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绿豆红汤  发于:2024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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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从祖头也没抬,说:“农地受官府管制,不能随意种东西,我想买的是开垦的荒地。”
隋玉不插言,她心想以前河西四郡人少的时候,生个孩子养到三岁就有二十亩地,生的多分地分的多,一家十口人能有一二百亩地。当时是都高兴了,现在最先分到地的一波人老了,小的还没长起来,一家老小累得像老黄牛一样忙不过来,不少地撂在那里荒着,偏偏缺地的人又买不到地。
也不知道往后会有什么变化。
吃过饭,隋玉绕着客舍走两圈,消食了回屋躺着睡觉。
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虽然无聊,日日夜夜连起来像是日子很长,但睡一觉半天没了,再睡一觉又到了新的一天,睁眼混一天,闭眼混一夜,等凛冬过去,茶舍外的墙根下,汲取着屋里暖意的野草发出新芽时,隋玉恍觉日子过得太快,吃吃喝喝,正经事没做,两个月就过去了。
开春了,客商张罗着买粮草,准备动身离开。
隋玉也张罗着让丁全和二黑带着仆妇去挖河泥,她拿出仓房里的帛布,剪开锁边后塞进桐油桶里,再拿出来搭在架子上晾干,反复三次就能拿去用了。
之后的日子像是加速了,犁地、平地、打泥坯、晾泥坯、晒粪肥、烧粪肥,一直忙到三月中旬,隋玉手里的一百八十斤棉种全部种下,去年种棉花的二亩地全是罩了油布的泥坯,白花花一片,显眼极了。
“姐,地里的活儿暂时告一段落了,我去张掖一趟,去看看情况。”隋良说。
赵大郎闻言心里一动,他看了看弟弟妹妹们,说:“三叔,三婶,月底家里就要忙春种了,我想回去帮忙,等春种忙完了再过来。”
“我也回去,家里的地太多了,靠我爹跟我大伯,就是再加上我爷也忙不过来。”赵三郎开口。
“我也回去,回去一个月,四月底再过来。”赵四郎说。
赵二丫搓了搓手,说:“那我跟五妹留下,我们帮三婶种棉花。”
隋玉摆手,“棉花要到四月中旬才往地里移栽,到时候我的商队估计要回来了,人手够用,不用你们。”
“那我就回去。”赵五丫说。
大郎、四郎和五丫是老大家的,二丫和三郎还有个不足五岁的六郎是老二家的,隋玉早就察觉到老大家的孩子憨厚一些,她也更喜欢性子朴实一些的孩子。
“你们都跟着隋良走,等他从张掖回来再接上你们。”隋玉发话。
赵二丫努了努嘴,有些不高兴。
隔天,隋良骑马带着赵大郎他们骑着骆驼离开敦煌城,隋玉顿感耳根子清净不少。
二月中旬出关的商队历经一个月已经走出戈壁滩,安静了一冬的沙漠上响起悠扬的驼铃声。
东边的商队西行,西行的商队东归。
“我们大概能在五月底走进玉门关。”小春红望了眼背后的龟兹城,问:“宋当家,今年你还去长安吗?还是明年再去?”
宋娴看绿芽儿一眼,说:“看你们主子是什么打算,她要是去长安,我让绿芽儿跟她一起同行,我留敦煌歇一年。”
“我或许可以试着自己带队走一趟。”绿芽儿说。
宋娴笑笑,并不接话。
四月初,东来西往的商队在楼兰遇上,从敦煌过来的商队带来关内消息,张顺和小春红他们得知家里的主子又要发财了,他们激动死了,主子发大财,他们也能跟着发小财啊。
“你们在客舍有没有见过我儿子?”宋娴忍不住打听。
“宋小当家是吧?他过了年天天去长归客舍,好像是在认字,生意也没漏下,时不时带客商去沙漠看骆驼。”
宋娴吁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唯一一件让她忧愁的事也没了。

“大人,就在前面了,前面有房子的地方就是了。”
骑在骆驼上的人挺直腰背昂首去看,顺着河流往下,房舍矗立的地方人影幢幢,繁多的骆驼悠闲地四处游荡,鸡鸣狗叫,好不热闹。
“正值商队进关出关的时节,玉掌柜的客舍大,房舍多,屋舍干净,来往的客商途经敦煌,至少七成会选择来这儿过几夜歇几天。”王农监说。
耿中丞捋了捋胡须,说:“这个玉掌柜是个能人。”
“是啊,她是个很能干的妇人。”
落后两步的常侍看向路两旁的庄稼,关内的冬麦此时穗花芬芳,敦煌的春麦才刚刚破土发芽,土黄色的田地里,嫩绿的芽尖细伶伶的,叶片甚至还没分长出来。
又行半里路,如绿毯一般的麦地有了尽头,耿中丞和四个常侍都注意到地里叶片肥大的植株,每隔一步种着一株,深绿色的茎叶,浮在春风里的根茎已有一掌高。显然,这必定是比豆麦先种下。
“这是什么庄稼?”耿中丞问,他心底已有猜测。
王农监也不确定,他没见过棉株才种下的样子,更不清楚春种的季节尚未结束,这个东西怎么已经长这么大了。
“是棉花苗。”他赌一把,这个叶片跟棉花吐絮时的植株叶片相似。
闻言,耿中丞勒停骆驼,身后的常侍先一步落地,上前几步扶他下骆驼。
“哎——你们谁啊?偷棉花的?”远处在河边给骆驼刷毛的客商注意到有人走下棉花地,立马高声制止:“快从地里上来,我喊主家了。丁全,有人偷棉花,快去抓他们。”
比人先行动的是狗,一只皮毛黑亮、浑身肥膘的大黑狗狂吠着奔来,要不是赵西平及时赶来喝斥,大黑已经尝到人血了。
王农监吓得心肝直颤,他看了眼一脸狰狞的大狗,说:“赵千户,这里人来人往的,你怎么不把狗拴起来。”
“指望它巡逻擒贼,不瞒您说,我们的棉花苗种下不足半个月,已经来过三波贼了。”赵西平解释,他看向一旁,扫了眼目光还停留在棉花苗上的人,又看向王农监。
“这是耿中丞,大司农的属官,皇上得知了棉花的事,派耿中丞前来巡查。”王农监介绍,“其余四位是耿中丞的常侍。”
赵西平不懂朝廷上的官职,更不知品级,观王农监的态度,他拱手道:“见过耿中丞,您千里迢迢从长安而来,一路辛劳,要不先随我回家歇一歇?”
耿中丞点头,“这位就是赵千户了?一地一貌,关内关外山水不同,养出的人也尽不同,赵千户身形高大,体格健硕,极有西北军将的威风。”
赵西平语塞了,他该如何回夸?
“棉花苗已经种下半月有余?”耿中丞看出他的窘迫,他微微一笑,转头问及棉花苗的事。
“对,四月十七那日,我妻子着手安排仆妇移栽棉花苗,又有留居客商的帮忙,十天种完四十一亩地。”
耿中丞算了算日子,距离棉花种下也才二十天,他回头又看了眼麦地,麦子种下估计已有一个月,植株的茎叶跟棉花相比差了许多。
“棉花种下后比麦子的生长速度快许多?”耿中丞又问,“二十天就能长到这么大?”
“不是,二月中下旬的时候就开始育种,育种持续了一个月,出苗后在油布棚里又长了一个月。您看到的这几亩地里种的棉花是最先育种的,算下来是出苗已经有五十天了。”赵西平解释。
耿中丞越发迷糊,他看到走在前面开路的大黑狗摇起尾巴,忽然拐道从棉花地里往西跑,他顺着看过去,斜前方的河西,一块儿地里出现几道白影。他几乎是瞬间断定,那像是油布遮盖的隆起应该就是赵千户所说的油布棚。
“那是三月中旬育的种,三月底出苗,近两天才挪出油布棚,正准备移栽到地里。”话音未落,赵西平就见耿中丞拐道跟着大黑走,王农监紧跟其后,他也跟了过去。
仆妇看见来人没有起身,她们唤声“大人”,又低头继续忙手上的活儿。
赵西平打发丁全进城寻隋玉,再让他去校场一趟给他告个假。
耿中丞和王农监都蹲下看棉花苗,二人伸手探了下油布棚里的温度,再看长势旺盛的棉花苗,二人齐问这样育苗的道理。
“这是我妻子想的主意,她叫隋玉,她听人说身毒国气候炎热,而敦煌的夏天来的晚,为了让棉花尽可能快的发芽生长,她弄出这个油布棚。白天有太阳照着,不仅可以隔绝冷风,还能在二三月弄出四五月的温度。”赵西平声明这一切都是隋玉的功劳,他也只解释到这里,“她不知你们今天要来,吃过午饭去城里我妹妹家了,我打发人去寻她,半个时辰内能回来,等她回来,你们想问什么直接问她。”
耿中丞点头,他看仆妇用铁铲撬起棉花坨放进粪篮子里,粪篮子里装满了,有人过来提走去移栽。他跟过去,围观仆妇移栽棉花苗。
落日坠下,晚霞浮现,河东的路上出现蹄声,赵西平闻声看过去,说:“是隋玉回来了。”
隋玉利索地跳下骆驼,她大步踩着横跨在河流上的木板过来,人还没走上地头,中气十足的声音先随风传入人耳。
“王农官,你可算回来了,一直没你的消息,我还担心你去年冬天去长安的路上遇到意外了,前些日子还托东去的商队打听你的消息。”
“多谢你惦记,一路顺遂,就是冬天路难行,到了长安已是年关,一直到开年了才把棉花献给皇上。”王农监笑着解释,“玉掌柜,棉花一事,皇上很是重视,他安排耿中丞特意来巡看。我们一路急赶,二月底就动身了,一直到今天才进敦煌,还是没赶上棉花育种育苗,你给我们解释解释,我跟耿中丞很是好奇。”
耿中丞也走过来了,他打量隋玉一眼,对方双目清明,目光炯炯有神,一看就是极有主意的人。
“玉掌柜,久仰了。”他和煦地寒暄。
“中丞大人安好。”隋玉见礼,“劳您千里迢迢走一遭,一路辛苦了。”
“这一遭走得值当极了,河西商路繁荣,能人辈出,我不走这一趟,到死也不知还有用油布育种育苗的法子。玉掌柜是个女豪杰,英勇又聪慧。”耿中丞往后指一下,收回手又看向隋玉,说:“我有幸见过棉花做成的棉被和棉布,以及王农监穿过的棉衣,我要代大汉的子民跟玉掌柜道声谢,棉花能从关外传入我国,能在我们的疆土上生根发芽,于国利好,于平民百姓更是利好。有了棉花,往后我们的子民夏有布遮身,冬有棉挡寒,再有十年,冬天不会再有人冻死冻伤。”
寻常百姓穿不起桑蚕布,除却绫罗绸缎,织物只有麻布,这导致麻布价高,一匹就是二百多钱。而关内地少的人家,交了粮税后,刨除糊口的粮食,余下的口粮不一定能卖到百钱,这导致不少人穿不起麻衣。夏天天热,还能打着赤膊穿条胯裤出门,到了冬天,没冬衣穿的人只能不出门,用干草做被褥把自己埋在床上,若是冻死在一个下雪天,有家人的人还能及时掩埋,若是孤老,要臭到春天才有人发现。
隋玉是从苦难堆里走出来的,她明白耿中丞的意思,见他一心为百姓着想,她松口气,这是个好官。
“能为百姓谋福,能让这个朝代知晓我的姓名,是我的幸运。”隋玉由衷地说。
耿中丞深看她一眼,说:“我会向皇上传达你的意思。”
隋玉:?
她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是打算为她表功?她毫不含蓄地笑露了牙,无声默认了,由着他误会。
寒暄过后,隋玉顶着绚烂的晚霞为两个农官解释泥坯的用处、油布的用处、以及棉花的生长期,几天发芽、什么时候出苗、多久开花、多久结果。
但耳听不如眼见,至此,耿中丞带着四个常侍在客舍住下,说是住在客舍,他们几乎是住在棉花地里,一睁眼就往地里跑,跟着仆妇和客商们给棉花浇水,在地里拔草,又在棉花开花后跟着隋玉一起给棉花掐顶。
“为什么要掐顶?”耿中丞问。
“掐了顶芽,它就不往高处长,肥力供给棉枝和花,棉枝长得壮,花开的多,能挂更多的棉桃。”隋玉解释。
耿中丞明白了,这跟种果树同理。
“棉桃结多了是不是还要掐去一部分?”他举一反三。
隋玉连连点头,“对,不过不等结出棉桃就要掐芽,这横出来的主枝上只能留两到三个分枝,多了就要掐去芽条,不让它长到结出棉桃的时候。”
远处响起驼铃声,跟着隋玉的大黑狗陡然来了精神,它竖耳去听,尾巴摇了摇。隋玉观它的反应,心喜道:“是我的商队回来了,耿中丞,你先自己琢磨,我得去迎一迎。”
“啊?好。”耿中丞往驼铃声传来的方向看,等隋玉带着狗跑了,他问常侍:“你们能听出驼铃声的不同?”
四个常侍皆摆手。
“玉掌柜莫不是还有本事在身?”他满脸疑惑,又惋惜道:“可惜身为女儿身,不然凭这个本事,她上战场当斥候也能立大功。”
隋玉带着大黑走出一里地,就迎上了张顺带领的商队,她停下脚步,大黑狗还在跑,怕被骆驼踩,它跳进麦地沿着边跑。
隋玉不解地瞟它一眼,顾不上多琢磨,她忙拿出最热情的态度迎接回来的商队,挨个儿跟奴仆说话,每个人都问候到。
“姐?我们的商队回来了?”隋良骑着枣红马赶上了,他身后还跟着赵家的五个孩子。
隋玉瞬间恍然,大黑这是为了迎接隋良而来。

第326章 难解
一行人回到客舍,隋玉忙喊翠嫂去抓鸡宰杀,又让隋良再进城一趟,去买肉,猪肉和羊肉都要买。
“羊肉用红枣和黄芪炖,温补,你们一顿少吃点,每隔两天炖一釜,不会上火。”隋玉说。
隋良拿上钱又牵着马走了,赵大郎他们去帮翠嫂撵鸡,小崽和阿水一人提水壶一人提筐碗出来,大壮和花妞跟在后面抬桌椅,阿羌则是从客舍里拿来澡豆,一帮人张罗着让归家的奴仆们洗手洗脸、坐下喝水。
热情的态度,殷切的关怀,这让离家近一年的奴仆们心头快慰,疲惫的身体和劳累的心有了栖息之所。
“我们跟着宋当家出关后,九月中旬抵达楼兰国,跟我们一起进入楼兰的胡商颇多,不过我们是客,他们是主。我们落脚后没有急着做生意,而是趁着牧民们打草屯草的时候,我们出借人力和驼力,去帮当地的牧民割草运草,用赚来的钱给骆驼买来一冬的干草。之后就入冬了,入冬后楼兰国内的商队交易也没停,我们加入进去打探情况,用了一冬的时间从胡商手里换得药材、质地上乘的毛毯和皮货。”张顺说。
“主子,你猜我们得了什么好药材?人参!就是宋当家之前给宋老冬吃的,能保命的家伙。”小春红激动道,“整整一箱,我们买到整整一箱的人参。”
隋玉眼睛一亮,“真的?”
青山喝尽碗里的水,他起身搬来一个用羊毛绳缠住的小木箱,箱子放桌子上打开,一股浓郁的参味涌了出来,闻到味的人精神一震。
“好东西!”隋玉抚掌,她眼冒精光,拿起一根参放鼻下深嗅,问:“这个商队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参?”
“在大宛和康居,具体地方不清楚,他们搞到的好药材不少,只肯卖我们这一箱,宋当家也只买到一箱,这队胡商要把药材运到关内卖高价。”青山接话。
隋玉扯根参须喂嘴里嚼,她跟小春红和小喜她们说:“在家歇两天,然后再去城里看大夫,带上两根参,让大夫给你们配些药用参补身子。这个钱我出,不算进你们的分红。”
“谢主子。”小春红大喜,“我竟然能吃到人参了,这要是有人在十年前跟我说,我能笑掉大牙。”
隋玉心想她也没敢想过自己能吃到野参。
装参的箱子阖上,张顺继续讲之后的事:“开春后,我们带上还没卖完的货又往尉犁和龟兹走,在尉犁的时候遇到一队安息商人,没有买到虎骨酒,但买到了一串琉璃手链和八个琉璃盏。之后剩下的货运到龟兹,换了一箱胡笛和四个马头琴,再有就是八罐葡萄酒。”
这就是这趟出关的所有收获。
小春红小心翼翼拿来琉璃手链和琉璃盏,琉璃手链上的珠子圆滑,有红有绿,日光折射在上面煞是好看,清凌凌的声音也极为悦耳。
隋玉得承认,她上辈子见过的玻璃都烂大街了,但看见手里处处彰显着工匠锻造工艺的琉璃珠子还是很惊艳。珠子里有明显的杂质,形状做不到完美的圆,但这些不完美造就了它们在这个时代的完美。
小崽把玩着琉璃盏,他倒些水进去,惊呼道:“娘,这是透亮的,能从杯壁外看见里面的水,这个用来装桑酒肯定好看。”
“留两盏,你跟你舅舅拿去喝水。”隋玉见他喜欢,先留下两个给他们。
小崽欢喜极了,他挑宝贝似的挑出两个最好的琉璃盏,不忘问:“娘,你跟我爹不要吗?”
“你爹是糙人,用陶碗就行了,他用不惯这东西,摔一下就碎了。我也不用,赶明儿我从长安买套从官窑出来的瓷碗瓷杯。”隋玉不稀罕琉璃盏,更愿意拿这东西去换钱。
东西一一清点过,奴仆们也歇过劲了,他们抬着货物搬进仓房。
隋玉打开主院的仓房门,让他们把存放在她这里的钱箱搬走。
“都检查一下啊,出了这个门,钱少了我可不负责的。”隋玉调侃。
小春红“嘁”一声,“别臊我们,您哪是缺这点钱的人。”
“对啊,我们在关外都听说了,主子你种出的棉花颇受欢迎。”张顺接话。
“是,以后棉布出自我们敦煌,你们拿上我们的棉布去长安换绸缎,我们不用再求人,让他们反过来求我们。”隋玉笑,“不说了,你们去洗洗,洗好了吃肉喝汤,下午睡半天,要是不想吃晚饭,睡到明早再起来。”
李武都走出门了,又折返回来说:“主子,宋当家捉到背主的三个贼奴了。本来我们是五月底就能回来的,走到楼兰得到宋九的消息,我们跟着宋当家又折回尉犁,找到宋九三人,就耽误了半个月。”
“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隋玉问,“人抓回来了?”
“一个侠客追上我们传的消息,不过他不确定是不是,所以请宋当家过去认一认。人没抓回来,就地宰了,尸体抛在沙漠里。”李武回答,“人宰杀之后,宋当家当场付赏金,给那个侠客一头壮年骆驼。”
隋玉“噢”一声,过后为李武口中的“宰杀”二字心惊,宰鸡杀鸭,宰杀人……
次日,宋从祖进城来听老夫子授课,他看见张顺和小春红等人,这才知道他娘回来了。
隋玉以为他会急着回去,但他上完课又练完一板字,如往日一样,快到晌午时才牵着骆驼离开。
“哥。”绿芽儿看见人喊一声,她看见他手上的墨痕,笑着问:“你从学堂过来的?我听说你在认字了。”
“嗯,这是在做什么?”宋从祖看着搬衣箱的仆妇问。
绿芽儿敛起脸上的笑,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她脸上复而又露出笑,说:“娘跟爹要分开住,爹在搬家。”
“他们不是一直各住各的屋?”
“是分院子,爹从主院挪出去,以后他住在前面的院子里,不会再来这边。”绿芽儿压低声说。
宋从祖看见黄安成两手空空从主院走出来,跟他料想的一样,他爹神色泰然,闲庭信步似的走来,不恼不羞也不臊。
绿芽儿听到脚步声回头,三人面面相觑,相看无话。
“怎么?不认识我了?”黄安成问。
“没有,爹,你……”绿芽儿不知道说什么。
“嗯,还知道我是你爹。”黄安成瞥宋从祖一眼,说:“我跟你娘就这样过了,你们爱听她的话就听她的话,我不过问。”
说罢,人走了。
绿芽儿哑然。
宋从祖面无表情,他抬腿往主院走。
宋娴板着脸站在厅外,看见一双儿女前后脚走进来,她脸上浮出笑。
“从祖,我们这趟出关买到一箱人参和一箱琉璃盏,你跟绿芽儿各拿两对琉璃盏走,人参也各备六七根在手上。”
宋从祖“哎”一声,说:“琉璃盏给妹妹,我不喜欢那精巧的玩意儿。”
“你不喜欢,以后留给你媳妇用。”宋娴说。
“那不知道要等多久了,先拿去卖了吧,以后再说。”宋从祖走到廊下,伸手抹掉雕花窗上的灰。
宋娴察觉到不对劲,她回身问:“我听丫鬟说,从我们离开敦煌后,你就没回来住?”
“是,我住在沙漠里,早上进城听课认字,午后出城,沙漠里无事就是傍晚出城,我过得挺忙挺充实的。”话说到这儿,宋从祖侧身看向他娘,说:“往后我打算在城里和沙漠里轮流住,娘,你要是有事寻我,就让人去隋婶子的客舍捎个话,我得到信就回来。”
宋娴皱眉。
绿芽儿左右看一眼,安静下来。
“你……你还真打算跟骆驼同吃同睡?”宋娴有意活跃下气氛,她扯出笑说:“你是主子又不是仆人。”
宋从祖低下头,说:“养骆驼不是简单的事,我想驯养骆驼,看能不能让它们像狗一样通人性。除此之外,我还在跟兽医学给骆驼看病。我想什么都会一点,而不是依赖奴仆,做个只会发令的人。万一哪天遇到变故,没了仆从,我能依靠我自己再发家。”
“不买官了?”绿芽儿插话。
宋从祖摇头,他迟疑着说:“我不是那块料。”
宋娴沉默,她了解她儿子的脾气,见状,她直接问:“你在生气?你跟你爹生气我能理解,你跟我生什么气?”
宋从祖攥了攥手,他犹豫再三,还是选择直截了当地说:“不是生气,是失望,我被我亲爹作践,被我亲娘放弃……娘,我是被放弃的孩子。我知道我有错,也理解你对我失望,我也对自己失望,但也对你和他失望。我看到你们会难受,你给我点时间,过个两三年,我忘了这个事,我就回来了。”
宋娴心里一哽,眼泪立马就出来了,她瞬间反应过来,她伤害了她的孩子。
宋从祖看一眼妹妹,看她像个呆子一样站着,他走过去用带着牲畜皮毛味的袖子给她擦眼泪。
“我能理解你,你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还会回来住,只是想要个能喘气的地方歇歇。”宋从祖叹气,“我不恨你,你别想歪了。我们就……怎么说呢,我们就各自歇歇,你也累了,回来少操点心,看不过我爹就另开个门进出,别见面,免得生气。你喜欢妹妹,你们俩住一起,说些高兴的事,高高兴兴的,我偶尔回来一趟,吃个饭睡个觉,也高高兴兴的。”
宋娴明白了,她不勉强他,说:“行。”
“嗯,沙漠里的骆驼你别操心,有我在,出不了岔子。”宋从祖说。
宋娴“嗯”一声。
“还有,之前的事你能不能不跟旁人说?包括我隋婶子。”宋从祖有些牙根发僵,险些张不开嘴,被亲爹作践玩弄,这比扇他嘴巴子还让他脸疼,他强扯出笑,说:“你看我也二十了,我要面子,不想让人用怪异的眼光看我……”
更不想哪天跟谁翻脸生仇了,旁人指着他的鼻子骂:真是个窝囊废,难怪你爹看不起你,你娘看不上你。

隋玉看过去,是绿芽儿和从祖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了。
“婶婶,快一年没见了,你想不想我?”绿芽儿俏皮地问。
“想,你昨天才回来,今天就来学堂认字?不歇歇?”隋玉问。
“认字是坐在学堂里,又不是下地干活,跟在路上奔波相比,一点也不累。”绿芽儿跳下马背,她站在路边看开满白花和粉花的棉花地,问:“今年种了好多棉花,有多少亩?去年的棉花卖什么价?织的布是什么样子的?做成冬衣暖不暖和?”
“去年收的棉花不多,没卖钱,都用在自家人身上了。今年种了四十七亩棉花,再有一个月,棉桃吐絮,到时候我送你一身棉衣。”隋玉踩着木板过河,说:“我去地里转转,你俩去学堂吧。你们吃早饭了吗?灶房里还有饭,昨晚翠嫂吊了一釜鸡汤,今早用鸡汤煮了一锅豆腐馅扁食,鲜香又不腻。”
宋从祖听得口齿生津,他甩了甩缰绳,说:“我再去吃一碗,翠嫂和殷婆她们做饭比我家的厨娘做饭好吃。”
“我也去。”绿芽儿上马,说:“婶婶,我过去了。”
“好。对了,你娘身体可还好?她在家呢?有空吗?待会儿我去找她说说话。”
绿芽儿面色一暗,昨天晌午的一番谈话之后,她娘的情绪就低落得厉害……不,应该说是去年带商队离开敦煌之前,她爹娘吵过一架后,她娘的情绪就有点不对劲,像是强撑着一口气,经常不得欢颜,眉目间郁郁和挣扎之意时有出现。回程路过楼兰的时候,她娘从关内过来的客商口中得知她哥改邪归正了,过后又抹杀了三个背主的贼奴,像是憋在心口的郁气终于吐了出来,绿芽儿能感觉到,在那之后,她娘塌下的脊梁骨又挺直了。然而回来后,先后主动和被迫接受了跟丈夫、儿子的割席,她感觉她娘身上散开的郁气又回来了。
绿芽儿能感知到宋娴的情绪,却无法分忧,她在她娘面前如一个羽翼未丰的小鸡仔,除了能嘎咕嘎咕叫出几分热闹,说些关怀的话,暖下人心,真正深层的毛病她触摸不到,好比伤口化脓,她能做的只是擦去脓水,没本事上手挖掉腐肉。
“是,她在家。”绿芽儿有些迟疑,她看一眼快要跑到客舍的哥哥,攥着一腔劲,说:“我娘在家休息,她近来几天没事做,婶婶你有空就去找她说话。”
绿芽儿相信隋玉的为人,心想她就是知道了她家的矛盾也不会取笑。再一个,她也没说什么,她只是把人引过去,愿不愿意倾诉要看她娘的意愿。
两人隔得不算近,隋玉没发觉绿芽儿的脸色不对,她掰下一枝棉条,说:“好,我忙完了就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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