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便被章鸣珂宽大的掌紧紧握住细腰一侧。
梅泠香猝不及防,被他带得退后两步,脊背抵上身后结满花苞的海棠树。
“叫我夫君。”章鸣珂语气低沉,眼中纷涌着梅泠香看不懂的情绪。
廊庑下,松云正想问要不要传膳,见势不妙,以为少爷喝多了酒撒酒疯,慌忙喊:“少爷,您快放开少奶奶。”
却唤得章鸣珂一句困兽似的低吼:“滚,都滚开。”
松云不想走,却被金钿拉开:“放心,少爷有分寸。”
仆婢们退下去,庭院里静悄悄的。
梅泠香没应声,细眉透出淡淡不悦:“你做什么凶巴巴的。”
“我凶么,待你还不够好么,你为何不肯唤我一声?”章鸣珂低低问她,心里却已有答案,并不想听到她言不由衷的回答。
“我……”梅泠香刚吐出一个字,气息便忽而被他薄唇堵住。
头顶花枝香气细细,男子口中酒香却是炽烈、霸道。
梅泠香不知他出门后发生了什么,却能从他反常的霸道里感受到不安。
一定是赵不缺他们说了什么话,反过来离间他们,让章鸣珂不信赖她。
他就这般在意他的朋友么?
他确实是一位能与兄弟肝胆相照的人,若她是男子,应当也会愿意与之结交。
可她是女子,她不希望自己的夫君结交那些不学无术的人,将来祸及家人。
“唔。”梅泠香使力推他,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她匆匆道,“你快放开我。”
“不放,死也不放。”章鸣珂含混应,大掌轻易将她不安分的手腕按在头顶树干上。
树干粗糙,硌得梅泠香连连吸气:“疼。”
她语气委屈,像是疼得快要哭出来。
章鸣珂心弦一颤,终是狠不下心伤到她。他松开手,任由她挣脱,看着她裙裾微漾,灵巧而仓皇逃至海棠树后。
微微喘了几下,平复好心绪,他手撑在树干上,抬眸望她:“伤着你了?手给我瞧瞧。”
梅泠香摇摇头,将手背至身后,又躲开一步。
少女发间珠翠轻颤,发髻也被树枝蹭得微微松乱,春水般温柔的翦瞳里盛着疑惑,还有一丝丝紧张,雪颊泛起比枝上花苞浅一些的红晕。
她眼神并不妩媚,却依旧美得摄人心魄。
若这世间有一人能迷乱他的心智,大抵只有她。
章鸣珂自认并非贪色之人,甚至他有着旁人不知的洁癖,并不喜欢女子亲近他。
这大抵是少时曾有丫鬟爬了他的床,他受到惊吓的缘故。
不安分的丫鬟早已被母亲赶出去,他也记不得对方的名字、样貌,独独当时的惊骇与嫌恶他还记得。
遇到泠香之前,他以为自己会一直为躲避婚事烦扰。
怎么也想不到,书院里的惊鸿一瞥之后,他便想让她做他的妻。
想要搂着她睡觉,喜欢她发间淡淡的香气,想要牵着她柔软的手,渴慕她泛着蜜泽的唇。
想要所有不好的人和事都与她隔开,想要她的目光不要落到任何优秀的男子身上,只看他一人。
时而欢喜,时而难受。
这便是倾慕一个女子的感受么?
蓦地,章鸣珂觉得胸腔里的心跳,快而有力,似沙场助威时擂动的鼓点。
“对不起。”章鸣珂微微敛眸,终是向梅泠香低头。
赵不缺说,男女之情本质便是一物降一物。
若果真如此,他愿意被梅泠香拿捏,愿意听她的话。
且他答应过泠香,往后她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或许会被兄弟们笑话他没出息吧,不过无所谓,所有人都知道他没出息。
他情绪一时高涨,一时低落,闹得梅泠香一头雾水。
“你究竟怎么了?”梅泠香暗自咬唇,忍羞问他。
他真是越发胡闹,上回在院子里抓她的手还不够,这回竟……
梅泠香羞窘不已,叫她往后如何面对松云她们?
“没事。”章鸣珂那股霸道的,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的情绪,来得急,去得也快,“先用膳吧,我饿了。”
跟赵不缺他们一起,他酒喝了不少,东西却没吃几口。
用罢晚膳,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甚至梅泠香看书时,他也会拿起一本书来看。
他老老实实看书,梅泠香自然乐意见到,便不再留意他,心神都放到书卷里。
直到许久之后,梅泠香再次注意到他,才发现他手中书卷似乎久久不曾翻页。
他只是装出认真的模样,实则心思早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梅泠香放下书卷,静静凝着他侧脸。
须臾,章鸣珂察觉到她的注视,抬眸回望。
“看着我做什么?”章鸣珂摸摸自己侧脸,牵起一丝笑,“突然发现小爷英俊不凡是不是?”
大少爷明显有心事,但每个人都有心事,梅泠香没打算样样问清楚。
略想想,她握着书卷,轻问:“我已答应护她们周全,也已将她们平安送出闻音县,你的朋友还会不会追着去寻她们麻烦?”
“不会,保证不会!”章鸣珂斩钉截铁应。
夜晚,他的眼眸比白日里深邃些,映照着跳跃的烛火,是爽朗清举的少年气,使得他的话显得诚心诚意。
被人骗这样的事,换做是谁都难堪,尤其是聪明人被骗。
章鸣珂本不想告诉梅泠香实情,也很欣赏她的一诺千金,可又怕她往后再被人骗,忍不住劝道:“其实她们并不是什么好人,往赵不缺身上泼脏水,一是为了报复不缺,二则是为了博得你的怜惜,我已问过不缺,他并未交待那两人做任何事。”
“但是你放心,不缺已答应,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再追究她们。”章鸣珂对上梅泠香诧异的眼神,无奈轻叹,“你呀,就是太心善,容易相信人,往后切莫相信这般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了。”
言毕,他还连连摇头。
一席话,听得梅泠香惊诧不已,这大少爷自己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反倒担心她被人骗?
午后她特意打听过,赵不缺的小姨是县太爷的宠妾,可赵家并不是有钱人家。
这些年赵不缺能大吃大喝,花钱如流水,全靠趴在章鸣珂背上吸血。
再加上那个孙有德,曾厚颜无耻让章鸣珂替他背黑锅,梅泠香一点也不信赵不缺会是冤枉的。
只是,眼下大少爷很信任他的“好兄弟”,梅泠香自知多说无用,便不与他争。
“你也是,别光顾着长个,多长长心眼。”梅泠香温柔含笑,丢下这么一句,便起身回房。
章鸣珂收拾好书房,大步追上她,借着广袖遮挡,握住她纤柔的手。
明月将满,照得庭院光华澹澹。
步入寝屋时,一高一瘦两道拉长的影子,虚虚映在地上,衣袖相叠。
梅泠香听见身侧男子压低声音问:“香香,给我瞧瞧你手腕还红不红?”
只是被树干硌着,红了一阵也便消散,她哪有这般娇气?
梅泠香没多想,抬起手,将袖口捋至小臂,露出纤细雪腻的皓腕,转动着,给他看:“你瞧,已经无碍。”
说话间,他们已行至落地罩处。
梅泠香正想嘱他一句,往后莫要再如此。
未及开口,忽而眼前一暗,雪腕被人捉住,她整个身子轻飘飘被扯到雕花落地罩的帷幔后。
帷幔轻轻晃动,似不安的水波涟漪。
梅泠香愕然抬眸,他正好俯低身形,挺直的鼻尖轻轻抵上她琼鼻,低低道:“我其实也想问问,香香的那个,咳咳,还红不红?”
话说得含混不清,他自己耳尖已然红透。
梅泠香有一瞬的茫然。
气?息纠缠间,她?捕捉到他眼中纷涌的情意,又因?着他过分亲昵的称呼,忽而福至心?灵。
这大少爷竟口无遮拦,问起她?信期过了没?。
他就这?般心?急么?
蓦地,梅泠香呼吸一紧,面颊莫名发烫。
章鸣珂迟迟没?等到想要?的答案,以为她?没?听懂,当即启唇,问得更明白些。
他嗓音低低,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拂在她?发烫的雪颊:“我说的是你的小日子。香香,可以吗?”
春夜微雨,却抚不平他躁动的心?绪。
“你,你……”梅泠香无法装作不懂,又羞又恼,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他才好。
毕竟,他本就不是内敛矜持的读书人,想要?什么也素来?直言不讳。
梅泠香稍稍别开脸,逃避着他口中残余的淡淡酒香:“你一个男子,怎能把这?样?的事挂在嘴上。”
因?着紧张,她?连恼意也显得温柔,反倒惹人生?怜。
“你愿意?”章鸣珂心?头大喜。
她?待他的情意,或许不及他待她?的,可只要?她?愿意把自?己交给他,章鸣珂一直悬着的心?,便稍稍安定?。
男子薄唇飞快地贴了一下女子光洁的额,继而俯低身形,长臂绕至她?身后,隔着柔软裙料托起她?膝弯,忽而将人抱离地面。
落地罩侧,帷幔轻轻晃动间,男子高大的背影已绕至屏风后。
被他放到锦衾上,云鬟压在软枕时,梅泠香悬着的心?像是被人揪住,她?紧张得几乎要?喘不上气?。
他望过来?的眼神过于灼热,梅泠香慌得合上眼皮,刻意忽略他眼中情愫。第1章
可腰间绦带被扯开的一瞬,她?纤白的指仍是忍不住攥紧身侧衾褥。
看出她?的紧张,章鸣珂低低失笑,探出一只手,想要?覆上她?的手背,给她?些许温暖安慰。
哪知,他抬起的手,未及落下,骤然听见院中急速的脚步声传来?。
他大掌偏移寸许,撑在泠香身侧,不悦地拧眉朝屏风外望。
只听多福便朝廊庑下跑,边大声喊:“少爷,少爷,太太回来?了,叫您马上去祠堂!”
章鸣珂愣住,一时情动,陷在美梦里,竟忘了这?茬儿。
若是多福晚来?一时半刻,他们将会陷在怎样?窘迫的境地?梅泠香只消一想,便羞得背过身去,蜷成一团。
蓦地,她?拿衾被裹住身形,只露出乌黑的发髻,在衾被间抵了抵章鸣珂:“你快去,别让母亲久等。”
她?语气?竭力保持镇定?,可她?的举动又分明暴露出真实情绪。
章鸣珂无奈地低咒一声,轻轻揉了揉她?墨发,压低声音道:“我去去就回,香香先别睡,等我。”
言毕,他翻身下床,大步绕出屏风。
只听他脚步声,梅泠香也能感受到,他隐忍的怨念有多深。
独自?躺在衾被间,缓了片刻,梅泠香心?绪恢复如常,便有些睡不着。
倒不是听章鸣珂的话,等着他回来?,而是她?担心?袁太太气?得太狠,章鸣珂性子又倔,没?人从中缓和,闹出什么事来?。
不多时,她?换身衣裳,微乱的发髻打散,重新梳好,绾上简单的纂儿,便撑上油伞,提着琉璃灯,朝祠堂走去。
大少爷怕是会被教训,梅泠香不想让下人们看到他那副模样?,便没?让松云、金钿她?们陪同?。
夜雨细细,石径被沾湿,有些滑,梅泠香走得慢。
等她?到祠堂外时,已听见里头的响动,类似竹条抽在身上的声音,继而是一声闷哼。
“平日里不是很会狡辩吗?这?次怎么不嘴硬了?知道错了是不是?既然知道不应该,你去外头招惹那些女子做什么?”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
“今日我顺路去梅家探望,亲家还没?听说这?事,对我是客客气?气?的,做了一桌子好菜相待。”袁太太抖着手中扁长的木条,指着儿子骂,“章鸣珂,你可真给你娘长脸啊,才刚成亲多久,你又成为全?城的笑柄,下次你让我哪里有脸再踏梅家的门?!”
说着,她?气?不过,挥起木条,又一次狠狠抽在章鸣珂背上。
他外衣解下,雪白中衣显出一条条血红的痕迹。
袁太太教训儿子,是下了狠手的。
梅泠香止住脚步,没?再往里头走,而是隐在院墙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泠香是个好孩子,也是你自?己答应娶,答应好好待她?的,可如今呢?你竟惹得两位青楼女子上门闹事,害得她?也被人指指点点。”袁太太愤愤道,“上一回我就该打死?你,而不是留着你这?孽障祸害人家姑娘!”
“儿子没?有沾花惹草,母亲息怒。”章鸣珂挺直脊背,忍着痛意劝。
他也怕母亲气?出个好歹来?,阖府的事岂不都要?压在泠香身上?
“你没?拈花惹草?这?话你出去同?外人解释,看有几个人能信你?!”袁太太连连摇头,疲惫的眼中满是失望,“我丑话说在前头,虽说我们家帮了梅家,但也有限,若哪一日泠香不愿跟你过了,她?只要?开口,母亲便放她?走。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话刺激到章鸣珂,他从未想过梅泠香有一日会离开他。
“她?不会!”章鸣珂梗着脖子道,“而且,我也不会同?意。”
“嗬,你不同?意?”袁太太气?急反笑,“这?个家是我撑着,我说了算。”
“罢了,打你多少次也打不醒,把外衣穿好,别叫泠香看到,你丢得起脸,你娘我还要?脸。”袁太太瞥一眼打得开裂,即将折断的木条,只觉身心?俱疲。
章鸣珂闷闷穿上外衣,穿得时候动作僵硬,还时而吸气?。
离开祠堂时,多福替他撑着伞,几乎追不上他迈开的阔步。
泠香略等等,眼见着袁太太起身要?出来?,才装作刚到的模样?,款步进去。
“母亲。”梅泠香柔柔施礼。
方才袁氏的那番话,她?深深动容。
或许章鸣珂不是一位有担当的好夫君,可袁氏实在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好婆母。
袁太太一看是她?,忙收敛怒容,走下台阶:“下着雨呢,你怎么来?了?”
“郎君有错,泠香怕母亲气?坏身子,想过来?看看。”梅泠香左右望望,佯装疑惑问,“郎君呢,怎么不见?”
“回去了。”袁氏轻叹,“母亲没?管教好儿子,又让你受委屈了。”
泠香来?的时候,竟没?遇到回去的章鸣珂,许是两人走的不是一条路,没?遇上。
袁氏私心?里想着,忍不住轻叹,她?那番话虽是敲打儿子,也是有真切的担心?在。
儿子与泠香,一个不学无术,一个温柔知礼,委实不是一路人,只怕她?真的会一语成谶。
她?语气?里透着真诚的歉意,梅泠香听着,轻轻摇头:“母亲言重了,泠香不委屈。”
说着,她?又忍不住宽慰袁氏,否则袁氏今夜只怕要?气?得睡不着。
“今日之事,实则另有隐情,连先前骂秦夫子的事也是,并?不能全?怪郎君一人。”梅泠香语气?温柔,仿佛能抚平人心?上的伤口,“郎君不愿多说,但泠香知道,郎君是个好人,母亲不必太过忧虑,等我回去也会劝着他些。”
袁氏不信会有特别的隐情,不能怪他一人倒是说得过去,毕竟他成日里一起混的,那赵不缺和孙有德也不是好东西?,几个人算是狼狈为奸。
明知泠香说的都是安慰她?的话,袁氏心?里还是好受很多。
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消减大半。
儿子再不成器,也是她?亲生?的骨肉,她?再是恨铁不成钢,也希望有位善良的姑娘愿意包容他。
袁氏轻叹一声,没?多说,只道:“明日母亲要?去铺子里,你随我一起去。”
梅泠香怔愣一瞬,温柔应下。
陪袁氏说着话,一路送袁氏回到积金堂,见她?情绪稳定?平和,梅泠香才放心?地折返回积玉轩。
好一阵子过去,雨势渐歇。
梅泠香回到屋内时,章鸣珂已收拾妥当,另换了一身衣裳。
见到她?回来?,章鸣珂展颜笑问:“你去哪里了?叫你等我,却换成我等你。”
若非闻到屋子里淡淡的血腥气?和药香,梅泠香几乎要?误以为他没?受伤。
他狼狈的一面,果然也不想让她?看见。
“母亲急急叫郎君过去,竟没?责罚你么?”梅泠香朝他身边走去,温声问。
“没?有,没?有。”章鸣珂连连摆手,装出洒脱的模样?,“我都是成了家的人了,母亲也不会动不动就揍我。”
他心?里是舍不得今夜的,可身上的伤也不想被她?看到。
任谁嫁给一个这?么大还挨打的夫君,也会介意的吧?
更何况,她?对他的好感本就稀薄到可以忽略,别再惹她?嫌弃。
章鸣珂站起身,强忍着脊背上的痛感,握握她?的手,爽朗道:“虽没?挨罚,也没?免得了一顿骂。小爷决定?,今夜开始,悬梁刺股,奋发图强,我要?去书房闭关勤学几日。”
“不要?太想小爷。”说着,还冲她?挤挤眼。
随即,松开梅泠香的手,迈开长腿,便要?往外走。
他自?以为掩饰得极好,可刚错开身子的一瞬,他眼底便浮现出些许落寞。
下一瞬,梅泠香侧身,从身后环住他精瘦的腰,面颊轻轻贴上他脊背。
听到他痛得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梅泠香纤白的手搭在他腰前玉扣上,轻道:“还说没?挨罚,郎君想骗我到几时?”
她?要?将他留在府中,让他学着担起他该担的责任,即便是以这?样?让她?羞耻到足尖微蜷的方式。
“你,你都?知道了?”章鸣珂背对着她,吞吞吐吐问。
嘴里问着这些,他九成的心神却都在她身上。
感受到她轻轻贴在他?脊背的触感,目睹她纤指搭在他玉带钩处的放肆举动,他?本?该欣喜若狂。
可真到这一刻,他?平日里极是活络的脑子,竟变得异常呆笨,一时有些转不动,无法思考。
他?身姿僵直,动也不敢动。
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稍稍一动,他?便从美?梦里醒来?了。
梅泠香从未想过,自己会主动对男子做出这等举动。
她心内羞耻万分,可一想到袁氏说的,随时愿意放她自由的话,她便心一横,忍下矜持退缩的心思。
少?女心口蓦然发烫,她大?抵知?道这般挽留,意味着什么。
仍是轻咬朱唇,微微扬起下颌,抚上玉钩的纤指略收紧,她柔声问:“郎君把衣衫解开,让我瞧瞧你的伤。”
已是身长八尺的男儿,还被母亲打成这副狼狈模样,章鸣珂自觉丢脸。
多福要给他?上药,他?把人赶走,背对镜子,忍着疼痛,自己上的药。
但他?待自己,不太有耐心,又怕泠香回来?撞见,所以胡乱涂抹便把衣裳穿好。
这会子,不知?是药力?起作用,还是小妻子的动作、气息惹得他?浮想联翩,章鸣珂只觉浑身每一处毛孔都?在冒热气,脊背上那几?条伤痕热得发痒,让人恨不得挠两?下。
没等他?应声,身后少?女已大?胆地打开他?腰封前的玉钩。
伴随极轻的一声响,章鸣珂腰腹肌肉陡然收紧。
大?掌忽而覆上她纤细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梅泠香身形一颤。
腰封坠地,发出一声脆响。
高大?的男子攥着她的手,回转身,修长的指骨捏起她纤巧嫩滑的下颌,霸道抵开她印着浅浅齿痕的唇。
他?的热情,叫她无力?招架。
梅泠香已记不清是怎的倒在衾被上。
软帐垂拢,帐内光线徐徐暗下来?,她使?出所剩不多的气力?推他?胸膛:“你身上有伤呢。”
“小伤,在背上,不碍事。”章鸣珂语句简短,嗓音低哑,有种令人心尖发颤的魅力?。
暗香浮动的软帐间,梅泠香深切体会到夫妻一体是怎么一回事。
她以为自己身心都?做好了准备,却是低估了他?。
梅泠香痛得蜷起身形,泪眼朦胧求饶。
软帐晃漾如水波,男子抿去她腮边泪痕时,轻哄的语气也轻柔得仿佛能滴水。
放松下来?时,梅泠香感受到滴在她脸颊的汗。
她睁开眼皮,透过眼中氤氲的雾气,看到他?此刻模样,不由暗叹,模样生得俊美?实在是他?为数不多的长处之一。
平日里,她以为自己身体算好的,这会子才感受到体力?悬殊。
“香香,香香。”男子一声一声在她耳畔轻唤,似乎欢喜得不知?如何表达。
梅泠香倦极,低应一声,便陷入昏睡。
待醒来?,想起来?察看他?脊背伤势时,天?光已大?亮。
天?亮了,看得更清些,只是这会子,她虚弱得比他?更像受伤的人。
“醒了?”章鸣珂很?快发现?床里的动静,撩开软帐,探身触碰到她裙摆。
吓得梅泠香足尖缩至裙下,双臂环抱膝头,惺忪水润的眼眸凝着他?,羞赧又戒备。
“大?早上的,小爷能对你做什么?”章鸣珂又成了那个骄傲的大?少?爷,瞥她轻漾的裙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清清嗓子轻问,“昨日骑马,你腿侧肌肤有些磨伤,怎的不先告诉我?咳,昨夜我已替你擦了身,涂过药,今日应当不会难受。”
昨夜她只顾着紧张,倒把自己身上的这一点不适给忘了。
闻言,梅泠香面颊微红,低低央求:“你别说了。”
幸而昨夜她昏睡过去,他?说的那些,她一概不知?,否则,她简直无地自容。
可即便没有关于那些的记忆,她这会子也不太想面对章鸣珂。
言毕,她挪挪身形,想从他?身侧下床。
却被章鸣珂拦腰抱住,还没羞没臊将她抱坐到他?腿上。
这样的坐姿,蓦地勾动她脑中关于昨夜的回忆。
那些画面,令她心口怦怦直跳:“青天?白日里,你莫要胡来?。”
经?过一些事,她朝他?瞥来?的眼神便不似往日无辜,似带着些嗔,细细黛眉无端添上些许妩媚韵致。
章鸣珂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帕子,帕子里包着什么。
他?在她耳后脆弱的地带亲了一下,趁她侧首着恼之时,长指飞快朝她微敞的领口下一探。
将柔软的绸帕连同里面的东西,一道塞在她衣襟中间,顺势还拿指腹摩挲了一下她滑腻的肌肤。
“都?说吃什么补什么,也没见你爱吃嫩豆腐……”章鸣珂含笑感叹。
话没说完,便被梅泠香羞恼地捂住薄唇。
一双妙目微微泛红,真药被他?惹恼了。
章鸣珂再不敢胡言乱语调弄她,在她掌心启唇,含混道:“母亲派了人来?,说是等你一道去铺子里。”
薄唇在她掌心一张一合,温热的气息,柔软的触感,无一不让她掌心发麻。
面对他?,梅泠香再也无法如从前那般心如止水。
再听他?提到袁氏,她匆匆放开手,忍着羞意,细细听他?说。
他?反倒不多说了,目光朝她领口一瞥:“帕子里装着小爷所剩不多的私房钱,都?给你,喜欢什么便买什么,等着,小爷一定好好用功,考个状元,当大?官,给你挣诰命。”
想考状元,倒不是他?志向远大?,他?只是想把高泩那厮比下去。
但给梅泠香挣诰命,他?是出自真心。
毕竟,若梅泠香嫁的是高泩,她有机会得到那样的殊荣。
她嫁的是他?,让他?成为世上最幸运的男子,他?便把天?下女子最梦寐以求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奈何,章鸣珂许下的豪言壮志实在太多,尤其是与他?风马牛不相及的壮志,梅泠香根本?不往心里去。
更何况,他?在床上许的诺言,比平日里还缥缈。
只是他?往她胸口塞东西的举动,实在让她着恼。
偏偏她这会子既不能就这么起身,也不能当他?面取出来?,梅泠香恼得几?乎要落泪,恨恨捶了他?一记:“你快出去,我要起身。”
她力?气本?就不大?,又未用早膳,比平日里更小,于章鸣珂而言,无异于床笫情趣。
他?顺势握住她小手,按在心口,想说“你身上哪一处小爷没看过”,可对上她泛起水意的眼,他?又将那混账话咽下去。
松开她的手,退而求其次似的叮嘱:“早去早回,小爷今日不出府,等你回来?替我上药。”
梅泠香张张唇瓣,拒绝的话没来?得及出口,便被章鸣珂堵回去。
他?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半是缠人半是耍赖道:“昨夜一高兴,动作没收住,伤口绷开了,疼得很?。香香,看在为夫表现?还算不错的份儿上,你就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待他?走后,梅泠香取出胸口处的帕子,摊开在衾被上,里面放着几?张面额百两?的银票。
随手就能拿出一笔这样大?数目的银子,这大?少?爷平日里又从未省着花销,他?的银子是怎么得来?的?该不会他?只要开口要,袁氏就给?
梅泠香觉着哪里不太对。
松云服侍她穿戴时,瞥见她颈间绮艳的红痕,红着脸道:“少?奶奶,奴婢帮您多涂一层粉遮着。”
幸而天?气不算热,还能穿竖领的上衫。
梅泠香抿抿唇,什么也没说,稍稍侧首,由着松云替她遮掩。
不知?怎的,她忽而想起章鸣珂叮嘱她的话。
他?要她回来?后替他?上药,还说他?是昨夜表现?太好绷开的。
蓦地,梅泠香雪颊红若丹枫,饱满的唇显出齿痕,几?欲滴血。
他?当着她,说出那等不知?廉耻的轻浮诨话,她竟是此刻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竟有脸自夸!
梅泠香越是想控制心神,不要胡思乱想,越是忍不住回想起昨夜种种。
恨不得自己现?下还没醒,便不必去面对袁氏。
儿子是要面子的,袁氏本?还担心,儿子为了掩饰伤势,会不会与泠香分床睡。
没想到,一大?早派丫鬟去请人,丫鬟竟说泠香尚未起身。
丫鬟还说,打发她的是六哥儿,且六哥儿一大?早春风得意,满面红光。
袁氏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她意料之外的事,是以,梅泠香姗姗来?迟时,她特意打量了一番,唇角登时止不住地上扬。