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我在敦煌当汉商—— by绿豆红汤
绿豆红汤  发于:2024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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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皮弦粘上棉花,你用这个木锤刮皮弦,对,就是这样,把棉花坨弹成绒子。”隋玉满意了。
旁观了多天的仆妇们用另一个木框开始织棉网,棉网织成,二黑也把棉花弹好了。
隋玉拿上棉线在蓬松的棉花上继续绕线缠经纶网,之后用光滑的木饼把棉花压了又压,从木框上倒扣下来时,一床十三斤六两的棉被做成了。
另一床棉被做成是十四斤整。
因为是要献给贵人的棉被,隋玉用缎花锦做被面,交给农监的时候,她嘱咐说用棉布或是麻布做被面,盖在身上最舒服。
农监拿出织成的一匹鹅黄色棉布,说:“你再用这个裁做一个被面,献上去的时候可以做对比。”
隋玉依言照做,待送走农监,她着手为自家人做棉被和棉衣,辛苦了一年,该轮到她享受了。
“玉掌柜,你的棉被卖不卖?你开价,多少钱我们都买。”早就留意到这个动静的客商们找上门。
“不卖棉被卖我二百斤棉花也行。”另有客商说。
“卖我一百斤就行,我不贪。”
其他人齐齐瞪住这个他,这个杀千刀的商队怎么还不垮啊?有这样做生意的?

第320章 凛冬至
“今年不能卖给你们,我手里剩下的棉花不多了。”隋玉很是惋惜,棉花的产量比她预计的少很多,从棉桃初绽到目前来说,两个月的时间,两亩棉花只收了三百四十余斤(汉代斤两)的棉花。地里头一茬种下的棉花已经到了尾期,杆子上挂的棉桃所剩无几,后两茬种下的棉花倒是还能收获半个月,但株数太少,摘一次还装不满一篮子,棉花晒干了还不足十斤。
隋玉估算一下,这两亩棉花的产量顶多在四百斤,再绞去棉籽,棉花绒子估计只有二百斤,亩产只有一百斤。如果做成十斤一床的棉被,一亩棉花顶多只能做八床,其中棉线都要占用二斤棉。
“剩下的棉花只够我们自家人做几床被子和几身棉袄,没有多余的拿出来卖。”隋玉说,“不过明年棉花会扩大种植,大概能种四五十亩,明年你们再来,到时候能把棉被卖给你们。”
“二亩地的棉花只能做几床褥子和棉袄?产量挺低的啊。”种过地的客商说。
“还搓了六十斤棉线,不是全拿来做棉被和棉袄了。”隋玉解释,“不过一亩地出产的棉花,做十斤一床的被子大概能做八床,做成棉袄棉裤或是棉袍,大人的棉袄用二斤棉就够了,棉裤二斤重,一身顶多四斤,大概能做二十五身。”
“二斤重的棉袄能在下雪天穿?出不了被窝吧?”有人不信,“我的芦花袄子有五斤重,下雪天走出门,风一吹就凉透了,穿个一冬就不保暖了,压得死薄死薄的。”
隋玉莞尔一笑,说:“等下雪了,我拿件棉袄给你们试穿一下,暖不暖和你们穿上就知道了。”
“那我们就等着了。”
“哎,玉掌柜,一亩地能产一百来斤棉花,你打算卖什么价?”通过之前的言语,已经有客商估摸出棉花的亩产,他不禁打听棉价。
其他客商纷纷竖耳听着。
隋玉稍稍沉思,她选择把球踢回去,说:“我不清楚,你们觉得呢?明年夏天我的商队从关外回来了,我让他们先带十来床被褥去长安试试水。”
“夏天就能出棉?”最近刚进关的商队不清楚情况,他们坐直了打听:“具体是几月份能摘棉花?玉掌柜你给个具体的月份,我看我明年能不能赶过来。若是赶不过来,我留三五个人在这儿给你帮忙。对了,棉种卖吗?”
一句话点燃了在座各位沸腾的心,他们目光火热地盯着隋玉,掰不开她的嘴,他们恨不能摁着她的头让她点头。
“不卖,届时朝廷会有安排。”隋玉给他们泼一盆凉水,也算是一个告诫,她的棉种在朝堂上过明路了,暗暗动心思的人安分点,可别想着去地里偷摘棉花,出现在敦煌外的任何一株棉都能让一大家子锒铛入狱。
茶舍里的气氛萎靡下来。
“六月底就有棉桃吐絮了,如果朝廷没安排,大概七月下旬就能做棉衣棉被贩卖。”隋玉给出准确的时间,“诸位若是有意,明年七月赶来敦煌买棉衣棉被。”
开春商队离开敦煌,不管是进关还是出关,都无法在七月赶回来,在座的客商一致决定明年离开敦煌时安排三五个脑子灵光的族人留下等消息。
“玉掌柜,往后我们要托你多多关照了。”生意上的事有了眉目,客商们了却一件心事,有了心思琢磨其他,有棉花在手,隋玉一家要大富大贵啊。
隋玉脸上是克制不住的笑,她努力压下嘴角,声音里的高兴劲却是掩不掉的。
“好说好说,是相互关照,我们共同发财。”
“吃饭了。”赵西平出现在门口,他指了指天,说:“太阳升到头顶了,都不饿啊?”
“饿什么?想到明年要发大财,玉掌柜都高兴饱了。”站在外围的客商调侃,他带头往外走,说:“吃饭吃饭,财要发,饭也要吃。”
“赵千户,你这是娶了个金蟾回来啊,好好供着。”
“是啊是啊,赵千户有福气。”
赵西平应下这些打趣的话,顺着说:“一直供着,比供我祖宗都诚心。”
隋玉笑瞪他一眼,跟着往外走。
“玉掌柜,你在哪儿得的棉种?”尤大当家靠近小声问,“大宛?”
“从一个和尚手里得来的,他从身毒国回来,途径大宛。”隋玉没隐瞒。
“身毒国?哪个方位?”尤大当家压根没听说过这个国家。
“我也不清楚。”隋玉摇头,“你去关外可能会打听到更多的消息。”
“噢,好,多谢你告知。”
“客气。”
走到门口,尤大当家跟赵西平打个招呼,大步跟上去厨院吃饭的客商,他跟人打听谁知道身毒国在哪儿。
“我听说过,好似不少和尚是从这个国家过来传佛的,据说过去一趟要走三五年。”一个曾跟和尚打过交道的客商开口,“莫非玉掌柜的棉种是从身毒国得来的?”
“她说是从一个从身毒国过来的和尚手里得来的。”
“难怪,我在关外走了近二十年,就连安息帝国也去过,没见过棉花这个东西。”满面风霜的老客商开口,他想了想,说:“一来一回最少也要六七年,六七年后,我们大汉的国土上估计已经种满了棉花,你们也别琢磨着再去身毒国,不值当。”
赵西平跟在后面看隋玉一眼,她逮到他的视线,问:“看你祖宗做什么?”
“净胡说八道。”他不想理她。
隋玉无声学他说话,夸张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怪模怪样,格外欠揍。
赵西平绷不住笑了,他抬手拍拍她的头。
隋良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翻个白眼,他没好气地说:“吃不吃饭了?菜都要凉了。”
没人理他,隋玉和赵西平默契地忽略他,擦身而过时,隋良手痒拍他姐夫一巴掌,赶在赵西平转身揍人前,他得意地跑了。
“你有本事别进来吃饭。”赵西平发现这小子动不动喜欢刺他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服他,故意挑衅。
隋良站在门外,他想了想大步跟进去,说:“姐夫,三思而后行啊,你还指望我去接你老爹老娘来敦煌呢。”
这倒也是,赵西平放他一马。
“你什么时候离开敦煌?”他问。
“过两日就走吧,我约了几个镖师,他们愿意陪我跑一趟。”隋良坐下吃饭。
“出钱雇他们吗?”隋玉问。
“不是,不给钱,我只负责他们的吃喝住,我们是交情好。”隋良挑眉,得意地问:“怎么样?我人缘好吧?”
隋玉点头,“跟我一样。”
赵西平嗤笑一声,这姐弟俩……
“你别顾着笑,千户所的房子你记得让人打扫干净。”隋玉交代,“木床检修一下,屋顶瓦片该补的补,该修的修,请个泥瓦匠过去,好几年没住人了,房子坏得快。”
赵西平点头应好。
“我只给爹娘各准备一身棉衣,再有棉被一床,兄嫂他们都没有啊。”隋玉先跟他交代好,“这事你处理好,别让人跑我面前讨要。”
“好。”赵西平再次应下。
这种事隋良不插言,小崽看了看,他埋头大口干饭。
三天后,隋良收拾一大筐干粮和卤肉卤鸡,拿上隋玉先给他做好的一身棉袄棉裤,他带走十头骆驼,跟着五个镖师一起离开敦煌城。
临近十月,麦子黄了,黄豆的豆荚也鼓了起来,到了秋收时节,但家里人手不够用,赵西平只得再雇二十个帮工帮忙收庄稼。
从关外来的仆妇骨架大,力气也大,她们学会弹棉花后,沉重的大弓落到她们手里,二黑腾出手,又投身到庄稼地里。
秋收持续了大半个月,粮食都入仓,秋意越发浓重了,一早一晚已经有了寒意。
隋玉拿出一家三口的薄袄,这是用棉花填充的,一件薄袄只用一斤棉,六个鸡蛋的重量罢了,但视觉上很蓬松,穿上身又软又暖。
小崽穿上薄袄立马出门炫耀一圈,客商们见到了,一个个伸手拽住他,又是捏袄的厚度,又是伸进袄里摸暖不暖和。
“走走走,往河边走,河边风大……棉袄不透风,这孩子里面就穿了件单衣,身上暖得像火炉。”
“我娘还给我做了件厚袄,红色的,用的缎花锦,可好看了。”小崽眉飞色舞地炫耀。
“五百钱,卖给我。”尤大当家逗他。
小崽犹豫了一瞬,拒绝了。
“五百钱一件袄你还不卖?你想要什么价?”有客商问,“你娘跟你说一件袄值多少钱?”
小崽狡黠一笑,他挣脱拽着他的人,说:“别想从我嘴里打探消息,我是小,不是傻。”
回去后他就把话告诉隋玉,隋玉想了想,说:“再有人问你,你就答应,地里剩下的棉桃还能收三五斤棉花,我还能再做一身厚袄。”
棉花地里的棉花只剩最后一茬了,棉花叶已经掉完了,剩下的棉桃在这个时节很难再开绽。隋玉又等了十天,在十月底,西北边来的寒风到来时,她安排仆从把棉株拔回来,棉桃都摘下来,棉柴堆进茶舍的角落,下雪后烤火的时候烧。
赶在大雪落下前,隋良带着赵家一家老小过来了,赵西平亲自送他们去千户所的房子里,一路上把侄子侄女可以留在敦煌识文断字的事以及家里种棉花的事都交代了,他事先跟家里人嘱咐好,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让父母兄嫂心里有个底。
“能给的,能帮扶的,我跟隋玉没有二话,不能给的,你们不用张嘴讨要,要了也不会给,要是闹出不开心的事,大郎他们来我们这儿跟夫子念书识字的事作罢。”赵西平看向两个兄长,说:“大哥二哥,你们别嫌我三两句话就掺一句威胁,我跟隋玉都没心思在家里搞什么玩心眼子的勾当,我们要是相处得愉快,以后常来往,要是相处得不痛快,往后我只接爹娘过来住些日子。”
话说到这儿,赵大嫂和赵二嫂都歇了心思,她们没一分半分的本事,只能凭一身憨力气种地,有吃有喝别的不愁,只求儿女比她们强就行了。
“我们没别的心思。”赵大哥说,“家里兄弟三个,你最有本事,你能出人头地,我们没帮你什么,你发达了能拉扯你侄子一把,大哥就谢你。”
赵二哥也点头,“我们来这儿没什么事,你有事要做就喊我们,你两个嫂子做饭还行,她们能去灶房帮帮忙。”
赵西平不跟他们客气,说:“赶在下雪之前,地里要施一道肥,大哥二哥,你们跟我一起下地。大嫂和二嫂不用做什么,你们照顾好孩子,一日三餐去客舍吃。趁这段日子,让大郎二丫他们都去学堂听课,能耐得住性子坐下来的,明年留在我这儿。”
“行行行。”赵大嫂满口答应。
赵父和赵母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二老早就看明白了,老三家的事,他们插不上话,更别提做主。他们现在只求活久一点,他们只要还活着,四个儿女就断不了关系,老大老二跟着老三总能喝到一两口肉汤。
凛冬已至,大雪落下,天地间安静下来,人和地都进入休养生息的状态。

第321章 醒悟
一股席卷着雪粒的寒风吹开半敞着的木门,碎雪遇到带着柴烟的暖风,簌簌变成细密的雨点无声落下,寒风往茶舍里奋力一扑,昏昏欲睡的客商稍稍醒神,一阵柴灰飞舞,火坑里烧的棉壳露出猩红的火星子。
赵二嫂打个哈欠起身,她提起一筐棉壳倒在火坑里,顺手提起大铜壶倒半碗红枣水咕噜咕噜灌下肚。
她往门外看一眼,阴沉沉的天,看着又要下雪了。
戏台上,唱着龟兹民谣的少女缓步退去,库尔班和安勒搬着腰鼓登台,鼓声响起,茶舍里萎靡慵懒之气迅速撤去,流水一般涌出门外。
火坑里飙起小火苗,吊着的大铜壶里咕噜咕噜冒泡,红枣的甜香、姜的辛辣气混在一起,冲淡了柴烟的味道。
赵二嫂又坐下,她晃着腿,手上打着拍子看向戏台上扭腰晃肩敲着腰鼓的外族男子,她心想这可真是神仙过的日子,难怪家里的两个老家伙年年忙过秋收就惦记着来敦煌。
花妞和大壮提着桶出现在门口,阿羌看见,她快步沿着墙根走过去。
“卖卤蛋了,要不要买卤蛋?”花妞问。
坐在外围的乡民摆手,“我们是本地人,你们去问问坐在前面的客商。”
花妞笑着应是,她知道靠门坐着的多是本地的人,大多不会掏钱买吃的喝的。但每次进茶舍兜卖,她都会问一问,免得有人挑刺,觉得客舍里丫头瞧不起人,卖个卤蛋直奔客商,问都不问他们。
两个窈窕的少女在桌椅间的空隙轻巧落脚,她们操着清脆的嗓音询问客商买不买卤蛋,大壮抱着桶跟在后面,不时用木勺舀个卤蛋放在桌上摆的陶碟上。
一桶卤蛋卖完,三个人快速退出茶舍,雪地里寒气透骨,花妞和阿羌齐齐打个哆嗦,二人让大壮去送桶,她们快步往学堂跑。
“弟弟,这个字念什么?”赵二丫问。
小崽扭头去看,说:“‘竹’,夫子说这是一种似树非树,似藤非藤的东西,关内的人用竹子编筐,不像我们编筐用高粱杆或是红柳枝。”
赵二丫“噢”一声,“你懂的真多啊。”
“还好啦,老夫子讲过的。”小崽谦虚道,他拿起毛笔沾沾水,在木板上写下“高粱”二字,说:“这三个字你一起写,以后见到高粱就会想起关内还有一种可以编筐的竹子,它是青翠的,一年四季常青,竹叶形似柳叶,细长细长的。”
赵大郎探头过来,他跟隋良的年岁不相上下,在老家种地早已当成个劳力在用,繁重的农活在他手上留下诸多痕迹,厚实的茧子、粗大的关节,这造成他的手指并不灵活,拿毛笔的时候手指是僵着的,写出来的字也是不能看。
学堂里烧着火炕,小崽坐里面还要穿个薄袄,赵大郎穿着三件单衣还冒一头的汗,夫子授课时他紧张,自己练字时他焦躁,心里火急火燎,头上手上的汗就没干过。学一个半月了,他能完整写出来的字还不如手指头多,甚至是很多字他看着眼熟,但问起是什么字,他大脑一片空白。
“二妹,你等等。”赵大郎拦下赵二丫,他的目光落在木板上,说:“我多看两眼,我觉得我快记住了。”
“你让小崽再给你写,我要趁着水痕没干,自己好好琢磨琢磨。”赵二丫觉得自己也快记住这三个字了。
赵大郎挠挠头,小崽看出他的窘迫,主动开口说:“大哥,你跟我坐一起,你有不懂的就问我,我要是不懂就去问我娘。”
“是三婶教你的啊。”赵大郎坐下,说:“我种过地,对庄稼熟悉,你先教我麦子、黍米、黄豆、胡豆、高粱和稻子怎么写。”
小崽一口应下,他兴致勃勃地说:“我娘跟我舅舅都教过我,他们教我认字都是从身边的东西开始教的,鸡鸭鱼肉、猪羊马驴、骆驼和骡子、桌椅板凳……我也这样教你。”
赵大郎松口气,他叫来比他小三岁的三郎和四郎,都蠢成猪了,还缩在后面做什么,快来学啊。
“主子?大人?你们怎么不进去?”花妞贸然出声。
隋玉跟赵西平站直了,学堂里的人听到声往外看,小崽丢下毛笔往外跑,眉飞色舞地问:“娘,爹,你们来找我的吗?”
“我来看看有没有人偷懒。”隋玉推他进去,说:“外面冷,你穿的薄,别往外跑。”
花妞和阿羌跺了跺脚走进去,赵大郎披上羊皮袄走出来,他脸上通红,讷讷地说:“我脑子笨,记不住字,三叔,我去给你打扫牲畜圈吧,或者是铲雪也行。”
“刚刚跟小崽学得不是挺好的,他愿意教,你就跟着学,他教累了,不是还有阿宁和隋良,你再去央着他们教你们。”赵西平说。
赵大郎抹一把脸,趁机把这段日子的苦恼问出来:“我都这么大了,记性不好,一天不练字,过个夜就忘了,而且学了字也没用得到的地方,我学了有什么用?”
“怎么用不上?至少你知道你种的庄稼是哪几个字。你知道黍米叫黍米,麦子叫麦子,你熟知它们从破土发芽到果实累累的每一个阶段,但这个阶段是水、土、肥、太阳造就的,即使没有人掺和,它们也能发芽长大,开花结穗。但五谷的名字是人赋予的,先人给黍米取名叫黍米,并造出这两个字,就是让后人学的。”隋玉开口,“人会的东西不是事事都求个有用,我听你娘说你打水漂厉害,瓦片能在水面搓出五六个水花,但这对吃喝住行也没什么用,你不是还挺喜欢挺得意的?”
赵大郎一张脸越发红,堪比滴血的猪肝。
“先学着,你学多了就知道有没有用了。”赵西平出声,“隋良从小就跟着你三婶认字,他现在能自己看懂律法,他这是没人举荐,要是有人举荐,或许能去驿站当个书吏,你觉得厉不厉害?”
“厉害!”小崽在屋里高声接话。
隋良回身瞪他一眼。
赵大郎点头,说:“我脑子笨,想不到这么多。三叔,三婶,我进去了。”
“去吧,少胡思乱想,有那闲功夫多练字写字,多学一点就多个本事傍身,除了认字,你还能跟小崽和阿水学学打算盘,他们算账又快又准。”赵西平说,“你也知道你爷你奶是从关内迁到酒泉的,种地看天吃饭,一旦有天灾,种地的人就是家破人亡。你多学个本事,万一哪天关外乱了,一家子不能种地了,你谋个当账房的活计也不至于让一家子饿死。”
这话说的贴切,赵大郎听进去了,进门时脚步坚定许多。
隋玉走出屋檐下,赵西平跟她一起离开学堂。二人走后,学堂里安静片刻,不多一会儿,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嗓子,七零八碎的诵读声接二连三响起,一波人诵读律法,一波人盯着木板诵读抄写的诗词,还有一波人坐在后面埋头练字,边写边念。
清脆有力的诵读声涌进寒风里,隋玉回头看一眼,她挽上男人的胳膊,说:“你们赵家的男人都死要面子,大郎憋了一个多月,可算是知道寻求帮助了,三郎和四郎还在憋。不过他们都比不上你,你宁肯背着我偷学四五年,也不肯开口吱一声让我教你。”
“你写了一手的错字,教我什么啊。”赵西平嘴硬,“我可没跟你偷学。”
“对对对,就是这个德行。”隋玉踩他一脚,说:“幸亏我儿子的性子不随你。”
赵西平无言以对,他也觉得庆幸。
大壮从厨院跑出来,嘴里包着一大口肉,见到两个主子,他想开口问好,嘴里的肉又没嚼烂咽不下去,一时之间,他急得要把肉掏出来说话。
赵西平摆了摆手,让这傻小子滚蛋。
大壮踩着雪地里的狗爪印大步走了,叼着猪筒骨的大黑狗又从厨院出来,它舍不得丢下嘴里的骨头,呜呜几声,使劲摇摇尾巴,哒哒哒地踩着碎雪钻进暖和的茶舍。
隋玉吸一口带着肉香的寒风,她牵着赵西平走进厨院,两口子盛碗炖得软烂的猪肉,坐在灶房隔壁的仓房盘账。
到了年关,隋玉和赵西平牵着骆驼去官府交缗钱,客舍的进账加上商队的进账,交税都要交三万二千多钱。
“那不是宋从祖?”赵西平认出人,他喊一声,“从祖,你也是今天来交税啊?”
“哎,是的。”宋从祖点头,他招手让自家的仆人去帮忙搬钱箱。
“你家今年交税多少?”隋玉问。
宋从祖比出一个巴掌,说:“四万七千九百钱,婶子,你家的缗钱也不少吧?”
“比你家少了一万五千钱,我们的客舍不如你们的骆驼赚钱。”隋玉说。
“我们两家是敦煌交税大户了。”宋从祖玩笑。
话刚落,官府里小卒含笑出来,他们殷勤地帮忙搬钱箱。
“我说对了吧?婶子,你现在进门还能喝壶新茶。”宋从祖说。
隋玉侧目,大半年未见,宋从祖看着沉稳许多,往日的浮躁似乎从他身上看不见了。
宋从祖哪能察觉不到她的打量,他羞愧一笑,坦然地问:“婶子是不是诧异我变了许多?”
“你娘知道了肯定高兴。”隋玉说。
“之前不懂事,惹她生气失望。”宋从祖说,“去年我心高气傲,蠢得惹人发笑,现在回想下来,我实在是臊得没脸见人。我娘走后我一直在沙漠跟着老仆养骆驼,快过年了才进城,所以一直没去跟我赵叔赔不是,去年他好意上门劝我,我不知好歹,轻慢了他。”
“这没什么,年轻人多浮躁,我们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能理解。”隋玉说。
宋从祖摇头,说:“大年初一的那天你们在家吗?我上门给你们拜年。”
“行,你过来,我们在家等你。”隋玉随他的意,她想起学堂里终日不绝的诵读声,问:“你年后还要去沙漠养骆驼?还来不来跟着陈老认字?你赵叔老家的侄子侄女上个月过来了,他们也跟着陈老在认字,你若是过来,正好能跟他们一起从握毛笔开始学。”
“我过去,年后哪一天开课?我准时过去。”宋从祖激动道,他早就后悔了,就是一直不好意思提,也担心贸然上门会影响夫子授课的进度。
“初六。”隋玉说,“在这之前,你有空可以来我家,让良哥儿给你开个小灶,免得开课了你跟不上节奏。”
宋从祖欣然应下,他陪隋玉在外面站着,等赵西平带着仆从出来了,他才赶着驼队离开。
隋玉把宋从祖幡然醒悟的消息告诉赵西平,他“噢”一声,说:“能醒悟就好,这个年纪的人都是心思躁动,忙起来就好了。”
“良哥儿就不是,我就没见他心思浮躁。”隋玉忍不住说,“跟人有关,跟年纪没关系。”
赵西平叹气,“你是怎么好意思说这话的?他在我这儿动不动挑衅一句,或是捶我一下,打了就跑,贱嗖嗖的。”

第322章 胡安岁登门
宋从祖带着仆从在城内买二十身成衣和鞋袜,又去东市买六只活羊,从东市出来,他顺路再买四坛高粱酒,这些东西让仆从带出城,算是他给家仆们发的年礼。
目送骆驼和仆从走出城门,宋从祖的目光跟黄安成对上,在众目睽睽下,他走过去喊叔喊伯,跟守城官们打招呼。
“今年你娘跟你妹子不在家,就你们父子两个在家过年,孤零零的没意思,不如去我家吃年夜饭?”一个胡须有些许斑白的守城官开口,他看向黄安成,笑着问:“你家小子的亲事还没定下吧?早点给他娶个媳妇回来,过两年家里有了小娃娃,屋里就热闹了。”
“李哥,我记得你是不是有个女儿?跟从祖差不多大吧?”另一个守城官应和。
“从祖,你今年有二十岁了吧?”李城官问。
宋从祖了然,这是想把自家闺女嫁给他。
“是,二十了。”黄安成接话。
“那我家闺女比从祖小三岁。”李城官看向宋从祖,又跟黄安成说:“过年来我家,我们两家热闹热闹。”
黄安成不接话,他做不了主,也不打算自找麻烦,他看向宋从祖,由他自己做决定。
“不敢瞒李伯,我过两天还要出城的,这趟回城一是交缗钱,二是提前去给城北的玉掌柜拜年,我过年是跟养骆驼的家仆一起。”宋从祖临时改了主意。
“这么急?我怎么没听你爹提起过?”李城官变了脸,很是不高兴。
“我今年惹我娘不高兴,她放话说要把家业都给我妹妹,我哪里还敢不上心。”宋从祖托词,他戏谑一笑,吊儿郎当地说:“没办法,我娘信任我家老仆,我这个当主子的还要去讨好他们。”
城门口闻言的人目含惊诧,李城官尤甚,他怀疑这小子说假话,但不论真假,人家推了这门亲事,他就此打住,不再开口。
宋从祖从容离开,他没直接回家,去集市上买些酒和肉,为接下来的拜年准备年礼。
晚上,父子俩坐在一起吃饭,两相无话。
隔天,宋从祖带上酒和肉先去给他大伯拜年,走时,赵小米给他装两坨卤肉带上。
过后,宋从祖又在集市上现杀一头活羊,趁着新鲜拿去赵家。他当面跟赵西平赔了不是,又借口骆驼发情打架厉害,沙漠里人手不够用,他得过去看着,丝毫不提城门口发生的事,免得提及家事,给人平添糟心。
腊月二十九,宋从祖骑着骆驼出城。
至于黄安成,大年夜是在他大哥家吃饭,吃过饭又跟着他们一家去城北的客舍看镖师们比武,跟着客商吃烤肉,过得逍遥自在。
“主子,门外来了个小子,自称是你外甥,是来找你的。”丁全在热闹的人群里找到正在吃烤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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