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冬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顾青秋却是看了画春一眼。
燕离来她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她和燕离再怎么注意,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会被身边之人发现端倪也属寻常,所以顾青秋其实也没有想着一定要瞒着画春和画冬。
现在看来……
画春早就有所察觉,至于画冬,她完全就是毫无所觉。
梳洗妥当,顾青秋去了荣嬷嬷那里。
荣嬷嬷面露笑容:“青秋,你来了。”
两人一起用完早膳,又坐在一起说起了最近京城的趣事,这一说就避不过云城长公主休夫的事。
荣嬷嬷先叹息一声:“太后这些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云城长公主了,云城长公主幼年时就走失过一次,谁能想到荣城长公主的独女也……”
顾青秋目光微闪。
说不定,就是荣城长公主年幼时走失了,这才给了那有心人灵感呢?
“这些年来,荣城长公主从未放弃过寻找女儿,但有这样想法的人显然只有她一个,至于驸马……”
荣嬷嬷说到这里冷笑两声。
荣城长公主与余驸马虽然早早互生情愫,却是等到了景和帝登基之后才成亲,那时荣城长公主都已经三十岁了。
女子三十岁才成亲,这简直闻所未闻。
等到余清雅出生,荣城长公主都三十二岁了。
本就是高龄产女,再加上荣城长公主从前也吃了不少苦头身体有所亏损,因而生产的时候大伤元气,太医再三叮嘱以后绝不可再孕育子嗣,否则恐将有母子俱损的风险。
“当时余驸马再三保证,此生能娶到荣城长公主,还能有一个女儿就已经满足了,为了荣城长公主的身体着想,往后再不要子嗣了……”
“话倒是说得漂亮,至于他是怎么做的……”
“呵,他养外室的事,全京城的人都看到了。”
要不怎么说余驸马是软饭硬吃呢!
一家子都靠着云城长公主过活,竟然还敢养外室!
云城长公主明明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唯独在这件事上,也不知为何竟像是默许了一般,没少让人为之扼腕。
要不云城长公主休夫,怎么会有那么些人拍手叫好呢?
荣嬷嬷又叹息了一声:“如今云城长公主总算是下定了决心休夫,只要再将小郡主找到,太后也就能放心了……”
顾青秋轻声道:“说不定,太后很快就能放心了。”
荣嬷嬷只以为顾青秋是在安慰自己,便也笑着点头。
她没想到,只过了半个月,顾青秋的这句话便真的应验了。
云城长公主的独女找回来了!
这个消息就如长了翅膀一样,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京城。
谁能想到,走失了十五年,找了十五年都没有找到的人,竟然还真有被找回来的一天。
若不是云城长公主的身份太过尊贵,没有看热闹看到公主府去的道理,京城各府的女眷们怕就要主动登门了。
而云城长公主找回女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女儿进了宫。
再之后……
“主子,云城长公主的前驸马一家被皇上下令押入天牢了!”画冬两眼亮晶晶地道。
明明是与己无关的事,但谁叫画冬是个好看热闹的性子,每次京城有个什么新鲜事,最先知道的一定就是她,都快成个包打听了。
“哦?”
顾青秋正侧着头看自己发间插着的步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画冬立即凑上前:“主子,听说当初公主府的那位小姐可不是意外走失,是被余家人故意丢了的,余家人觉得如此云城长公主就能同意余驸马纳妾再生个儿子了……”
说到后来,画冬这个外人都不由咬牙切齿。
那可是当朝长公主的女儿,更是景和帝金口玉言要封作郡主的小姑娘,余家人竟然敢将她丢了!
“丢了?”顾青秋扬眉。
画冬点头:“听说余家人害怕之下已经承认了,就是余驸马的母亲把小姑娘丢了的!”
顾青秋笑了笑。
不是丢了,是卖了。
余驸马的母亲亲手将小姑娘交给了拐子,为了不叫云城长公主第一时间找回孩子,还特意将余家的宅子借给了拐子避风头。
谁能想到,让云城长公主遍寻不着的孩子竟就在余家从前的宅子里呢?
就如同谁也不会想到,做祖母的竟能亲手将自己的孙女卖给拐子。
虽然前世早已知道了这件事的细节,但再听一次,顾青秋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画冬这时却叹息一声:“主子,虽然是那老婆子把小郡主弄丢的,但她到底是小郡主的祖母,既是无心之失,只怕也没办法让那老婆子付出代价了,小郡主这十几年的苦怕是要白受了……”
顾青秋但笑不语。
前世云城长公主能把前夫一家子都送上断头台,如今即使是早两年寻回了女儿,也绝不会对余家人心慈手软。
“咱们啊,看着便是了。”顾青秋道。
画冬想了想,用力点头。
正说着话呢,外面传了消息来。
“沈小公子来了。”
不多时,沈靖鸣便被丫鬟领了进来。
“青秋姐姐!”沈靖鸣兴冲冲地来到顾青秋近前,“我又来找你了,你不会嫌我烦吧?”
倒有点先下手为强的意思了。
顾青秋轻哼了一声:“倒也确实有点烦,也亏的你不是我亲弟弟,要不然不得天天被你烦着?”
沈靖鸣知道顾青秋这是在开玩笑,笑嘻嘻地道:“青秋姐姐,你要真是我亲姐姐就好了,我一定天天都烦着你!”
顾青秋屈指在沈靖鸣额头上弹了一下:“美得你!”
沈靖鸣捂着额头冲着她笑。
两人一起坐下。
沈靖鸣道明来意:“青秋姐姐,先前也没想到我和我哥要在京城过年,京城这边什么也没准备,眼瞅着都快过年了,总得准备些年货什么的,我表哥一天到晚的不见人影,非得把这件事交给我,青秋姐姐你可得帮帮我!”
说到后面,都带了些撒娇的意味了。
顾青秋心头一软,“不过是置办年货而已,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呢,来得及。”
到时候将军府置办年货的时候,帮着沈靖鸣和沈靖言多置办一份便是。
沈靖鸣这才摸了摸鼻子:“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我其实就是想与青秋姐姐多待一会儿……”
青秋姐姐带着他一起置办年货,这多有趣!
这话中的意思太过直白热烈,让顾青秋一时有了一种心头微酸的感觉,也让她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这大冬天的往外面跑,你也不嫌冷……”
到底是答应了。
“太好了!”
沈靖鸣脸上顿时露出大大的笑容来,然后乖巧地道:“青秋姐姐,来了将军府怎么也得去给荣嬷嬷请个安才是,请完安我们就一起出门好吗?”
说完眼巴巴地看着顾青秋。
顾青秋怀疑,她这会儿要是反悔了,沈靖鸣怕是会当场哭给她看。
她于是笑着点头。
两人一起去了荣嬷嬷院子里。
荣嬷嬷对沈靖鸣亦是极为喜欢,知道他是特意来给自己请安的,拉着他的手道:“你这孩子,这么冷的天特意来这一趟做什么……”
摸着沈靖鸣的手有些凉,又连忙唤了在她身边待了多年的王嬷嬷过来。
“去把库房里……”
说到这里顿了顿。
“把库房里那件灰鼠皮的披风拿出来。”
王嬷嬷自然知道荣嬷嬷说的是哪件披风,闻言不由得看过来,但很快便依言退下,不多时便取了披风过来。
“你这孩子,出门也不知道多穿点,来,把这披风穿上……”
荣嬷嬷拿着披风往沈靖鸣身上穿。
沈靖鸣也知道荣嬷嬷是好意,便也就乖乖配合着穿上了披风。
这件披风显然不是给成年人穿的,穿在沈靖鸣的身上,除了稍稍长了一点之外,竟是意外的合适。
顾青秋便是一怔。
这件披风……
她来不及多想,荣嬷嬷便冲着他们笑道:“不是说要出门采买年货吗,那就快些去吧。”
顾青秋和沈靖鸣与荣嬷嬷道了别,这才一起往外走。
荣嬷嬷跟着到了房门处,看着顾青秋和沈靖鸣并肩走在游廊上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
“有点像……”
“又不怎么像……”
念叨着念叨着,便不由湿了眼眶。
顾青秋一直到上了马车,都还在思索着。
沈靖鸣拉了拉她的衣袖:“青秋姐姐,你在想什么呀?”
顾青秋在想这件披风。
这件披风分明是给少年人穿的,还不是她的……
那,就只能是她父亲年少时穿过的了。
顾青秋知道,荣嬷嬷一直将她爹娘曾经留下的东西都好好保存着,能让荣嬷嬷将她爹当年的披风拿出来给沈靖鸣穿,看来荣嬷嬷也确实很喜欢沈靖鸣。
“我在想,待会儿要带你买些什么东西。”顾青秋笑着道。
沈靖鸣顿时就来了兴趣:“我还从来没有买过年货呢,也不知道京城过年时都要买些什么东西……”
要买年货,自然还是要去正阳门大街。
如今是十一月下旬,虽然离着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但已经有许多人家开始准备年货了,来来往往的行人辛苦一年,可不就是为了过个好年么,在讨价还价着买下各种年货时,面上都带着希望与憧憬。
这是沈靖鸣从来没有见过的情景。
被这样喜庆又热闹的气氛感染,沈靖鸣看什么东西都想买,也真的买了一大堆的东西。
“青秋姐姐,这是什么……”
在沈靖鸣指着一个摊位还想再问的时候,顾青秋将他拎到了一边。
“逛了这么久,你就没觉得饿?”顾青秋问。
这时已经是午膳时间了。
不提倒也没觉得,听顾青秋这样一说,沈靖鸣才觉得自己早已饥肠辘辘了,他摸着瘪瘪的肚子冲着顾青秋笑。
“饿!”
两人于是寻了一家酒楼用午膳。
临近年关,又是午膳时间,酒楼里的人可是不少,顾青秋和沈靖鸣随着小二去了二楼,路过一个开着门的雅间时不自觉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正好雅间里正对着门坐着的妇人同时看过来,两人的视线便这样相遇了。
顾青秋脚步一顿。
若是对方没有看到她也就罢了,既然看到了,总要打个招呼才是。
顾青秋于是朝着雅间里面微微一福身:“青秋见过长公主。”
没错,雅间里坐着的,正是云城长公主。
倒是巧了。
云城长公主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顾青秋,冲着顾青秋轻轻点了点头。
云城长公主这些年来一直专注于寻找女儿的下落,极少出现在各种宴会上,因而顾青秋见她的机会并不多,料想云城长公主应该不喜欢她继续杵在这儿,她正准备领着沈靖鸣离开,却被云城长公主唤住了。
“青秋,”云城长公主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既然遇到了,不妨一起吃顿饭?”
然后又有些疑惑地看向了沈靖鸣。
顾青秋连忙介绍:“长公主,这是沈小公子。”
云城长公主恍然。
武南王府的世子和沈小公子,这段时间在京城也是有着相当的知名度的,云城长公主就是再不关心别的事,总也是听说过的。
就是没想到,这位沈小公子会与顾青秋如此亲近。
“沈小公子若是不嫌弃,也可一起。”云城长公主道。
不仅是长公主,还是长者,云城长公主都这样说了,顾青秋和沈靖鸣自然也不好拒绝,便一起进了雅间。
直到走进房间,顾青秋才发现,在离着云城长公主远远的角落里,还坐着另外一名年轻女子。
女子身形瘦弱,虽然身上的衣裳精致华贵,整个人却显得有些胆小怯懦,甚至有种恨不得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的紧张,在察觉到顾青秋看过来时,更是全身僵硬只差没钻到桌子底下去。
能让云城长公主在这个时候带着一起出门年轻女子,她的身份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顾青秋冲着女子善意地一笑:“这位就是昭阳郡主吧?前些日子就听说长公主将郡主找回来了,唯恐会吓着郡主,我也就一直没有登门探望……”
昭阳郡主。
这是景和帝给余清雅的封号。
当年景和帝就允诺了要破例封余清雅为郡主,就连封号都确定好了,只差最后下圣旨,谁知余清雅在那个当口失踪了。
云城长公主寻回余清雅之后,景和帝第一时间就下了册封的旨意。
如今看来,余清雅虽然有了郡主的身份,但过了十几年苦日子的人,又岂会在短短几日的时间内就坦然接受并适应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呢?
更何况,这世上可从来都不缺少心怀恶意之人。
一个五岁时就被迫离家,给傻子做了十五年童养媳,甚至只差一点就会真的嫁给傻子的姑娘,陡然摇身一变成了身份尊贵的郡主,不说她自己能不能适应过来,只说来自他人的异样眼神,以及有意无意的排斥,就足以让余清雅变得更为敏感了。
就像现在这样。
云城长公主处于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多年,自然能听得出顾青秋话中的善意,便也就松了一口气,一边招呼着顾青秋和沈靖鸣坐下,一边轻声道:“娅儿才将将回家,对京城还不熟悉,青秋你若是得了空,不妨多与娅儿接触接触,你们一定能合得来的……”
顾青秋闻言,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云城长公主骨子里便是个坚毅果决之人,无论是前世将前夫一家送上断头台,还是今生休了前夫,都能看出这一点。
会容了余家人这么多年,也不过是念及当年的旧情而已。
这样一个可以对大多数人都不假辞色的人,为了能让女儿更轻松一点,也不惜对并不熟悉的顾青秋主动相邀……
可怜天下父母心。
顾青秋轻轻点头:“那,往后就要叨扰长公主与郡主了。”
云城长公主很是高兴。
说话的功夫,饭菜也上了桌。
云城长公主很心疼余清雅,自己未动筷便先给余清雅夹了好些菜,“娅儿,你多吃点……”
余清雅好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
明明是母女,却是这般陌生。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某些人那见不得人的心思。
顾青秋一时有些感慨。
这顿饭吃得倒也很是愉快。
见着余清雅的无所适从,顾青秋故意与沈靖鸣说了些家常,因为年关将近,便也就说起了过年的习俗。
“听说蜀地的人每到过年时都会准备腊肠,先将腌过的肉灌进薄薄的肠衣之中,再用柏树枝薰烤,如此做好的腊肠吃起来便有柏树的香味……”
不仅沈靖鸣听得入了迷,就是一直紧张不已的余清雅,听着这些家常,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顾青秋便微微笑道:“再过上十日便是腊八节,京城有腊八节时向亲朋送腊八粥的习俗,荣嬷嬷做腊八粥可是最为拿手了,做出来的腊八粥极为香甜可口,到时候我让人给你们送些腊八粥来,你们可要好好尝尝……”
说到这里,又压低声音,悄声道:“荣嬷嬷年纪大了,怕累着她,这腊八粥一般人儿我可是不送的!”
沈靖鸣顿时就得意了。
对青秋姐姐而言,他可不是一般人!
不仅沈靖鸣,就是余清雅,这时也不由轻轻抿唇笑起来。
“除了这些,京城的烟花炮竹也极有特色,还有各种烟花架。”顾青秋道。
沈靖鸣立即道:“那我要多买点烟花炮竹,青秋姐姐,到时候你可以陪我一起放吗?”
然后又眼巴巴地看着顾青秋。
顾青秋有些好笑,“放烟花都得是天黑以后,是我能在晚上去你家,还是你能晚上待在我家?”
“当然是我去青秋姐姐家了!”沈靖鸣毫不犹豫地道。
他倒是想让顾青秋去他家,那不是不太合适么。
顾青秋睨他一眼:“你要是能说服你哥,我是没有意见的。”
沈靖鸣便琢磨开了。
要怎么样,才能说服他哥?
顾青秋这时却是含笑看着余清雅,缓声问:“郡主,我还没去过济南府呢,不知济南府过年的习俗都有哪些?”
余清雅一僵。
但很快就放松下来。
被寻回来之后,余清雅第一时间就被云城长公主带着进了宫,也见了景和帝和宫里的众人,那些尊贵与光鲜,与她此前十五年的灰暗无疑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许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身边的人都以着小心翼翼的态度对待她,更是从不提起她在济南府生活的那十五年。
仿佛如此,那些事就不曾发生过一般。
可是……
纵是吃够了苦头,也无数次感受过绝望,但正因为有过那些经历,她才会是如今的她啊。
比起其他人的小心翼翼与刻意回避,余清雅觉得,反倒是顾青秋这般随意的,仿佛理所当然地问起,更能让她安心与放松。
余清雅放松之余,便小声说起了济南府过年的习俗。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确实受了不少的苦,但此时提起从前,她不仅没有怨天尤人,还对过去的苦难只字不提,只说了那少有的让她觉得开心的事,偶尔露出的笑容在娇羞怯懦之中还透着几分难得的天真。
这是一个内心极为坚韧的女子。
一顿饭在这样轻松的气氛之中吃完了。
顾青秋和沈靖鸣起身,向云城长公主道别。
云城长公主有些感激地看着顾青秋,郑重地道:“青秋,你若是得空,一定要多来寻娅儿说说话……”
余清雅今日说的话,比这些时日与她这个母亲说的加起来还要多。
云城长公主也是第一次见着余清雅如此放松。
顾青秋轻轻点头:“我会的。”
她和沈靖鸣一起走出雅间。
到了门口又停下,回身看向余清雅。
“郡主,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与你说。”
余清雅一怔,但还是轻轻点了头。
两人一起找了个僻静之处。
顾青秋靠近了些,在离着余清雅约有一尺远时停下。
“郡主,你初回京城,保持着戒备之心是对的,但……”
“这个世上若有一个人是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放弃你,那个人一定是长公主。”
“无论何时,你都可以信任长公主。”
“若有不好与外人说的,或者觉得外人不会相信的话,大可以与长公主说,不管如何,长公主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话说完,顾青秋也没有停留,冲着余清雅点了点头,然后带着沈靖鸣一起离开。
出了酒楼,顾青秋和沈靖鸣也没有再继续逛。
逛了一上午累了是其一,其二嘛,沈靖鸣还有点小心机。
一次就把东西都买齐了,那下次他不就没有理由来找顾青秋了?
沈靖鸣在心里为着自己的机智暗暗得意。
两人登上马车。
见着顾青秋还在沉思,沈靖鸣一边轻轻在身上的灰鼠皮披风上摩挲着,一边问:“青秋姐姐,你还在想云城长公主府的事吗?”
在京城也待了一段时间了,该知道的八卦沈靖鸣可一点也没少知道。
顾青秋点头。
沈靖鸣撇了撇嘴:“要我说啊,那老婆子就是嫌弃昭阳郡主是个女孩儿,不是她想要的孙子,才会疏忽大意把昭阳郡主弄丢了!”
“那可是长公主府金尊玉贵的小姐,她以为是乡下会被骂作是‘赔钱货’的小丫头?”
“我姐姐若是找回来了,我母亲、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舅母不知道得多高兴,肯定会把姐姐宠到天上去,这老婆子家里有孙女竟然还敢嫌弃大意!”
说到后来,沈靖鸣的声音也不由低落下去。
顾青秋也没少听沈靖鸣提起他姐姐,这时难免有些好奇:“你姐姐……是如何与你们失散的?”
沈靖鸣一时有些蔫头耷脑的:“长辈们从来不与我说这件事,是我自己从偶尔听到的只言片语推测出来的……我母亲怀着我的时候受了重伤,生我的时候更是大伤元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我母亲将有关我姐姐的许多事都给忘了……”
“这些年来,母亲一直在努力回想从前的事,却始终没能想起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愧疚。
顾青秋一指头戳在沈靖鸣的额头上:“你认为你母亲是因为你才把你姐姐忘了,所以觉得愧对你姐姐?”
沈靖鸣蔫蔫地点头。
所以他想将他的姐姐找回来,这样,母亲脸上也就能多些笑容了吧?
顾青秋一时便有些心疼,放柔了声音道:“靖鸣,你不应该这样想,你母亲思念你姐姐,那是因为你姐姐是她的女儿,但同样的,你也是你母亲的儿子……”
“你母亲当初生下你时,一定也是怀着万分期待的,她也肯定不会认为从前发生的一切是你的错,你大可不必因此而觉得愧疚。”
“这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听着顾青秋的声音,沈靖鸣的心便也慢慢放晴。
他觉得很奇异。
以前身边的人都对他说过“这不是你的错”这样的话,但他从未因此而放下心中的负担,可现在听顾青秋说起同样的话,他却真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轻松了下来。
“嗯!”沈靖鸣两眼亮晶晶地看着顾青秋,用力点头。
与此同时。
云城长公主看着身边的女儿,试探般地道:“娅儿,不如……我们下去走走?”
虽然寻回了女儿,但十五年的分离,让余清雅对她并不亲近,是以说话的时候,云城长公主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让她没想到的是,余清雅微微顿了顿,却是点了头。
云城长公主大喜,连忙让车夫停车。
外面虽然没下雪,却也吹着刺骨的寒风,在离着公主府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下车走回去,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但对于云城长公主来说,能与女儿多待一会儿,怎么都是可以的。
“娅儿,外面风大,仔细受了寒……”
云城长公主替余清雅拢了拢披风。
母女俩沿着街边缓缓走着,哪怕一个字不说,也足以叫云城长公主觉得温馨了。
路过一个水坑时,后方突然快速驶来一辆马车,马蹄踏在水坑里,溅起冰冷的泥水。
“小心!”
云城长公主下意识地侧身挡在余清雅的身边,泥点子溅了她一身,余清雅身上却始终干净如初。
待那马车驶远,云城长公主没顾得上追究,而是先将余清雅上下打量了一番,直到确定余清雅身上一个泥点子都没有,才松了一口气。
云城长公主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不过是泥水而已,哪怕真的溅到了身上,顶多回去以后换身衣裳。
她只是……
下意识想要保护她的女儿而已。
而余清雅,被云城长公主轻轻拥在怀里,感受着来自母亲的下意识的维护,她突然就想起了顾青秋先前说过的话。
无论何时,你都可以信任长公主。
余清雅眼中一涩,藏在心里十几年的委屈突然就这样爆发出来,她将自己依进云城长公主的怀里,嚎啕大哭。
“母亲!”
“是她,是她把我交到拐子手里的!”
“……”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节这一日京城的上空似是都萦绕着腊八粥的香甜,一座座宅子将风雪挡于门外,人们围坐在家中与家人一起品尝着腊八粥,那香甜的滋味由嘴入腹,再沁进了心里。
在这样年味儿十足的日子里,被云城长公主休掉的前驸马余承耀一家,却是得了一个惊天噩耗。
余承耀的母亲何氏谋害皇室血脉,余承耀及其父知情不报,导致昭阳郡主流落在外十五年,实在罪不可赦,景和帝亲自下令暂时将余家三口押入天牢,待开春之后于菜市口处斩。
别说余承耀一家,就是听到这个消息的其他人,也都震惊不已。
云城长公主十几年来一直在寻找女儿的下落,这件事京城可谓是人尽皆知,昭阳郡主一寻回来,余承耀一家就进了天牢,任是谁都能猜得到余家人在昭阳郡主失踪一事上怕是并不无辜。
虽然如此,但众人并不觉得余家人会得到多严厉的惩罚,只因余家三人,都是昭阳郡主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
谁也没想到,景和帝竟然会判了余承耀三人菜市口处斩!
顾青秋挤在荣嬷嬷身边,看着荣嬷嬷拿了木勺缓缓搅动着锅里粘稠的腊八粥,随着荣嬷嬷的动作,那让人闻了忍不住直咽口水的香甜一个劲儿的往顾青秋的鼻子里钻。
“好香!”顾青秋深吸一口,“嬷嬷熬的腊八粥,这么多年味道都没变过!”
在她的记忆里,每一年的年,都是始于荣嬷嬷亲手熬的香甜的腊八粥。
荣嬷嬷笑着看了顾青秋一眼:“瞧你这馋样……”
腊八粥还没熬好,两人继续先前的话题。
“那何老婆子也真是胆大心狠,就因为太医断定云城长公主若是再生孩子恐有危险,便将亲孙女亲手卖给了拐子,只想着这样云城长公主就会念及余家无后而同意让余承耀纳妾生儿子……”顾青秋连连摇头。
荣嬷嬷轻轻摇头:“正是这种无知之人,才能做出来这种事。”
顾青秋道:“时隔十五年,昭阳郡主竟然还能记得当初发生的事,亲口指认那何老婆子……”
也殊为不易。
余清雅当年才五岁,按说早就该忘了当初的事才是,但她在这十几年里哪怕忘了许多年幼时的事,却对那日被何老婆子亲手交给拐子的情形记得一清二楚。
大概是因为,那是余清雅所有苦难的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