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绿豆红汤  发于:2024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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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酒泉时,赵西平给靠在他怀里的儿子指:“你爷你奶住的地方就在这个方向,我把你送过去,明年春天再来接你?”
“不行。”小崽摇头。
“接下来的路还很远,你要是坚持跟去,要吃很多苦的。”
“我不怕苦。”小崽坐直了,“我不觉得苦,我就是骑骆驼有点累。”
赵西平拨他一下,让他继续靠在自己怀里,说:“你不反悔就行。”
途经酒泉,城里的官驿比城外的大多了,隋玉带着商队过去,她跟耿中丞商量,她们在驿站歇了两夜,待小崽歇过劲,又变得生龙活虎了,商队才离开酒泉继续东行。
又行六天,商队抵达张掖郡,隋玉没进城住驿站,而是选择住在自家的客舍,夜宿在野外近半个月的奴仆终于睡上了榻。
“主子。”柳芽儿见到自家人高兴极了,“我估摸着今年就能迎来我们自家的商队,从入夏就开始盼,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带着我们转一圈。”隋玉说,“这边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有倒是有,不过都解决了。”柳芽儿先带人去厨院,说:“做饭的厨娘只雇了两个长工,一春一秋来往的商队多了,我会再雇四个短工,现在是六个人忙饭食,刚好能忙得过来。”
说罢她跟做饭择菜的厨娘介绍:“这是我们的主家,今天带商队路过,你们整些好菜好饭。”
“哎,好,甘管事已经过来说了。”
柳芽儿面上一烫,她讷讷解释说:“二掌柜开春过来的时候让她们称我们为管事。”
隋玉点头,说:“没事,是该这样喊。”
柳芽儿以手作扇扇了扇,说:“灶房里太热,我们再去旁处看看。”
牲畜圈里也养了猪,怕鸡跑出去吃庄稼就没养鸡,不过因着这条河的下游没住人,不用担心脏了人喝的水,柳芽儿还养了一群水鸭。
“玉掌柜?”一群刚睡醒的客商从客舍里走出来,他们看见隋玉,纷纷加快脚步迎上去问:“听说你种了棉花?我们正要去敦煌寻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要去长安一趟,棉花种在敦煌,你们只管去就是了。”隋玉说,“棉花已经卖给织布坊,棉布、棉被、棉衣、暖手筒都做出来了,你们赶紧去买。织布坊就在长归客舍正北边,你们过去就能看见。”
“速度可真快。”有人咋舌。
“闻讯过去的商队不少吧?”另有人问。
隋玉点头,“毕竟已经是九月份了,出关进关的商队在这个时候差不多都聚集在敦煌。”
“我们过去还能买到棉被吗?”有人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今年棉花少,明年种的棉花多,今年买不到还有明年。”隋玉含糊其辞。
“明年大概能种多少棉花?”
“六百亩左右。”隋玉说。
“那倒还行。”客商们满意了,他们在长安听到消息,棉花种子不出关,这于他们而言,这几年把棉被棉袄运出关能赚得盆满钵满。不过最赚的是隋玉,她攥着棉种可以做出数不清的棉布棉被,也能赚出个金山银山。
“织布坊是你的?”有人问。
“不是,是锦绣织布坊。”隋玉答,“我买棉布和棉被也是从织布坊买,跟你们一样。”
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隋玉就考虑到跟其他商队的关系,若是棉被和棉布从她手上卖出去,这么多相识的商队,在棉花量少的情况下,有人求上门,卖多卖少或是不卖都会得罪人,保不准还会生仇。到时候把她跟大伙儿的关系搞崩了,靠棉花能赚几年的钱,但客舍的生意毁了,不划算。

第330章 幸与不幸
水鸭嬉戏的嘎嘎声叫醒了沉睡的人,天际光芒暗藏,苍茫大地混沌一片。在这半明半暗的天色中,忙着秋收的农人已经携儿带女下地了,在沉寂的黎明中,镰刀收割麦子、手拽豆荚的嚓嚓声和哔啵声此起彼伏。
豆杆在灶火里燃烧,青白色的炊烟从烟囱里冉冉升空,不消片刻,青白色的炊烟跟天色融为一色,只余淡淡的柴烟混着粥水的香味弥漫在客舍上空。
关了一宿的骆驼从圈里放出来,它们成群结队走到河边饮水,河里的水鸭吓得嘎嘎大叫,纷纷扑棱着上岸,在湿润的河滩上清理羽毛
河滩边缘的草丛里露出一点白,小崽惊呼:“娘,是鸭蛋。”
隋玉抹去脸上的水定睛一看,还真是鸭蛋。
“你眼神倒好,昨天柳芽儿说水鸭还没下蛋,今天就让你瞅着了。让你舅舅领着,循个能过河的地方过去,鸭蛋捡回来拿去灶房,让厨娘煮熟,你带着路上吃。”隋玉说。
小崽“哎”一声,他脚步欢快地跑了。
隋玉和赵西平蹲在河边看舅甥二人过河,看小崽欢呼鼓舞地从草丛里翻出一个青皮鸭蛋,二人笑了笑。
客商剔出铜铃里塞的驼毛,消失了一夜的驼铃声又在河岸响起。
驼铃声打破了黎明的安宁,割麦声和摘豆声伴着虫鸣一起消失了,温和醒目的金光从雪山顶上升起,大地上混沌的夜色迅速退去。
天亮了。
灶洞里橘红的火焰跳跃几下熄灭了,柳芽儿出来吹响哨子,喊:“诸位,早饭好了。”
“娘,我跟我舅舅捡了十七个鸭蛋。”小崽用衣摆兜着七个鸭蛋小心翼翼走过来,隋良跟在他后面,步履和动作如出一辙。
赵西平看得“啧”一声。
隋玉瞥他一眼,他闭上嘴巴。
鸭蛋在河边洗干净,隋良和小崽又把鸭蛋送进灶房。
人吃饱了,骆驼也喂饱了,客商们脚步匆忙地搬出货物,一一捆在骆驼背上。
青山和阿牛他们搬出包裹严实的棉被,路过的客商见了上手捏一把,厚实而蓬松,如他们所料,隋玉此行去长安肯定带了棉被。
“玉掌柜!”徐氏客商高声喊。
隋玉正在拿柳芽儿给商队准备的卤鸭和肉干,卤鸭是昨晚宰杀,在釜里煲煮了一夜,肉干是之前有人卖驴肉,她买来卤了晒干的,一开始就是为了自家商队准备的。
“玉掌柜——”
“哎?”隋玉应一声往外走,她交代说:“卤鸭和肉干给小春红拿过去,让她给你拿半根参,天冷了买几只母鸡炖参汤补补身子。”
“玉掌柜,你带的棉被不少,卖我两床,我今年冬天盖上,看到底有多暖和。”徐氏客商大步走来。
隋玉:……
“对,我们去敦煌不一定能买到棉被,你就不一样了,你什么时候都不会缺,卖我们两床。”钱氏客商说。
“我们也知道你带棉被去长安是打算卖,我们不让你亏本,你提提价,转手卖我一两床,我们得知道盖上棉被是什么滋味才好卖给旁人不是?”另有人插话。
“你们这是攥着我们之间的情分趁火打劫啊。”隋玉啧啧几声,她松口说:“行,我从诸位身上得了不少善缘,到了该我回报的时候了。客舍里一共住了几个商队?”
“三个。”甘大大声说。
“还有我,我一个人一个商队。”一个与商队同行的旅人高声说,“玉掌柜,不患寡而患不均啊,我每逢路过敦煌都住在你的客舍,是你的老主顾了。”
“卖商队两床,卖你一床。”隋玉不让他嚷嚷,说:“棉被买来是五百钱,我卖你们八百钱,这个价钱没问题吧?”
“行行行。”客商们一致应下,不止是棉被,所有的货物一经转手都会涨价,他们就是做这个行当的,能理解。他们以八百钱的价钱买到一床棉被,运出关后,若是有机缘或许能换得一匹马或是一串金玉宝石,甚至能用来打点关系,比钱可好使多了。
七床棉被卖出去,隋玉进账五千六百钱,之后她不敢再多待,商货和粮草收拾妥当,一行人马不停蹄离开。
商队进城,恰好跟一个要出城的商队走个脸对脸,对方认出隋玉和赵西平,热忱而亲切地上前打招呼,哪怕得知隋玉把棉花卖给织布坊了,他们也缠着她,死活要她牵个线,让他们的商队去了敦煌能从织布坊买三五床棉被。
隋玉深受人情所累,无法,她只能再卖出两床棉被,免得这个商队跟前三个商队碰头后,得知她肯跟他们做生意而不肯跟他做生意,到时候难免有怨气。
进城后,隋玉打发小春红去集市上买四顶草帽,她跟赵西平,还有隋良和小崽都戴上草帽,脸上再蒙上布巾,四人混进队伍中间,这下不担心再被熟人认出来。
离开张掖郡,下一个就是武威郡,路上没旁人的时候,小崽就取下草帽欣赏路上的景。此处跟敦煌的风光完全不一样,这里的山是青的,敦煌的山是秃黄的,这片土地没有受风沙侵袭,它是肥沃的,成群的牛羊都要比他们敦煌的牛羊肥壮些。
离武威郡越近,高耸入云的雪山跟商队之间的距离也越发近,山的颜色由青向黄再向白过渡。
离开武威郡的时候是在一个清早,太阳挂在山峦顶上,映得半边山如大火燎原,山顶上的冰川都是红艳艳的。
小崽看得眼都舍不得眨一下,待金红色的霞光西移,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难怪这么多商队不知疲倦地东来西顾,一年又一年在这条路上往返。”
“那是为了钱。”隋良觉得好笑。
小崽不认同,“肯定也为路上的风光。”
隋玉诧异,这孩子还挺有浪漫的情怀。
“姐,你说呢?”隋良找人裁判。
隋玉不掺和他们的口角官司,她往上指了指,说:“骆驼要上山了,都打起精神,别东张西望的,拽紧缰绳,小心从骆驼背上摔下来。”
走过平缓的地带,再往上,青草的草头变黄,河滩上的乱石愈发多,左右横亘的巨石和山丘上寸草不生,荒芜得像一墩墩乱坟。
行至陡峭的山洼,人从骆驼背上下来行走,赵西平攥着小崽的手,一步步为他寻找下一个落脚处。
“累不累?我背你走。”
小崽累得红了脸,还是坚持摇头,说:“爹,我不累,不要你背。”
待天色暗了,小崽还是伏在他爹的背上,他仰头望着走在前面的娘和舅舅,再沿着暗淡的天色往西看,山峦无边无际,他看不到尽头,也看不见与沙漠相连的敦煌城。但他似乎能看见,某一年,他娘和他舅舅曾站在这里遥遥西顾。
这晚,商队在一处河谷滩上夜宿,骆驼皮缝制的帐篷搭起,包袱里的冬衣拿了出来,隋玉给小崽穿上薄袄,让他夜里睡觉也别脱,山上的夜晚冷。
这是小崽头一次听着震天的呼噜声入睡,夜里热醒,他发现他被他爹紧紧搂在怀里。
“怎么了?”他一动,赵西平就醒了。
“热,我也渴了。”
“我出去给你倒水。”赵西平给他解开薄袄的扣子,嘱咐说:“待会儿就不热了,别掀被子。”
小崽往外瞅,门帘掀开时,他看见外面有火光,紧跟着,压低的说话声响起。
水端进来,耿中丞也醒了,他坐起身问:“什么时辰了?”
“到后半夜了。”赵西平说,“您喝水吗?”
“不喝,年纪大了,夜里喝水睡不着。”耿中丞又躺下,帐篷外,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衬得夜格外静。
“也难为玉掌柜能带着商队在关内外行走,商人为了赚钱着实是有毅力,路上的生活太艰苦了。”耿中丞叹。
赵西平沉默片刻,说:“是有毅力,因为她吃过更大的苦。”
“爹,我喝完了。”小崽推开碗。
赵西平把空碗往枕边一放,他躺进被窝,说:“继续睡。”
耿中丞也不说话了,帐篷里安静下来,小崽睁着眼盯着漆黑的帐篷顶,在心里默数呼噜声。等他听到驼铃声醒来,早已忘了夜里是数到哪个数睡着的。
隋玉掀开帐篷的门帘,见小崽醒了,她进来说:“懒虫快起了,我们要继续上山了。”
“只剩我一个人还在睡?”小崽赶忙掀被子穿裤子,他嘀咕说:“娘,穿袄睡觉太热了,我昨夜热醒了,今晚我不想再穿袄睡觉。”
“晚上再说。”隋玉帮他梳头发,待他穿上鞋,母子二人合力叠起被子抱出去。
只剩这一个帐篷还没拆,奴仆们正在捆绑货物,灶里的火已经熄了,小崽漱漱口,接过热粥和煎蛋呼噜噜扒进肚子。等他吃饱,商队整装待发,他再次牵上他爹的手往山上走。
越往上,山上的寒气越重,走过蜿蜒的河道抵达两山夹击的山谷时,河水的流速陡然变缓,枯竭的河滩上落了白茫茫的霜。
洪池岭迎来了冬天。
地势趋缓,人骑上骆驼加快赶路的速度,小崽坐在赵西平胸前,身上蒙着狼皮褥子挡寒,他只能从脚下漏出来的空隙里看山谷里的路。
“婶婶,山顶上下雪了。”绿芽儿惊呼。
小崽听到声从狼皮褥子里钻出来,他仰头去看,山上的冰川罩在厚厚的云层里,棱角分明的冰棱比木椽子还粗,再往上看,山顶似乎冻在冰层里,茫茫雪色和剔透的冰川融在一起,他惊呆了。
“爹,这里跟敦煌完全不一样。”他兴奋地喊。
赵西平朝隋良和隋玉看去,隋玉神色泰然,隋良则是面色苍白,他再低头看满眼惊艳的孩子,他终于明白隋玉对隋良万分怜惜的缘由。
他想让他的孩子眼里永远有光。
她希望她弟弟眼里燃起的光不再熄灭。

第331章 捡骨
走过关隘,再向前数十里就到了驿站,耿中丞的常侍拿着官碟去跟驿卒交涉,最终,驿卒同意让商队的奴仆和骆驼都住进马厩里。
“良哥儿。”隋玉快步走来,“小崽在找你,商队的事不要你操持,你去前院。”
隋良回头,说:“我想进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隋玉扯走他,说:“篱笆上的刺把你扎伤了,你还要往上撞,那不是傻?又不是没门通行。我们有走正门进屋的资格,就别再像个贼一样翻墙。”
赵西平带着小崽已经把床褥铺好了,耿中丞脱了鞋坐在榻边泡脚,隋玉把隋良推进去,说:“别乱跑,这几天受累又受冻,早点歇下,好好睡一觉。”
赵西平走出去,问:“他怎么了?”
“天冷,人容易情绪低落,我估计是他有点陷进去了。”隋玉叹一声,“再往山下走,秦岭的草原上还埋着我爹,他估计是忘了我爹长什么样子,有可能是在找记忆。”
赵西平沉默。
“没事,他就是有点迷障,你看着他别乱走就行了,不用安慰开解他。”隋玉交代,“你不要觉得这是大事,我们越不在意,他反而不好意思沉浸在这个情绪里,他自己会开解自己。”
赵西平往屋里看,小崽一脸兴奋地不知道在跟他舅舅嘀咕什么,隋良听得认真,脸上也有了神采。
“好。”他应下。
驿卒送来晚饭,隋玉跟绿芽儿吃饱后用热水洗漱一二,脚泡热了就钻进棉花被里睡觉。二人穿的棉衣和狐裘都盖在棉被上,不多一会儿,被窝里就暖和起来了。
身上暖和了,疲累了几日的人沉沉睡去。
夜半,赵西平转醒,他起身看抱着一起睡的舅甥俩睡得雷打不动,哪有半点忧思在怀的样子,他又躺下,心想还是隋玉了解隋良,一招制敌。
天亮了,商队继续赶路,走出这个山谷就是沿着河道下行。
河流表面已经结了冰,冰下还有水流流动,或许再有三五日,这道山川融水汇成的小溪将彻底冻住。
越往山下走,灰沉沉的天色离人的头顶越远,随着天色变得亮堂,隋良的心情肉眼可见好转了,商队停歇做饭的时候,他还带小崽去挖野萝卜。
“姐,去年我们路过这里的时候,绿芽儿家里的一头骆驼受伤了,宋姐姐把它野放在这里,不知道它还会不会找来。”隋良想起这个事。
“我家的吗?”绿芽儿问。
“对,是你家的。”小春红接话。
绿芽儿看一圈,四周虽荒芜,但石缝里不缺黄绿交织的野草,再往下,她能看见浓郁的绿意。骆驼不缺吃的喝的,应该不会再跟着商队干苦力活。
“应该不会再找回来。”她说。
“下山的时候留意一下,一头骆驼两千多钱呢。”隋玉说。
然而一直走到山底也没看见野生骆驼的踪影。
绿芽儿看着满目翠绿的山,她早没了寻骆驼的心思,这个时候的敦煌估计是河流干涸、草木凋零,而千里之外,这里的河水滚滚流动,树叶还挂在枝头,她不由感叹,大汉的疆土好广阔。
大河旁守着羊皮筏子的少年听到驼铃声,他高喊一声来生意了,拔腿就往回跑。
商队抵达河边时,河边空无一人,小崽望着宽阔的河面发呆,这么多的水,难怪能养出比金花还高的大鱼。
繁杂的脚步声走来,是船夫们过来了,走在前面的人看见商队里有女人,认出她们是汉人面孔,不由高声问:“你们是哪个商队?”
“隋氏商队和宋氏商队。”张顺过去交涉,他打听问:“去年我们托过路的商队捎来两罐虎骨酒,蚂蝗和老栓可收到了?”
“收到了收到了。”老栓的大儿子跑来,他握住张顺的手,千恩万谢道:“一直想跟你们道谢来着,你们这趟过来的怎么这么晚?”
“有事耽搁了。”张顺领他去跟主家见面。
“你老爹的身体可还好?”隋良问。
“好,他一直念叨着要谢您,多谢您不跟他计较。”老栓的大儿子满脸的感激和敬佩,他们一家都没想到这个商队跟蚂蝗交好了,还信守承诺捎来一罐虎骨酒。
“快晌午了,你们渡过河估计快黄昏了,晚上赶不了多少路,不如夜里歇在这边?”老栓的大儿子手指河边的土屋,说:“现在里面没人住,你们在这儿歇一晚,我们先帮你们把骆驼载过去,明早只用一个时辰就能把人和货送过去。”
隋玉和隋良连连点头,有墙瓦挡风,这可比住在帐篷里舒服多了。
其他的船夫对老栓儿子的话没什么意见,这个商队的人品行好,待他们友善点,往后保不准还能从他们手里拿到虎骨酒。
羊皮筏子入水,奴仆们卸下骆驼背上的货,赶着骆驼走上羊皮筏子,小崽和赵西平都没见过这么新奇的玩意儿,父子二人蹲在河边一看就是半天。
老栓得信过来,他亲自跟隋良道声谢,又赔句不是,他那天在船上说那话的确是不厚道。
隋玉这才知道一罐虎骨酒里还掺着这些门道,隋良回去压根没跟她提起老栓在羊皮筏子上威胁他的事。
“大河里鱼多,等我儿子过来,我让他撒两网鱼,逮几条大鲤子起来,你们晚上炖几釜热鱼汤喝。”老栓客气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外甥跟我姐夫还没尝过新鲜大鲤鱼的味道。”隋良很是高兴。
老栓看向站在河边吃冷风的父子俩,心想河西水浅地薄,养不出大鱼倒是能养出大高个的男人。
骆驼全部过河,天色已微微发暗,商队给船夫结了账之后,大多数人都走了,只留了三五个守夜的人。
老栓的儿子撒两网鱼上来,天色已经黑透,他也就没回去,晚上跟男仆们挤在一起睡觉。
大鲤鱼刮掉鱼鳞用野韭菜汁和姜片腌去腥味,花椒和韭菜根用猪油爆香后捞出来,鱼肉剁块,两面煎黄再倒进陶釜里炖,为了防寒去腥,鱼汤里又新添胡椒和姜片。
当晚,小崽和赵西平喝到新鲜的鱼汤,鱼汤浓白,鲜而不腥,鱼腹肉厚实,刺还很大,这对一贯吃小鱼的父子俩来说,完全不用担心被鱼刺卡嗓子。
一晚一早吃两顿鱼,商队带着一身的鱼腥味离开了大河边。
傍晚,商队进山,林中起了浓雾,商队原地扎帐篷休息。
“这就是雾啊。”小崽又长见识了。
他是赵西平的嘴替,赵西平三十多岁了,印象中是没见过这么浓厚的雾气,他心想得亏战场不在山里,不然真是敌我不分。
“过了秦岭就到长安了。”耿中丞暗暗吁口气,这一路可折腾死人了。
“从官道走,穿过秦岭要用几天?”隋玉问。
“五六天,我们来的时候只用了五天,你带着商队,速度快不了,可能要多耗一天。”耿中丞回答,“等到了长安,我把你安顿在驿站,骆驼和商货也能给你带进去,到时候你就在驿站等着,若是皇上要宣见你,会有礼仪人去教你礼仪。”
隋玉“噢”一声。
林中寒气湿冷,哪怕火堆里烧着火,人在外面也坐不住,阴冷的寒气嗖嗖从脚底往上冒。故而饭碗一丢,除了守夜的人,其他的人都钻进帐篷。
然而半夜就冻醒了,所有人苦熬半夜,林中的雾未散,商队就整装待发。
苦熬两天两夜,商队从林子里走了出去,驼队走上草原。
梦中重复了无数次的场景袭来,隋良双腿一软,险些从骆驼背上摔了下去,耳朵里也嗡嗡响,他模糊看见他姐的嘴巴在动,但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舅舅,你怎么哭了?”小崽急了。
隋良抹把脸,一手的湿意,他看见他姐一脸的凝重,还有外甥和姐夫脸上的担忧,他擦干眼泪,说:“草屑迷眼了。”
商队还在往前走,矗立在草场上的马苑依稀可见时,隋玉的目光从隋良身上挪开。她盯着沿途的草场,当一处隆起的草包进入眼帘时,她身上一颤,再抬眼环顾一圈,她几乎能确定当年的埋尸地就是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隋玉看向隋良,他还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张望,显然,这处草场在他的记忆里是混沌而扭曲的,他无法辨别方向。
马苑的守卫听到驼铃声赶来了,耿中丞跟他们交涉,一行人顺利走进马苑。
隋玉找马倌借来两柄铁锹,她让赵西平抱上黑陶罐子,带上隋良和小崽往出走。
“姐,你知道在哪里吗?”隋良又慌又怯。
“我们去哪里?”小崽一无所知。
“大概的方位知道了,我们去找一找。”隋玉说,“小崽过来,牵着我的手。”
“我们要去哪里?”小崽又问。
“你外公埋在这片草原上,他当年为了保护我们跟狼群搏斗,丧命狼口。”隋玉解释,“我能嫁给你爹,有他之功。”
小崽从没听说过这回事,他“啊”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问:“是你跟我舅舅的爹吗?”
“犯什么傻。”赵西平斥一句。
小崽闭嘴了,他挣脱隋玉的手,退后两步抓住隋良的手,他觉得他舅舅是最伤心的。
找到那个地方,隋玉递赵西平一把锹,二人一起挖开枯黄色的草包,“铮”的一声响,铁锹挖到石头了。
草皮和土不断挖出,一整块石头露在天光下,赵西平用锹撬了撬,撬动了,他喊上隋良和隋玉,三人合力搬起石头。
石头挪开,一窝肥大的蚯蚓在土里扭动,隋玉顿时头皮发麻,想到这处的土壤肥沃的原因,她心里犯怵。
“我来,你站远点。”赵西平推开她,他拿锹继续挖,说:“小崽,扶着你娘。”
隋玉摆手,示意他陪着隋良吧。
当年手上没工具,坑挖的不深,所以赵西平几锹下去,白骨就从碎土里露出来了。
隋良软了腿,他跪下去,颤抖着身子爬了过去,他张嘴喊爹,嗓子却被堵着了。
“爹,良哥儿长大了,我答应你的做到了。”隋玉也跪了下去,她平静地说:“良哥儿也会说话了,不傻了。”
小崽看看埋头挖土的爹,神色平静的娘,还有哭得出不了声的舅舅,他犹豫着跪了下去,一时拿不准情绪。
赵西平抬头瞥他一眼,指了指人骨又指了指自己,说:“这是你娘的爹,我是你爹。”
小崽怔怔地看他,眼泪迅速溢满眼眶。
赵西平:“……别看着我哭。”

第332章 废营妓制度
一个人形大坑挖成,跟土融为一体的人骨完整显现出来,骨头跟土嵌合在一起,已经成了这个草场的一部分。
赵西平放下铁锹,他走到隋玉旁边屈膝跪下,开口说:“爹,我是你女婿,我们一家过来给你迁坟,日后带你跟我们一起回敦煌。”
“打扰你安宁了,勿怪。”隋玉手撑地上磕个头,说:“敦煌的风光也不错,你过去看看。”
小崽跟着磕一个,说:“外公,我舅舅跟我娘很想你,你随我们回家。”
隋良抹去眼泪,哑声说:“我长大了,会说话了,姐姐和姐夫待我很好,小崽也很关心我。爹,你要保佑他们无病无灾,平平安安到老。”
“再磕一个,我就捡骨了。”赵西平说。
四人齐齐俯身长磕一个,赵西平率先起身,说声得罪了,他拎着黑陶罐子跳进坑里捡骨头。
隋良走到坑边,赵西平制止他,“这事我代你做,你就在上面看着,有什么想说的趁机跟爹说说。”
他杀过人,也埋过死人,对这个没见过面的老丈人没什么感情,所以挖骨取骨不犯怵。换成隋玉和隋良就不一样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副骨架,别说亲手触碰,就是亲眼看着也是个不小的冲击,保不准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打不起精神。
一节节骨头放进陶罐里发出一声声闷响,坑里不断抛出土,从天光大亮到夜色降临,坑里的骨头终于都挖出来了。
借着夜色的遮挡,赵西平捧起颅骨装进罐子里,他盖上盖子,抱着陶罐举出坟坑。
隋玉和隋良合力接过陶罐,赵西平从坑里爬起来,二话不说,拿起铁锹就是填土。
“姐,我来。”隋良接过隋玉手里的铁锹,他已经平静下来,挖坟的时候他没出力,这时候该他出点力了。
小崽怔怔地看着黑陶罐,他不敢靠近,甚至不敢深想,一个活人怎么会变成一罐碎骨,人变成骨头了,人去哪儿了?
隋玉走过去牵住他,温声问:“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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