门房说差人给她叫人去了,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隋慧还没出来。
怡心院,胡大人放下温热的茶盏起身向老娘告辞,转身前暼了眼煮茶的婢女,这一眼被老太太看个正着。
等在院外的小丫鬟在胡大人离开后,她悄悄走到门廊里,拉住打扫的小厮问:“哥哥,隋慧是不是在老太太院子里?”见小厮点头,她又说:“劳你传个信,二侧门外有人寻她,是她堂妹和堂弟。”
小厮冲打门帘的丫鬟招手,说了几句丫鬟往里屋指,小厮探头瞄一眼,见老太太正在跟隋慧说话,他转身告诉小丫鬟:“让人等着,老太太正在跟她说话,等人出来了我跟她说。”
小丫鬟“哎”了一声转身跑了。
“老太太正在跟隋慧说话,你再等等,她不忙了就会出来。”
隋玉道声谢,她搬来个石头靠墙坐着继续等。
“……你是个灵秀的丫头,能写会算还会煮茶,以前也是高门小姐,放我屋里伺候很是糟蹋你的才貌。”老太太握住隋慧的手,这丫头性子温婉,说话细声细气的,长得还好,要不是儿子有意,她还真舍不得放出去。
“老太太心善,能伺候您是奴婢的福气。”隋慧低头说。
老太太笑着摇头,说:“什么福不福气,你身上套着奴籍,哪有什么福气。我们主仆一场,你是个贴心的丫头,我也可怜你,你去伺候你大爷,跟了他,他给你脱奴籍,往后给我生个孙,你也有着落了。”
话说得明白,隋慧红了脸。
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她乐意,她笑着拍拍手,说:“我让人给你置两身好衣裳,这几天你也别干粗活了,好好养养,年后挑个好日子,我让大夫人来领你。”
隋慧跪下磕头,“谢老太太怜惜。”
“好好照顾大爷,别惹大夫人生气,出了岔子我可不保你。”老太太又告诫一句。
隋慧应诺,见老太太闭眼了,她悄悄退出门。
“隋慧姐姐,刚刚有小丫鬟来传信,你堂弟堂妹来看你了,在二侧门等你。”小厮一直留着心,隋慧一出来他就来报信。
隋慧的心腔子里还扑腾扑腾响,她柔声道谢,抬脚出怡心院。一路上她捂着心口平定思绪,发生了这事,她只想躺在床上好好歇歇,今天如果是隋灵来找,她不会出门。
“阿叔好,我听说我家人来找我,她们可还在?”隋慧和气地问。
“在,就在门外。”
隋玉听到声一骨碌站起来,她捶着腰牵着隋良走过去,见到人拖着嗓子说:“想见你一面真难,我把太阳都等落了。”
隋慧抱歉一笑,“你知道的,主子有事吩咐,我们哪里有自由。”
隋玉一想也是,她不多啰嗦,上上下下打量隋慧一圈,还是大户人家的风水养人,隋慧又白白净净的了。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罗裙像经过寒霜的山茶花,垂首一笑,又有了大家闺秀的气质。
“堂兄说你不对劲,嘱咐我来看看你,我看你也没什么不对劲。”隋玉嘀咕。
“你去见我大哥了?”一听跟隋文安有关,隋慧顿时像换了个人,脸上的笑容淡去,面上出现惊惶之色。
“嗯,我前天去看的,送了些吃的又送一双鞋。”隋玉叹声气,“他瘦得厉害。”
“何止是瘦……”隋慧捂脸,她抬脚离开门口往远处走,一直没有人倾诉,她要憋坏了。她哭着说:“玉妹妹,我前几天去看大哥了,我、我担心他活不过明年。”
隋玉叹口气。
“刚刚老太太指我去伺候胡大人……”隋慧握住隋玉的手,说:“我打算走你姨娘的那条路,等我有孕了,我求胡大人销去大哥的奴籍。”
隋玉震惊,她看向隋慧,说:“难怪堂兄说觉得你不对劲,你早就……”
隋慧点头,在第一次去看她大哥的时候她就生了这个念头。她费尽心思从一个洗衣婢爬到老太太跟前,就是为了在胡大人面前露脸,她知道自己身上什么吸引男人。
“你愿意吗?”隋玉问。
隋慧重重点头,“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那就好。”隋玉不知道该说什么。
“玉妹妹,劳你多去看看我大哥,等我得到胡大人的宠爱,我帮你和灵姐儿脱奴籍。”隋慧攥着隋玉的手郑重拜托。
这个诱惑太大了,想点头答应时,隋玉想到赵西平,她支吾了半天,说:“我准备东西,到时候让隋灵送过去。”
“我妹妹的性子我了解,她若靠得住,我就不会拜托你。”
第45章 除晦除晦
寒气逼人的街巷里人声鼎沸,小贩的吆喝声清脆又爽利,隔着两条街能清晰辨出他卖的是什么东西。
隋玉哈口气搓手,低头交代说:“集市上人多,你抓紧我可别走丢了。”
良哥儿点头,他脸上兴冲冲的,出门之前隋玉给他五十文钱,让他到集市上可以买想要的东西。
出了军屯再往前走一里多路就是人流涌动的集市,岁末的最后一个赶集日,商贩将压在手里的货都推了出来,商铺的伙计一改往日的冷淡,掬着一张灿如菊花的笑脸站在铺前热情地招呼过路人,路边摆摊的小贩声音更大,他们眼尖嘴利,一口一个叔、奶叫得亲切。
“屠苏酒,卖屠苏酒,年末喝口屠苏酒,来年百病不生。”
挎筐的女人探头看一眼,问:“怎么卖?”
“三十文一两。”
“过年了还这么贵。”女人摇摇头,捂住口鼻挎筐又走了。
“我这里还有桃汤,桃汤便宜,不嫌麻烦你买桃树枝叶回去煮汤也行。”小贩高声喊人,“婶子,桃汤我便宜卖给你。”
女人摆了下手,瓮声瓮气地说:“已经买了。”
转眼又被卖桃符的商贩拉住,她仔细翻看两眼,讨价还价后,二十文买走一对桃符。
隋玉挎着篮子走在后面听到声,她走到卖屠苏酒的摊子前,问:“桃汤怎么卖?”
“二十文一罐,明天就过年了,我便宜卖给你,卖完了我也清净。”小贩在她篮子里扫一眼,问:“你没带罐子啊?”
隋玉出门前没想到要买酒汤,她拎起地上摆的一捆桃枝,说:“这个怎么卖?”
“五文钱你拿走。”
隋玉又抓两把干桃叶和桃树根,说:“这些一起五文钱,我待会儿回去拿个碗来再沽二两屠苏酒。”
小贩思量再三,接了五文钱,隋玉走的时候他不放心地嘱咐:“小嫂子,你待会儿可一定过来,我就在这儿等你。”
隋玉点头,她又走到卖桃符的摊子上讨价还价,用五十文请两对神像回去。说是神像,其实就是在桃木上画神官“神荼”“郁垒”的小像,简单地勾勒几笔,再分别写上名字。在这个没有纸张的时代,这就是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