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饭了?”她问。
“饭做好了,我也吃了,先下地了。”赵西平头也没回,继续说:“晌午饭让良哥儿给我送过去,我抓紧时间耕地,早点忙完早点把牛让出去给其他人用。”
隋玉“噢”了声,受他影响,一大早的,她就浑身的干劲,喝碗稠粥填饱肚子,看面团也揉好了,她喊醒隋良交代一声,牵着两头骆驼出门跑跑。放骆驼的空档,她在河滩地头挖野葱拔韭菜,韭菜根挖出来拿去种菜园里。
太阳偏移,风里有了热气,隋玉牵骆驼回家,她着手准备剁萝卜炒馅包包子。
到了晌午,头一锅包子蒸熟出锅,隋玉拿盘子装八个放进刷洗净的篮子里,说:“良哥儿,灌一囊水,提上篮子去给你姐夫送饭,送去了就回来,你再跟我去摆摊卖包子。”
隋良点头,接过篮子提上水囊就大步往外跑。
隋玉将圈里的骆驼牵出来,靠墙根放的泥炉、干柴都装进筐里,还没蒸的包子摆进蒸笼,另外又从柴房抱一棵半腿高的木桩,免得又像昨日一样,揉面的菜板要放凹凸不平的石块上。
等隋良回来,灶上的铁锅也不烫手了,隋玉给卸下来,又牵来另一头骆驼背着,这才抱着一笼包子出门。
“喵——”睡在柴垛上的猫官伸个懒腰,它一纵跳下地,跟在骆驼屁股后面走。
“你怎么跑出来了?回去,别乱跑。”隋玉担心猫会跑丢,她折回去赶猫,一路将猫撵到家门口,又抱着蒸笼弯腰跑。
她一走,猫一溜烟又跟上了,在隋玉转身时,它一纵钻进别家的草垛里。
“给赵夫长送饭啊?”一个提篮子的妇人出门,随口跟隋玉打招呼。
隋玉含糊应两声,快步去追隋良。
姐弟来牵着骆驼前脚刚到西城门,猫官昂着脖子后脚就溜来了,它大摇大摆地甩着尾巴,走到隋玉身后喵喵叫。
隋玉给隋良递个眼色,隋良一把扑住猫,隋玉赶忙从骆驼的缰绳上解一截麻绳来拴猫,不顾一声大过一声的脏骂,她将绳子拴自己脚踝上。
“别乱跑,被人抓走了,你的猫皮成了冬天的手笼子,猫肉成了锅里的下酒菜。”隋玉狠狠给它一巴掌,一路提防着,还是让它跟来了。
有人来了,隋良扯了隋玉一下,隋玉起身招呼道:“老板?买包子?我这是猪油炒的馅。”
“嗯,给我拿两个。”
隋玉说声稍等,她冲卖水的狗子招手,给他一文钱买五瓢水,她先舀一瓢洗手,剩下的四瓢先存着。
踩着饭点过来,一锅二十二个包子不消一会儿就卖没了,锅里的水烧热,蒸笼上锅,隋玉又抓紧时间揉面包馅。有树桩子垫着,今天不用弯腰,她轻省了许多。
第二锅包子蒸好,隋玉先挟三个出来,她跟隋良还没吃午饭,路过的人见他俩吃的香,问了价钱,一个两个三个的买。
两个包子没吃完,隋玉又忙着揉面包馅。
傍晚,牛累了,人也疲了,赵西平赶牛回来,见门锁着,骆驼也不在家,他灌一肚子水,出门去西城门接人。
“饿不饿?”隋玉见到人,将最后两个包子给他,说:“先垫垫肚子,我这儿也忙完了,这就收拾东西回去。”
赵西平沉默地点头,三两口吞掉一个包子,骆驼来了,他嚼着包子闷头拆蒸笼装筐。
火星浇水扑灭,隋玉牵着猫官跟上骆驼,说:“嫂子,我先回了。”
包子娘当做没听见,埋头烧火。
走出喧闹的地界,赵西平往后看一眼,问:“怎么还带上猫官了?”
“它偷偷跟来的,撵都撵不走。”隋玉提起猫官抱怀里,说:“不过没白来,帮我做成了好几单生意,明天还带它过来。”
一提起生意,她的声线都高了三分,赵西平觉得好笑。
“你怎么不问我今天卖了几笼包子?”隋玉抱猫追上他。
她一靠近,赵西平立马撇开脸,却顺着她的话问:“赚了多少钱?”
“应该有二百六十多文,加上昨天的,有四钱银子了。”隋玉笑开了,她琢磨着明天可以再早点过来,对,还要多发两瓢面。
她将猫官扔筐里,说:“你们先回,我再去买斗面,还要买酒糟。”
赵西平看她风风火火跑了,心中一动,这个样子的她可能才是她真实的性子。
第31章 你要的太多
隋玉不但买了一斗面,还买了半斗谷子回来,她想吃大米饭很久了,做饭的时候就赶男人去磨谷子。
赵西平没犟嘴,老老实实提着谷子出门了。
等他回来,酸菜疙瘩汤也好了,隋玉盛好饭递给他,说:“鱼你卖了?”
“嗯,卖了二钱,丢箱子里了。”
隋玉挟根酸萝卜吃,又问:“网里有鱼吗?”
赵西平忘记这茬事了,从地里回来没去河边,“我晚上挑水的时候去看看。”
“你明天还去接我吗?”隋玉歪着头小声问。
赵西平想说她蹬鼻子上脸,他大咽一口疙瘩汤,也咽下到嘴边的话,他垂着眼平静地说:“回来早了就去接你,回来晚了你就自己回来。”
隋玉满足了,她交代说:“明天早点回来,在地里一耗一整天,你不累牛也累。”
赵西平没搭腔。
吃完饭,他拿起扁担和换洗衣裤出门,门又从外面挂上锁,这次他没在河里磨蹭,不多一会儿就回来了。
隋玉正在和面,听到动静探头说:“你先睡,这盆面和好了我就进去。”
“好。”
隋玉今晚多和一盆面,月上中天了才洗手进门睡觉,床上的两人都睡着了,她作怪,故意走到赵西平旁边盯着他,见他不醒,她又轻手轻脚绕去另一侧。
三人累极而睡,安眠整夜,天亮了,又精神大好。
下地的下地,放骆驼的放骆驼,两人一同出门,又分道而行。
面发好,隋玉熟练地牵骆驼带猫去摆摊,隋良走在最前面,树下掉落的枯枝,路两侧散落的牛粪,他都捡起来抱怀里。
“你们这是做什么?”巷子里的老阿婆心生好奇,“怎么还有蒸笼?搬家啊?”
“不是,去西城门摆个摊卖包子。”隋玉没法再含糊。
“可赚钱?”
“赚顿口粮钱。”隋玉指了下猫,说:“家里没事做,我瞎闹着玩。”
军屯里家家户户的房子连在一起,传话传的也快。到了傍晚,隋玉牵骆驼回来,她那条巷子里住的人就知道了她摆摊卖包子的事。
“你可真是闲不住,忙完地里的活儿又变着法赚钱,脑瓜子就是比我们这只知道在地里刨食的人灵光。”对门的阿婆有些酸,都说赵夫长娶的媳妇这不好那不好,现在看来倒没那么差。
隋玉笑了一声,她提着嗓子大声说:“不灵光没饭吃,我家要是像你们家也有六七十亩地,我也能安心在地里刨食。这不是地少嘴多嘛,不想法子赚点钱,一家三口都吃不饱。”
闻言,巷子里的酸气散了大半,斜对面的一个大肚阿嫂问:“生意可好做?你能赚钱看来茶饭还不差。”
隋玉摇头,“西城门的西北风大,我一下午灌一肚子风,挺不好受的。你说我茶饭好,买包子的人却是不满意,要是能在地里刨食我真不愿意去受这个气。”
门开了,骆驼进去了,隋玉跟人说:“你们闲聊着,我进去做饭了,待会西平饿着肚子回来看烟囱没冒烟,我又要受气。”
“赵夫长脾气是不好,那你快回屋忙。”对门的阿婆又有些同情她,两家住的近,她经常能听到赵西平高一声低一声地发恼。
随着木门关上,巷子里的人交谈几句,各回各家了。
当夜色降临,赵西平灰头土脸地牵牛回来,大老远听到钱母又尖着嗓子在骂人,刺耳的声音听着就糟心。
“老娘用了三年的釜都没用坏,让你煮了两天的饭,釜都能给给烧破?”钱母绝望了,她一屁股墩坐在地,指着垂着头的隋灵问:“你跟我说,你能做什么?你会做什么?釜里是不是没添水?”
“添水了,我好不容易生了火,釜底却突然漏水了。”隋灵说得心虚。
釜破了,意味着今晚没法吃饭,钱家一家子在地里忙累了一天,又累又饿,这会儿也顾不上看戏,纷纷出声指责隋灵无用。
“我回来的时候听人说隋玉在西城门摆摊卖包子,都是一个祖宗的,人家都做上买卖了,你连做顿饭都艰难。”钱威大嫂拽着她婆母,说:“明天她下地,我在家做饭。”
“我不下地。”隋灵可怜兮兮地看向钱威。
钱威扭头,上次他能求情,这次他没脸开口。
“行,明天你在家做饭,把釜拿到街上找人打个补丁。”钱母一锤定音。
次日一早,她将隋灵从床上揪下来,一大早拽她下地砍高粱。
赵西平在路上碰见人,他牵着牛绕远路去地里。
隋玉又出摊了,因着进了十月天就要冷,这几日进城的商旅格外多,城门口繁闹极了,街上卖吃食的小摊小贩瞅见商机,一涌来了上十家,她每日要早点来,防着摊位被占。
收摊位费的人过来了,隋良熟练地递两枚铜板过去。
“还差两文,涨价了。”
隋玉抬头看他,说:“好端端怎么涨价了?我们小本生意,一天才能赚多少。”
“少啰嗦,你不愿意就将摊位让出来。”
隋玉明白了,可能是谁看中了她的摊位,她对隋良点头,隋良又掏出两枚铜板递过去。
“做什么的?”黄安成看见这边似乎起了争执,他大步走过来。
“黄兄弟,你来正好,我想问问这城门口摆摊的摊位费有没有个章程?半月前还是两文钱,今天又涨两文,后日是不是又要涨两文。”隋玉赶忙搭话,向人证明她背后是有人的。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收钱的小卒将手心的四文钱还给隋良,他冲黄安成讨好地笑,“不知是黄城官的亲戚,叨扰了,往后小嫂子就在这儿安心摆摊。”
说罢就灰溜溜地走了。
隋玉挟两个包子递给黄安成,笑着说:“今日借黄城官的名头耍威风了,请你吃。”
黄安成接过,包子还烫,他点点头说:“再有地痞找事,你差你兄弟去喊一声。”
隋玉满嘴应好,有客来了,她挪开视线去招呼,挟包子的功夫错眼去看,黄安成已经走了,蒸笼盖子上放了四文钱。
“黄城官给的?”隋玉矮身问。
隋良点头,他摆手了,他还是放下铜板就走了。
恰巧傍晚赵西平来接人,隋玉将晌午的事说了,“你去问问黄兄弟哪天不当值,我们请他去家里吃顿饭。”
赵西平点头,他拍拍身上的灰,趁人少的时候去找黄安成道谢,顺便问他哪天不当值。
“一点小事,几句话的功夫,不耽误啥,不值得谢来谢去。”黄安成拒绝吃饭的事,摆摊卖包子一天才能赚几个钱,肉酒都挺贵,请吃一顿饭一个月白忙活了。
赵西平不擅长拉扯的事,说了两次黄安成都拒绝了,他只得作罢,回去了跟隋玉说:“他不当值还有旁的事做,等他闲了再说。”
“也行。”隋玉坐树墩子上看他忙活,这半个月忙下来,胳膊没有一天是不疼的。
“还有几亩地没耕?”她问。
“都耕完了,耕牛都还回去了。”赵西平将蒸锅蒸笼都塞进筐,其他零七碎八的也收拾干净,顺手将猫官扔到骆驼背上。他看着她腚下的树墩子问:“还坐着?不回啊?”
隋玉起身,他手一拎将树墩子扛肩上。
“我发现你变勤快了,搁在以前,让你做点活儿你就要犟嘴。”隋玉追上去走他旁边,抽空说:“嫂子,该回了,天快黑了。”
包子娘没说话,她指了下蒸笼,包子还没卖完。
“你抢了人家的生意还有脸打招呼?”赵西平有时佩服她装聋作瞎的本事。
“除非她是做独一无二的生意,否则就是没有我也有其他人来摆摊,街上的沈记粮铺斜对面不也是家粮铺。”隋玉甩着膀子,问他接下来还要干什么活儿。
赵西平闻声知意,直接问:“又想让我做什么?”
隋玉冲他讨好一笑,说:“你来帮我包包子。”
“不可能。”赵西平一口拒绝。
“那在家帮我发面揉面也行,我一天要揉好几盆面,还要切萝卜,我的胳膊都要废了。”隋玉摊开手举到他眼前,手指不自觉打颤。
赵西平暼了一眼就挪开视线。
“行不行?”隋玉拉住他。
赵西平像被刺扎了一样,反应极大地挣开手。
隋玉不信邪,她绷着脸又去拽他的手,拼劲了力气用胳肢窝夹住,她费力地掰开紧握的手指攥住,咬牙说:“做这副死样子给谁看,我倒要看看拉着你的手会不会怀孕。”
“在外面、在外面……有人来了。”赵西平推她,又提醒说:“你注意点,隋良看着。”
“看着他看着,让他跟着学学,免得娶了媳妇放床上供着。”
隋良听不懂,他跟在后面咧嘴笑。
过路的人看戏似的盯着,赵西平被弄得红了耳根,免得她再折腾让人看笑话,他遂了她的意,由她握住他的手。
但等她稍稍放松,他用力一挣,扛着树墩子拔腿就跑。
“有本事你别回家。”隋玉气得扯着脖子喊。
她牵过骆驼愤愤不平,念叨说:“我们去把他的骆驼卖了,猫也卖了,等他出去干活了,家也给卖了。”扭头见隋良吐舌笑,她白他一眼,没好气道:“笑什么?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隋良还是笑。
隋玉不说话了,她琢磨着晚上非得治治他。
她到家了,赵西平早就回来了,见到人他先发制人:“以后在外面别跟我拉拉扯扯的,让人笑话。”
隋玉没搭理他,她往石头上一坐,说:“今晚你做饭,不做就都不吃,反正我跟良哥儿也不饿。”
赵西平想骂人,但又不想跟她扯,扯的越多他越受影响。他深吸两口气,憋屈地卸了蒸锅进灶房做饭。
隋玉诧异他这么听话,她抱臂看一会儿,见烟囱冒烟了,她又说:“给我烧盆水,我要洗头发。”
“谁洗谁烧,别找我。”赵西平到底是没憋住气。
“我是你媳妇,我不找你找哪个男人?”隋玉走进灶房,她有恃无恐地往锅里添水,又嬉皮笑脸地说:“劳烦了啊赵夫长。”
赵西平不搭理她了。
水热,隋玉舀水洗头,也给隋良洗一个,之后姐弟俩就并排坐院子里晾头发篦虱子。饭一好,两人齐刷刷起身去拿碗盛饭。
“我做的饭。”赵西平强调。
“我做的饭你也没少吃。”隋玉冷哼。
“喵——”猫官进来要食。
男女主人都不搭理它,隋良将自己的饭给它扒一小半,一人一猫蹲院子里吃。
赵西平做饭,隋玉就洗碗,她舀水给隋良,说:“洗洗早点睡,明早醒了跟你姐夫去卖鱼。”
小孩瞌睡好睡,隋良上床了没瞎玩,眼睛一闭不多一会儿就睡了。
隋玉难得的没等人回来,她洗漱好就躺在床上装睡。
赵西平轻手轻脚进门,他刚躺下,一道黑影也倒了过来。
“你要做什么?”赵西平一蹦就起来了。
隋玉光脚追下地,一路追到院子里,她叉腰说:“有本事你还跑。”
赵西平气笑了,他往檐下的石头上一坐,说:“我没本事你有本事,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隋玉赤脚走过去,她抬胯坐男人腿上,感受到臀下的腿一抖,她闷声发笑。
赵西平掐她一把,她抬手拢上他的脖子,说:“之前你跑什么跑?弄不死你的。”说着手上一用力,凑近了,她偏头贴上男人的胸膛,轻声说:“还是你怕忍不住?赵夫长,你心跳好快,好急,好响。”
赵西平仰头,却受锢脖子上的手,他推开她的脸,粗声说:“下去。”
“你喜欢上我了。”隋玉得意。
“不可能。”赵西平掐住她的下巴,说:“下去。”
“为什么不可能?承认喜欢上我不丢人。”隋玉反着他的力气凑近,认真地说:“我也喜欢你的。”
赵西平摇头,喜欢上她的代价太大,现在这样的日子刚刚好,他给她一个落脚地,一个安稳的家,其他的什么,他都不用考虑。
“你别喜欢我,你要的太多,我给不起。”赵西平松开手,他将人抱回到床上,说:“发面揉面的事我答应了。”
人放下,赵西平快步走出去,他关上门,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出神。
屋内,隋玉瞪圆了眼睛盯着漆黑的屋顶,过了许久,她无声笑了,今晚虽然急促了些,但至少确认了两件事,也是有收获的。她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她一动,门外也有了轻微的动静,听着声音是去灶房了,她又躺下闭眼睡觉。
赵西平的确是躲她,想着灶房里有猫才推门进来,然而油盏点燃后,不仅没看见猫,他还发现隋玉忘发面了。他思索了一会儿,掏出面盆翻出酒糟,出门舀水的时候看见一条屋顶上垂下来的尾巴,他仰头看过去,猫官端端正正坐在屋顶。
“喵。”猫短促地叫一声。
人舀水进屋,它也跟着跳下去,又跃上灶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怕惊出屋里的人,赵西平瞪它一眼没有出声,他慢吞吞地倒水和面,一点点消磨时间。
一盆面和匀,男人出门看了下月亮,见时辰还早,他又发一盆。
猫官又喵一声,继而张大猫嘴打哈欠。
“你不睡还在等什么?”赵西平发问,“你什么时候上的房顶?乱跑什么?看见什么了……她不是个好东西是吧?蹬鼻子上脸,贪心太过。”就像卖包子,摊子还没摆,她就幻想日进斗金,太过贪心。
赵西平用剩下的水搓手上的面,搓洗干净了,他拎起猫官坐灶前,学隋良的动作给猫摸毛。猫在他腿上睡着了,他盯着晃动的火苗发呆。他恨隋玉贪心,但她若不是因为贪心,又会是另一个死气沉沉的自己,甚至会因出身而终日胆怯畏缩。
二十年,二十年后,赵西平默默念叨,西域能安定二十年吗?若是开战,他能活过二十年?他若是死了,隋玉一个罪奴……
“啪”的一声响,猫官惊醒,它盯了眼拍自己巴掌的人,一溜烟蹿上灶台。
“大半夜谁让你胡思乱想的……”赵西平按下纷飞的心思,心想他的命也是命,要多为自己考虑。
鸡鸣一声,已经是后半夜了,赵西平吹灭油盏走出灶房,夜里下了露水,风又凉又湿,他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推门进去。
床上的姐弟俩都睡熟了,赵西平站在门口停了一瞬,他走到墙边去取下狼皮,快走出门又站住,他转身将狼皮又挂墙上,抬脚朝床走去。
隋玉心里搁着事,天不亮就醒了,她一起身,半睡半醒中的男人乍然惊醒,他听着窸窸窣窣的更衣声,闭着眼睛装睡,等人出去了才睁开眼。
这个早上赵西平睡懒觉了,隋良睡醒发现他姐夫还在床上,他惊讶极了,在这之前,他醒得再早,外侧都是没人的。
“醒了,起吧。”赵西平长吁一口气,可算把人等醒了。
一大一小开门出去,在院子里喂鸡的女人看过来,隋玉无事人一般,说:“我熬了芋头大米粥,你尝尝腌的萝卜够不够味,腌入味了就开饭。”
紧绷的皮陡然一松,赵西平沉默着走进灶房,他挟两根萝卜喂隋良吃,“够味了?”
隋良点头。
“够味了就吃饭。”他自顾自说,在隋玉进来前,又跟着隋良出去舀水洗脸。
隋玉从背后乜他一眼。
吃饭的时候,赵西平端碗走出大门站外面吃,隋玉盯他一眼,也跟着走出去。巷子里有不少人端着碗聊庄稼地里的事,她走过去听。
一碗饭吃饭,隋玉端碗回家,恰好迎面撞上男人牵骆驼出门,她如往日一般问:“吃饱了?”
“嗯。”
“记得回来帮我揉面。”
赵西平点头。
隋玉趔过身,放他出门。
揉面的事有人操心,隋玉洗过锅碗就着手剁萝卜炒馅,刮猪油的时候发现油罐见底了,她让隋良看着家,她拿钱去集市上买肥油。
回来的时候碰巧遇到在巷子里乱转悠的隋灵,隋玉撇过眼,当没看见人一样径直走过去。
“你在卖包子?”隋灵问。
隋玉不搭理,她快步回家,进屋了来不及放肉,她俯身在水缸上对水左照右看。
“良哥儿,你过来,你看我是不是跟水里的一样黑。”隋玉喊,她自言自语说:“才多长时间没见,隋灵怎么就养白了?”
隋良朝屋里指了下,隋玉探头过去,是赵西平回来了,她解释说:“只是在路上碰见了,没说话。”
赵西平走出门,他瞟她两眼,说:“前几天我也看见她了,你是比她黑了不少。”
隋玉气闷,又说:“我也比她瘦。”
“你没闲过。”让她歇她不歇,吃进肚的东西不贴膘不长肉,能长胖才是见鬼了。
隋玉长叹一声,说:“以后我多吃一碗饭。”
一来一往两句话,赵西平自在了些,既然她能装,他也能装。
“你揉面,我来切萝卜。”隋玉给他安排活儿。
赵西平没意见,他拍了隋良一下走进灶房,他将菜板递出来,说:“垫着树墩子,你就在院子里切。”
两个人各行其事,互不打扰,隋良见没有他的事,他折根树枝走出门,在墙根下的腐土里挖虫喂鸡。直到隋玉喊他去烧火,他才进门。
猪肥油下锅,肉香随风飘了出来,巷子里没下地的人闻到味肚生馋虫。
“卖包子还是赚钱,他家时不时就买肉。”
“我去看了,包子馅是猪油拌的,估计是买猪肥油炼油。”好事者早在知道隋玉摆摊的时候就去探了个明白,分明没外人,她却压低声音掩着笑说:“赵夫长娶了个罪奴还是遭罪,之前他的日子过得多阔绰,动不动就买坨猪肉或是羊肉回来炖菜。但从他领了人回来,就没见他买过肉了。你不知道,半月前我婆子病了馋肉,我男人去买肉,猪肉佬跟他打听赵夫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话一出,其他人都掩嘴笑,又摇头说:“这事落谁身上谁都好不了,隔壁巷子那家,为了口吃的喝的天天吵。”
“要说还是李百户坏,他手下就十个十夫长,一下被他祸害了俩……”
“嘘!”年长的人拦下话,保不准谁就将话传出去了,到时候又有人倒霉,她收拾了手上的活儿,说:“家里还有事,我先回了。”
“那我也回了,快晌了,我去菜园拔两根萝卜。”
“是该准备做饭了。”
四五个人一哄而散,出门正巧看见隋玉牵着骆驼带着猫出门。
“勤快人,今天出门的早啊。”见到闲话的正主,她们又是一番好脸色。
隋玉跟猫齐齐回头,她摆手说:“我可不勤快,勤快的人在太阳还没露头的时候就开张了。”
说罢继续走。
听着蹄声远去,赵西平从内栓上门,他将凌乱的灶房收拾一番,洗洗脸洗洗脚进屋睡觉,人都走了,这张床可算是又归他了。
一觉睡到后半晌,赵西平坐在床上琢磨了一番,他将竖在檐下的高粱杆都摆院子里,横竖也没事,不如先将稿卷打出来。
“开门,我回来了。”隋玉拍门。
天色已昏,赵西平做事太入神,忘了时辰。他走过去开门,两人眼神对上,他先挪开视线。
“你关着门在家捣鼓什么?做饭了?”隋玉一脸好奇。
“没有。”
隋玉立马垮脸瞪人,“我在外赚钱你竟然还要等我回来做饭?”
“你又没说,我哪知道你要做什么饭。”赵西平狡辩。
隋玉气出一脸假笑,她阴阳怪气道:“没娶媳妇前你知道吃什么饭吗?”
赵西平不吭声,他让开位置让骆驼进门。
“瞧瞧我把你惯的。”隋玉啧啧其声,她怪声怪气地学话:“我哪知道你要做什么饭?”
“得了得了,见好就收啊。”赵西平笑了,他推她进门,说:“你歇着,我来煮饭。”
隋玉满意了,她背着手大摇大摆走路,见墙根铺着高粱杆,她“呦”了一声,“看样子是我错怪你了。”
赵西平也被她说昏了头,他从骆驼背的筐里扛下蒸锅,说:“家里没锅我煮什么饭?”
隋玉讪笑,她连连道歉,又跟进灶房帮忙烧火。
“煮疙瘩汤?”
“行吧,我吃包子也吃干了。”
赵西平沉默。
“你晌午吃的什么?”隋玉意识到问题。
“不干活的时候我一天只吃两顿饭。”
隋玉没说信不信,又柔声问:“你白天在家都做什么了?晌午饭都忘了吃。”
果然,她安分不了多久,又跃跃欲试地开始试探,赵西平一直悬着的心又开始鼓噪。
“……睡觉。”赵西平停下搓面的动作,他正眼看过去,认真地说:“老实点,别招我,惹到我你得不了好。”
这下换隋玉沉默了。
赵西平也沉默着,但脑子里却是思绪繁杂,他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选择把话说破。
“我十五岁年轻气盛上了战场,翻过雪山爬过沙漠,为了活命吃过土喝过血,从死人身上踩过,也在死人堆里睡过,那时候我没想过什么荣华富贵,建功立业,只想着活着就好。今年我二十一岁,我还是那个念头,能活着就好。”赵西平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跟人讲道理更是生平头一次。他盯着隋玉,火光照亮了她的脸,他说谎了,她不丑,虽然瘦得吓人,但五官生的好,一双眼睛尤为出彩。
“隋玉,我自身情况不差,今年是大手大脚把钱喂嘴里了,手头显得拮据。明年俸禄发下来后,你就是坐家里什么都不做,我也能养活你跟隋良。你的身份我不介意了,我之前说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罪奴也就二十年,只要活得年数长,你早晚恢复自由身。”瞥见隋良进来了,赵西平收了话,最后说一句:“少胡思乱想,你就是想太多才不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