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吏部派官需要经过娘娘的许可。有些新科士子得了?差使?,有些迄今未曾领到。士子们皆在传,太后娘娘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安插自己的人?手。科举乃是国之?重器,太后娘娘如何能将国器私用!”
施仲夫接过孔定?僵的话,肃然道:“太后娘娘可是如传闻那?般,指使?吏部曹尚书收取贿赂好处,根据贿赂多?少安排差使?。太后娘娘除了?给新科进士们一个说法,也应当给我等一个说法,否则,太后娘娘如何服众,如何临朝称制!”
文素素神色平静,抬着?下巴气势凛然,干脆果决地?道:“朕不给!”
文素素话音一落, 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旋即,朝臣激愤,施仲夫心痛疾呼:“臣等对不住先帝的托付, 是臣等?无?能, 劝阻不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意孤行, 要毁了大齐的科举取士啊!”
孔定僵等?人一起下跪, 持笏板以头抢地, 痛心疾首高喊:“臣等无?能,臣等?无?能啊!”
沈相等?朝臣立在那里,看着他们的痛哭流涕, 礼部?陈侍郎嘲讽道:“大齐天下太平,尔等?在此?哭丧,可是在诅咒大齐, 盼着大齐亡国!”
李御史?跳起来,气势汹汹指着陈侍郎大骂:“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尔等?还在此?说?风凉话,奸佞小人是也!”
林尚书见?吵了起来,忙上前?劝说?, 兵部?王尚书经常被参奏,向?来最讨厌御史?,趁机鄙夷道:“牙尖嘴利,一事无?成, 到处听墙角,搬弄是非的小人而已!”
朝堂议事时, 经常一言不合互骂,急眼时还会动手。
平时文素素也不阻拦, 就当是繁重朝政之外的放松。
既然有新科进士得?了差使,有既得?利益者,无?需文素素出面,自有人会站出来反对孔定僵一系。
文素素却未由着他们去,凌厉地眼神扫过,一拍椅子扶手,拔高声?音斥责道:“放肆!”
殿下声?音渐停,一起朝文素素看来。见?她神情冰冷,浑身散发?着寒意,不由自主垂下了头。
文素素指着孔定僵,“好?大的胆子,胆敢教朕做事!”
孔定僵被文素素指着鼻子骂,脸色微白?,欲将抢白?,文素素再指向?看施仲夫:“你劝阻朕,你何德何能劝阻朕,真是大言不惭!”
施仲夫脸色也难看起来,文素素不理会他,再指向?李御史?,“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李御史?,你也胆敢以士大夫自居!”
文素素毫不留情,将一众哭丧的朝臣骂了一通,他们有人快要晕死过去,有人嘴唇发?白?,哆嗦着快将流出真泪。
“传吏部?曹尚书!”文素素高声?下旨。
吏部?曹尚书与殷知晦正在殿外,将殿内文素素的怒骂听得?一清二楚,他听到传唤自己,不由得?慌了下,看向?殷知晦求助:“殷相,这......”
殷知晦微皱眉,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文素素为何盛怒,见?曹尚书舌头都打结,叹道:“无?妨,先进去再说?。”
青书已经到了门口,曹尚书只能将担忧硬生生咽了下去。
兴许是无?知者无?畏,他们这些走得?近的朝臣,见?识过她的手腕,反比孔定僵他们要多出几分敬畏之心。
殷知晦与曹尚书一道进了大殿,殿内萦绕着一股低沉的气息,好?似风雨欲来。
文素素道:“曹尚书,吏部?一年一考评,眼见?一年已经过了大半,暂且先考评半年,朕要虚心听一听,教训朕,指着朕鼻子骂的能臣们,究竟做了哪些为国为民的大事!”
殿下有人莫名其妙,有人似乎有所察觉,不安地转头,与身边同仁窃窃私语起来。
曹尚书反应过来,忙道:“臣遵旨。”
女官们在文素素的安排下,取来了笔墨纸砚,拉开架势,准备做文书记录。
文素素点?了孔定僵,道:“孔参知政事,你且先来。朕姑且念你记性不好?,记不住太久发?生之事,你姑且说?说?看,你在近七日之内,究竟做了哪些实事。”
参知政事这一官职由前?朝而来,起初是代替宰相之职,后来经过变革,到大齐变成了副相,参政议政。
既然是参政议政,对于?文素素的决策,他们要不反对,要不保持观望态度。
具体的实事倒也有,比如夏季洪水,工部?清理京城护城河的淤泥,他们提出了要求,指责工部?的差使办得?马虎,清理出来的淤泥运走时,泄露出来流得?到处都是,脏臭不堪。
文素素曾提出过明确的要求,并数次强调:“严禁一味指责,必须据此?提出解决之道。”
孔定僵神色变幻,整个人如坠冰窖,他伏身下去,低哑道:“太后娘娘责骂得?是,是臣无?能,臣自视甚高,请太后娘娘责罚。”
施仲夫神色微楞,似乎有所察觉,脸色跟着变了,随着孔定僵一道赔罪:“臣无?能,请太后娘娘责罚。”
其他朝臣见?他们低头赔罪,虽感到诧异不解,还是紧随其后,齐声?请文素素责罚。
文素素望着孔定僵他们,并不多言,道:“林尚书,你将大齐发?放官员的俸禄,占据户部?几成收益,实话告知众人。"
林尚书出列,叹息一声?,道:“去岁户部?收入三?千六百八十?二万钱,夏秋粮食两税收成四百九十?三?万钱,官吏的俸禄,约占据户部?收入的三?成,共计一千一百万钱。余下的三?分之二,则是兵营的军饷,户部?每年的储金,以备不时之需。”“注”
大殿鸦雀无?声?,有聪明人掐指一算,明白?了些为何孔定僵施仲夫会赔罪。
林尚书道:“户部?去岁的总支出核计三?千三?百一十?七万钱,储金未曾核计在内,户部?在十?月时,已经停止非紧要的支出,待年后再发?放。去岁财赋情况,已比前?年有所好?转。”
未曾计入的储金,支出,不过是让户部?可怜的账目好?看些,没出现赤字亏空。如此?记账方式,前?朝就已经出现,大齐也很好?延续了下来,维持住虚假繁荣。
文素素的前?后举动,一下将朝臣们打得?措手不及,后背发?寒。
占比如此?大的薪俸支出,考评时无?法例举出究竟做了那几件实事。
朝廷要他们何用?
朝臣们噤若寒蝉,万万没曾想到,为了几个新科士子的差使,火烧到了他们头上!
文素素曾明确表示,兵丁守护大齐,打造兵器的匠作营,还在不断增加工匠。
文人造反,十?年不成,文素素数次明晃晃出动兵马威胁,她现在绝对不会动武将。
若是要精简官员,先只能是文官了。落到自己的头上,到时候该如何办。
一众人下意识先想到了自己的差使,飞快琢磨起衙门里的同仁,自己比谁有胜算......
文素素声?音缓和了几分,道:“百姓与商人,承担的赋税太重,何止是杀鸡取卵,是鸡刚破壳,便琢磨着割走一条腿。朕能明白?众卿拳拳为国为民之心,可惜只有激情,忧虑还远远不够。众卿且回去,考虑如何革新。无?论是自己衙门中出现的问题,或是各种策令的不足之处,要废黜,增补,皆可以提出来,将奏折,谏言递到吏部?,沈相,你与曹尚书一并负责,将奏折,谏言一并整理交给朕。”
沈相与曹尚书一起应下,殿下朝臣跟着应旨,一口气只松到了半空中。
文素素并未提出要精简官员,只她让曹尚书负责。曹尚书是吏部?尚书,她可是要借此?考核官员的本事,好?决定他们的去留?
大家一起朝殿外退去,神色沉重,不由自主琢磨起如何写奏折,提谏言,保住自己的差使。
至于?吏部?前?新科士子闹事的风波,如今谁还顾得?上他们?
文素素将殷知晦孔定僵施仲夫等?人留了下来,前?去了御书房,“你们且先到偏殿坐着等?一会,朕先与孔参知政事到御书房说?话。”
殷知晦等?官员去等?着,孔定僵随着文素素去了御书房,他此?时完全摸不清文素素的用意,只能先稳住神,上前?见?礼。
文素素如寻常那般,指着椅子道:“无?需多礼,坐吧。”
孔定僵谢恩后坐下,文素素开门见?山道:“你是聪明人,对户部?,朝政了解甚深,朕的想法,从未刻意隐瞒过,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
“不敢不敢,臣不敢猜度太后娘娘的用意。”孔定僵谨慎地回答。
文素素笑了下,道:“这些时日朕收到了好?些奏折,丁忧的官员等?着朝廷传召,重新回来当职。还有些奏折,则参奏朕过于?严苛,官员犯事只罢官,应当先贬谪,给官员改过自新的机会。朕有时候将这些奏折放在一起看,总感到啼笑皆非。官员丁忧,离开任上至少一年。这一年,肯定有官员去补缺。若官职一直给丁忧的留着,政务通畅,那要官员何用,早就该撤掉这个官职。若必须有官员当值,丁忧的回来了,补缺的官员又该去往何处?”
孔定僵心中没底,僧多粥少,官员丁忧后的去留,的确是比较麻烦。他不敢轻易接话,只含糊附和“娘娘所言极是。”
文素素道:“就拿政事堂来说?,姜相身子不好?,上了奏折乞骸骨。方参知政事父亲去世,丁忧在府。殷相丁忧完,能重回政事堂,也是恰好?有了空缺。”
孔定僵呼吸顿时都轻了,集中全部?精力?,等?着文素素接下来的话。
文素素觑着孔定僵,停顿片刻后,不疾不徐地道:“六部?负责具体的差使,政事堂的宰相并参知政事,有时候就显得?多余了。”
孔定僵猛地抬眼,文素素迎着他的打探,缓缓道:“为官为宰,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期盼。宰相能劝诫,辅佐君主,着实不可或缺。参知政事这一官职,本就是暂代宰相而来,后来就像是官员丁忧回任上一样,无?奈之下,便保留了下来。大齐冗官严重,参知政事一职,朕不打算留了。”
孔定僵心沉了下去,他拼命按耐住,只道:“娘娘三?思。”
文素素道:“朕就是三?思再三?思之后,才做出了决定。政事堂只余沈相,殷相,尚缺一人,朕准备补齐。”
孔定僵微楞住,没想到文素素一边精简掉参知政事,一边主动补齐宰相人数。
他的心止不住跳动得?快了些,听到文素素说?道:“虽说?孔参知政事经常与朕为难,朕自认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向?来只对事不对人。孔参知政事有才能,是睿宗时期的老臣了,此?事,朕一定要亲自先与你道明。另外,新科进士候官之事,就交给你了,有劳你前?去说?明,安抚一二。”
文素素要安抚臣心,提拔宰相,首先当考虑她打算革除的参知政事。
方参知政事丁忧,朝中只剩下他与施仲夫。
孔定僵离开御书房,心中七上八下,脑子也混乱不堪。
他能断定,文素素定是在挑拨他与施仲夫的关系,让他们为了争夺相爷之位起内讧。
可百官之首的相位,文素素明确摆在了他的面前?。
孔定僵站在回廊上,回头看去,青书领着施仲夫,进了御书房。
文素素的强势毋庸置疑,她比睿宗还要狠戾,毫不避讳拿兵马镇压,将江南道杀得?血腥遍地。
一边是兵马的刀箭,一边是锦绣前?程。
他若不争,施仲夫呢?
文素素将对孔定僵的话,重新对施仲夫等?人说?了一遍。
提着明晃晃的刀,洒下糖霜之后,文素素就不去管他们了,最后将殷知晦沈相曹尚书几人叫进了御书房,问道:“吏部?前?的事情如何了?”
殷知晦道:“臣先前?将他们劝住了,让他们莫要冲动,先暂且回去等?候消息。只他们等?不了多久,太后娘娘究竟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文素素道:“你们对大齐户部?的现状有所了解,曹尚书更清楚,实在是没地方安置他们。他们得?候着,等?到官位空缺,再候补进去。此?事朕已经交待过,让孔施两个参知政事去安抚他们。”
要真安置,也能安排进去,曹尚书打死都不会说?,对文素素的手腕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心中不禁偷着乐,大麻烦甩给了孔定僵施仲夫,端看他们如何处理。
殷知晦沉吟了下,问道:“太后娘娘先前?让林尚书说?那些话,可是打算裁减官员?”
文素素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领到差使的新科士子,除了出自寒门,还有效忠投诚的世家大族子弟。
现在她也不会大肆裁减官员,唐太宗李世民与明朝张居正都曾经治理过冗官的现象。
李世民是先拿自己秦王旧部?开刀,成功精简了衙门官员。张居正的“考成法”,亦裁减了大量的冗官。
只是两者有区别,张居正动不了藩王,他裁减一百个官员,也抵不过一个藩王的开支,死后还遭到了清算。
文素素不敢认为会比张居正做得?好?,可以从他与李世民身上,吸取经验教训。
大齐虽没有藩王,冗官除了朝堂中枢,比如各部?的左右侍郎,行政地域划分带来的官员重复。
此?事甚大,牵连甚广,文素素不敢操之过急,先拿政事堂开刀,稳步慢慢来。
文素素略微提了对政事堂安排打算:“朕现在不会大动,曹尚书,你也可以选人,稍许透露一二出去。”
曹尚书长舒了口气,既然文素素有交代,他就不用担心,那些前?来打探消息的官员,会挤破吏部?值房了。
至于?选人透露,曹尚书心领神会。
听话的官员,当然要他们安心。无?能又经常跳出来指手画脚,给文素素带来麻烦,得?罪过他的官员,一个字都甭想从他嘴里听到,急火攻心死几人才好?!
孔定僵他们一心谋划齐瑞早日大婚亲政,文素素要革除他们差使,沈相曹尚书都认为再也正常不过。
殷知晦心情很是复杂,他最终也没反对,问道:“太后娘娘,松江府那边盐引之事,徐侍郎可有消息?”
文素素道:“现在还没新消息,朕相信徐侍郎能办好?。即将要收夏税,你们多费些心。”
松江府。
夜空繁星闪烁,蛙叫虫鸣,蚊蝇乱飞,盐场边的腥气浓厚。
徐八娘将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防着蚊虫叮咬,坐在草堆里,气定神闲对余帅司姜宪司程弼几人道:“我相信太后娘娘,你们无?需担心。”
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几人神色一震,凝神倾听,车轮脚步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徐八娘眼角露出了笑,朝他们几人得?意地道:“来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十五辆青壮骡子拉着的车, 绕到盐场一处偏僻的围墙下,最前面的骡车上?下来一人?,与?迎上?来的人低头说了几句话。
“呱, 呱, 呱!”两长一短的蛙鸣声之后,院墙上?冒出?两个头, 朝墙外打了个手势。
骡车上的汉子随后下来, 接过?墙内送出?来的高几, 搭在?了院墙边,两个汉子爬上?去,左右各站一个, 另有两个汉子上?前,站在了高几下。
墙内窸窸窣窣,举出?来一个麻袋, 高几上的汉子忙一起伸手接过。麻袋似乎有些沉,两个汉子在?高几上?晃了几下,地上?的汉子赶紧上?前,帮着将麻袋放在地上。另外有人?上?前,抬起麻袋堆上?骡车。
墙内外配合得当, 很快骡车堆满。车夫赶着骡车掉头驶离,车头刚转过?来,厉喝声响起:“都别动,官府查案!”
官兵从夜色中冒出?来, 刀出?鞘发出?刺耳的争鸣,在?灯笼的光下明晃晃闪动, 令人?不寒而栗。
车夫吓得呆在?了那里,被官兵涌上?扯了下来。其他候着的骡车, 等在?那里的汉子赶忙跳上?车辕,扬鞭抽在?骡子身?上?,慌不择路逃窜。
青骡嘶鸣,扬蹄往前奔,在?高几上?的汉子回过?神跳下地,撒开脚丫子没?命往黑暗中跑,地上?接麻袋的两人?,手上?的麻袋哐当掉地,也赶紧跟着逃走?。
这时,墙内也传来了动静,有人?在?哀嚎:“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敢跑!”官兵扬起刀,朝撞来的骡车砍去。
缰绳被砍断,青骡跑了,车厢哐当翻到在?地,坐在?车头的车夫滚下来,痛得哎哟直叫唤。
“青骡别跑了,很值钱呢!”立在?一边,袖手看着眼前混乱的徐八娘,对问川说道?。
问川忙唤过?小厮,前去追青骡。余帅司无语至极,斜了徐八娘一眼。
富得流油的她,眼下居然还惦记着那几匹青骡!
徐八娘似乎若有所觉,扯下蒙在?脸上?的纱绡,认真道?:“耕牛骡马与?盐一样?不可或缺!”
余帅司一想也是,耕牛在?种?地的百姓心中,比妻女还重要。
“妻女?”余帅司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自己都愣了下。
不过?,他来不及琢磨,见徐八娘与?姜宪司程弼几人?,朝骡车走?了过?去,他忙跟了上?前。
徐八娘让官兵将麻袋口割开,白花花的盐露了出?来。她捻了一撮,拍了拍手,冷笑连连。
姜宪司沉默了下,道?:“徐侍郎真是神机妙算。”
徐八娘不谦虚地道?:“我?自是算无遗策。”
姜宪司神色讪讪,轻轻捅了下余帅司,嘀咕道?:“还真是被她给算中了。”
余帅司想到那天早上?在?客栈时,徐八娘神色笃定,办事利落干净,一时没?有说话。
拿盐的掌柜货郎们,被徐八娘三言两语就安抚住了:“盐不会?坏,你们且先好生放着。洪氏也不是种?了摇钱树,坚持不了几日。如果你们实在?担心,就将盐还回来,我?让人?按照原价收了。不过?,以后你们就不能再卖盐了。做买卖的,担不了一点风险,趁早改行做别的事去。”
最终只有两三个掌柜并货郎一起,将盐原价转手给了徐八娘。这边是安抚住了,那边洪氏还在?继续低价卖盐。
徐八娘权当无事发生,白日照常去盐场盘账,当晚就调了兵将,在?盐场蹲守。
连着守了两晚,都守了个空。姜宪司他们难免带了些抱怨,认为她毫无根据,认为洪老太爷会?与?盐场内外勾结。
终于,盐场真深夜来了人?,避开大门守卫,鬼鬼祟祟从墙内将盐送出?来,一看就是在?偷盐。
喜雨从盐场内,捆了几人?赶了出?来,将他们与?官兵抓到的汉子扔坐一堆。
这些天徐八娘在?盐场查库巡视,与?里面的管事监工也混了个脸熟,她朝一个锦衫中年男子走?去,道?:“张大柱,你且老实交待,是谁来问你拿盐,如何拿。”
张大柱拧着脖子,紧闭嘴一言不发。
姜宪司恼了,道?:“人?赃并获,直接带走?,关进大牢里面审,看他的骨头硬,还是牢里的刑具硬!”
徐八娘微笑道?:“何须麻烦,早些办完,早些了解。”
她看向守在?一边的官兵,云淡风轻道?:“张大柱管着盐场仓库,可惜手伸得太长,砍了吧。”
张大柱惊恐不已,挣扎着道?:“盐场归属朝廷,我?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吏,你们竟然敢私设公堂,我?要去......”
官兵乃是江南道?的驻兵,武将军走?时,交待他们要守护好税司。徐八娘是税司最大的官,她的命令,就是军令。
“啊!”刀砍在?张大柱的手腕上?,血肉翻飞,骨头必现,他痛得嚎丧大叫。
徐八娘眼都不眨道?:“咦,出?血了,可怜见的,用盐给他堵上?止血。”
官兵前去捧了盐,洒在?张大柱的伤口上?,他瞬间叫唤得没?了人?形,扭曲成?一团。
姜宪司见惯了审问犯人?,狱卒的手段远比徐八娘还要狠,不过?忍不住下意识朝她看去,心里还是咯噔了下。
余帅司与?程弼皆被她给镇住了,见她站在?那里,接过?身?边人?提着的灯笼,上?前两步,在?张大柱脸上?晃了晃,淡淡道?:“张大柱,我?再问一遍,究竟是谁来问你拿盐,如何拿。”
张大柱只觉着手腕快要断了,伤处有人?拿着针在?往里面扎,他哪敢再抵抗,慌忙哭喊求饶道?:“我?招,我?招,是洪老太爷问我?拿盐,每斤盐二?十个大钱,我?们自己分了。”
余帅司气得脸色发青,骂道?:“胆大包天的狗东西?,怪不得私盐屡禁不止,就是你们这些内贼在?作乱!”
徐八娘道?:“给他伤口裹上?,带走?去探望洪老太爷!”
兵丁们将捉拿住的人?塞进骡车,一行人?离开盐场进了城。
洪老太爷上?了年岁,最近操心过?度,在?床上?辗转变天刚合上?眼,便?被长子洪其弢惊慌失措的喊声惊醒:“阿爹,阿爹,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小厮忙进屋掌灯,洪老太爷被吵醒很是不悦,坐起身?靠在?床头,骂道?:“老子自小就教导你,要沉得住气,沉得住气,你竟半点都没?学会?,怎地,天塌了?”
洪其弢奔到了床前,哭丧着道?:“阿爹,天真塌了,那个姓徐的臭娘们,杀到府上?来了!”
洪老太爷怔住,一时没?听懂洪其弢话里的意思。
待回过?神,洪老太爷脸色变了变,心道?定是盐场那边出?事了。
他三个儿子,一个不如一个,十四个孙子,幸好排行十二?。洪其弢所出?的洪运善争气,考中了同进士。
以后洪氏就从商变身?了官,富中添了贵,洪氏有的是钱,拿钱撒出?去开道?,鬼神都能亲自替他开门!
洪氏在?松江府经营多年,盐场上?下都得了他的好处,想要撬开他们上?下的嘴,只怕徐八娘还没?那个本事!
何况,他已经差管事进京找人?参奏徐八娘,她一个妇道?人?家占了侍郎的官职,在?江南道?兴风作浪,多的是人?巴不得她死!
洪老太爷翻身?下床,接过?小厮递来的衣衫套上?朝外走?去,对洪其弢厉声道?:“还站在?这里作甚,人?呢?”
洪其弢回过?神,忙道?:“在?正厅,都在?正厅。”
洪老太爷经过?穿堂大步来到正厅,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腥臭气息,见到屋子的景象,脑子里嗡嗡直响。
徐八娘大马金刀坐在?最上?首,余帅司姜宪司程弼等人?坐在?其下首。正厅中间,横七竖八躺着被绳索捆住的汉子。躺在?最前的人?浑身?衣衫脏污不堪,头埋在?地上?,手腕伤口翻卷,像是被腌渍过?,淡血水在?光洁的青石地面上?蜿蜒成?了一条线。
洪老太爷心里凉了半截,强自稳住神,道?:“不知几位深夜来访,还带了这些人?前来,所为何事?”
徐八娘道?:“深夜来访,打扰了洪老太爷歇息,实在?是抱歉。”
她语气平淡,听上?去可没?半点抱歉的意思,“不知洪老太爷现在?可曾清醒,认一认地上?的人?,洪老太爷应该认识才?对。”
问川上?前,拉起张大柱的头,他呻.吟了声,露出?惨白若死灰的脸。
洪老太爷飞快扫了一眼,瞳孔猛缩,极力稳住心神,道?:“我?是松江府人?,活了一大把年纪,认识几个人?有甚离奇之事。”
徐八娘哦了声,道?:“都人?赃并获了,洪老太爷还真是沉得住气。那我?就不与?洪老太爷多说了,贩卖私盐,等着抄家砍头吧。姜宪司,接下来卷宗的事就交给你,抄家清点财产,我?来。”
“问川,干活了!”徐八娘起身?,吩咐道?。
洪老太爷脸色发白,手指哆嗦点着徐八娘,厉声道?:“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我?洪氏一向老老实实做买卖,只你徐侍郎一句话,便?要将抄家砍头的罪名加在?我?洪氏头上?。我?孙儿中了进士,洪氏已经是官身?,岂能由着你随意杀官!这天下没?有王法,还有公道?,松江府的百姓,自会?替我?伸冤!”
徐八娘笑了起来,道?:“洪老太爷,你看你,果真是人?老不中用了。你以为便?宜卖盐,就能收买百姓替你说话?抄完家,我?会?将你洪氏的家产,张贴在?城门上?,让松江府的百姓瞧瞧,他们吃你洪氏的盐,给你洪氏供奉了多少血汗银。你那孙儿考中了同进士,你洪氏的宅子,便?可在?大门前挂府字了?现在?已经几月份了,你那好孙儿,差使可有派下来?”
他孙儿的前程!
春闱四月底就张榜了,洪氏在?京城有宅邸,账房的银子随洪运善支取,虽是同进士,也不会?愁派官之事。
如今已经八月,差使还未派下来,洪运善喜欢结交友人?,经常出?去与?友人?吃酒玩耍,洪老太爷以为他又在?外游玩,在?路上?耽搁了。
听徐八娘话里的意思,洪运善的差使,肯定被朝廷扣住了。朝廷定当早就打定主意要动松江府的盐,徐八娘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徐八娘眼瞧着洪老太爷,啧啧感慨不已。以前她做买卖,比洪老太爷还不讲规矩,精通各种?手段。
“洪氏掌控盐引这些年,盐场几近成?了洪氏的盐仓。盐场上?下的人?手,洪老太爷定当打点得妥妥体贴。与?盐场上?下勾结,洪氏私盐,官盐混着卖,这买卖,只管躺着,银子便?会?哗啦啦流进钱袋。洪氏当然财大气粗,能一成?的价钱售盐,让那些卖盐的铺子,货郎盐卖不出?去。他们不敢再卖盐,洪氏自然就能再独揽售盐的买卖了。盐卖什么价钱,同样?由你洪氏说了算,你洪氏依然能赚到金山银山。”
徐八娘笑起来,“洪老太爷要做大善人?,便?宜卖盐,存着的盐卖完了,便?前去盐场的仓库里取。洪老太爷,你还真是不客气,拿朝廷的盐场,当做是你洪氏了的,就像当年拿韦氏的嫁妆一样?,顺手得很。”
姜宪司几人?听得佩服不已,买卖里的弯弯绕绕虽多,可惜洪老太爷还是斗不过?徐八娘。
洪老太爷如遭雷击,身?子晃悠着,洪其弢伸手扶住他,喊了声“阿爹”,惊恐地道?:“十二?郎还未归家,都八月了,十二?郎的差使十拿九稳,十二?郎还未归来......”
洪其弢手一松,抢地呼天喊起来:“十二?郎,我?的十二?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